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19 次) 时间：2000-06-07 09:04:48 来源：江之鲫 (江之鲫) 原创-IT
孔老乙己还乡记
转眼秋风就凉了。站在S城何家大院的门房里,孔老乙己望着穿衣镜中自己的新夹布蓝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多日没回鲁镇了，自己还欠了咸亨酒店的十九个钱哩。想起这,孔老乙己再也没心思揪下大襟下那根裁缝疏忽留下的线头,匆匆去找何老板的老婆请假，返回鲁镇。咱们不能坏了自己欠债一定得还的名头啊！再说，咸亨的小伙计不学”茴”的四种写法也就罢了,总得学一点儿关于”高科技”的知识吧?!
想到高科技，嘿嘿，老乙在心底一阵窃笑。哼,你们这些鲁镇的化外之民,等我回去给你们启蒙吧。所以，老乙从老板娘屋里出来的时候,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鲁镇那帮长衣帮短褐派们艳羡的目光注视到自己脸上的微微灼疼了。这样,他也就没去顾及老板娘背后的那声嘀咕:”……秀才……不懂风情……死老公……”。
豪华中巴奔驰在S城到鲁镇的公路上，沿路白墙黑瓦的民居小区又给了孔老乙己不少感慨：自从那个嘴上留一撮小黑胡子的说老不老，说年轻不显年轻的人把他的故乡和带银项圈在月亮地里看瓜的农民及S城、鲁镇、未庄写进书之后，这个地方就总让人产生颓唐、落后、不合潮流、万马齐喑的感觉，甚至只会生长象康大叔、花白胡子这样的人的错觉。而现在，真是国泰民安啊，康大叔已放下屠刀，加入了卖肉人的行业，柜台下还藏着几张”毛片”；花白胡子专门给人装计算机，整日……，正想到这，向窗外一瞥，突见一个正在路旁梧桐树下撒尿的年轻人的影子闪过，依稀是小D的模样。有辱斯文的东西！骂了一句，老乙高涨的意兴突然有点索然，连准备了一路的向咸亨酒店里的人宣讲”知识经济”的演说词，都仿佛一下模糊起来，已经有大半不是很清楚了。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给何老板抄的什么”引资计划书”上记下来的，至于究竟何解，总归不是特别明白。至于，为什么不用打印机打印，复印机复印，何老板只是说你只管抄，隶楷行草掺和着写，洋鬼子们就喜欢高科技与中国特色相结合……。洋鬼子，老乙原来在鲁镇，没有见过，到S城也因为总给人抄书，极少出门，所以只是望见几个背影。等赶到前面，人已经坐着铮亮的小汽车跑了，还有几次差点撞到自己身上。所以，老乙自然联想起鲁镇未庄的假洋鬼子，想到一群象假洋鬼子一样装束的人看自己写的字，手下不禁加快了许多，虽有好几个字写错了，但也没改–假洋鬼子们，哼，那里认得中国字，小时候连一篇《百家姓》都没读完……。
当”鲁镇到啦”的声音把孔老乙己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已向晚了。抖抖了长袍，伸手往袍下按了按，硬硬的还在，老乙的自信不禁又悠然从脚底升上来，匆忙出门，老乙也没忘穿上何老板送他的那双旧”什么康”的皮鞋。鞋有点儿大，但并不妨碍老乙越来越上升的人格的膨胀，仿佛海外学成归国的MBA，要为故乡做点传播新经济的贡献了。
这回，纯抄书，没偷，只是拿了一只钢笔，为给看客们讲课时备用。回头还是要还回去的。怎么能不回去，高科技、空调、热水器，还有晚上老板娘……。下了车，尽管路灯很暗，但老乙还是觉得有人能看到自己老脸上突现的羞涩的红颜，不禁猛咳了两声，提醒自己赶快多想想过去在咸亨时被众人耻笑时的羞恼。想到过去的屈辱，老乙甚至想一步就跨到酒店里，大声要一碗茴香豆，不，要三碗茴香豆，不，干吗要茴香豆，要一盘猪头肉，一盘香肠，一盘虾仁，还有什么呢。想了半天，终于决定就要那天晚上老板娘给炒的那个，什么来，忘了名字，反正里面有白生生一段一段，象……，呸呸，老乙狠狠啐了两口，这人岁数一大，不仅经不住诱惑，而且记性也越来越差了。但无论如何，这次老乙下定决心，一定排出VISA卡中的”到乐（$）”来，雪耻咸亨，让众人领略点新文化来。
但不知道是这世界变化太快，还是老孔年纪大了越来越不明白，总之是，土生土长快五十载、鬓毛虽白但乡音未改的离家仅数月的老孔竟在鲁镇迷了路！难道我在城里一日，这鲁镇就是千年，就变得比S城都”搞活”了么！
不说路边扭腰摆胯、搔首弄姿跟吴妈差不多的女人都已经把头发染成了面包色，也不说什么欧克的包房里传出的音乐多么淫靡，路边隔三五步就是一个什么科技公司、信息公司的招牌，单说公交车上的广告也都撤了？？肾宝或口服液的漂亮女人，取而代之的，是几个赤膊的女人在哪儿喊着”上我……”什么的，或者是一个年龄比假洋鬼子小，但远远看上去倒是跟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什么新人类（当然，这些都是在老板家教那个上初二的小毛头书法时听来的）。”小洋鬼子”两只手叉开，托着个一串洋文。前面几个字母没看清楚，倒是后边的”.com “让老乙一下就认了出来，嗨！原来就是”稻糠亩”啊。我在何家大院整日抄的不都与这个相关的嘛。这不是在鲁班门前耍手锯么！老乙差点笑出声来。但刹那间他的笑又凝固了。如果鲁镇的人都知道了”知识经济”、”爱替(IT)”、”稻糠亩”，那我凭什么雪耻呢。想到这，老孔原本膨胀得象个氢气球一样的自信不禁瘪了点儿。
这可是”注意力”的大问题啊，注意就是经济，就是”到乐”、面子啊。不能再等了，于是，老孔顾不上再打听路，拦了一辆三轮直接赶往咸亨酒店。
小三轮的屁股冒了大概10分钟的烟，咸亨到了。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那些倒腾盗版软件、走私内存的贩夫走卒，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4、5块人民币–靠柜外站着，热热吃盒饭；倘肯多花1、2块点，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块，那就能买几样荤菜，一瓶扎啤。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叫做”涩一呕（CEO）”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然而，站在2***年初春的咸亨面前，老孔又一次迷失了自己：百年老匾没了，门口大理石狮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闪亮亮的一块长条铜牌子，赫然大书”咸亨.com”！竟是”稻糠亩”，已是”稻糠亩”！门前，停了一大溜的小轿车。正恍惚之间的档儿，早有眼疾手快的穿制服的人从玻璃大门中跑了出来。
“嗨，这不是孔老嘛，赵总–也就是我们”涩一呕”正要安排司机明天去城里接你，可巧就回来了，快请，快请……”说着，就搀住了老乙的手，”您不认识我了吧，我是原来的伙计小X啊，就那个学茴字四种写法的小X啊！现在是咸亨网的保安总管–”
就着大厦明晃晃的灯光，老孔终于认出了小X。象电视里老佛爷搭着小安子的手一样，老孔搭着保安总管因过于夸张而显得有点僵硬的伸出的手，蒙蒙胧胧间被请进了大厅，上了电梯，梦一样拐了几个拐，游到了一间挂有”总经理室”的铜牌牌的房间里。
“您老稍等，赵总在与外商谈判，也快完了……。”
坐在不知是哪个赵总的装修豪华的总经理–涩一呕的办公室里，老乙依旧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次雪耻的打算恐怕不太顺利……，虽然硬硬的还在，但不禁手心里满是汗。
正惴惴间，门忽然大开，接着自己就被风一样快的一身肥肉抱住了。”HOW ARE YOU！孔先生啊，你大侄子可是把你给MISS坏了……！”快速的拥抱，快速的一连串的问候，夹杂着不知什么方言令老孔本来迷惑的心更加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仔细一打量：鼻子边上的大痦子，西服，赫然就是赵家的假洋鬼子！
暂不表老乙的震惊，实际上，昨天的假洋鬼子–今天的涩一呕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老乙的表情。寒暄之后，就已经切入正题了。至于正题是什么，老乙基本也没听懂多少，虽然他也想迅速镇定一下，一则请求赵总不要说他听不懂的方言和学术词语，比如那死打客（NASDAQ）、爱死皮（ISP）、风险兔子等；二则也想问问现在咸亨的老板到底是谁，自己主要想还了他欠的19个钱。现在，他想雪耻，讲高科技的念头，几乎让这一连串的震动给搅到意识之外了。他想说，他就是想还钱，然后就是到阿Q没被枪毙之前常住的土谷旅馆里好好想想这一切。但是赵总两片肥厚的嘴唇里流出的语流是如此滔滔不绝和雄辩，使老乙彻底闭上了嗫嚅了几次的嘴巴。
凭着自己丰厚的国学功底，老乙多少也明白了一点赵总的话。自从把阿Q用棍子打出来，配合赵老太爷不让阿Q姓赵以来，假洋鬼子的名声就越来越响，再戴上自己外国博士的头衔，如今假洋鬼子已自封为中国知识经济的倡导者、组织者、领导者，经过几年的努力，主要是对美国鬼谷的考察，假洋鬼子已经成立S城第一家、中国东南区最大的爱体公司，自己既是懂事长，也是涩一呕，成为了今天的赵总。激情的演讲尾声时候，赵总凑到老乙耳边，压低了音调，语气一下变得诡秘：”孔叔，我早打听到你在何家抄书，是不是《引资计划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字我还看不出来，我打小就认识。现在侄子想托你一件事，你只需如此如此如此，等我把这笔风险兔子引来，我就如此如此。怎么样……你好好想想……。”
……
……
从咸亨大厦里出来，谢绝了保安总管给打个车的盛情，老乙长长吁了口气。迎面吹来的小风依旧夹杂着熟悉的鲁镇特有咸味。是得想想啊，想想……。
远远传来一句模模糊糊的”……FUC…ME65…。”老孔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这个词是他跟老板的儿子学来的，本欲在咸亨酒店演讲时幽默一下调节气氛用的，看来用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