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71 次) 时间:2002-01-09 12:10:28 来源:谭征嵩 (歪理) 转载
周建军,信息时空老作者,在《电脑报》《电爱》《电高》等多本it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和本人是好朋友,这是他自己写的回忆录。事情是真实的。
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只有4岁半。当时我的父亲在天津工作,离家二百多里地,家里只有母亲和我两个人,母亲当时正怀着妹妹。
我小时候向来很乖,从不向父母要东西吃,当时村里人都喜欢逗我,“小军,来卖西瓜的了,让你妈给你买瓜吃吧”,我总是说,“我不要,我妈没钱”,可是地震的前天傍晚,村里来了个卖鱼的,我却非要吵着买鱼吃不可。那个时候我家在农村,住的还是土地改革时分到的一间半房子,我们对门还住着一户人家,人家先买了鱼,母亲觉得孩子吵着要买鱼,不买吧对门肯定要送过来,而人家日子也不宽裕,所以就买了点鱼。没想到吃鱼救了我们全家的两口三命。
当天的晚饭是大米粥熬小鱼,那时候也没有液化气,只能用大锅做饭,北方人睡土炕,大锅是和土炕连在一起的,熬完了小鱼又煮了一点大米粥,所以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炕头上非常热。家里人少,每次睡觉的时候都是睡在炕头上,方便开灯。晚上我母亲对我说,“你看,都是你要吃鱼,你摸摸炕头上多热”,拉着我的手往炕上放,“今儿晚上你就睡这儿得了”。我吵着说,“我才不睡炕头呢,热!”于是我和母亲就都睡在了炕中间。
那天晚上天气很热,我们直到很晚才睡着觉,睡到半夜,母亲听到我“呵呵”笑,就把我叫醒,问我“是不是做梦了?梦见什么好东西这么高兴?”我说,“我梦见一个小猴子连蹦带跳,可好玩了!”母亲问我是不是撒尿,我撒完了尿就和母亲又睡了。一会儿母亲忽然听见外面起风了,想起来已经是后半夜了,窗户还没关,就起身关上了窗户,刚躺下没一会儿,就觉得“呼隆呼隆”,房子动了一下。“地动山摇,花子撂瓢”,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地震,只说“地动”,说什么地动山摇、花子撂瓢,还以为是好事呢,母亲念叨了一句,也没当回事儿,可没过多久,灾难降临了!
“呼隆呼隆呼隆呼隆—-”,房子忽然猛烈地动了起来,伴随着可怕的声音,母亲一下子跪了起来,一把把我拉起来,象孵小鸡一样揽到怀里,我也被吓醒了,只看到北窗户外面蓝光闪耀,屋里被照得很亮。我怕极了,“妈妈我怕……”,我叫着,“别怕别怕”,母亲念叨着。房子还在猛烈地动着,先是上下震,后来是左右筛,房子发出怪叫声,天花板上的土已经开始往下掉了,母亲搂着我绝望地对我说,“小军小军哪,咱们这回可死了,这回可活不了了。”“呼隆呼隆—-咔—-”一声巨响,房子倒了,地也不动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母亲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唉,小军小军,咱们没死!”
我们没死!房子的上盖全部向东悠出去了,西面山墙只倒了一小部分,檩子一面搭在了山墙上,另一边掉下来,砸进了炕头上,中间就剩了个小小的空,而这个小空里面恰恰就是母亲和我。可以想象,只要我们睡觉时往东或往西再挪那么一点儿,我们母子早就不再这个世界上了。如果傍晚不是我闹着要吃鱼,如果不是炕热往中间挪了挪,唐山大地震死亡的数字里又会不为人知地加二。一斤小鱼救了我们母子俩,不,是母子仨。当时我母亲正怀着我的妹妹,已经六个月了。
我们没死,可被埋在了土坯下面。母亲在炕上跪着,后背上压的全是土坯,我在母亲的怀里,倒是一点也没碰着。这时就听见我们对门的邻居叫我们,“小军妈,没事儿吧,我们也都砸在里面了,等一会儿出去就救你啊。”,母亲忙应着,“我们都没事儿,你们先出去,再救我们娘儿俩吧。”可过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动静了,听到的只是街上先跑出来的人在哭天喊地。又等了会儿,母亲对我说,“小军哪,咱们还是自己想法儿出去吧。”母亲把身后的土坯使劲向后靠了靠,发现土坯还能活动,就又靠了靠,抬起头往上看,老天爷!我们居然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母亲腾出了一只手,费劲地拨弄着上面的土坯,然后用力往后拱了拱,“小军,试试能不能钻出去。”我试了试,“不行,小点。”母亲又拨弄了一会儿,“再试试。”母亲使劲往后靠,我站起来,从母亲拨出的洞里钻了出去,母亲随后也钻了出来,我们就这样脱险了!
那时天还很黑,四周死一般的黑。我听到和我们隔街住着的论起来我叫三妈的出来了,哭喊着:“老天哪,我们家的房子倒了,我可怎么过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所有的房子都倒了,这才不哭了。再有就是街上人来人往和救人扒土的声音。出来之后,我们也都发蒙,天黑黑的,不知该到哪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和母亲就在房顶上坐着,我们已经无力顾及他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天蒙蒙亮了,母亲才突然想起自己还只穿了一条内裤,而我什么衣服都没穿,看见我的衣服还露了个角,用力一拉,把我的衣服拽了出来,自己的衣服被埋在里面找不着了,看见隔壁倒了的房子外面甩出了一个纸箱子,里面有衣服,就拿了条裤子穿上了。母亲一辈子也没拿过人家什么东西,直到现在她的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我坐在房脊上往下看,原本是自己睡觉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家没有了,变成了瓦砾堆,从我们钻出来的地方能看见一只绿化的塑料小尿罐,周围全是黄的土坏和灰色的瓦,绿化小桶就在中间,就好象现在电视节目中被处理成灰黄色的背景下一只鲜艳的绿叶一样,这个细节我记得太清楚了。
人陆续的被扒出来了,有的还活着,有的早就不行了。我们对门死了一个人,东面隔一家夫妻俩是老师,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被扒出来的时候全身是泥,就象在乱堆泥里钻出来一样,躺在地上打着滚哭,后来我才知道,那一身的泥竟然全是出的汗,小一点的孩子和我同岁,已经和他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人世。我们西边全家七口人,最后只救出了一个老头儿,只有我们家最幸运了。
天又亮了一点儿,我仿佛记得当时有一架直升飞机从我们的头上飞了过去,飞得很低,因为我从来也没看过那么大的飞机,就从我们后院的大树上嗡嗡地飞走了,可后来母亲却说没有,那是后来我们又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家没有了,我们到哪儿去呢?母亲忽然想起来了,“走吧,咱们去姥姥家。”那时我家在村里几乎没有可以指望的亲戚,也只有姥姥家可去了,而母亲也是刚想起来,都晕了。
母亲背上的皮都被土坏砸掉了,没法穿上衣,血淋淋的,就这么露着,腆着个大肚子领着我走,一路上谁看见都说太惨了。我们大概走出去二里地左右,就碰上急急忙忙跑来接我们的小姨和二舅。他们说,姥姥家的房子只塌了一个角,人都没事,一跑出来就把我二姨、三姨和四姨全家都接过去了。我姥姥看到没人受伤,就说,“这下可好了,谁家都没碍事”,姥爷忽然想了起来,说老大那儿怎么样了?老大就是我母亲,我姥姥儿女很多,五个女儿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都已出嫁,我母亲是大女儿。姥姥当时就傻了,就立刻让小姨和二舅来找我们,他们连鞋都没穿哭着就跑来了,都以为我们娘俩一定被埋在里面,都好几个小时了,早就没指忘了。天阴得厉害,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母亲走不快,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走,等我们一到姥姥家,姥姥就哭了,对我母亲说,“我把你们都给忘啦!我把你们都给忘啦!这下可好了,真都没事了。”
房子没人敢住了,在外搭了一个席棚子,我们刚一进席棚子,大雨哗哗地下起来了,我们还在担心的不是大雨,而是我在天津的父亲,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第二天中午,父亲骑着自行车,一身的尘土,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