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讽的游戏 - 大狗之家 - Paul Zhao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12 次) 时间:2002-01-09 12:14:19 来源:Paul Zhao (nameless) 原创-IT

“穿越了数以千计的表象之后,我将栖息于单一表象之上:从一个十分复杂的梦境到一个十分简单的梦境。”——《萨伊尔》(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萨伊尔是阿根廷境内流通的面值两角的普通硬币,在博尔赫斯的这部小说中,它成了奥秘的化身,万物的标志,它可以是一个星盘,一只老虎,一块石头,一切的一切,一旦拥有了关于它的幻象,就再也无法将其从记忆中抹去。它牢牢地盘踞在视幻者的脑海里,直至使现实的其它方面统统丧失意义。

这枚萨伊尔与我所沉浸其中的这个游戏世界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两者皆源于人生而消耗着人生,激起幻想而扼杀着幻想,拒绝平庸而保护着平庸……

争辩的反讽

最近又看到不少关于“游戏是否艺术”的论战,这一话题一直为玩家/游戏撰稿人所津津乐道,国外亦是如此,《新闻周刊》去年曾刊登过一篇杰克·克罗尔撰写的抨击“游戏艺术说”的文章,结果自然是被玩家/游戏撰稿人的声讨所淹没。

关于“游戏艺术”的争论,最终总会归结到“什么是艺术”上,并由此而跌入dogfight的泥潭之中。这正是人文科学的奇妙之处,只要你拥有足够的想象力,就可以变幻出无穷多的方案,令争论永远继续下去。

《科学美国人》杂志的资深撰稿人约翰·霍根在《科学的终结》一书中将这一现象描述为“反讽的”(Ironic)。“Ironic”一词的原意为“伪君子”,后被用于表示“具有讽刺意味的”,借以刻画人类的自大、愚蠢和反复无常。霍根将那些无法验证的观点统统归入“反讽”的行列,这些观点能够引发进一步的争论,但却并不趋向真理。

最典型的“反讽”当数西方的文学批评家们对《尤里西斯》所作的种种诠释,这些乔学家坚守着各自的阵地,七十多年来一直争论不休。乔伊斯显然早已预料到这一结果,1921年他在苏黎世的一家咖啡馆里曾得意地对朋友说:“我在这本书里设置了那么多迷津,它将迫使几个世纪的教授学者们来争论我的原意。”用萧乾老先生的话来说,乔伊斯实际是“把一张写就的文稿故意撕得粉碎,抛撒出去让读者一一拾起来,自行拼凑”。

而我们仿佛也在不停地撕扯、抛撒并拼凑着各自脑海中的游戏空间,回头看看这几年围绕游戏所产生的一个又一个热门话题,无不充斥着浓厚的“反讽”意味,人们陷入解释的无限回归之中,没有一种解释能代表终极的结论(因为这些问题本就不需要什么终极结论),但每个人仍在争论不休——“目的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使每个批评家变得更机智、更有趣吗?”

选择的反讽

CBI正在作一份关于游戏的调查,问题有二:一是“你愿意为游戏而放弃生活中的什么”,二是“你愿意为生活中的什么而放弃游戏”。

这两者其实是同一问题的两种表达方式,提问者将游戏和生活放在天平的两端,试图通过增减生活的砝码以测量游戏在玩家心目中的重要程度。但他显然忘记了一点——游戏本就是生活的一个部分,如同喝茶、聊天、听音乐、看电视,恐怕没有人会去调查“你愿意为喝茶/聊天/听音乐/看电视而放弃生活中的什么”,因为这就是生活。

若一定要回答,想必也很难得出一个真正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年幼者可以回答我愿意为游戏而放弃糖果/玩具/压岁钱/作业,因为他们尚不懂得生活为何物;涉世者可能会王顾左右而言它,因为他们很清楚,在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够完全独立地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同他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放弃聊天全不似放弃零花钱那般简单,你所丢掉的不仅仅是聊天这项活动,还有朋友以及可能成为朋友的许许多多的人。

即便是同龄人之间,对游戏、对生活的态度的不同,以及生活环境的差异也会导致不同的选择。例如,以游戏为消遣的人与以游戏为职业的人,潇洒走天下的单身族与洗碗刷碟的家庭妇男,家境富裕者与囊中羞涩者,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尺度,我们又怎能用同一砝码去衡量它?

忽略生活的多面性很可能令这次调查成为一个大而空的套子而丧失其原有的意义,不知面对调查结果,提问者会得出怎样的结论。或许只是为调查而调查,或许只是一场心理游戏,这大约也可算作一种“反讽”吧。

但我总认为,我们的游戏媒体应该更多地负起令游戏融入大众生活的责任,而不是接受甚至鼓吹游戏的边缘化,这样做只会制造出更多的矛盾,供无聊者在一旁窃笑。

人生的反讽

美国科学史家杰拉尔德·霍尔顿在评价霍根的《科学的终结》时曾轻蔑地指出,霍根的书并未说清科学的终结,而只是预示了他自己所赖以为生的科学写作生涯的终结。于是联想到自己,不免苦笑,为生计,我会继续写下去,将这“反讽”的游戏继续玩下去。

但我绝不会把博尔赫斯心中的那枚萨伊尔等同于游戏,正如我绝不会将游戏同乔伊斯那部以诘屈聱牙闻名的《芬尼根守灵夜》放在一起。曾有文学教授把《芬尼根守灵夜》比作巴黎圣母院主教堂顶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雕像,仅仅是为了使上帝高兴才建造出来。可惜我并不信上帝,正如我不相信游戏之可以超脱人生。

女作家残雪在评论《萨伊尔》时说:“从萨伊尔中解脱出来的惟一途径是持续不断地研究它,也就是让它变为自己的本性。”而博尔赫斯却在全文的结尾处说道:“也许我由于反复思考,终于会花掉那枚萨伊尔;也许上帝就在那枚钱币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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