(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82 次) 时间:2001-04-28 12:41:02 来源:jerry (杰瑞) 转载
我在北大的土鳖文学青年生涯
胡续冬
1992年9月,俺脱下了鸡屎一样在身上bia了一年的军装,混进了臭名昭著的北京大学。
进校没多久,俺就在三角地看见了一张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招新海报,上面踩了几个42码左右的黑墨水鞋印,刷了几句海子的诗,招呼傻逼青年们带上自己的习作去某处报名,落款是“五四文学社”。
高中的时候俺在一个穷山沟也搞过一个文学社,以写古诗词为主,打发教室窗外满山的荒芜。(俺最初是画国画的,有事没事在宣纸上整两只虾米螃蟹竹子兰花什么的,为了在旁边搞点气氛,开始捣腾点古诗。后来看见西川的少年时代真情告白,才发现我们写诗的起点和初衷是一球回事。)现代诗俺不懂,也没读过多少,很露怯。好在当大兵的时候一个热情的胖子(此人现在是哈佛大学著名的气功推广者)曾经强行让我啃食了海子,所以也算受了点启蒙。俺对着海报看了n遍,觉得看懂了,于是决定当一把现代青年。
俺回到宿舍里,死死盯着小笔记本里的卡夫卡、余华和海子,而后气贯丹田、闭目养神(前两年俺就是这样写古诗的),不一会觉得手足燥热,遂提笔疾书,写下了俺在北大的第一篇诗歌作业,类似于深渊啊痛苦啊危机啊之类的东西。写完之后俺兴奋得顾不上去学一食堂打干烧肉,屁颠屁颠跑到了五四文学社的司令部——28楼的一间弥漫着脚丫和摩丝气味的宿舍。
当时五四文学社的司令是90级中文系一个走路屁股扭来扭去的家伙,混熟了之后我们都叫他宋公公。此人(现为广州名记)的爱好是不洗澡,但每天必须用摩丝梳小K头,所以身上气息怪异,香臭莫辨。宋公公看了俺的作业之后,很深沉地一言不发,把它交给了政委冷霜(现为著名诗歌隐士)和副司令冯永锋(现为著名文艺火星人)。冯副司令爱爬山,当时正忙于和一些前卫青年策划大型后现代爬山活动,所以没时间仔细看。冷政委是个小个,戴着我人民解放军制式作训帽,看上去的确象黑白电影里我军的大部分政委一样亲切。我傻逼兮兮地站在旁边抽着五毛钱一包的“天坛”烟,等他们审查完毕。“不错,有基础。”宋司令最后柔声说道。他们对俺平时该读什么书谆谆教诲了一番之后,通知俺参加一个欢迎新社员的朗诵会。
当晚俺又匆忙运气赶制了一批作业,第二天诚惶诚恐地奔赴现在艺园食堂三楼的一个会议室去过组织生活。俺极其郁闷地发现一个军训时擅长写《华北烈士陵园墓前的沉思》的家伙也在场。此人名叫刘国鹏,关中农民,和俺同届(现在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著名基督教学术批发商),说话缠夹不清,声母“J”和“T”在他的语音系统里是一会事,所以后来他幸福地和城市女青年过上了同居生活之后,我们经常问他昨晚“爬梯子了没有?”,因为“梯子”和“妻子”在他声带里没什么区别。此关中农民当晚朗诵了一首名叫《小黑鸟》的抒情小诗,结果没几天俺就在澡堂里看见了他的“小黑鸟”。
在这次组织生活中俺又认识了五四文学社另外几位首长,包括西语系方面军的杨逍(现为北京市著名兼职狂人)、杨水初(现为“神龙富康”集团的著名职员)以及法律系游击纵队的指导员陈元贵(现为贵州省著名官僚)。记得当时陈元贵总是不停地在提兰波,俺土,那时还不知道那个伟大的小鸡奸犯,所以听成了〈第一滴血〉里的兰博。于是我认定元贵尚武,有暴力倾向。首长们讲话都很有特色,他们提到的好多外国佬名字俺都奋力记了下来,留待日后懵事儿。
几天之后,俺又一次被郁闷了一把。和俺同届同专业的苏北农民王来雨居然也混进了组织,而且由于宋公公正在猛追他一个干姐的缘故,他还当上了副司令员。王来雨就是当朝著名网络作家协会党委书记王雨点,此人相貌高古、举止怪异,由于人中过于短促,所以上嘴唇终日上翻,从生理上制造了一种笑得呲牙裂嘴的假象。俺在当兵时曾经当过油印工匠,背着滚筒油印机和钢板在拉练的路上刻印机关小报〈挺进太行〉,王来雨高中毕业后的第一首抒情小诗就是俺亲手刻在钢板上的,名为〈万人坑〉,是他在参观了河北井陉煤矿的万人坑之后对日本帝国主义残害我国工人阶级的罪行进行的血泪控诉。真是“三天不学习,赶不上王来雨”,人家进校之后交给组织上的作业是洋洋上千行的长诗,好象叫做〈祭奠二章〉,在毛边纸上用漂亮的隶书誊写的,大致是写长城和伟大的中华民族文化幽思的吧。由于王首长的上任带有浓厚的裙带关系色彩,引起了俺和关中农民刘国鹏的强烈不满,数月之后,我们在五四文学社几位元老以及冷政委的支持下,炮打司令部,夺取了政权。王来雨临阵倒戈,抛弃了他的干姐夫宋公公,所以革命后仍然愉快地当着他的副司令员。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转眼11月就到了,俺的土鳖文学青年生涯进展得还比较顺利,白天在图书馆啃洋人骨头,晚上在宿舍里和王来雨啃烧鸡骨头饮酒谈诗,功力陡涨。某日五四文学社组织戈麦逝世一周年纪念活动,俺丢下鸡骨头赶了过去,在艺园食堂三楼的大会议室里,见识了一屋子俺那几个月刚刚记下来铅字名字。有民工打扮的诗人陈西渡,有长得象〈雷雨〉里面的周苹、很有资产阶级大少爷派头的臧棣,当然还有总是开会迟到(俺们的清华盟军司令姜涛多年后写道“事业有成者总是姗姗来迟”)的刘西川,背着个硕大无比的包,很象数年后满校园出没的卖盗版光盘和毛片的安徽人。当时俺最崇拜的是西川,因为他长得象个怪侠,头发悠长、眉宇开阔,一肚子肥胖的学问。最害怕的是臧棣,因为俺为了显示新社员的积极性,问了个傻逼问题,也是深渊啊痛苦啊自杀啊之类的,臧棣深沉而铿锵的解答俺没听懂,也不敢再问。多年以后当俺跟臧大师已经很近乎了的时候,俺回忆起那次活动以及俺提的土鳖问题,臧棣的小眼睛一下子抡圆了——“操,那个傻逼是你啊!”
这次活动对俺的刺激很大,俺给自己立下了一个座右铭——“没文化就要受压迫!”,决心发奋涂墙,每天晚上11点在宿舍的墙上涂写明天的读书计划,而后睡至次日中午12点,午睡之后再打牌遛弯做阅读前的热身活动,晚饭后继续热身,看录象、喝酒,而后准时开始睡前阅读、写作。
俺开始踏踏实实地当上了土鳖文学青年。以后是留长发。结交异人。搞学生运动。办刊物。拜码头。入住圆明园。接着是未老先衰,疾病,一连串的疾病。接着是混上了研究生、博士生,接着是……操,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