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农民的故事——但是你敢说和你无关吗? - SOHO - 程海春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53 次) 时间:2001-03-05 20:28:38 来源:程海春 (21soho) 转载

弱势人群:童工、民工、矿工(发件人:陈万吉)

  我叫陈万吉 ([email protected]),曾经是一个童工,后来又当
了民工,最终又成为了矿工(当然现在矿工也算民工吧)。不过目前我已
是一家中型私营煤矿的经理,不然我也不可能与您在这里相会。

  这是我有生以来照的第二张照片,第一张是身份证照。同时也是我当
矿工时出井后全身乌黑样子的唯一一张照片。

  我从小饱尝了世间的苦难,因此从小就对弱势团体充满了同情,但是弱势团体现在依然存在,不光是中国,世界上仍然普遍存在。弱势团体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大都极端贫穷,贫穷就没有尊严,甚至被人任意驱使打骂,成为雇佣者的奴隶。但是他们决不能够被忽视,他们是人而不是新时代的奴隶!让我通过自己的成长过程以及本站大量图片和文字资料来唤起大家对他们的关注。

  如果你仅仅用破烂、肮脏、褴褛、脏黑来评价右边这幅照片,那么请不要读下去。

  如果你看完右边这幅照片心里充满了酸楚、同情、那么请读下去。

  【编者按】据中国官方统计,1998年内地发生煤矿事故造成7423人死
亡;1999年头9个月,就有 3464人死亡,而2000年上半年因煤矿爆炸而丧
生的矿工,已达2730人。

  我的童年——童工(12至14岁)

  我叫陈万吉,1961年出生在山西省阳泉县东冶头乡的一个穷苦农民家
庭,排行老二。我的家乡是盛产无烟煤的宝地,可由于当时刚刚遭受三年
自然灾害,百业萧条,家里穷得只有一间土毛坯。父亲本来在阳泉矿务局
丁峪煤矿当炮眼工,可是由于常年在井下劳动而患了严重的煤肺病,早已
病休在家,家中一切全靠母亲照应。

  小时后我曾经在乡里的小学上过4 年学。可是我11岁那年,也就是
1972年,父亲最终死于肺病。这下本来就艰难的家又没了父亲的退休金。
矿上只给了50元以示慰问。当时14岁的大哥已经在丁峪煤矿下井干活了,
我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都上小学了。而恰在此时母亲又因常年劳累又
得了重病而卧床在家,可是又没钱去医院看病。我只好辍学在家种那贫瘠
的几亩田。

  半年后,在哥哥的推荐下,12岁的我也开始在矿上干活了。只是由于
当时年龄太小,所以并没有下井。丁峪煤矿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当时又没
有修大路,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山下,于是我们的任务就是将开采出来的煤
用竹筐背到山下5 公里外的转运车站。当时我们这些干活的孩子可不叫童
工,而是跟大人们干同样的工作,每天早上6点上工,晚上7点下工,只是
背不动一筐煤可以少背点。由于煤矿离家有近20公里的路,所以我吃住全
在矿上。这样既可省下路上的时间还可以常看到哥哥。

  在矿上吃住全不要钱,每月还能拿到20元的工钱,当时确实把我给乐
坏了。尽管我在这里每天不见荤,馒头夹咸菜是常饭,尽管我和10来个现
在应该叫“童工”的孩子合挤在个十来平米的小山洞住,尽管这里满视野
的一片黑,但这毕竟是我独自挣钱的开始,独自走进社会的开始。不过现
在想想,一个12岁的小孩每天工作十二、三个小时,而且干的是又脏又累
的体力活也真够惨的。

  我们那些苦命的孩子当时确实非常懂得互相帮助。我记得有一次天下
大雨,可是我们必须出工,否则不但煤运不出去我们也会倒扣工钱。而我
们根本就没有雨披(买不起),我冒雨干了一整天的活,结果第二天就病
倒了。而当时其它伙伴为了让我能够好好休息,又不会少拿工钱,他们便
你多背一筐煤我多背一筐煤,然后报编号时念成我的号。注:工钱计算方
法。每天每人至少背60筐煤,每次背到山下车站后念自己的编号后会有专
人纪录。若晚上7点前还没背够数则不准吃饭直到背完为止。而若7点前背
够数了也不得早下工,还要继续干。矿工一天扣1元,迟到一次扣0.5元。

  山野里到处是荆棘,路上又全是洒落的煤块,当时我真舍不得买一双
鞋子,只好每天赤着脚在山上走来走去,常常是磨出血泡破了之后又磨出
来了。而被小树枝划破皮肤的事真是太平常了。就这样我一干就是三年。
(待续)

                 山西阳泉晋阳弱势团体工作室

我的青少年——民工(15至26岁)(发件人:陈万吉)

  1976年在中国历史上是多事之年,在我家也一样,那年先是母亲在春
天病故,接着又是哥哥在煤矿的一次瓦斯爆炸中丧命。15岁的我虽然一直
没有下井,可是自从哥哥死后,我便辞了矿上的工作,要知道哥死时才18
岁,才刚刚成年啊。这时弟弟妹妹们有的已上了中学,开支也大了,我又
绝对不能让他们中任何一个再辍学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可以挣钱,我
只好来到了县城阳泉打工。我记得找了两个多星期才找到一份临时工作。
在县城的一家化肥场当搬运工。一个15岁的少年每天要搬好几百袋 100多
斤重的化肥,其繁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活虽然很累,可是每月32元的工
资硬使我挺了一年多。这以后我又在县城当过筑路工,饭馆杂工,也爬进
过满是煤尘的锅炉房烟囱里给人家清扫疏通过。

  1981年,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江南北,20岁的我也想出去闯一闯
挣大钱,于是我孤身一人来到了省城。我下了火车,和一些同是来打工的
小伙子一起寻找雇主。到底是大城市里的人精明,我清楚的记得我是怎样
找到活干的。来找我们这些民工干活的人只有一个要求——健壮。他们都
要求民工身强力壮,累不倒干不死,即使有点跌打损伤,贴块膏药便可复
原。一个建筑公司的人走到我们跟前,在讲好每月35元的工钱后便马上进
行“体检”。他让我们脱光衣服,查看我们的肌肉,并用手捏我们的胸肌,
末了还打上两拳,我感觉自己就像市场上的活鸡,在随意让顾客挑选。然
后,他一问,我们一答,检验是不是聋哑;然后,按他的口令,我们走几
步、跑一阵,看看有没有形体上的缺陷;最后,叫我们逐一出示证件。就
这样我以“合格商品”的身份被带到工地成了一名瓦工。

  我们吃住全在工地,工作时间从早上6 点直到晚上10点多。至于平时
节假日是根本没有的,只有春节可回家20天。住的不是帐篷就是简易工房。
一般20多人挤在一起。我们都很穷,整天破衣烂衫的,工头为了防止我们
跑走,工钱不到年底是别想拿的。在寒冷的冬天,我们只好将装建材的编
织袋绑在身上御寒。零下十几度的户外,身上腿上还可以乱绑一下,这耳
朵怎么办?而那时的安全帽以又都是竹子编的,直透风,我们只好找些破
布和绳子把头给包扎起来,以致小孩见了我们都跟见了怪物似地跑开了。

  冬天最难受的是没有水。露天的自来水管子全冻住了,伙房里的水只
有吃饭时才有,所以我们只有多攒点水省着喝,至于擦身洗衣服是根本不
可能的。这一冬天不洗身换衣的,您说我们这20多人的屋里是啥味道?户
外干完一天的活,一身的土全粘在被窝上了。我们民工中没有身上不长虱
子的,皮肤有溃烂的也不少,而衣服发臭发霉更常见。我们中有些人冬天
没有钱买棉鞋,只能穿着破布鞋破解放鞋,应此许多人脚都给冻坏了。如
果我们生病了只能挺,否则去看病公司不但不会给一分钱医药费,还要到
扣你工钱。而那时根本就没有《劳动法》,有法也没人爱管我们这些为了
钱自愿来做苦工的人。

  我非常努力地在工地上干活,可是自己连小学都没毕业,干了三年还
是个临时小工。后来大量民工涌入城市,建筑公司又要挑选新的“鸡”了,
便找个借口把我给踢走了。接着我几次找工作都碰壁,连清洁队都嫌我文
化低,我这才认识到今后没文化可不行。于是我用多年积攒下来的钱买书
上补习夜校。这期间我还是没有工作,后来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连外地民工
都不愿干的活——尿夜回收。不过工资涨了点是每月40元。于是我白天奔
波于繁华都市中那狭小肮脏的厕所,晚上还要赶到补习学校去上课。

  我的工作是将厕所中的一桶桶盛满了尿液的大桶搬到三轮车上,再把
空桶放回原处,然后满载着一车尿奔往近郊的尿液回收站,再由他们送往
化肥厂。当时站里只发给每人一双雨靴,却没有现在那种橡胶手套。于是
我的双手不免每天要溅上尿。夏天还好说,也就是肮些,冬天可就苦死了。
双手被那冰冷的尿液溅打,如同刀割一班疼。而要是戴着棉手套则湿湿的
更难受。索所幸我在夜校学习了三年,基本达到了高中毕业水平。本来我
想有了文化可以找个好点的工作,可后来我发现在城里打工与在乡下打工
是不一样的,乡下没人会冷眼斜看你,没人会像看怪物一样看你,更不会
有人群起打你。

  那是1987年冬天,我正在一个公厕里搬尿桶,可是由于天气冷地面上
结了冰,我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一大桶尿液洒满全身,可是不巧洒到了3、
4 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身上。当我刚要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中的一人
却一脚将我踢翻在地,接着嘴里嚷道:“脏鬼,你喜欢尿,老子让你喝个
够!”说着用脚将我的头往尿里踩。其它几个一看,也围了上来。这会儿
他们竟不嫌脏了,几个人上来就扯我的衣裤,把我脱得个精光,接着对我
又是泼尿又是拳打脚踢,其中一个还拿一个空尿桶把我头给扣住。他们一
群人一直把我打到不能再动弹才走,并扬言下次见到我要把我给扔到粪坑
里。

  这时我遍体鳞伤,光着身子泡在冰冷的尿液中昏死过去,后来幸亏一
个大爷报警后将我送到医院,才算保住性命,不然我肯定疼死或冻死了。
我被打得肋骨骨折,住了两个月医院才养好伤,可出院后我的心却寒了。
公安局没抓到打我的人,而尿液回收站支付了我一个月的医药费便说没钱
了。可我无奈之下自己付清了钱出院后他们却把我给除名了。我厌恶那座
城市,我离开了那座让我恐惧的城市。(待续)

    衣衫褴褛的民工在推火车……

【编者按】欢迎读者以图片形式投稿,最真实地展现普通人的生活面貌。       

3.我的青年——矿工(27至36岁)(发件人:陈万吉)

  回到家乡,尽管什么也没有变化,照样是很穷,可我却兴奋不已。但
是家乡仍然是除了煤什么也没有。我是不想再回到那个我童年去过的煤矿
了,何况国营煤矿工钱又少。1988年,27岁的我成了一个真正的矿工——
井下掘进工。煤矿是私人承包的,地点离丁峪煤矿不远。当时我什么也没
想,只是听说每月能挣75元,干得好还能加到90多元甚至 100元,便兴冲
冲地来到这里了。可是一到这里才发现,这里的私人老板也是只关心产量,
对矿工的作业环境和生活质量是毫不关心的。虽然我的父亲和哥哥都曾当
过矿工,井下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但是当我亲自下井时,还识被井下的
情景给惊呆了。

  巷道非常狭小、阴暗、潮湿且老鼠成群。地下是烂泥一片,头顶上还
时常滴水,有些地方要爬着才能通过。当我来到采掘区,更不敢相信眼前
的一切。矿工们从头到脚都是乌黑一片,脸上淌着黑水,不知道是汗水还
是洞顶滴的水。而矿工大多数都光着上身赤着脚,有些竟然全身赤裸地在
干活。矿工们狰狞着双眼,只有眼白和嘴中的牙齿在诉说着一个活物的存
在。而我是掘进工,工作在矿井的最深处,而这里往往会有积水,所以我
有时也不得不泡在黑水里工作。我们每天除去进出井和吃饭时间一天要干
12小时。

  请看我们的时间表。早班:5点起床,5:30下井,然后在巷道里走10
公里路约 6:00多到达采掘面。工作到中午12点会有人送些水和又黑又硬
的馍算是午饭。12点半就又开始工作直到晚上 7点。出井后再吃完饭一般
都要快9点了。但是每天的定额产量都很大,往往要拖到8点才能完工。晚
班的下井时间是18:00,18:30工作,夜里12点也会有人送点水和黑馍,
早上7点停工出井。

  由于矿上规定除了瓦斯检测工、电工、运输工等可以自由出井,像我
们这些在百米井下挖煤的在矿上也算最卑微的矿工是不得在上班时间出井
的,我们只能埋头不停的挖煤,甚至上厕所也只能在巷道里。好在几百米
深的井下,本来就脏,又都是些臭男人,随地拉撒也就无所谓了。虽然井
下温度并不高,可是为了达到定额产量而异常忙碌的矿工,干的又是重体
力活,难怪会有那么多人热得脱得一丝不挂。不怕您笑话,我也渐渐习惯
了裸体干活。毕竟光着身子泡在污水中挖巷道掘煤总比浑身裹着湿衣服,
雨靴里面倒灌进水后舒服。

  矿上供应矿工的水只有伙房吃饭时才有,因此每天从井下钻出来浑身
脏污的我们却无法洗澡。我刚下井那几天还在吃饭时打盆水想洗把脸,可
没洗几下就黑水一盆。大家的水都不富裕,我所性后来与大家一样干脆什
么也不洗了,反正天天都会弄个满身黑的。我们住的地方是山洞,20多人
挤在一个洞里。最初洞里什么也没有,睡觉只能合衣躺在潮湿的地上。后
来经过大家不断的争取,矿主才给每人发了个木板算是床。

  夏天我们被满洞的臭虫、苍蝇、蚊子咬个不停,冬天则蜷缩在一起还
冷得要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经常会有人生病。而
生病和我在城里打工时一样,歇一天扣一天钱。矿上规定月工资是75元,
超过定量每月可加到90多元,可是大家每天完成定量都常常要加班,每月
能超过定量的人还真是不多。我们旷工一天扣3元,迟到一次扣1.5元,若
任务没有完成则一天按量扣0.5至2.5元。而一个月最多可以扣到只剩20元
钱。所以好些矿工实际上每月连75元也领不到的。

  我当时身体还算壮实,每天都拼死干它个十五六个小时,每月差不多
可以领到80多元钱,有几次还领到过90元。正因为我整天没命的干活,所
以深得老板的赏识,他常当众表扬我,甚至还给过我红包,并升我为小队
长。可能是我太看重钱,或是我受宠若惊,或是我想往上爬,我竟然更没
命地干下去了,当时脑子里除了挖煤什么也没有了,别人都说我傻、有病。

  一天干下来,我浑身酸痛,有时出井后连饭也没力气吃就爬回山洞倒
头就睡。回想起自己那时简直不像人样:头发粘乎乎的都披到肩上了,指
(趾)甲有几厘米长,全身乌黑,根本看不出皮肤的本色,且浑身散发着
臭味,以至夏天有无数只苍蝇将自己给围住。那时简直不知道什么是干净,
甚至一见白色就头晕。而裸体在地上乱爬,到处拉撒更是习以为常了。我
曾常常爬到洞里找个地方刚躺下,才发觉身下是堆别人拉的屎。

  可以说那个矿主虽然也是个只知道钱而不管矿工死活的人,可他到底
还有点人情味。我没命得干了整整 4年掘进工,做到人都快散架了,他可
能也被我给感动了,升我当了采煤区长,后来又破格让我这个矿工当了井
长以至后来的副矿长。自从94年当了副矿长后我便不再下井了,我的生活
也从此改变许多,随着时代的发展,矿工的生活也有所好转,毕竟矿工不
是奴隶。现在,那个刘姓矿主已是我的好友,我的那张照片便是他有一次
跨着相机归来,恰巧遇到我出井而硬拉我照的(时间是我当井长时的93年
秋天),在这之前,我只照过一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应该说这是我的第二
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应我的要求他通过网络传给我的。

  上帝给人本应平等,但这似乎又永远不可能,那就只好让我们这些处
于金字塔中部或上部的人来关心那些目前仍然处于塔的底层且为数众多的
弱势人们吧。

  当然,广大的弱势者们,无论你现在的劳动环境是怎样的恶劣,无论
你的生活条件是怎样的简陋,无论你现在的报酬是多么的低,你都要记住,
我是在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生存,我是以身换钱。在我索除位置的底下还
有那不劳而获的乞丐,我无怨无悔。

  不过我也要奉劝大家,要有逃出这个弱势团体的想法,毕竟,金字塔
的中上部并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不是很好的例子吗?),那么靠什么
——知识。有了知识,懂了法律才能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才不会被工头
老板骗,才不会被骗去当苦力,才能一步一步向上爬,最终爬到金字塔的
顶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