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202 次) 时间：2002-01-09 11:38:02 来源：马刚 (马刚) 原创-IT
专访倪光南：跟在别人后面没有希望
岁末年初，本应是盘点回顾、展望未来的日子，可是IT业界却正处在一个多事之秋。媒体上的表现是，围绕着下列关键词炒得沸沸扬扬：WTO、知识产权、反盗版、XP、Linux、软件出口，以及最近发生的北京市政府采购。
在中科院计算所的一间办公室里，倪光南院士针对记者提出的问题侃侃而谈。此文竭力对倪先生的言语和观点作忠实的记录，以期读者能了解倪先生的观点。
1、关于知识产权
记者：最近，关于我们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是否“过分”和“超前”的问题在媒体和网络上十分热闹，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倪光南：我国加入WTO之后，当然将越来越重视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但对软件的知识产权进行保护这个问题很复杂，它和对传统出版物的版权保护既相似又有不同，需要各个方面的专家进行深入的研究，不能轻率地下结论。
方兴东、寿步等人的论点我个人认为值得有关部门加以考虑，他们提出，保护软件知识产权不能“超世界水平”，并提出了知识产权保护问题的另一面，即反垄断、反暴利、反对不正当竞争、和安全隐患等问题，这些观点值得我们思考。总之，这种讨论是很严肃的，是应当鼓励的。
记者：那么您对软件知识产权的立法持什么态度呢？
倪光南：先说两个例子吧。一是前几年，香港立法局曾规定对刊物进行复印也是非法的，后来这个规定修正了。另一是在软件专利方面，现在美国放得比较开，软件可以申请许多专利。但是欧洲很多人不同意这种做法，特别是开放源码社区，他们认为，如果大公司申请了许多专利保护，那么进行开放源码开发的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侵权”了。
欧洲人士反对照搬美国的做法，那么中国怎么办？我们认为，首先，软件的知识产权保护不能按某些公司的愿望，照搬某些国家的法律，其次，并不是保护得越超前越好。每个国家都应该根据自己的情况来制订相关的法律、法规和管理条例。
2、关于Linux和Office
记者：从国际国内的情况来看，Linux和Windows的对抗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态势？
倪光南：在中国，Linux在服务器方面已经有很好的发展，在嵌入式领域也有很好的前景，这些没有太多的争议。
在桌面领域肯定是Windows占优势，但国内外很多人在努力推进Linux的桌面应用。Linux在桌面应用的一个巨大的缺陷就是应用软件不够，但最近这个问题有了相当的改善。一是网络功能方面，Linux下的浏览器（包括Email等）已经比较完善。二是Office软件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两大关键的应用有了很大的进展。
除了Linux本身的进步外，XP的推出也给了Linux一些机会。大家对XP有许多顾虑，除了Windows以往的问题譬如不开放源码、容易被病毒和黑客入侵之外，又有一些新的问题。这是推广Linux的好机会，要抓住。
当然，推广Linux的桌面端应用需要时间，要解决很多问题譬如使用习惯等等，另外，大量的应用软件的移植也需要时间。Windows积累了很多年，对Linux来说，许多问题不是技术上不能解决，而是需要时间。
重要的是，Linux给我们提供了操作系统的一个选择，特别是政府机关和企业，他们的需求相对少一些，比个人用户更容易接受Linux。
记者：Linux操作系统和基于Linux平台的办公软件好象是目前国内政府部门和企业的一个不错的选择，您觉得目前我国的Linux软件企业能否担当这个重任？
倪光南：Linux操作系统已有红旗、中软等等公司在做，Office软件方面，国内目前的三种，金山的WPS正在做Linux版本，中文2000公司的Red Office是在Star Office基础上进行本地化开发的，永中Office是基于Java技术的跨操作系统平台的办公软件，所以现在我们有三个可以和微软Office竞争的国产Office。
记者：您能从技术的角度谈谈这两个Office软件吗？
倪光南：上面说过，Red Office是在Sun的Star Office的基础上进行本地化，作了一些改进。Star Office有十年的开发历程，功能上已经比较成熟了。
永中Office是自主知识产权的办公软件，有很多创新的思想，得到了一些专家的首肯。它的一个独到之处是集成了各个应用，统一界面、统一数据结构和统一文件格式。微软的Office是把许多独立的程序放在一起，它之所以没有象永中那样做，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因为没有竞争。现在永中Office有些方面做得很好，例如数据集成，它不象微软用OLE技术，而是用自己的创新技术，使用效果比OLE的速度快得多，而且不会出错，这就给微软树立了一个靶子，微软就可能去改进。总之，还是要有竞争。
记者：从普通用户的角度说，相比于微软的Office，永中有可能在哪些方面做得更好？
倪光南：一是占用的资源少，整个软件比较小，二是使用起来会方便一些。永中Office在12月份才出了测试版，它需要时间来完善自己。但是它有自己的新思路，因此有可能在未来逐渐赶超微软的Office，而如果跟着微软走，是永远也赶不上人家的。
记者：好象您特别看重软件开发中的创新和自主知识产权，您能详细谈谈这个问题吗？
倪光南：软件发展不能单纯模仿别人，要有自己的创新，才有可能赶超别人。任何技术的发展都需要创新，微软的某些产品没有多少创新，是因为它垄断市场。市场的垄断对技术发展不利，所以要用法律来制约它。
记者：国内某个很强势的PC公司曾经也做过Linux软件，并且开发团队还通过了CMM-2认证，可是最近他们宣布彻底放弃Linux最近，而且传出消息说他们将把软件部门裁掉，您对此有什么评价？
倪光南：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考虑，无可厚非。就创新而言，大公司未必比中小公司强，还是需要有创新的精神，正因为这样，中小公司可以在某些方面超过大公司发展起来，现在Linux就是这样一种机遇。
3、关于信息安全
记者：从操作系统到服务器，从技术角度说，您认为有可能存在“后门”吗？国外公司和政府能否利用他们来控制我国的信息系统甚至使之瘫痪？
倪光南：从技术上说完全可能。
举个简单的例子，病毒的制造者并不知道源代码，但他们也能编出致命的病毒，那么，对于掌握源码和系统内部情况的人来说，如果想这样做就更容易了。
记者：那么我们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呢？
倪光南：这个问题很重要，而且不是单方面能解决的。
许多人不喜欢XP，不光是在中国，在欧洲和全球也一样，这是很自然的。一些欧洲国家政府部门已经开始不用Windows而转向Linux了，我想，我们只要有可能，应该用我们自己的产品。
4、关于政府采购
记者：在最近的北京市政府采购中，国内产品全线胜出，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倪光南：北京市政府在软件产品采购中，是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进行招标，很值得大家的支持，这也是国际惯例。国内产品中标说明他们有一定的竞争力，他们的产品当然存在一些问题，但性能价格比较好。
微软的产品价格很高，它的产品性能是不错的，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总之，这是招标，厂商要以性能价格比取胜，不中标不能责怪别人。
记者：除了性能价格比之外，政府也许对国内产品有所偏爱，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倪光南：任何一个政府都不希望只用一个外国公司的操作系统，即使不是Windows XP也一样，应当有不同的选择。对国内产品的倾斜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政府还要考虑国家的信息安全、本国的产业发展以及政府的采购成本等问题。
记者：某些媒体报道微软在此次政府采购中很蛮横，失败后也有相当大的举动，甚至有人传言他们搬来了基辛格博士和中国政府交涉，您对此有和评价？
倪光南：欧洲有些国家政府部门采用了Linux软件，没听说微软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中国已经加入WTO，和其他国家的情况都一样了，如果微软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有点不正常了。
对于微软来说，如果他们改进了产品的性能价格比，提高自己的竞争力，那么它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或其他的采购中中标嘛。
5、关于中国软件业发展和自主核心技术
记者：关于国内软件行业如何成长，业界有很多观点，譬如学印度做外包，或是“用市场换市场”、“用市场换技术”等等，您认可这些观点吗？
倪光南：印度的软件业发展得很好，但他们有自己的特殊情况，也有他们的问题。他们过分依赖美国的市场，因此会随美国而产生动荡。
中国内需市场很大，我觉得中国软件业还是以内需为主，再拓展国际市场比较切合实际。
记者：您的意思是两条腿走路比较好，是吗？
倪光南：是的，中国的国内软件市场迟早是世界上最大的，为什么我们不首先依托自己的市场呢？学印度要学人家的长处，不是照搬别人的模式。当然，有条件的可以进入国际市场，但这不是很容易的，有国内市场依托会好得多。
记者：从国内IT产业的整体情况看，给人的感觉是什么都做，任何核心技术都想掌握，从操作系统到芯片到3G标准。您觉得依照我国目前的科技和产业水平，这样做合理吗？
倪光南：做什么应该从市场需求出发。目前我们有很多机会，譬如信息设备IA，包括信息家电等等，在这个新领域，我们的软、硬件都有机会发展起来，并且掌握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这是一个没有Wintel标准的领域，是我们的机会。
记者：在发展自主核心技术这个问题上，您总是积极呼吁，而且特别强调要和市场结合，作为一个科学家，您为什么把这两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呢？
倪光南：应用技术的研究和基础研究不一样，一定要和市场需求紧密结合。我们过去做的事情，譬如做中文信息处理、做联想汉卡，也是因为和市场挂钩才成功的。当前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市场，要从市场选择突破口，尽量不要和Wintel进行正面的竞争。
这里可以举个例子，在信息家电的嵌入式操作系统方面，我们已有“女娲”，另外，最近一个科泰公司也做出了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嵌入式操作系统，名字叫ZyCo，此外还有很多家，这些自主知识产权的操作系统可以在信息设备上用，但在PC上就很难和Windows竞争。
记者：从您的话语中，看得出您对我国IT产业的前景很乐观呀。
倪光南：是呀，目前的机遇很好，在互联网的带动下，有了很多新的市场机会。而且在传统市场中我们也能找到机会，譬如永中Office，是向有十年历史的微软Office挑战，关键是一定要创新，跟在别人后面是没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