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71 次) 时间：2000-11-10 15:43:32 来源：暮尘 (暮尘) 原创-IT
二
红拂真是难演。越是伟大的美，就越无法表现。第一天演出，幕间换服装的时候，我看见门缝后面有一张可怕的脸在盯着我。其实他也许并不怎么可怕，演出之前，剧院管理人就跟我说过，这剧院里有一个白痴，弱智病人，在管灯光。他是死了的老灯光师的儿子。因为一时找不到替补，国营单位工资又太低 ，没人愿意来，才临时让他管灯光的。世上白痴的模样都很相似，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刚才他那么狠狠地盯着我—-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企图吧？
追光太刺目了，让人烦躁不安。
自从我演古装美人以来，精神就一直不好。红拂古典的超脱和色情美，也好像在刺激着我的心灵，拨弄着我的欲望，使我眩晕。不过，我觉得，红拂已经是这个国家神话里过期的脂粉了，已经随着传统的政治意识、玄学、审美和爱情观的消失而消失。话虽如此，但红拂身上总有一种奇怪的激情，在煽动着我的表演。那是一种什么激情呢—-离家出走，和恋人一起在穿越世界的危险，在帝国铁幕的笼罩中私奔，去过一种新的、解放的生活。
有时候，女人也有某种”窥视癖”，
刚才路过男更衣室的时候，我不是也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吗？
那个演虬髯客的男子裸露着上身，我无意间看见了他背上的纹身：是一朵和他的紫色假虬髯一样的菊花。菊花的花瓣上百，一一地布满他的脊前，猛地看去，好像是一束放射状的紫色光辉。花瓣在他脊椎周围虬结的肌肉上游动着，令人想起一尾尾墨眼金鱼，看得我不知不觉地心跳起来。
但是，剧团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品行不端的人，有人甚至说他是流氓。说哪有好人在身上刺青纹身的？大家都让我少和他来往。可是，他对我一直挺好。据说团长也怕他，可他从来没有欺负过我。他好像从来不敢正式看我一眼，有一次排练，出了很多汗，把衣服都打湿了，在排练厅的镜子里，连我自己都仿佛看见了自己隆起的乳房和小腹。我能感到演李靖的那个小子和周围很同事的目光，惟独好像没有他的。
演出的时候大家心照不宣。
可是平时，大家都不太喜欢理他。
“为什么大家都躲着你？”第二天演出前，在后台，我终于大着胆子问他。
“我……我……可能我长得太可怕了吧。”他笑着回答，连头也没抬。
“你并不可怕。”我说。
“是吗？”
“是啊！”
“也许因为我坐过牢？！”
“是吗，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打架。”
“就因为这个大家不理你？”
“还有，是……因为……猥亵罪。”
“猥亵罪？那是什么罪？”
“你还小……”
“究竟因为什么呀？”
“因为……我同时有过两三个女友。”
“这……这也算犯罪？”我不禁笑起来。
“现在可能不算，顶多算是民事纠纷。但是在七十年代以前，如果有一个女孩去法院告你，就算犯罪。”他说着，不知为什么脸红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最后你被判了几年？”
“挺轻的，三年。”他说，
“这种事换到现在，简直不是事，不值一提！”我有点激动地说。
“那是你们这一代。你们的恋爱很自由”。他答道。
“可我也想了解一下过去，你们在恋爱时的处境。”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有一种对纯男性历史的热情和关注。
“不用，你不用了解。”
“你怕我太小，不懂？”
“不是。”
“你不喜欢我？”
“不，挺喜欢的。”
“你怕我是长舌妇，到处说。”
“你不会的。你是个内向的姑娘。”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受约束。”
“当初你是不是也是不约束，才’犯罪’的？”
“不仅仅是这个。我们别谈这个了好吗？”
“唉，你还是嫌我小，不懂你们那一代人的事。”
“也许吧。你们不会懂，也没有必要懂。”
和”虬髯客”的谈话虽然很郁闷，但却让我第一次接近了男人。从近处看，他的目光中堆满的都是一些烦恼和沮丧，一点也没有能够和《红拂记》相对称的古典英气。我甚至觉得他是个失败者。可是，更衣室的那一瞥，却让我始终不能忘掉他的形象，尤其是他肉体的形象。我想象那朵已经渐渐衰老的，由纯男性的皮肤组成的光辉菊花，也许曾经照耀过很多姑娘的夜晚。我特别想伸手去亲自触摸一下那忧伤的脊背，感觉一下那花的体温，皱纹和跳动……
第二天演出幕间换衣的时候，那白痴的脸又出现了。
那张呆滞而偏激的脸，似乎比第一天有了更多的神秘。我曾经在街上很多次看见的脸，不过，剧院里的这一张好像有点与众不同：他的眼睛是敏捷的。从镜子的反光中，我看见他一会儿凝视着我的后脑勺，一会儿又凝视着我的大腿，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仿佛要发现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有什么不一样儿的地方。
后来，凡是在用追光的地方，他都有点跟不上似的，总是慢半拍。
演李靖的那个小子真是的，老缠着我，好像我真的是红拂！唉，如果我是红拂，在真实生活中很可能不会选择李靖，而会选择那个虬髯客，和他一起浪迹海外，逍遥远方。我厌恶战争，厌恶政治。这几天事情真多。团长又让我演出结束后去他的办公室，肯定是谈和虬髯客有关的事，免不了被训斥一番。
该死的追光，让我烦躁极了。
追光（二） - 驿媒特使 - 2000-11-10 22:21:59
让我想起很早以前的一个叫“涅磐”的人。 写得真不错，现代的网络人有知道“红拂记”估计不会很多。感谢你，尽管一直不是很鼓励在这个专业BBS有这样情感的东西。期待追光三。
Re:追光（二） - 暮尘 - 2000-11-11 09:23:18
嗯，明知是IT论坛，却贴些非IT的东东，心感愧疚，呵呵，不过，善始善终，还容过把光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