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62 次) 时间:2002-01-31 15:25:57 来源:袋袋裤 (newsgirl) 转载
性格:沈阳人乐观吗?
一个沈阳人到外地会遭遇“语言的所指和能指”这类困扰。你把“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说给沈阳人听,他会警惕地盯着你,想从你的神情中判断出点什么。除了喜欢卖弄酒量的个别大哥之外,不太傻的沈阳人遇到被人说成“豪爽”肯定会心有疑虑,如果说话的是北京人,他会怀疑对方自恃聪明,在说他傻;如果说话的是南方人,那问题就严重了,他会想,遇到了一个骗子,那么该不该动手呢?在别人都赚到了钱的时代,思维上依旧活在20世纪的沈阳人已开始丧失自信力了吗?
传统的沈阳人的性格是豪爽、自大、懒散、仗义,有着很重的卡通色彩。八十年代,在粤菜兴起之前,沈阳人普遍以为自己的饮食是全国最好的。他们依据的是辽宁电视台的一档节目。在节目里,全国烹饪大奖得主刘敬贤以热爱家乡的豪情一边炒菜一边说,辽菜打破了中国四大菜系结构,得到了广泛的推崇——尽管得到推崇的只是他个人的一道“兰花熊掌”。正像在一个曾经的年代里所有中国人都相信女排的胜利具有象征意义一样,天真的沈阳人也相信奖项的象征意义。在沈阳当时的学校里,除了全国通用的地理课本之外,还有一本《家乡地理》,里面印有清故宫和昭陵的彩色照片,还列举了本地的一些品牌:双喜高压锅、红梅味素、雪花啤酒……教育者让它们发挥象征意义以教育孩子们热爱自己的城市。
自大与懒散总是联系在一起。在今天,外地人的看法似乎是:沈阳人出乎意料地乐观,但实际上,乐观是很难谈得上的。沈阳的老百姓无法从当地媒体上看到细致的报道,也没有上网浏览各种爆炸性新闻的习惯,但由于有各种异常发达的小道消息渠道,他们每天都活在新闻里。你很难说有数万人下岗的铁西区是乐观的,在寒冷而又交不上采暖费的冬天,他们不能靠传闻取暖。他们沉默只是因为性格中的懒散,还有些漠然。
曾经在生意场上嘲笑广东人抠门的沈阳人一觉醒来,发觉世界已经陌生。他们为脱离时代的价值观,或者更本质地说,为了豪爽、自大、懒散、仗义的性格而付出了代价。沈阳市民至少是中国最忽视自己权利的人群之一。套用著名的句式说:他们被拿走了一只苹果,没在乎;拿走了一只鸭梨,没在乎;等到被拿走整个果园时,已经没有力气在乎了。
关于沈阳人的性格,应该更相信法国学者丹纳对俄罗斯文艺的评论:冬日肃杀的景致会使人养成容易悲戚的性格。判断乐观还是悲观,不能只看表情,还要看在行为上是振奋积极还是黯然疏懒。
文化:孤独的怀旧城市
沈阳缺乏大国民文化,历史上的几次大震荡几乎都发生得非常平稳,看不出自主选择的痕迹。在努尔哈赤攻击东北各城的历史中,占领沈阳是最容易的。
在大事件中表现温和的沈阳人更愿意以一种由草根文化中诞生出的暴烈的“胡子”文化来表现自己日常生活中的性格。这种文化从关内文化完全入主东北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蚀灭的命运,但是,后来的部分沈阳人依旧沉迷于这种虚幻的近乎堂·吉诃德式的想象快感。
斗狠、义气、家族,是解读沈阳社会不能忽略的三个关键词,与非法利益并行,这也是当地黑社会形成的主因。暴力行为在沈阳的特色,集中在“立棍”概念上。“立棍”的意思跟“笑傲江湖”差不多,在语言色彩上还要更酷一些,有挑战天下、不遗世却要独行之意。实际上必然会有人出来迎战,即所谓与“立棍”对应的“撅棍”,意思是你就立吧,我给你撅折喽。支撑这个过程的是非常强烈的快感,是“非功利”的,可以与港台黑帮片中主角出场时诱惑观众快感的慢动作相比照,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地域性的“胡子”文化的血脉。
值得注意的是,“立棍”与“撅棍”并非黑社会独有的切口,而是一度非常流行的民间语汇。在前些年沈阳市法院的判决书上常常出现这样的用语:某某某一贯横行立棍……如今30岁上下的沈阳人在上中小学时都开过这样的玩笑:“你立棍啊?找死啊?”现在在年轻人中流行的是:“行,你够狠。”
生活越是乏味,暴力行为就越多。据说外地人曾有这样的疑问,想到沈阳滑雪,但不知该找怎样的当地朋友才能免于被抢劫。实际上,抢劫这类犯罪行为在沈阳并不多。单纯以经济利益为目的的犯罪在沈阳不是特别醒目。沈阳人普遍相信卞锋的确对曲乐恒说过“我是黑社会”,但是你不能单凭这句表白就判断他到底黑不黑。在沈阳,一个娱乐城的老板也许黑,也许不黑,但是他肯定会在私下的场合炫耀自己与黑社会有瓜葛。如果在一个城市里黑社会成为一个时尚标签,那么肯定是在文化上出了一点问题。
排遣精力有很多种方式,非洲方式是跳舞、美国方式是体育、广州方式是赚钱、上海方式是小资,沈阳似乎更愿意以暴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暴力行为还是要归结于生活的乏味,生活的乏味还是要归结于发展的迟滞。
对权利的漠然、满族与朝鲜族烈性性格的渲染、移民心态的含混,甚至周边的辽南、辽西等地区盛行的巫婆、狐仙的萨满传统的浸淫,造就了沈阳复杂、守旧而孤独的民间文化。每次革命与哗变的不参与,实际上表明了沈阳人缺乏求得荣华的欲望;而另一方面也表现出思维陈旧、除了现世生活之外别无立场。
生活:汪洋般的平民色彩
沈阳的文化基础在全国各省会城市中应该是比较好的,所属的大学无论从数量、种类、级别来说都还不错。沈阳人绝对不是漠视知识的人,如果在全国各地寻找对戴眼镜的人抱有尊重心态者,也许沈阳最多。沈阳人的问题是,只知道站在远处尊重知识,但不愿走近知识人群,甚至在尊重之余还对知识分子抱有一丝同情。在2001年之前,沈阳人很难相信他们在街上遇到的 “使劲花钱”的知识分子真的“有钱”,他们一直以为只有在鞋城和五爱市场才能赚钱。他们对了90%,错了属于未来的那10%。如今东软集团的员工别墅区渐渐地为沈阳人所知,沈阳人才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21世纪,但却是最后一个。
沈阳人现在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的功课上,二中和育才中学作为著名的好中学在一般市民心中几乎带有某种神话色彩。了解沈阳的人会知道这决不夸张。但是沈阳人并不知道把知识转化为生活工具的办法。每年能考上大学的年轻人必然是很少的,而且越缺乏知识传统的家庭就越是难以实现“鲤鱼跳龙门”的跨越。
夏天,在马路边喝几杯雪花扎啤、吃鸡架、啃大骨头,是沈阳市民生活的典型场景。在小区里常常有人赤膊打扑克,赌注很小。无所事事的日子来了又去,城市中落满灰尘。
外界对沈阳有许多传闻,准确程度各不相同,而最准确无疑的一点是:没钱。讲义气的人必然只遵守义气范围之内的诺言。由于缺乏合同意识和等价交换意识,沈阳人在全国性的交易过程中显得格外孤单。慕绥新曾向小姐收费,收上来的钱虽然不多,却一度在城市中造成了灯红酒绿的假相,据说最得益的是出租车行业。因为半夜以后依旧有活可干,当时沈阳的出租车数量猛增,而繁华不再的如今,出租车更多的是空载而过。
肉,在铁西区仍然是好吃的。前几年渐渐形成的笑贫不笑娼的价值观,正是建立在有贫可笑的基础之上。任何自暴自弃、丧失自尊,都有一个肇事者。被慕绥新称为景观路的青年大街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并无景观,这条路没有欺骗沈阳,但是这个冒充政绩的叫法欺骗了沈阳。曾经横在这条路上因为增添交通困难而被市民戏谑为“新加坡”的三座单层立交桥没有欺骗沈阳,但是建桥分红利的“创意”欺骗了沈阳。假如生活欺骗了沈阳,它不要悲伤?不要哭泣?
年轻人:饮茶思未来
提出“持续现代化”理论的德国社会学家查普夫教授曾说:德国人认为德国是德国人的,所以有战前的排犹;德国人认为德国是德国人的,所以有战后的经济奇迹。自豪感是把双刃刀,指向双方。但是缺乏自豪感更糟,这把单刃刀只指向自己。沈阳是沈阳人的,但沈阳人并不像上海人爱上海、大连人爱大连那样爱沈阳。它不能获得在全国范围内受到诟病的资格,因为它甚至缺少引人注目的愿望。另外,沈阳人还没有适应市场经济。
社会建设上的谬误当然是最重要的症结,但是,沈阳人的草根性在经济困境中的作用也不能回避。沈阳人必须从单独的、随意的生存形态中走出来,接受以契约为基准的现实状况,而首先需要的,就是信息。如果一袋茶投入到一杯开水中,开水必然会渐渐变色,但沈阳的问题是,水已经开了,但还是白的。
昆德拉说:傻就是对荒诞的处境做出荒诞的反应。现在在外界的看法中,沈阳人也许是够傻的了。但是公平地说,沈阳人的智商并不低,他们只是缺乏做出导致正确的反应的正确的刺激。
年轻人是城市的希望,那袋茶悬在杯子上方,现在他们准备让它落下来。既然他们不能忍受不时髦,需要一点波澜、一点味道、一点变化,既然他们大多数只能坐在沈阳这个板凳上,那么他们就得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带着沈阳得体地走进他们迟到了的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