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8 次) 时间:2001-02-20 17:18:50 来源:子竹 (子竹) 转载
祖母已经80岁了,没有读过多少书,填写人口普查或者其他材料时,文化程度那一栏,填的都是文盲。当然了,用文盲两个字来形容文化程度是很贴切的,它说明了面对文字,这个人没有发言权了。不过,我又不喜欢用这个东西来表示一个人的文明程度,至少我认为这不够准确。文字是一种无法普及标准的东西,比如一个英国博士,他可能无法达到一个中国小学生对中国文字的理解,以这种对文字是否有发言权来衡量,肯定是错误的。所以,我只是说不准确,没有说错误。我想,我祖母是文盲,但是可以不以文盲来看待她对世界的看法。
在我的记忆中,我祖母认识下面一些字词,并可以融会贯通:毛主席,华主席,中国,忠,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江青,四人帮,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康、岩、江西、南不对东、大小,AB团,元角分、劳动化、食堂、共产党、红旗、反革命。还有其他,估计也叫的出来,但还没有到融会贯通的地步。例如四人帮,她就不知道帮字就是帮忙的帮,而认为是“四人搬”,搬动东西的搬。
今年回老家过年,我还教会了祖母新认识几个标语,包括:计划生育,少生孩子多栽树,人口普查,丈夫的责任。最为关键的,我教会她认识了“计算机”三个字,还有“算盘”以及“网络”两个词。
祖母不知道我在北京做什么,也许在她的概念中,我应该和我父亲一样,要经常走动上班,似乎应该是吃国家饭的干部,或许还要慰问一下老大娘之类的。可我不是,我从工厂出来后,跳槽工作了多个单位,慢慢地进入一个网络的世界,也就忘了要去慰问老大娘之类的工作该如何做了。网络很神奇,它不容许一个人是文盲,它需要足够的文化来支撑,包括洋文化。我祖母是文盲,所以她理解不了,对于我来讲,也就不会跟她讲我的工作了。我祖母的文字世界里,依然还是毛主席,共产党几个字。唯一的两个洋文,就是AB团里面的AB两个字母。如今,我要在她的头脑中灌输一些这样的知识,对我和对我祖母,都是一件难事。
祖母虽然是文盲,但却会算数。也就认识了算盘是何物。国家现在给我祖母补助100多元钱,我祖母数得过来。而且能计算出一年的总数,不容易。正是这不容易,引出我写这篇介绍我这个文盲祖母的念头。
今年春节期间,公司有一些工作要处理,还有我拍的照片需要存储,所以将我的sony vaio笔记本电脑带回家了。在家工作的时候,我祖母看见了。但她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因为vaio笔记本实在是太小,眼睛不太好的祖母看见我在霹雳啪啦地打个不停,以为我在打算盘呢。因此,发了一通感慨。
“现在的人可真聪明啊,连算盘都造成电视一样”
我想笑,但最终没有笑出来。我想,这话没错,将计算机说成算盘,真得很贴切。在我祖母朴素的世界观中,物质的本原是它的功用,而非物质的外表。
没有计算机概念的祖母,从我敲打的动作中,自认为这是算盘,虽然这种不正确源于祖母的判断流于表象,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判断,让一次认知错误成为一次绝佳的正确判断。我很喜欢祖母说的这句话。
“是的,这算盘挺好用的。”我应答。然后快速将“附件”中的计算器调出来,显示在祖母面前。
祖母的眼睛不是很好,对这个东西只是附和,说好就行,好就行。同时告诉我,在北京工作,就要好好干。我觉得祖母从电脑的判断到工作的教诲很有意思。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你们在北京工作都用这种算盘吗?”
“差不多,不过好多人用的算盘没这个贵。”
“这个小的还贵啊?它比电视还贵?”
“是的,这个可以买十台电视。”
“这么贵啊?那我一年的钱还不够买一台?”
我想笑,但实在这个东西留给我祖母的价值判断无法和她的价值观吻合,而我又无法给祖母更多的解释。
“你们上班都用这么贵的算盘,那得挣多少钱才买得起?”
“买得起,这是必须的。就跟农民的一头牛一样,我们需要这种东西。”
祖母对我说的话很感兴趣,她眼中流露的东西我无法琢磨出更多的东西,或许是对自己过往的回忆吧。可我错了。
“要是这里的小孩都有这种算盘就好了。”祖母在看到电脑并凝思之后,竟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我无言以对。或许,这也是祖母思想中一直有的东西,虽然她还是文盲。
记得微软的比尔盖茨在一次第三世界计算机普及会议上说过一句话,“对于贫穷地区的孩子来说,他们对计算机的需要,远不如对一片面包的需要”。我想,这和我祖母对计算机的观点是一样的。比尔盖茨是在看见该地区的贫穷后说的这句话,我祖母,地处我们老家,说的另一句话。都是关于计算机,我很为感动,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说到这里,我需要介绍一下我祖母所处的环境。我老家在江西西部,江西本来就是一个贫穷的地方,西部,又进一步落入无法跨越经济落后的境况。一句话,我们老家的小孩,吃饱了后,也许不需要什么东西了。我祖母在那种地方,生活了80年。见过小轿车,但是没有感受过小轿车。见过电视,但不知道电视上的生活在外面有,她只知道电视上的生活只能在电视里存在,她不知道真的有这样的生活。价值观在祖母的身上体现为:我们这里的小孩,如果也有这样的东西就好了。
当天,我不知道要如何来解释这个世界,或许不需要解释。也确实不需要解释。我祖母说完这些话,又在继续问我一些事情。
她知道我在网络公司工作,但她不知道什么是网络。我不说了,我怕我祖母多出一种新的价值观,一种新的网络观,或许sun公司的.com中的dot理念,会从我祖母嘴里说出。我不敢说网络了。
我只好逃避。我用心教会了祖母三个词,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这三个词为:计算机、算盘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