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04 次) 时间：2000-11-10 15:01:44 来源：暮尘 (暮尘) 原创-IT
一
光，曾经是我的宗教。
后来，它是我观察世界的教义、箭头和视角。
最终，它毁了我的一生—-像一柄凶器。
我自幼在剧院的顶棚里长大。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灯光师。在一切剧院的右上角的穹隆里，大都悬挂着这样一种专门供灯光师工作的小房间。房间从墙壁的深处鼓起，犹如一只凌空的耳朵。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前台和后台的全貌，以及观众席。哦，没有来过这里的人，很难理解我们这种人的内心。在这个狭窄、昏黄、满是电线、蜘蛛备用灯泡的空中楼阁里，灯光师用光束掌握着整个剧院世界的黑暗。在这里，我们照耀过几乎一切人类的云集：万人会议、演歌舞、看电影、演戏剧、审判犯人、颁奖仪式、选举、开音乐会等等……所有这些，都需要在灯光的调度下进行。
我从小就谙熟剧院天顶上的每一只灯。
每一束光，对于我，都曾经是一个夺目的谜。
尤其是追光。每个进过剧院的人，都知道追光是什么。当台上的某个发言人或演员需要被特殊突出表现的时候，追光就会出现。追光是聚光，是一团耀眼的圆。台上的人不管走到哪里，或者跳舞跳到哪里，追光都会跟踪到哪里。灯光师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人物的一举一动，并随时调整角度，对准台上的人。当时，我最迷恋的就是追光。每次需要追光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一种可名状的激动。四周的一切都暗淡下来了，变得空洞，虚无，毫无意义。盲目漆黑的宇宙中，只有一束从高空射出的光辉，在移动，在闪耀，在为万人指点方向—-而我，正是这唯一一束光辉的生命力。
如此让人望尘莫及的感觉，曾麻醉了我的全部青春。
对于我来说，生活，已经代替了其它的真实生活。
除了灯光本身，整个社会乃至身后这间腐朽、凌空、充满灰尘的照明室，在我眼里都是漆黑的，渺小的。我相信，只要我呆在这儿，任何外界的冲击，观众的漫骂，待上的喧嚣和国家的巨变，都不会触及到我身上。这里是唯一不会被天下巨浪波及的悬崖。是庞大颠覆面上惟一一个宁静的盲点。
但是，但是，但是……天啊，她的出现却改变了我的一切。
本来，我也许可以这样度过与世无争的、安全的一生。
事情是这样：剧院每个月都有不同演出和使用项目。其中戏曲演出也占了很大部分。我曾为很多优美的角色照明过：黛玉、窦娥、貂禅、小青……不过，每次我关注的，都是演员们的动向，从来不会重视她们的容貌。可是，最后的这一次，却彻底毁掉了我的习惯。这次演出的，是一个曾经在戏谱里和古代传说里就感动过我的人物—-红拂。这个帝国神话中的美人，中古的女英雄，时间朝代里典雅的蝴蝶，是由一位17岁左右的姑娘扮演的。一开始，我正常而冷静地用追光，照耀着她如云的发髻，流水般的袍袖，以及缓缓移动的莲步。她走到哪里，就将手中的追光灯打到哪里。她唱的曲调也很好听，是难得的金属嗓子，动人心魄。可是忽然—-她在一个尾音中慢慢地抬起头来，正好面对着我的光芒。我于是看见了那张终身难忘的脸。
唉，那是怎样的一张迷人的脸庞啊！胭脂是淡蓝色的，如同傍晚的山水上空横挂的薄雾；黛眉是修长的，属于那种只有在仇英和唐寅的古画中，才能一览其风韵的纤细感觉，并委婉地描进鬓角里；睫毛卷曲如菊，前额仿佛画屏般舒展；嘴唇腼腆地微启着，令人联想到南方山里柔和的落日……
总之，那是一种和我的脸截然相反的脸。
是美……？！哦，难道还能有什么的解释吗？
还有什么能回避她那一道刺人灵魂的目光？
也许她当时只是偶尔地向追光灯扫一眼，但是，就这一眼的目光带来的刺激，却摧毁了我对自己这伪光辉生活的全部矜持和虚荣。一句话：她有血有肉的目光，几乎毫不费力地抵消了我手中自觉伟大且强烈的电光。这是为什么？父亲曾跟我说：”灯光师是世界上最好的职业。你不能干别的。你和大家不一样。孩子……你的脑子不好使。你不要惹事生非，知道吗，为了你的工作，我给剧院的领导多少东西，说过多少阿谀奉承的好话，撒过多少谎？只要你好好跟我学，像我一样，老老实实的，别没事就盯着女孩子看，把要求的灯光打好，这今后的日子，就算我不在了，也还是过得去的……”
停了一会儿，看我不说话，他说：”你不要随便让人看见你的脸，明白吗？”
“为什么？”我反问父亲。
“因为……因为……你不好看……可是孩子，你有它们呀”，说着，父亲拍了拍灯具，”谁也看不见你，可是你却能看见每一个人！”
父亲也许欺骗了我。
因为今天我突然感到：我才真的生活在黑暗里……
追光（一） - 紫上 - 2000-11-10 15:18:17
我喜欢这篇文章，谢谢暮尘。
Re:追光（一） - 暮尘 - 2000-11-10 15:35:59
谢谢，这是第一部分。 一共有四部分，每部分都有一个不同的第一人称做主角。
Re:追光（一） - 紫上 - 2000-11-10 15:40:13
觉得你可以写剧本，想象力很丰富。:)
Re:追光（一） - 暮尘 - 2000-11-10 15:45:36
有第二部分了@_@
Re:追光（一） - 紫上 - 2000-11-10 15:53:05
看懂了吗？我问自己。 懂了，意境。
Re:追光（一） - 江之鲫 - 2000-11-10 18:28:00
才女啊，我一瞅（眨巴眨巴眼睛）
Re:追光（一） - 朱传义 - 2000-11-10 21:22:16
真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为斗牛士添色不少。每一个人在人生的舞台上都渴望着聚光，而每一个人都有在黑暗中聚焦别人的渴望。希望看到更精彩的下一篇。
Re:追光（一） - 暮尘 - 2000-11-11 09:21:35
西西，小女子献丑了。承蒙各位大虾多多指教。 本来就觉得写四章不尽意，索性再增加一章，但愿不是画蛇添足，其实感觉小说虽然是杜撰，但往往会寄情寄性于小说中的人物上，比如那个白痴，我觉得在小说中我对他是非常厚爱的，只因为……西西，卖个关子，打住了。
Re:追光（一） - 紫上 - 2000-11-11 09:54:29
暮尘，第三部分已经看完，有些感想这里告诉你，觉得文字太柔，很明显的女性风格，而以这样的风格来描写虬髯客的人物，可能有些欠妥，建议第三部分你请教金错刀，让他来帮你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