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223 次) 时间：2001-01-03 07:11:06 来源：吴阿仑 (lippmann) 原创-IT
琐碎、无聊甚至残酷生活的另一面
——《女人香》为什么感动我
□吴阿仑/文
名字叫《女人香》，通片却没有女主角，而是一个男人找回生活的尊严的故事。当片中那个盲人中校高嗥着：“我没有生命”、“我的生活一片漆黑”时，我的心也不禁颤抖了几下。
我第一次看到《女人香》，是无意的。影厅的节目单上有这个片子，我却不是因为它而进影厅的。《女人香》刚开始时，放的是那个年轻学生，我觉得有点贫，没意思。直到那穷学生查理找到一个勤工俭学工作——去帮人照顾一位盲人（即Al Pacino所饰盲中校法兰克）时，才感觉此剧并非简单。特别是查理被那位夫人引着去小屋见她的盲叔叔时，还未进屋，一声粗暴的骂声——出自查理即将要与之打交道的盲中校——飞了出来，让人颇感诧异，这是我对此剧产生兴趣的第一瞬间。及至查理在这位孤僻、粗鲁、毫不客气、摆老资格的盲中校面前进退维艰时，我也被这种紧张、尴尬的气氛给镇住了，为查理捏一把汗，觉得这位中校不简单（不同寻常的怪僻），后面两人共处的戏肯定精彩。于是盼望着看到后面的戏。
在学校闯了事的查理终于满怀心事地正式来做这份工作——陪这位孤僻盲鬼。随着盲中校的侄女儿、侄婿及外孙女一家三口要出远门，这位盲鬼也开始在他的小屋子里收拾行囊，并且也要出远门，而且是去纽约，这时惊诧的不仅仅是查理，也有我。一位平时足不出户的盲鬼，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会发生什么枝节？顿时成为心头的悬念。
这故事的妙处就在于它将包袱这样一点点抖开，不断带给你新鲜与惊诧，直到他们坐上了飞机，直到在纽约的酒店里盲中校终于告知了此行的目的，简直是终极目的——他要在最豪华的酒店住一夜，与一位美人睡一觉，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开着他所喜爱的法拉利车在纽约城兜一圈儿，然后，躺在酒店的床上，一枪了此残生。这当然是最大的一个包袱，能够给你足够的悬念：随着这些心愿的逐一完成，这位中校是否将会死去？
一位涉世未深、并且处于两难处境——当告密者可以被保送哈佛大学和忠于自己灵魂却要承担可怕下场——之中的穷学生查理，和一个风烛残年、曾为政府作出极大贡献却最终遭到社会遗弃、并下定风流一把就死之决心的老盲鬼，前者需要一笔放假回家的路费而后者需要一头“导盲犬”，就这样两者的生活轨迹纠结在了一块儿，前者成了后者生命最后的观察者，甚至成为后者命运的影响者，当然此片最终，后者也为前者解决了正义与前途的矛盾。
盲中校除了孤僻外，还有几大特点：他酷爱女人，一生也“阅”尽女人无数，以至于练就了闻香味就能说出女人用的什么香水的风流本事（这也是本片片名之渊源），闻香识女人的经历成为他晚年记忆中仅存的一点得意谈资，乃至讲黄色段子成了他的一大特色。在飞机上，查理所听到的那段黄色段子虽颇有不雅，但这段戏却绝对是本片的一个精华。“盲中校法兰克谈女人”绝对堪称经典的电影独白。及至谈完，查理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之际，法兰克——我们可爱的、下流的、久经色性之沙场的盲鬼法兰克，轻抚查理的肩头说：“查理，你现在才开始接受教育。”哇，天！我竟然很信服这句话。我多么希望在我年少的时候，有哪位长辈给我上一堂生动的课（当然不一定是性启蒙之类），然后轻抚我肩头说：“某某，你现在才开始接受教育。”可惜没有。法兰克给查理上的是一堂有点离经叛道的课，但从某种意义上，它是一堂完美的教育，至少不是教你呆、教你傻，而是让刚刚度过青春期的你知道：性是值得品尝的，女人是美好的。
别以为“下流”的法兰克谈到女人时只会说些肮脏的话，在他终于放弃自杀的行为时，他软软地坐在酒店的沙发里，说，你知道是什么令我活下去吗？……当我想到，会有一天……有一个女人用双臂搂紧我，用双脚夹紧我……而当我第二天醒来时，她仍在我身旁。
这句话并不复杂，但多年来它却一直被我记在心头。这才是这位风流老盲鬼法兰克所向往的幸福，而它却是那么简单。它比任何一句关于爱情的格言、誓语更让我感到刻骨铭心。
电影中的某一句话，完全可能给人提供心灵的久久温暖。因而从这个意义上看来，做一部好的电影其实也并非登天的难事，关键看你的电影中是不是蕴含着真诚。反观目前大多数大行其道却无法深入人心的影视作品，在这一点上都是盲的。还谈什么艺术魅力呢？
法兰克的另一大爱好，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远远、远远排在女人后面的，是车，一部法拉利跑车。”
所以我们看到了精彩的一幕：盲的法兰克，驾着一辆从汽车行开来的崭新法拉利，在纽约的街头飞奔，凭着生命的本能的力量与直觉，和查理的眼睛，他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法拉利旅行。
法兰克爱女人，本片也设计了一场法兰克在女人面前展示魅力的戏。那就是在一家餐厅里，法兰克主动邀请一位等待男朋友到来的年轻女子跳舞。法兰克带着这位不会跳探戈的女子，凭着查理告诉他的关于舞池布局大小的数据，就与这位女子飞舞于其间。不用我多说，这段“盲人探戈”早已成为电影史上的经典镜头，我只想说，它真的很棒，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及感动。
飞车、盲人探戈等虽是琐碎的即兴之作，然而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盲人身上的生命之美。这么美好的生命我们忍心让它逝去吗？当然于心不忍。所以当法兰克飞车结束后显得极度失落、怅惘、哀伤时，以及看到他无力地躺在酒店的床上、仿佛生命已离他远去时，我的感觉是很不忍，而我看到被派出去买烟的查理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折回之时，我感到了一点希望。法兰克与他之间终于展开了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一场生命存在的意义的较量。法兰克在与阻止他开枪自杀的查理进行挣扎扭打之际，终于爆发出了对生命的悲观呼号：“我没有生命！”、“我这里一片漆黑！”
然而纯真而又执著的查理终于让法兰克意识到了，生命虽然艰难，实则是“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最终法兰克停止了对自己开枪的企图。
这场戏远比我在这里说的要精彩得多。当然是本片中最精彩之处。但我这里不拟多说，一则是我笔力太浅，描述不了那份精彩，二则是认为看过的人胸中自然有素，而未看过的人，我可以留给你更多自己观看揣摩的空间。
这样一部片子，为什么会让我有如此之多的感动？细细想来，恐怕以下几个因素免不了：
首先是它对生命存在的意义的近距离的逼视。一位退伍的盲中校遭社会所弃，一别当年的风流生涯，终年“囚禁”在一个黑暗的小屋子里，生命对他是没意义的，于是想最后壮观地享受一回人生，然后去死。与另外一位年轻人，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无端卷入一场“良心与前途之争”的两难选择。要么固守良心，但代价是可能回到家乡，终生在穷窝里碌碌无为，要么是出卖朋友，可以上哈佛、前途无量，但代价是违背自己的良心（良心与骨气之类总是与一些穷孩子有缘，这好象是个社会规律），生命的意义也发生了问题（因而在几乎无法阻止法兰克自杀之际，他干脆说要死一起死，终令法兰克对生命——注意，我说的是对生命——动了恻隐之心）。生，还是死？哈姆雷特所面临的一个问题。最后还是生的理由大于死的理由（法兰克让查理给一个不死的理由，查理给的理由是：你会跳探戈，法拉利开得很棒，觉得无聊的时候，开法拉利、跳探戈去也）。
诱惑着法兰克活下来的东西，是他对真情的留恋及渴望，以及查理所开的理由：跳探戈、开法拉利。可以说正因为得不到自己所渴望的，法兰克决定赴黄泉，而在他赴死之际，却从年轻的查理这儿找到了他之所需——查理的真诚是法兰克心灵的极大慰藉。因而他又选择了活。
活着的理由原来却是如此地简单。生命在洗尽了它所有的铅华之后，变得是那么单纯，单纯的性欲发泄、和金钱构筑的所谓幸福生活都不能使生命安宁，而一些简单爱好如探戈、开法拉利及人际的真诚却能做到这一点。
你可以不相信这些，但它的确是人生的哲学——虽然很简单，某种意义上讲，这里面包含着人生的境界，非所有人皆能领悟到也。
让我感动的第二层因素是本片所展示的人际关系。法兰克以前与女人的经历都是游戏般的、互有所图互相利用的；他与政府的关系是有过贡献却被屈才、终至遭到遗忘及抛弃；法兰克因心中不平抛炸弹玩以泄心中积怨，却因炸弹在眼前爆炸导致双目失明，此后侄女儿负起赡养他的义务却只不过当作一种例行公事，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真诚及亲情的交流；法兰克也因孤僻、自我封闭而难以与人有感情沟通；片中还展示了一场“复活节”法兰克去看望哥哥全家的戏，从这场戏中我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悲哀，法兰克大闹哥哥家，闹得侄儿不顾情面当面揭他丑，哥哥家更没一人表现出喜欢他，避之如瘟神，最后将一个美好的探亲计划搅得一团糟。这让我们看到：哇，可怜的法兰克！他要自杀，是一点也不值得奇怪的事啊。
当然也有一些属于商业社会的人情味。比如那位被法兰克请来的女裁缝任法兰克说什么胡话也不嗔怪一句，始终含笑为他量身；那位出租车司机面对法兰克不太礼貌的询问也沉得住气，并为他们提供了周全的旅行服务；还有那位卖了几十年法拉利并信奉“从不搞冒险销售”的汽车行车商，面对不合格的试车者（一个盲、一个年龄不够）和不足的试车定金，最终还是被法兰克说服、破例给他们提供了一次试车机会。
与查理的互动性关系则决定了法兰克的命运。这位一心要早些回学校解决自己难题的穷学生一再被法兰克骗住或强挽留住，在法兰克将自杀之际，查理还差点离去，被法兰克喊住，法兰克近乎哀求地让他再多呆一天，终使查理心软了下来。然后，查理出于良心、以及一种见死应救的本能反应，力挽狂澜阻止了法兰克的自杀。这一老一少之间本来很偶然很脆弱的人际关系（短暂的雇用与被雇用的关系）却终于影响了各自的命运。后来，法兰克在查理学校举行的听证会上意外地出场，阻止了一场“强者凌肆弱者”的悲剧。
当然还有那种只短暂一次却无比美好的关系。如那位接受法兰克邀请学跳探戈的女士。相信这对法兰克有意义外，也会给她留下美好记忆。
必然的、偶然的人际关系；痛苦的、快乐的人际关系；短暂的、长久的人际关系。不经意间这些关系发生了作用，影响了关系中的人。或是一种美好经历、或是一种长久的改变。这，就是生活。
最后不能不一提的是演技。一部两个多小时的长片，通片就一老一少、一明一盲两个男人，在那儿走着、行动着、说着话、接触着一些人。怎么说都是一个很难摆脱单调的构架。然而，本片丝毫不单调！
除了查理表演得到位有极大的辅助作用外，Al Pacino的表演是极关键的。很难想象，Al Pacino的表演如果不出彩，本片会是多么单调、沉闷的局面。我认为，Al Pacino在不少片子里的表演其实很烂，他那张老脸和不突出的身材似乎就很难让观众对其造型产生什么特别印象，包括最近那部The Insider（《内幕人士》），没看出什么出奇之处，The Godfather3更让我觉得他的表演大煞风景。而在The Godfather1和The Godfather2里，他所饰演的Michael，这个形象是一个沉默内敛的人，不需要太多张扬的演技，内收的功夫大于表演的功夫，所以虽说他所塑造的Michael很不错，但我不认为这是其演技最突出的电影。而在《女人香》里，他的演技突出到了什么程度？哇，看《女人香》时，我好几次都仔细去辩认这个法兰克倒底是不是Al Pacino。同是那张老脸，怎么在这部片子里却有了极大的辩认难度？无疑，是法兰克这个角色与Al Pacino的本色或说与大多数电影里的角色表现反差太大了。
演这个盲人，他演到了家，一举一止真象个盲人，就连那段“盲人探戈”也有着与一般探戈不同的地方。当然，此片中他的一个特点是大声说话，那简直不是说话而是吼话，那突然的吼话声曾经吓着查理，也多次吓了我个观众一跳（当然，他是个退伍军官）。还有他在表示惊叹时老是发出一种没有意义的怪音：“Hoowar！！”甚至在影片最后他回到家门前从车里钻出时，口中吐出一句莫明其妙的“Jaba jaba hoo！！”他跳探戈、他讲黄段子、乃至他发威发怒，都显示出了极大的表演天赋。
最后顺便说一句，《女人香》的片头音乐，那一阵缓慢而有忧伤感的调子，总是回响在我的心头，它总让我想起法兰克这个可怜而又可爱、可敬的、下流的、会跳探戈、会开法拉利的、对生活抱有希望却又绝望的盲老头子，他的悲惨人生以及他最后对生活意义的重新寻得。
这部片子，让我不自觉地在心底里有了一种认识：生活是琐碎、无聊甚至残酷的，但它仍不失其温情脉脉的一面，让你止不住地留恋它。■
（此文也刊载于《书城》2000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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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碎、无聊甚至残酷生活的另一面——《女人香》为什么感动我 - 韩晓萍 - 2001-01-03 10:16:10
为吴阿仑这样的作者来到这里拍手欢迎。丰润的文字、独特的感觉一直以来是我希望在这里看到的，现在又多了一位好作者。 讲究的东西会让阅读者对作者心生感谢。吴阿仑多写点，我等着看呢。
琐碎、无聊甚至残酷生活的另一面——《女人香》为什么感动我 - coolsex - 2001-01-03 10:30:46
很好看的影评，俺一口气看完了，写得相当棒。
Re:琐碎、无聊甚至残酷生活的另一面——《女人香》为什么感动我 - 紫上 - 2001-01-03 11:30:06
酷弟，咱们该看电影了。:)
Re:琐碎、无聊甚至残酷生活的另一面——《女人香》为什么感动我 - coolsex - 2001-01-03 12:50:28
好啊，紫上，春节后俺们躺在躺椅上看这个片子，你最好弄点香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