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75 次) 时间:2001-01-04 10:49:31 来源:许二公子 (许二公子) 原创-IT
仁义是洁士彪柄于心的最高境界,如无敌之于剑客,如明主之于谋士,如悟之于禅。阅读古之刺客对仁义的追求过程,无异是对心灵的一次清洁,无异是对思想的一次反省。从指尖到心尖,高洁的灵魂的歌声清清地回想,血液和肌肤,无不感受到那无以伦比的绝世风华。
——作者
刺客与他的另一种姿态
聂政之姐弟篇
二千多年的故事了,化做泥的尸身孕育了多少拨蔓长的野草,而我的灵魄每个夜晚就附在草尖之畔孤荣地鸣唱。
我就是那个人,那个叫刺客的人。
我就是那活在二千多年前的聂政。
天和地的距离在目光之间估量,人和人生命的不同亦在别的眼神中权衡。夜色就盘延在眼中。一点点的光线在暮色中渐弱,终不敌黑暗。一颗星在天边亮起,划破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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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颗星在天边亮起,划破夜空,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仁义之士都在为懂得他们的人效力,有才学的人也纷纷不甘于荒老山中。我现在的职业是杀猪,每天天还黑溱漆就起床屠杀早已备好的肥猪,工作很脏很累,钱也不多,但是母亲和姐姐生活平静,不愁吃也不愁穿。
天边那颗星,在天幕中闪现的时光极短,但它划破天网的一刹那,没有别的星星的光亮再可以和它比拟,一切都黯然失色。而有一种人,熊熊灼亮的信念贯穿他们生命的始终,他们就像一只高洁的白鹤,飞翔在高高的天宇,为生命中这不灭的光亮,用一种难以言述的卓越行径无悔地昂首向前……想着想着,我赶忙甩甩脑袋,好象想丢掉头上什么脏草似的。
如果思绪是一只风筝,那么现实就是一根缰绳。我总在思绪飘得很远的时候,用缰绳将它拉回。
姐姐在门口看着我,说:聂政,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我说。
冬天的雪花落了又融了,姐姐要出嫁了,姐夫是个老实人,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朴实勤劳,而且深爱着姐姐。姐姐在临嫁时对我说:弟啊,姐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我和母亲一直没有机会出去,你的报负就象埋在深井中明珠,姐晓得你的心哩。如今姐姐要出嫁了,母亲让姐姐奉养,你就出去闯吧。
这些年虽然是我赚钱养家,但家里的活姐姐从让母亲沾手,她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条,她的手十指粗糙,肌肤一点也不像其他同龄人细嫩。我克制住翻滚的想法,说,姐,别想的太多,你好好出嫁吧。只要有聂政一天活着,就不会让母亲挨饿,只要姐姐过得快乐,聂政别无他愿!
过了数年,母亲去世了,我葬了母亲,就西行到X阳,会见严遂,请求为其效力。严遂是母亲还在世时,我在杀猪时来找我交朋友的人之一。他给我的印象特别好,和他交谈也大让我大感相见恨晚,我们的观点时常不谋而合,或者相互补充。那时候我们就已经如同一个老朋友一样了。我知道严遂不是普通人,但我从来不问他关于来历之类的问题,我们只是快乐地交谈,大碗地喝酒。后来因为母亲和姐姐的缘故,我对严遂说,我之所以降低志气,甘愿自己忍受屈辱,呆在市场的屠夫之中,只是希望平平静静地奉养老母。只要母亲在堂,我是决不敢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的。然后我就和严遂断交,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严遂,他的仇人竟是韩国的相国,家族兴盛,显贵当时,并且住所守卫非常森严。
我提出来两点要求:“第一,人多容易出差错,容易泄露,所以我准备就一个行动。第二,你若是放心我,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我吧。”
我一个人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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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的路途,给了我足够的思索时间。
这是一条必死的路,走得越快,离死越近。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我绕有兴趣地向他们询问一些风俗趣事。我知道,只有平静如常的心才能设计出缜密的计划,只有缜密的计划才能杀死韩傀。
在跨进韩都城阳翟之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好像早已存在一样,突然间很完整地摆在脑海中。我跨进阳翟,天已经黑下来,阳翟吊起护城桥,我做为这一天最后一批远来的客人,带着死亡的气息,走进阳翟城。我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聂政,镇静!
天空静悄悄的,星群闪耀上空,白天的燥热未褪,风中还有一丝热气。问清了旅店的方向,我摸摸包裹里硬长的宝剑,这时候我突然看见一颗闪着白芒芒光亮的星星在前方划一道很美的弧线。那光亮如宝剑拭去尘垢之后的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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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扮成了一个差役。
我走进了韩相府。
韩傀正和韩国储哀候会谈。四周的巡逻守卫很多,其中不乏官位不低的武将。我不慌不忙,不惊不诧,大摇大摆地走上台阶,直接走进大厅。韩相府的人根本没想到有人这么大胆,他们以为我是韩哀候的守卫,韩哀候的人以为我是韩相府的差役。这正是我计划的目标之一,第二个目标我正在接近。
韩傀离我很近了。
他见我走近,诧异道:什么事?你是谁?我一个健步向前,冷不防地拨出剑刺向他。韩傀下意识地一翻,竟从椅旁跃了过去。我第一剑落空了。当即我赶上两上步,趁力未用老,由刺转削,削去韩傀一大块肉。惊惶失措的韩傀一把抱住韩哀候。四周的守卫一愣神,惊诧起来,纷纷扑上来。我目光如矩,盯住韩傀,狠狠一剑刺去,剑直没到剑柄,韩傀茫然地看着剑从自己的身体没入,抬起头,惊愕地瞪着我。抽剑,我大喝一声,以势不可挡之势杀向府外。惊魂未定的韩哀候趴在椅子后,大声地尖叫。左右侍卫乱成一团,“大王!”、“相国!”、“抓住凶手!”的惊呼声喊成一团,全是嘈杂声。我杀了几十个侍卫,脸上、身上染满了血,也不知是谁的血,反正毫无痛感,思维极度敏捷。一个侍卫从后掩来,听见风声,我侧身一让,倒施剑,剑锋从胁下穿过那人心脏。侍卫越来越多,而我离门口越来越远。
突然间我大喝一声,使出全身残勇,大劈大杀,惊退一干侍卫。抽出备好的短匕首,划毁面容,挑出双眼,猛刺腹腔,肠子流了出来,鲜血汩了出来。我一头栽倒在尸血遍地的相国府。
所有的人傻了眼。
片刻间,我往昔的面貌不见了。我满脸血,脸上的肌肉翻卷,白森森的皮肉渗着腥红的血,那个叫眼睛的部位变成两个不断涌血的窟窿,面目十分狰狞。肠子滚出来,一股恶臭让所有侍卫掩鼻后退。没有人愿意靠近我,也没有人能认出我是那个魏国的聂政。
挖出眼睛的一刹那,我看见黑漆漆的天空中,一道刺目的白光迅速亮起,刺痛我的眼,又迅速消失。
我知道那是流星。
我平静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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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暴怒,令人把我的尸体摆在闹市中,重赏知晓我身份的人。
我一缕魂突然生起一丝莫名的不安,我只担心一个人,我想,恐怕我估算错了一件事。不安紧紧拽住我。我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焦躁恐惧地等待这件事的降临,同时也有一丝残存的侥幸:也许事情不会发生!
白天和黑夜追逐来去,我的尸体长满了蛆虫,恶臭冲天。来住的人离我很远就掩鼻疾行。这期间,我听见韩国人奇怪地说:这个人以超人的胆识和非凡的勇气完成了刺杀的使命,为什么又要毁容,不完成侠义的美名呢?
关于我的千百种神奇的传说在我腐臭的尸身上滋长,人们很快厌倦这些猜想,蛆虫和臭蝇更让他们劳神恶心,人们不断要求韩国国君把尸体移走。终于,韩哀候下旨三天内再无人认出刺客身份,就将我扔出城外。听到这一消息,我的灵魂禁不住雀跃,可那一丝隐隐的不安再次幽幽地响起。我向上苍祈祷!
最后一天,我的神经极度紧张,不断喃喃祈愿。黄昏像一只哀怨的挽歌,沉重地拉着冗长的慢调子,萧杀的暮色悲伤地笼罩韩国的市井。
经过许多天的日晒雨淋,我的尸体早不成形状。人们有的绕道而行,不肯多看我一眼,仿佛看多我一眼,恶蛆就会跳到他们身上。而一些好事之徒则守在附近,等着看最后有没有认出我。
突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地从远处跑来,如受电镃,我的灵魂差点从空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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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满脸风尘,衣裳沾满了尘土,几缕发丝紧贴着她美丽洁亮的前额。汗水把她的尘面洗出了几道清晰的痕迹。她美丽的眼中含着深深的忧郁,一排碎齿紧紧咬着下唇,一丝猩红的血细细地渗出。我的灵魂还从她趔趄的步伐中看到瘦小的莲足早已磨得皮破血流。
千里之迢,她就这样急急的走来的吗?
天地间一切都仿佛静止了。我只看见那个叫聂荣的我的姐姐一步步地走近我。每一步都令我心惊肉跳。我惊怔住了。周身如置冰窟。我想哭,可是我忘了我没有眼泪了,我不是人,我死了,我只是一个没有重量的灵魄。
可是姐姐永远是我的姐姐!
姐姐在离我不远处立住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惧地看着那一堆只能称为烂肉的尸体。她的脸上更有一种惊栗的神情僵硬住她的神经,她慢慢地机械地摇摇头,两滴大大的清清的泪珠从眼腺中涌出。“叭-哒-”我仿佛听见泪珠溅地轰然的响声。在泪珠碎成瓣瓣的时候,我感到我和姐姐一起碎成碎片。
“弟弟啊——”姐姐仆到我身上悲恸大哭。人们都用布掩鼻围上来。有人告诉我姐姐:夫人,这个人杀死我们相国,国王正在悬赏千金,追查刺客的姓名,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认他呢?姐姐用手颤抖地抚摸我羸烂的黑窟窟的眼珠,哭着说:你们不知道,以前我弟弟聂政之所以甘愿蒙受污秽,在市井小贩中做苦力的活,挣辛苦的钱,是因为当时老母还健在,而我又没出嫁。现在母亲已经过世,我也出嫁了,弟弟才出来想做一番事业。聂政一直都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啊,以前他情愿明珠蒙上尘垢,屈身浅井,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他至爱的亲人吗?!弟弟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死了,根本没有必要再毁去容貌,剖腹销形,这又是为什么?不就是为因为我还活着的缘故吗?!她把脸转向我,弟弟啊,姐姐怎么能够害怕杀身大祸,最终埋没你的美名呢!周围的人都很震惊,他们看着伏在腐尸上痛哭失声的聂荣嘘嘘不已。
我看着姐姐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泣地抖动,心被揉得上上下下,有一把锯子来回地割裂我痛苦的心情。我即便是死人,我即便失去所有的感觉能力,这巨大悲怆的疼痛仍就强烈如火一样在全身熊熊燃烧。姐姐,你即然知道弟弟的心意,为何还要来呢!!
“天啊!”我无声的呐喊。
“天啊!”姐姐仰天撕叫。
抬起头的姐姐,我清楚地看见她悲痛欲绝的神态,她发丝凌乱,眼里是滔滔不绝的泪水,嘴角流出两道猩红的血痕!手上、身上沾满了蠕动的蛆虫和腐肉。她用力的摇着我的尸体,惊飞的苍蝇嗡叫着四处逃散。
“姐姐——!”我从丹田中大喊。
“弟弟——!”姐姐目裂声哑。
侍卫们围住悲痛万分的姐姐,森森的刀剑森森地指向弱小的姐姐。所以围观的人退在旁边,忍不住用衣襟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
天色更晚,一阵阵苍凉的风轻轻撩起姐姐沾满泥土的头发。姐姐慢慢站起来,平静地看着侍卫,看着远处的人群,说,你们的相国是我弟弟聂政杀死的,记住了,是聂政杀死了你们的相国。泪花还凝在她的面上,她的神情说不出的平静安详,每个人看着她的样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一阵风卷来,姐姐银牙一咬,我叫道:“不好!”飞身扑下去,可我忘了我只是个没有形体的灵魄,我从姐姐身上穿透过去。姐姐的身子像一只飞娥,扑向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剑贯穿姐姐孱弱的身子。姐姐慢慢地倒在我身旁。红红的绸重的血喷了一地。每一点都象一朵凌厉灿烂的花。血花。
姐姐的灵魂看着我的灵魂。
我在姐姐的眼瞳里看见一个悲怆断肠的小人儿。
姐姐看着我,我看着姐姐。
“姐姐——”
“弟弟——”
(一稿写于大学四年级,二稿写于2001年1月2日晚)
刺客 (非IT)(寄于了年少时的想法和对悲剧的理解) - 天文数字 - 2001-01-04 21:50:25
感觉全文把精力放在了后半截,写聂政的仇恨、行刺和他的姐姐为弟扬名舍生取义。但对聂政行刺的动机,对他仇恨的由来,对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严遂着墨不多,这样就显得全文如一个大头孩子,身体各部分不成比例。
Re:刺客 (非IT)(寄于了年少时的想法和对悲剧的理解) - 许二公子 - 2001-01-05 03:36:08
我觉得人有时是不取直面自己的。 就像我写的这篇刺客。朋友看完,一个回信问我:有没有姐姐?我回答有。另一个朋友说,怎么写的这么暴力。 我想弗洛依德这种潜在的信息简直就是小儿科。但我在看了两个朋友的话后,我想,也许触及到了写此作的核心。 但我又不想深思。 这一番话,权当说给朋友们听,也许他们对于分析我内在的性格有一定帮助。 (嘿嘿,现在是凌晨三点半,特别累,还没工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