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47 次) 时间：2000-11-18 15:15:21 来源：曹峰 (tinwa) 转载
周六刚起床，明子就给梅子打电话，可拨了足足有十来分钟都是占线。他猜她准是在网上了，便也匆匆上网，网上寻呼的好友名单里果然有梅子。
他发去信息想把她拽下网来：“这么早就上网啊？下网吧，我有事打电话跟你说。”
“我正忙着，有什么事我们见面了再聊好吗？”梅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是不是又在和别人聊天啊？”明子的醋意涌了上来。
“是又怎么样啊。你不也到处找美眉吗？”梅子的话差点没让明子一头撞到显示屏上。“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跟她们只是随便聊聊。”明子把键盘拍得山响，可一想梅子看不到，弄坏了还得掏自个的钱再买新的，一心疼便不再用那么大力气了。
“我也是随便聊聊，不行吗？”梅子过了好长时间才回话，让明子等得的酸水直冒。他便问她是不是在和男的聊？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还反问不行吗？
“你当心碰上色狼！”明子打出这话时，几乎要嚷出声来。梅子没理他，他便又把他的那套如何识别网上色狼的知识一段段地复制下来，给梅子发了过去。发到有两千多字时，梅子忍不住吭声了，问他烦不烦啊。他便趁机插话让梅子对照一下，说看看正聊着的这个有没有色狼的特征。
“你说自己交的异性网友就都是好的。怎么我交的网友就全部都有可能是色狼？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是关心你……给你提个醒。”
“你这是自私！你只关心你自己。”
“你是不是在和别人网恋……”
“没有。”梅子的回答稍稍让明子安心了些，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发过话来，说就算是网恋了你也管不着。
“好。好……咱们各找各的去！”明子怒不可遏了。
“你敢！！！”
明子要说的话还没想好，梅子就从好友名单里消失了。想在茫茫网海里再找出她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了。明子只能无可奈何地暗骂了声“我拷”，他不明白，他们怎么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缠绵悱恻地交流了。上网没多长时间，他们对一些事物的看法就产生了很大的差异，狂躁像瘟疫一样笼罩住了他们，两人常常没说上几句便如点燃了火药桶般发作起来……他认真研究了一番网络综合症的种种表现，经过逐条逐项地对照检查，感到他们都还没有患上这时髦病。
没把女友从网上拉下来，反倒憋了一肚子气。明子便不打算去找梅子逛街了，他打算也在网上泡过这天去。到本地信息港的聊天室里，他还指望着能找到梅子，可并没发现梅子的ID，他心灰意冷起来。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聊天室里有一大帮相识的网友，今天是休息日，看来是网友大聚会了。
和一帮网友打完招呼后，他便一反常态地和几个熟悉的“美眉”打情骂俏起来。他一会儿喊人老婆，时不时地偷偷地“吻”人家一下，殷勤地献上“一束花”；一会儿惊呼“我发现我已无法控制地爱上你了。”，然后就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便“拉着人家的小手在聊天室里幸福地跳起舞来”……在疯狂地发泄中，明子仿佛喝醉了酒，觉得心中的忧闷随着那些有点厚颜无耻的“爱的表白”一点点漏光了，可他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觉得心里堵点什么反倒好些，省得这样空荡荡的。
连那个有“大众情人”美誉的“美眉”都开始觉得他难缠了，嗲声嗲气地骂他“死相，讨厌，当心梅子看见了”。许多网友都知道他和梅子是恋人，他们觉得明子今天有点不对劲，一个人问他是不是被梅子甩了啊。明子居然用公聊大喊道“谁能把我给甩了啊？！要甩也是我甩她呀！！”
那人便道：“那我看你还是去睡觉疗伤吧”
像明子这样一付“问世间情为何物”的举动在聊天室里也属见怪不怪的现象了，要不怎么说“断肠人在网络”呢。由着他去闹吧，对这样的伤心欲绝者最好是采取对付醉鬼的办法——让他闹个够，等不闹了自然就会去睡了。网友们便不再安慰他什么了，只顾着聊自己的，把明子给晾一边去了。
“我kao，什么网友，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居然没一个人愿意和我好好聊聊。”明子心中暗骂道。他忘了是自己拒绝了人家的关心，反倒把怨气出到了网友身上。静坐了一会，明子不甘心就这样离线，便把目光转向了新出现的面孔。
“嘿，我从你那名字上就能看出你是个漂亮美眉。”他和一切可能是“美眉”的人搭讪着。可是反响平平，没人理他。聊天室里的时尚更是让人琢磨不透，谁也不知道下一轮该流行什么了，反正眼下装酷装痞是都不管用了。要不就是因为聊天室里的男男女女都在捉对“厮杀”，明子这样一想，眼前不禁又浮现了梅子的模样，感到沮丧极了。
明子决定瞄准一个目标穷追不舍，他选中了那个叫“只爱陌生人”的女孩，一上前就把让人面红耳赤的奉承大法用上了。“只爱陌生人”对他虽说很冷淡，但总算是会回他的话，就是让明子等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
“你能不能快点，我等得太阳都爬上来了。你是不是还和许多人在聊啊？”明子有点不耐烦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要不乐意等可以去找别人啊。”对方的话让明子语塞了，他明白了他不是和梅子在聊天，不禁隐隐觉察到了一丝愧疚，这才意识到他对梅子一直都是很粗鲁的，以为两人都那样了，就没必要客套了。看来以后对梅子还是该礼貌一点。
“哈哈，因为我爱上你了，所以才那么在意的啊。”明子仍然装出一付“坏男孩”的模样。
“真的吗？”
“真的，我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
“你这些话都练得很熟了啊。到底和多少人说过啊。”
“我只对你说过。我想我一直是在等着遇到你，遇到你就说这句话。”
“你忘了你还这样对梅子说过，是在‘勿忘我’咖啡厅里。”
“你是谁？？”
“我是梅子。哈哈……”
明子傻眼了，头上的血管开始突突地跳着。他愤怒起来，责问梅子为何要换名字，见了他还不吭声。梅子说她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演呢。明子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干脆就发脾气发个够了：“你把我当猴耍啊？好啊，还只爱陌生人，是有了新人就甩了故人吧。”
“我哪敢啊。要甩也是你甩了我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呀。”梅子反唇相讥。
没说两句，两人便怒冲冲地不欢而散了。
明子是一年前上网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网虫了， “不洗脸洗脚电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可面对女友你敢吗？”、“电脑怎么敲打也不会发脾气，可对女友你敢吗？”……他列举出了电脑比女友好的十大理由后，便把该用来陪梅子去逛街、约会的时间也用在了泡网上。梅子说他连接吻也变得像是在点击鼠标了。明子却认为这是对一个网民的最好评价。为了避免矛盾的激化，明子只好把她也“拉下水”，开始手把手地教她学电脑、上网。
梅子觉得自己的头脑里一点技术细胞也没有，对各种电脑名词、术语本能地就反感，这也影响到了她对上网的兴趣。她宁愿抱着本言情小说看也不愿意费力盯着那一个个花花绿绿的窗口。
“这叫浏览窗口，等你看惯了就好了。网上的爱情故事多多啊，而且全是真实的，你一定会喜欢上的。”明子这时表现出了充分的耐心，他感到当初把梅子哄上床都没有这样费劲过。不过好歹没多久，梅子就和他争机子上网了，再没多久，梅子自己就卖了一台电脑。
“爱一个人就让他上网吧，网络是个天堂！”这句话让明子很感动，正是对梅子的爱使他产生了带她进网络天堂的念头，爱情需要道具，数字时代的爱情道具非网络莫属了。谁知梅子迷上上网后，明子这才想起那话的后半句：“恨一个人就让他上网吧，网络是个地狱！”可明白得太晚了，等梅子被网友的网恋帖子感动得呼天抢地，整日在聊天室里聊得昏天黑地连和明子说话都变得简短快捷，像连珠炮似的。这时，明子就再怎么哄也不能把她哄下来了。
根据种种迹象，明子断定梅子一定是在网上和别人网恋了，上网三个月不到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爱上了一个网友！这叫明子说不出的窝火，他可是追了一年多才让梅子答应做他女朋友的。不过，梅子的移情别恋纯粹是明子咎由自取。痛定思痛，明子对一个想上网的朋友发自肺腑地说：“千万别让女朋友也上网，要不然她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明子抑制住妒忌后，不禁也对这位情敌产生了好奇感。他决定要和这位看不见的竞争对手较量一番。
不欢而散后，明子很快就找到梅子，诚恳地向她道了歉。梅子倒也没多说什么，两人之间像是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明子不问梅子网上的事，两人之间的似乎被一种暧昧的薄雾笼罩着，即使是交谈时也仿佛有一层使人生腻的油脂漂在上面。
明子又开始向梅子大献殷勤了，可是并没奏效。梅子对他送去的玫瑰花只瞟了一眼就把头转向了电脑。明子想让梅子一上网便能看到，就把玫瑰花摆放在电脑桌上。
几天后去看时，看到花瓶里的水都干了，梅子连水都忘了加上。明子心中便又涌起了对那位情敌的仇视。他就不相信自己活生生的一个人竞争不过一个虚拟世界里的人物。他想陪着梅子一起上网，却都被轰了出去。梅子责备他太不懂得尊重她的隐私了。明子便打算暗修栈道，他有意无意地时常和她聊起网上的事情，想从中探出个虚实来。梅子却不愿意聊，说网上的事就别挪到现实生活中来谈了。
明子想自己居然连情敌是胖是瘦是高是矮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叫他的气越憋越足了。想打上一架却连人也找不到，只能对着空气舞动着拳头的感觉很让人上火。没到一个星期，明子的嘴角就长起了一个大水泡来了。
他把苦恼倒给了几个哥们。哥们也替他叫屈。有个哥们甚至把明子所遭遇的尴尬比作“活人让尿给憋死了！”有人建议明子得到网上去和情敌角逐：
“人家掌握着网络时代的爱情利器。互联网。可你还停留在十八世纪的送花的水平上，你说这和用梭镖长矛来对付飞机大炮有什么差别呢？”
哪有活生生的人比不过一个虚拟的人呢？明子不信这个邪。他加大了糖弹攻势。
梅子也似乎被他感动了，两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可明子知道她的心还是在别个，他知道他想打败存在于梅子想像中的那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梅子凭着想像就能将那人完全理想化，他可以有着周润发的长相、施瓦辛格的体格；可有也可以有高仓健的酷劲或是小男人的温柔……一切都只需要梅子稍加适量的幻想就可以了。
而他，明子，只是一家钢铁厂里的司机。尽管每天很注意装饰自己，身上还时时会散发出汽油味。
梅子仿佛真成了一条鱼，而网络便是波涛起伏的海洋。在网上她精力充沛、神采飞扬，可一旦离线便如上岸离水的鱼，她立刻就会变得无精打采。
梅子被工友喊去上街做购衣参谋去了。估计她一二个小时内是回不来的。来看望她的明子呆在梅子宿舍里翻看杂志，百无聊赖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台电脑上，犹豫了半天，终于抵抗不住诱惑，迅速打开了电脑。他打开了梅子的电子信箱，梅子没有设置密码，她什么时候都没有防范意识。
果然，许多信和电子贺卡都是同一个人寄来的。这人自称是一家有名外企里的部门主管，还是个博士。从他的言辞来看，这家伙很懂女孩子的心理，凭这一点明子就能断定这是个老手了。明子又查看了梅子与那家伙在OICQ上的聊天信息。他发现两人几乎每天都有联系，而且越来越亲昵，都喊梅子“我的甜心”了。天啊，梅子居然提出想见一见那人。她说：“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但和你认识后我感到生活变得有意义起来了，通过你我看到了生活充满激情的一面，知道了世界上还有着和我们截然不同的人。要不我一辈子只能是个在纺车前跑来跑去的小女工……”
我拷。晕倒。明子想，小女工有什么不好的呢！没有纺织女工怕博士也只有光腚看书了。好在那家伙只说宁愿在精神上爱着梅子，有文化素养的人都不太在乎世俗的东西。他说：“其实也很高兴认识你，你有着工人阶级的朴素和纯洁，你像这个世界上的一条涓涓小溪，就让我在网上远远地欣赏你吧。”妈的，那家伙这样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态度真不知梅子怎么能受得了，还说很感动呢！不过明子得服气这家伙比自己是强一些，至少这家伙说的那句“生活永远在别处”的话就是他能感觉到却又说不出来的。
明子对着电脑不禁深思起来，他想生活到底在网上还是在网下，这是个让他犯迷糊的难题。不像手里把着大卡车的方向盘，他想转向哪就转向哪。如果那个博士是真的，明子问自己会不会自卑呢？他和梅子都没多少文化的工人，网络为他们铺开了通向另外一种生活的道路，平时他们接触的大部分都是穿着同样工装的同事，只有上网了才能认识许多不同的人，包括一些在国外的，并大致地知道了他们是怎样生活的，这就足以使他们在工友面前很骄傲……可想走上这道路又似乎那么不可能，明子能抓在手里的只有鼠标。
如果那个博士真愿意使梅子幸福，明子该怎么办呢？明子陷入了迷茫。他想不会的。他认定那个所谓的博士只是在逢场作戏。什么狗屁精神恋爱，变态！这是对梅子的一种精神占有、精神诱骗……可他又该怎么办呢？明子实在是理不出个头绪了。
明子捂着头，觉得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网线，竟然连梅子开门进来都没发现。梅子是发现忘了带钱包又匆匆跑回来取的。梅子看到惊愕得手足无措的明子，再看了看电脑，就清楚他趁自己不在都干了些什么了。
“你怎么能查看我的信件呢？你真卑鄙！”梅子爆发了，一耳光抽到了明子脸上。
“我……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明子理亏。捂着火辣辣的脸也不敢说什么。
“一点文化素修也没有。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真没劲。”
“是的，我没文化，可你生病时那个有文化的人会来照顾你吗？我是没文化，那有文化的人会给你扛煤气罐吗？”明子也大嚷起来：“你难道还不知道，只有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虽说我不会说好听的话。”
梅子想起明子的许多好处，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说自己并没有出轨之想，这辈子是打算和明子过了。可人总得追求点精神上的东西吧？
“精神？说得好听。我看那家伙是在对你实施精神强奸。”明子说。
“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给我出去。”
“走就走，你可别后悔。”明子走出房间关门时把门甩得震天响。
秋风一天天地凉了。明子想到网上去找梅子道歉，觉得那样或许会好一些。可在网上也没能找到梅子。
他改了名字。生活永远在别处，他决定把自己也虚拟了，他要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以一种陌生的身份来竞争，这样或许能和那情敌站到同一起跑线上。在网上，他还是没能碰到梅子。
明子整日里泡在网上，一天天地瘦了下来。狗日的网络，明子有点担心自己哪天虚弱得会真正地“人间蒸发”了。
明子有时宁愿自己是病毒。那样他或许能打败那个虚拟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