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05 次) 时间：2002-01-30 12:03:50 来源：笑冬 (dxxd) 原创-非IT
荒诞故事
关键之战
□笑冬／文
胡舟将刚刚拿到的经济学管理硕士的文凭镶在了镜框里，挂在办公室的正面墙上。
他要好好出一出三年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这口恶气。
三年前，他受到教练班子的集体排挤，以“文化水平太低”为由，被强行解除了新远足球队教练的职务，“选送”到一所著名学府进修。
三年里，他竭力攻读，将满腔怨愤发泄在了读书上，光为各位教授和教务人员买球票这一项，就自掏腰包上万元。
三年后，他拿到了文凭。正赶上新远俱乐部原总经理因在一场应酬中贪杯猝死，位子空缺，而新远老板的儿子要投身某著名教授名下“攻博”。于是，在这位教授的竭力推荐下，胡舟当上了新远足球俱乐部的总经理，理由是“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
三年前因为“文化水平”被炒，三年后又因为“文化水平”上任，胡舟回家后认真地告诫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文化。”
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他炒掉了三年前给他穿小鞋的主教练，理由是“文化水平太低，不适应今天市场经济的形势”。而胡舟自己，身兼双职，大权独揽。
他知道很多人不服，便决意将自己三年所学结合到俱乐部的运行中去。
于是，胡舟提出了“以文化人管足球，以科学管理促足球”的新思路。
新远足球队是国内的一支老牌甲级劲旅，足球改革之后成立了俱乐部，球队成绩一直在甲Ａ中下游徘徊。虽说成绩一般，但名声很大，球队中“国”字号球员就有十几名。目前为止，这支球队中已经产生了５名国家队教练员。所以，能够在这支球队中大权独揽，实在令人羡慕。
胡舟接手之际，正值甲Ａ联赛进入最后关头，而新远处于降组的边缘。所幸的是，新远最后的几个对手都比较弱，尤其是下一场的对手——红花队，是今年刚刚升级的新兵，目前排在倒数第一，降级已成定局，实力与新远不在一个档次上。新远如果获胜，则保级无忧。因此，胡舟对比赛充满信心。
但新远老板却对这场比赛十分重视，特别掏出了３０万元奖金，作为对球员和教练员的激励。
他握着胡舟的手说：“好好用这些钱，把它真正奖给有功之臣。”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胡舟的内心，他决定按照老板的指示，从这３０万元开始，在球队内部实行新的激励机制。
他将这种方法称为“量化管理”。
距离与红花队的决战还有三天。
一大早，胡舟穿着崭新的西服，衣装笔挺地来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早已按照胡舟的安排布置妥当，主席台上拉起了一道横幅：“新远俱乐部量化管理实施动员大会”。
球员们早已被通知暂停训练一天，准时参加全体会议。
来到会议室，大家都有点被这阵势惊呆了。只见胡总经理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会场第一排坐着十几个戴着厚厚的眼镜的老学究模样的人，各大媒体的足球名记几乎都到齐了，摄像机架起了好几台，闪光灯“咔嚓咔嚓”亮个不停。
“看来，胡指导这回要玩真的了。”很多人在心里嘀咕。
会议开始，胡舟讲话：“三天之后，我们将在主场迎战红花队。这是一场关键之战，胜了，我们保级成功，输了，我们将陷入非常严峻的境地。为此，俱乐部特别拿出３０万元作为这场比赛的奖金，以激励斗志。”
下面一阵骚动，大家喜形于色。谁都知道，对红花队这种弱旅，３０万元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不过，奖金并不是最重要的。”胡舟接着说，“更为重要的是，俱乐部将以这场关键之战为契机，实行新的适应市场经济体制的更为科学规范的量化管理机制。将经济管理体制运用于足球改革之中，我们可谓首开先河，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是一个大胆而又有益的尝试。”
胡舟情绪高昂，双拳砸得桌子“咚咚”直响。
记者的笔“唰唰”在记，闪光灯“辟里啪啦”不停。
大家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种神圣的感觉。
“下面，请大家看一看量化管理的详细内容。”胡舟拉开了主席台前的帷幕，一张被放大了许多倍的表格呈现在大家面前。
为了这张表格，胡舟整整两夜未眠——这是他所有的心血。表格上，所有的技术动作被逐项明码标价：“进球——１０００元／每个，传球——５００元／每个，铲球——３００元／每个，扑球——５００元／每个……”
所有球员都看傻了。
胡舟欣赏着被自己的创举弄傻的球员和教练，接着说：“为了保证这种量化管理的公正性，俱乐部特别聘请了几所著名中学的十几位经验丰富的数学教师作为统计顾问，他们每个人都身怀绝技，特别在速算方面有高超的技艺，大家可以充分信任。”
第一排的十几位老学究们纷纷起身致意。大家热烈鼓掌。记者们举着相机在第一排扎成了堆。
会后，老教师们每人领到了一本球员花名册和一本详细介绍各动作要领的连环画册。
记者们对胡舟进行了专访，胡舟从容应答，春风满面。
《足球快递》的记者问：“按照量化管理，如果出现球员间收入差距过大的情况，引起球员不满怎么办？”
胡舟严肃地说：“改革就是要出现差距，否则体现不出优胜劣汰的机制。经济学理论追求效益最大化，这是我三年苦学的最大收获，也是市场经济的根本原则。”
一席话，说得老记们频频点头。
距离决战之日还有两天。
一大早，胡舟来到了办公室。秘书送来了一大摞报纸，胡舟慢条斯理地欣赏着。
“关键之战——新远在保级大战前夜对旧体制开刀”；“中国足球再起改革潮——经济学硕士调理足球运作”；“冲出亚洲 管理先行——经济管理融入足球体制”；“明码标价 照单拿钱——新远学者型总经理开出新药方”……胡舟的巨幅照片出现在各大足球报刊的显著位置。
“胡总，这回您可成为新闻人物了。”秘书谄笑着说。
胡舟“哼哼”了两下，反而皱起了眉头，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足球快递》记者昨天的提问其实触到了他的痛处。
胡舟非常清楚新远的内部结构。这支足球队培养和汇集了不少足坛高手，但也有不少“关系队员”，有市领导的亲戚，也有足协官员的子女，更有不少广告赞助商的关系。多年以来，在球场上浴血拚杀的都是那些凭本事吃饭的人，而坐在冷板凳上的则一般是“关系队员”，他们与一线队员同样拿钱，同样捧杯，而在每次象“优秀队员”之类的俱乐部评选中，时常还要适当照顾一下板凳队员，因为在很多事情上，这些“关系”还很管用。尽管有业内人士对此有微词，但这已成为目前各俱乐部的一种普遍现象，时间长了，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次量化管理之后，板凳队员的收入就会出现问题，与一线队员的差距就会拉大。新远一直遵循的还是平衡分配的“大锅饭”的体制，胡舟只想推出自己经济管理足球的概念，却并不想触动原本根深蒂固的体制本身，因为他知道，那个体制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够改变的，第一个动刀子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胡舟刚刚翻过身，还不想这么快就下台。
所以，他一定要想出一个法子来，既能够保证自己的新思维顺利实施，又能够不惹太大的麻烦，还要让大家心服口服。说穿了，就是在进行量化管理的同时，又要使大家的收入基本保持一致。
这真是考验领导智商的时候啊。
胡舟在屋子里踱了几圈，走到办公桌前，在队员名单上面勾出了一些名字，对秘书说：“让这几个人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马翔是地地道道的靠新远自己培养起来的足坛名将，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著名前锋，今年刚刚２０岁，是新远的一道招牌。马翔衷心地感谢和热爱新远，名声并没有带起他的傲气，跟历任教练都配合得很好，也受到所有人的喜欢。此次，他同样支持胡指导的改革方案，尽管总觉得这里面有一点滑稽的成分，但他尊敬这位硕士教练。一听说“胡指有请”，他二话没说，立刻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胡舟拍了拍这位手下爱将的肩膀，说：“小马，你是俱乐部重点培养对象。这次国家队选拔集训队员，俱乐部第一个推荐的就是你。我们还考虑在适当的时候，让你去国外深造深造。”
“感谢俱乐部和胡指的培养，我哪儿也不想去，愿意为新远效力。”马翔感动得眼里噙着泪花。
胡舟坐在了椅子上：“你应该知道，新远愿意这样培养你，一方面是因为你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的人品。作一名优秀的足球运动员，人品修养与技术同样重要。”
马翔从心底里认同这个道理。他在认真聆听前辈教诲。
“这次我主张实行量化管理，目的是用激励的手段给新远注入一种活力。但你们这些年轻球员应该明白，钱并不是考核一个人的唯一尺度，我们还要有精神。足球是集体作战的项目，最需要的是同心协力。举个例子，你是前锋，进球是你的职责。可是，如果所有的进球都是你一个人的，那么奖金难道都由你一个人拿了吗？其它的队员如果不给你传球，你能发挥得了吗？所以，人要随时注意谦虚，在球场上也是如此。”
“那么，咱们就先别实行量化管理了吧，我愿意拿平均奖。”马翔真心地说。
“任何改革都不是十全十美的，顾此失彼的事经常发生，但不能因此就放弃改革。你年岁虽然不大，但也是新远的老队员了，就没想过应该带一带新队员吗？有些球，自己能进，但应该发扬一下风格，主动让别人进，这才叫高风亮节。在赛场上，你们应该随时做到对自己的奖金数额心中有数，太少了要努力拚搏，那么太多了呢？”
胡指点到为止，马翔茅塞顿开：“胡指，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告别胡指，马翔走出大门，发现还有好几个一线队员在等候经理召见。
距离决战之日还有一天。
胡舟在战前动员大会上说：“新远是一个人人争先的队伍，同时也是一个团结协作的集体。我们鼓励个人拚搏，同时也张扬品德精神。在实行激励机制的同时，俱乐部还要对所有队员的技战术和职业道德进行综合评价。”
他接着说：“管理的关键还是要提高每个球员自己的量化管理意识，所以，俱乐部为每个球员配备了一只手表。”胡舟拿出了一块手表，“这块表不仅能够看时间，打开表盖，上面是一个小型计算器，球员在场上可以随时计算自己本场比赛的收入情况，随时调整自己的状态。这块手表只限球队内部使用，不得外传。”
决战之日。
由于媒体的炒作，这场赛事倍受瞩目，市里的主要领导，包括一些原本不了解足球的，都前来观看——他们是来考察胡舟的新机制的。
赛场上人声鼎沸，胡舟的巨幅画像被球迷们高高举起。
胡舟西服革履，文质彬彬，一派儒将风范。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块秒表，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计算器。
赛场边，十几个老学究，一人一个小马扎，一人手里一个计算器，正在低着头忙着温习那本足球动作连环画册。
赛前，解说员特别对新远的新机制进行了煽动性的介绍，并且说：“相信球迷们一定会在今天的球场上看到一个人人奋勇争先的新远足球队。”
解说员的声音突然兴奋了：“现在球员开始入场，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新远队员一身传统的白红相间的球衣，士气高昂地步入绿茵场……他们每人的手腕上都戴着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哦，是一块手表，造型独特，整齐划一……这莫非又是新远的秘密武器？”
比赛正式开始。平心而论，新远的表现并没有和从前有太多进步，倒是红花队先有些怯阵了。本来是在国内比赛，双方的球迷半斤八两，赛场气势本来应是平分秋色。但实际上，助威声一边倒，红花队看起来象是一支在国内比赛的外国球队，连解说员都不自觉地说出：“我们的队员在全场的助威声中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压得红队喘不过气来。”
只听解说员说道：“在场上队员奋力拚搏的时候，我们看到场边的十几位数学老师一刻不停地紧张地按着计算器，计算器上所显示出来的，想必就是场上各个队员这场比赛的奖金数额。在紧张统计的同时，这些老教师们还不时翻看那本动作连环画册……有一件事很奇怪，队员门每做完一个动作，都不自觉地要看一下自己腕上的手表，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自己叨唠两声……他们在做什么？想必是胡指导对每个动作所需时间进行了严格的规定……新远的科学管理真是随处可见啊……不好，７号队员一个凌厉的铲球，自己受伤在地，表情很痛苦，看来受伤不轻，队医已经向场内跑去……怎么，这个时候，７号球员不顾伤痛，趴在地上还是先看了一眼手表，嘴里照旧念叨了两声……是什么样的机制让人产生了这样的精神？新远队员都是铁打的吗？”
上半场，新远队２：０领先，马翔包办两粒入球。
中场休息时，市领导亲自接见了全体球员，特别鼓励了胡舟。
胡舟对队员们说：“上半场大家表现不平衡，有的好，有的坏。下半场要特别注意团结协作，能力强的要帮衬一下能力相对弱的，大家要共同进步。”
解说员的声音再次响起：“下半场比赛开始……新远队几名在上半场表现突出的队员被换下了场，平时比赛从未上过场的几名板凳队员登场了……看来，新远自觉胜券在握，准备锻炼新队员了……马翔又入一球……尽管领先三球，但新远队员表情严肃，依然经常看表，简直不可思议……红花队开始反扑了……头球攻门，球被新远队守门员用双拳打了出来。球落在禁区外刚刚跟上来的红花队９号球员脚下，他停了一下，迅速起脚抽射，球速不快，角度也很正，威胁不会很……怎么，球进了？新远队守门员到哪儿去了？……哦，原来他正忙着为上一个动作看表……红花队又一次攻入新远禁区，２号队员上前拦截……奇怪，２号队员突然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躲开了，却伸手示意远在左侧的２３号球员长途奔徙上前拦截……球又进了，这个球实在有点莫名其妙……马翔又进一球……新远队队员下半场缩手缩脚，有几个队员干脆在旁边踱起步来，见球躲着走……现在场上比分打成了４：４平……马翔单刀突破，超人的速度将双方队员全部甩在了身后，晃过守门员了，面对空门……奇怪，他突然停了下来。他在想什么？”
此时，马翔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表上，奖金数额已经达到了峰值。他不能再进球了，否则将会让尊敬的胡指在赛后发钱时难以处理。
这时候，场边的胡舟脸色铁青，他的计算器上也显示出了同样的信息。他在心里对马翔说：“小马，这个球应该让别人进。”
马翔回身稳住了球，大声对正拼命跑来的１８号球员说：“快跑，这个球应该你来进。”
全场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大家惊奇地看着这足球场上罕见的一幕。
球被回身反抢的红花队守门员破坏掉了。
全场还是安静。
突然间，看台上有人喊出了：“这是假球，打倒假球！”
比赛结束了。双方最终４：４握手言和。
看台上象开场时一样人声鼎沸，但已不是兴奋，而是愤怒。矿泉水瓶子、西瓜皮、臭鸡蛋象雨点一样砸向新远队一方。
红花队队员兴奋地抱在了一起。新远队队员大部分仍然表情木讷，有的边退场边看表，嘴里还在计算着。
马翔没有看表，也没有计算。他低着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胡舟很高兴。他刚刚粗略看了看老师们的统计，基本达到了他的要求。
决战之后。
现场观球的几位市领导对胡舟的新思维非常感兴趣，建议全市各行业推广量化管理的经验，而胡舟成为了改革的典型，到处作报告，调入市体委，主管体制改革。
新远队终于在那个赛季里降级了。但胡舟的新机制却不能不要，因为全市正在推广，这是政治问题。
再后来，马翔终于含泪转会了，原一线球员大多相继离开了球队。
再后来，新远一降再降，最终维持不下去了。而胡舟，已经坐到了市委常委的位置，主管全市的体育文教。
有一次，国内球迷自发组织了一次“谁是我心目中的国家足球队教练”的现场演讲活动，有一个人上台说，他认为应该让胡舟来执掌国家队教鞭。立刻，这个人的身上被涂满了臭鸡蛋。
文章评论:关键之战 - ysmz - 2002-01-30 12:29:02
我是第一个捧你臭脚的人，请一顿我萨拉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