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61 次) 时间:2000-05-20 23:25:37 来源:海德 (heide) 原创-IT
网络:教育的革命还是学习的革命
Heide
不久前,重庆出版的《电脑报》报道了中美第一次网上教学实现的消息。1996年3月,哈尔滨工业大学的6位计算机博士生,在该校访问学者李晓明教授的帮助下,参加了美国西拉求斯大学东北并行计算中心为他们开办的网上课程。学习的内容是“当代实用计算机科学——计算科学与万维网”。经过6个星期的学习,6位博士生全部拿到了美方的结业证书。(《电脑报》,1998/2/16,1998/3/16)
除此之外,我们在国内看到跟网络教育有关的便是那些针对中小学生的“网校”了。“101远程教育教学网”(http://www.chinaedu.com)的广告宣称有百余名特高级教师在网上任教,课程覆盖从小学到高中各年级每门主课。入网者可以和重点中学的学生“同步学习、同步复习、同步考试”,疑难问题可以向网上老师咨询,相互间可以通过学生论坛交流。网上还备有针对中高考的复习资料、模拟试题,提供学习方法和解体思路,有学生的作文和老师的教案以供参考。
和所有出现在网络上的新事物一样,我们既可以从网络方面,也可以从该事物——教育与学习本身来理解它。从网络的发展来看,网上教育只不过为正在全球范围内蓬勃兴起的互联网提供了一个新用途,它丰富了网络的内容,但除了再提供一股动力外不大会对网络本身的发展造成什么革命性的影响。而另一方面,几十年来,尤其在过去的几年间,我们已然看到,一部网络的发展史,事实上却是那些与网络关联的事物的革命史。所以,我们将更多的谈到网络对传统的教育与学习的影响。
通过计算机网络的“远程教育”
但是,这种能把相距遥远的教育方和受教方组织起来的教育模式,其实早在广播电视的“远程教育”中已经建立了,这一点提醒我们,除了借助于计算机联网外,通过网络的教育和以往的“远程教育”到底有多少不同呢?
首先的区别和最后的区别都是计算机联网技术带来的。
在第一个例子中我们看到,学习已经跨越了国界——而不是像哈工大校方认为的那样只是一次“超远程教学”。传统的广播电视,由于电磁波的覆盖范围与主权领土的敏感关系,还不能做到这种教育资源的跨国界流动。
远程教育说到底是一种弥补教育资源地区不平衡的手段。在中国,广播电视大学使穷乡僻壤的高考落榜者也能听到大学课堂里教师的讲课,或者亲眼目睹他们在摄像机前神情紧张的照本宣科,大大缓解了中国高等教育资源地区分布不平衡的问题。(但是,在电视机前似乎很难听到超出教学大纲,但可能比教学大纲更重要的那些兴之所至、随意发挥的内容。)
教育资源的跨国界流动对中国这样的“知识进口国”具有更大的意义,但它必然面临和教育体制联系在一起的成绩评估和学分、文凭的承认问题。在哈尔滨工业大学那次跨国计算机教育中,最后是美方亲自到中国参加6位学生的答辩,并为他们授予结业证书。如果政府要鼓励通过Internet的“不出国留学”的发展,则还需在相关政策方面多开方便之门。
第二,建立在计算机网络上的远程教育将使远程教育拓展到更加广泛的领域。“101远程教育教学网”实际上致力于弥补的是(同城之间)学校与学校之间教育资源的不平等;而这种不平等,在基础教育领域可能和高教领域的国际差别一样触目惊心。计算机网络的收费肯定低于“择校”的费用,那些望子成龙但阮囊羞涩、因此常对子女心存愧疚的家长,可以稍稍弥补一下遗憾了。
可以设想,通过计算机网络来弥补地区之间、学校之间、行业之间、系科之间教育资源不平衡 的机会还是很多的。这里我们还要理解,计算机给远程教育带来的变革之一便是“远程”将不再是一个物理或地理概念;实际上,在计算机网络中,根本就不存在地理上的“远近”概念。中国高等教育中的专业划分之细可以使学生在面临市场择业时立刻变成废人(所幸已引起当局关注,并采取砍掉一半专业的措施),希望中国大学校园网的发展,起码能使一个法律系学生看到计算机系本学期的开课计划和某门课参考书目,稍稍打破这种并非由物理距离造成的“远程”现象。
但是,计算机网络带来的最大的可能性还不是这种教育资源的流动与再分配(虽然它的潜力惊人),区别于传统的远程教育模式、并最终使它超越传统教育的还是它不同于广播电视等媒介的那种新特征:交互性,正是这种交互性将引起我要集中论述的“学习的革命”。
知识的交互和权力的交互
六十年代,通过电视的远程教育在西方刚刚出现的时候,人们曾对它寄予厚望,希望电视技术能带来教育的彻底革命——让任何有电视的房间都将变成教室。但希望很快就破灭了。电视除了能把授课内容带到更远的地方,除了能让超过一个教室的人数同时听课外,并没有给教育带来更多的东西。相反,教师面对摄像机,学生面对电视,还丧失了学生通过提问或肢体语言对教师的授课进行反应,教师通过回答问题或观察与学生进行沟通、从而对授课进行调整的机会。
电视教学终于没有取代传统的课堂教学的另外一个深层原因,只是在法国思想家福柯出版《纪律与惩罚》以后才被揭示出来。福柯这本书研究的是监狱;但他指出在现代社会中,类似于监狱中的“纪律与惩罚”技术其实是贯穿于学校、工厂、兵营、医院的,它们共同之处是有限数目的人群聚集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对这些人群的管理要通过统一的作息时间表,通过划分为可以控制的小组,通过对他们言行举止进行一系列严格的规定等等来进行。我们都还记得,在小学的课堂上,我们不光学到了关于“1+1=2”的“知识”,我们还知道在课堂上要“注意听讲”,“不搞小动作”;上课的铃声意味着停止游戏,老师进入课堂时要起立表示尊敬–我们在这里学会了对上级和权威的不由自主的尊敬态度,这种训练,保证我们会成为工厂里按时上下班的好工人,兵营里服从指挥的好士兵;而学会处理与“同桌的你”和“睡在上铺的兄弟”的关系,将会对你处理与单位同事的关系大有裨益。
换句话说,学校教育并不只是传授知识,它一个隐含的功能还是训练合乎社会需要的遵守纪律、尊重权威的“人”,培养未来的领导者与被领导者,造就社会的权力结构和对这种结构的认可。电视能做到这一点吗?现在你就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电视教学只针对那些已经完成了学校训练的成年人。
所以,学校教育中的交互并不是只围绕“知识”进行的,“权力”也是一个重要的核心。
学校的特点便是将这两者以一种特定的方式结合起来。这两种交互性,在电视教育中同时弱化了。
通过计算机网络的“教育”则强化了“知识”的交互性而弱化了“权力”的交互性。海量存储技术可以使所有的“授课”过程原封不动地保存在某一个硬盘里,你可以随时调用它而不必竖着耳朵听上课的铃声。面对面的提问可以通过视频会议解决,而同学之间的交流择可以通过许许多多的方式:电子邮件、公告牌、网络寻呼机。网络几乎可以模拟传统课堂教育的一切互动手段,这在电视教育中是不可想象的。
知识者身份和知识品格的改变
但是,学校和课堂教育并不会因此而很快废除,只要工业社会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生产模式不改变,这种旨在大量生产标准的“人”的教育方式也不会改变。
现代社会的学校与课堂教育是和现代社会的生产模式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希腊大街上柏拉图和青年的辩论,孔子与学生的周游列国、边走边学,在现代已经很难看到了。
现代的课堂是一种首先确定知识传授者的支配地位,然后才进行知识传授的地方。讲台是一个“必须说出真理”的地方,哪怕教授者对这个“真理”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讲台阻断了教授者和被教授者同时面对真理的大部分可能性,这不光是学生的悲哀也是教师的悲哀。在教室里,在考试中,知识并不是纵横涌流,而必须和权力一起下行。伪知识–它的一个重要特征便是不可辩论,也搭上了这趟快车。这一点,从意识形态宣传在学校教育中所占的比重就可以看出来。
摆脱了权力线的知识交互性将以一种新面目出现。我们说网络保留了学校与课堂上的交互手段,但并没有说这种交互手段将达到学校和课堂上的那种支配结果。这是一种新的交互性,它甚至不再局限于知识的传授,它还将进入知识的生产。
网络首先改变的是我们的身份–如果你愿意的话。在网上,每个人都信息的接收者,同时也是信息的发布者,而这取决于你的意愿而不是什么外在的规定。如果一个已经习惯了传授知识的人偶有不明之处需要向别人请教,他也可以用化名保全自己无比珍视的面子。我们的一得之见和一孔之愚,都可以成为别人感兴趣的对象;同时,我们也可以逢人拜师而不必冒教鞭落在头上的风险。这里没有家长会、操行评语、排名次等等伤害自尊心、摧毁求知欲的督促手段,没有细到荒谬程度的大学专业划分,没有像武林门派一样的导师和研究生关系以及由此而来的像江湖一样的学术界,这里甚至没有教育,只有学习。
是的,讨论到现在,我们已经发现,学习并不一定要和教育–尤其是像流水线生产一样的学校教育–相联系。教育只是学习的一种手段而不是它唯一的对偶物。除了教育,观察、探索、实验、讨论、冥想、阅读都是学习的手段。事实上,在哈尔滨工业大学那6位博士生参加的网上教学,更多的是“学”而不是“教”。看看他们安排就知道了:周一教方布置作业和问题,并给出相关的启发性材料,周二、周三自己进行学习,主要是到网上查阅相关的网址,这些材料比图书馆的资料更加新颖、翔实而且容易组织和整理。周四答疑,周五交作业。
网络的发展,可以使知识摆脱教育而被学习。这也将使知识的品格发生变化。那些强迫接受的伪知识将首先被排除出去,因为它经不起交互的考验,再次进入也起码得把强迫改为诱骗。知识只是为了检索的方便才能人为分类,我们不必忠诚于专业而只要忠诚于自己的兴趣。在互联网上,我们看到许许多多的新闻组和BBS,已经按照兴趣的原则组织起来,这里没有班级,没有系科也没有系科之争,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学校、学术界、新闻媒介从来没有地位的那些知识和信息突然间冒了出来。一直受到压抑的喑哑的话语,终于找到了它们的出口,它们在展示自己的同时,也在诉说着体制化知识和知识体制化的狭隘与偏见。
学习的革命
网络带来的首先是学习的革命,一种围绕兴趣、自我依赖,不受年龄、身份、场所限制的学习方式已经被创造出来。至于教育的革命,还有赖于网络对社会生产方式和组织结构的改变,以及这种改变将达到什么程度。但其实你不必对此费心过多,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国家和社会的事情,而学习才跟我们个人有关。
学习已不再被现有的教育制度所垄断,学习已不再依赖家庭、社会和国家的驯导、强迫而取决于自我的求知欲望–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找回那些已经被无数次考试摧残得了无生趣的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已经习惯了获取过滤了的、打了包的、齐整地归纳在一锤定音的教科书、权威著作和经典文本中的知识,我们可能会对网络上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知识形态感到不满,但是,创造的乐趣恰恰在这里,让我们亲手去做去粗取精、披沙拣金的工作吧,不要忘记,学习者曾在多少世纪里被剥夺了这种权力。
同时让我们去创造,不要担心误人子弟,如果我们明白,每一个人都不过是海边捡贝壳地幼童!
最后,让我用“水木清华”BBS站(http://bbs.net.tsinghua.edu.cn)病毒版版主bluesea在《乱码大全》中一句话结束本文:
“一个新手,当你有机会迈进Internet的时候,你已经拥有这个博大精深的世界的一半了,只是有很多人还浑然不知。Internet 就是你的老师,你自己就是你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