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54 次) 时间:2001-01-08 07:37:04 来源:吴阿仑 (lippmann) 原创-IT
“就当这档事从没发生过”
□吴阿仑/文
“点杀美人鱼”
3月21日晚9点,北京西直门外四星级酒店西苑饭店25层,夜总会。
进门是一个吧台。一位穿红衣的带班小姐把我们引向一处座位。
这是一个狭长、曲折而昏暗的大厅。靠近大门墙边,坐着约二三十位曲线毕露的妙龄小姐,走过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们目光的跟踪。
茶几上点着一支红色球状蜡烛,飘在水上,电视里有柔和的音乐传来,透过落地大窗,北京夜景尽收眼底。坐了没多久,带班小姐问了三次:“要不要小姐聊天?”
打听的结果这里的服务项目有唱歌、跳舞和聊天,仅聊天一项,就需三五百。往深了问,答案是“可以带出去,干什么都可以”。
9点半左右,大厅里开始热闹起来。卡拉OK机旁开始有小姐为客人献歌,也有合唱。一部分客人由小姐陪同直接进了大厅一头的包厢。但即使客人最多时,吧台附近还是有近十位小姐闲坐。
10点20分左右,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十二三位穿着暴露的小姐排着队从大厅的另一头浩浩荡荡地向大厅这头走来,那里靠墙坐着两位男士。有人告知这是“点杀美人鱼”。这些小姐们站成一条长队,任“客人”挑选,最后两位漂亮的“幸运儿”留在了他们身边。
10点55左右,记者“买单”离开,电梯门打开后,又有五六位男士走出来,向夜总会门口走去。
生意经
3月22日中午,记者与一位名叫“阿宝”的“妈咪”约好在一家日本菜餐厅见面。
提供三陪服务的场所习惯于将自己的“服务生”称为“小姐”,“妈咪”则是“小姐”们对自己主管的爱称。
我们约请的这位“妈咪”带着她的两名“爱女”毛毛和珠珠在中午1点钟赶到。毛毛是南京人,很秀气;珠珠是安徽人,有点男孩气,都不出20岁。她们的营业场所是北京车公庄附近一座大型娱乐广场。
“妈咪”名片上的头衔是“业务经理”。她说,业务经理与大堂经理不同,大堂经理是主管服务生的,而业务经理则负责客源,生意兴隆与否跟她有着极大关系,因此她从公司中拿的那份工资是与其业务量挂钩的。
“妈咪”说,留住回头客是她们吸引客源的主要方式,因此服务质量特别重要。她要求小姐要有职业道德。有一次一位小姐喝酒闹事,用烟烫伤了“妈咪”的手,“妈咪”立刻让她卷铺盖走人。“既然她对我这样,也就能对客人这样,我还能让她在这儿呆下去吗?”
“人家花钱来满足一种需要,寻求一种刺激,你就不能让人失望。”从陪聊天、陪唱歌,到带出去陪酒、陪舞、陪睡,“三陪”的具体内容其实很广泛。“有人喜欢喝洋酒,我们为他准备了各种洋酒,有人喜欢包厢,我们提供了500、1000、2000等三种规格的包厢。只要你肯花个四五千的,所有小姐全集中到你房里陪你玩,叫做‘砸金花’,让你体验一回当皇帝的感觉。”这行里也分高低,“妈咪”说,酒店里的小姐就比洗浴宫桑拿间的干净、“有品位”。
“三陪”行业的高收入是吸引一些女孩进入的重要因素,“小姐”有着上万元的月收入早不是什么新闻。那么,这个行业的收入是怎么进行分配的呢?
“妈咪”说,她自己的收入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客人付给“妈咪”的钱,一般而言,包一位小姐,客人要给“妈咪”二三百元,带出去过夜则需交足1000元。二是从小姐小费中抽取。无论客人给多少,小姐只需上交给她20元,“小费越多,小姐自己得到也越多,这样也可以吸引别处的小姐来。”三是公司发的工资。“妈咪”只有在完成规定的业务量后才能拿到工资,每月2000多块钱。“以后马上要改为周薪了,按业务流水量的30%拿,这样比较好。”“妈咪”说。她还告诉记者,某场所的一位“妈咪”干了四五年后,已经拥有两辆宝马轿车。
至于小姐的收入,主要是客人给的小费。
公司可以落得业务流水量中除去成本后的利润。成本通常包括场地费、酒水费和人员工资等。
“白眼狼式的小姐我不要,这种人可能傍了一个大款后就再也找不着了,还有的还没出两次台子,就向客人要手机要首饰什么的。”“妈咪”说,“我们要对客人负责。我们这儿也有大学生,但大学生总的来讲是智商高、情商低,陪不好客人。我们宁愿要情商高的。”“妈咪”还向记者透露,对于一些品质较恶劣的小姐,她也动用一些帮派的朋友来“修理”一番。但这只是极个别的例子。
“妈咪”说,来这儿消费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其中不乏一些众人所熟知的明星名流,新加坡的、台湾的、欧美的都有,“一般消费完了都要发票,连给的小费也要开在发票上,而且消费1000元的要开2000块钱的发票。”
小姐来自全国各地,湖南、安徽、江苏、河南都有,多数来自农村。
“做小姐吃的就是青春饭,”“妈咪”说,“所以平时我总告诫她们,这碗饭也就只能吃个两三年,趁着这两三年,大家拼命地干,积够了资本回家乡,爱干嘛干嘛去,就当这档事从没发生过。”■
附汪丁丁评论:
“你是个好人……回家去吧”
无家的感觉
□汪丁丁/文
对于“从家中被永远放逐”的感受,我原来以为就是“哲学”。那天中午面对着这些真正被家庭放逐了的女性,我恍然意识到:这种无家的感觉不仅可以表达为哲学,而且正以无比切近的方式被坐在我面前的“她们”表达着。从浓重的化妆下面,职业性目光探问着“我们”的动机,发掘着男性世界编织的谎言,几许挑逗,几许嘲弄,几许厌倦。
在性的交易中,男性希望得到的东西,按照“纳妾”和“嫖娼”两类行为的问卷调查是这样的:(一)纳妾:安全,满足占有欲,保持长期的性关系,物美价廉,随时可以享用,对方不会讨价还价,对方不是敷衍了事,有感情色彩,预防性疾病的传播。所有这些好处的平均得分是1.00;而对应地,“嫖娼”得分则是-1.00;(二)嫖娼:不必为交易的后果负责,不必担心对方背叛自己,没有“私生子”问题,对方不会赖上自己,与原有的婚姻关系较少冲突,防止女性得寸进尺,没有过多的感情纠葛,不会与其他男人发生竞争。所有这些好处的平均得分是1.00,而对应地,“纳妾”得分则是-1.00(参见潘绥铭著《存在与荒谬——中国地下“性产业”考察》,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潘的调查表明,“包二奶”是那些风险规避型男性的“帕累托最优”,因为这一行为的上列各项调查的得分都是零——即居于“纳妾”与“嫖娼”之间。这,就是“我们”的传统。
“习惯性撒谎”,这是她们的职业习惯。那些不会撒谎的人,或者精神崩溃,或者被“扫黄”人员带走,总归是难以存活的。那些坚强地活过来的人,例如这位“阿宝”女士——她们的“妈咪”,早已不相信“真理是惟一的”这类谎言,因为男人有男人的世界和属于他们的真理。于是“阿宝”成熟了,她的谎言不再是“谎言”,她自信可以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因为她的信仰不再是男权世界的信仰。
她手背上被一位精神脆弱的“小姐”烫伤的痕迹让我联想到另一幕场景:1998年初秋的某个夜晚,朋友把我带进一家“夜总会”的卡拉OK包间,我们“点”了三位“小姐”,我们开始饮酒唱歌掷色子——输了的人放一张百元钞票在桌子上。我既不会喝酒也不会唱流行歌曲也不会掷色子,结果那位朋友很快就替我在桌子上堆满了钞票,足有5000元吧。这时,从别的房间走进来一位“小姐”,顺手从桌子上拿走了几百元“小费”,接下来的事情十分混乱,总之除了我和我的那位朋友,其余的人,四位小姐、她们的“妈咪”、保安人员、经理……人们打做一团。我没有再抬过我的头,面对野蛮和暴力我束手无措,因为据说“行有行规”。最顽强地保卫自己“小费”的小姐,是从湖南长沙来的,几分钟前告诉过我她不喜欢这个行业,现在惨不忍睹地昏倒在一圈打手的中央。人们沉默了片刻,或许那是良心在哭泣吧。我默默地走过去,捡起她的手包,把她搀扶起来(有人把酒洒在她脸上让她苏醒):“我很佩服你,可是你干不了这行,你是个好人,回家去吧。”
“回家”?多少“小姐”和“妈咪”梦寐以求的事情,多少“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的傻瓜男人对她们说过的“谎言”,多少无用的同情,都包含在这两个字里了。“‘我想有个家’,这是天下女人的肺腑之言,所有的‘小姐’也不例外……mei姐一心一意想把儿子接来,她实际上需要的不就是一个家吗?哪怕是破碎的和残缺的……笔者倔强地相信,如果非要改造‘小姐’们不可,那么,请帮助她们获得一个家吧。在这个行业里,她们最普遍的感觉,就是一个字:‘淡’。”(上引潘著,页163~164)这是“无家的感觉”,是对男权世界的离异,是对“爱”的意味深长的“恨”。这淡淡的一个“淡”字,道出无数“小姐”曾经有过的爱欲悲欢和坎坷遭遇,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只说是“天凉好个秋”。
“没有需求就没有供给”,这话没有说明自己的前提:社会权势集团的需求创造了满足需求的供给。“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金钱、权力、名声,以及这个世界的种种其它权势力量,赋予我们“变坏”的权利。当“我们”变坏的时候,“她们”便从家中放逐了,于是我们都再也找不到“家”的感觉。我们随波逐流,变得越来越“坏”,可我们的传统习惯了我们变坏的感觉,就越发放纵我们的权势……希望在哪里呢?让她们回家?让她们遵从“市场原则”获得应有的权势?让她们彻底脱离我们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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