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71 次) 时间:2001-12-26 23:18:43 来源:左轻侯 (左轻侯) 原创-非IT
我眼中的小说艺术的发展
左轻侯
2001.8.20
为什么人类在上古时期就能够产生《伊利亚特》、《摩诃婆罗多》、《格萨尔王》这样的史诗,希腊悲剧这样的戏剧,《吠陀》和《诗经》这样的诗歌,而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却必须等到近代才出现?这不是巧合,其中一个原因是小说艺术本身的特点。小说与散文诗歌不同,譬如散文可以象流水,遇物赋形,止于不可不止。人类对于人生和世界的深沉叹惋,自古皆然,所以从几乎已经不能辨识的文字中,仍然可以发现能够打动现代人心灵的抒情篇章。而小说却不是这样,小说是建造房屋,固然也可以别出心杼,但是必须小心地设计每一个规划,砌好每一块砖石。真正的小说不是个人情感的简单释放,它建立在作者对复杂世界的深刻洞察的基础之上,同时它还需要足够的技术以便在文字上被还原出来。人类花费了许多个时代来完善文字的叙事艺术,它是人类心智成熟的产物。
西方近代文学最伟大的小说,出现在俄罗斯文学和法国文学中。俄罗斯文学三巨头,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斯妥耶夫斯基,法国文学三巨头,巴尔扎克、司汤达和福楼拜,这六个人的长篇小说,代表着那个时代最高的叙事艺术。其它欧洲国家的文学成就,主要并不体现在小说上,莎士比亚和弥尔顿,拜伦和雪莱,歌德和席勒,他们的辉煌,展现在戏剧和诗歌的领域中,展现在前此的古典文学和启蒙文学时代。当叙事艺术逐渐成熟,文学的主流形式也就从诗歌和戏剧,逐渐过渡到了长篇小说。《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对托尔斯泰小说艺术的阐述,可以作为这一时期小说艺术的特征的代表:
“历史的事实融合着艺术的虚构,奔放的笔触揉和着细腻的描写;在巨幅的群像中显现出个人的面貌,于史诗的庄严肃穆中穿插有抒情的独白,变化万千,蔚为奇观。他善于驾驭多线索的结构,千头万绪,衔接得天衣无缝;又能突破小说的封闭形式,波澜壮阔,象生活那样无始无终。……他总是如实地描写人物内心的多面性、丰富性和复杂性,不只写其突出的一面或占优势的一种精神状态。他不隐讳心爱人物的缺点,也不窒息所揭露的人物心中闪现的微光。他不粉饰,不夸张,不理想化或漫画化,总是借助真实客观的描写,展示其本来面目,从而于平凡中见伟大,或者相反,于平凡的现象中显示其可怕。……托尔斯泰的风格主要特点是朴素。他力求最充分最确切地反映生活的真实或表达自己的思想,因此,他虽然在艺术上要求严格,象《战争与和平》就七易其稿,却不单纯以技巧取胜,不追求形式上的精致,也不回避冗长的复合句,而只寻求最大的表现力。”
这样的小说,无疑代表着那个时代叙事艺术的顶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代表着整个人类文学史上叙事艺术的顶峰。从这几位大师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这种艺术已经发展到何等成熟和完善的地步,以致于在历史上,从没有哪一个时期,出现过这样集中的优秀的叙事作品,出现过这样大量对社会生活的忠实记录,出现过这样多的脍炙人口的艺术群像。
进入现代文学的阶段之后,犹如爱因斯坦推翻了牛顿的完美的宇宙体系,小说艺术中新的革命也发生了。二十世纪的小说家们殚精竭智地设法突破前辈大师们遗留下来的成熟手法。现代小说的三大师是卡夫卡、普鲁斯特和詹姆斯·乔伊斯。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达到了惊人的高度,让人产生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是正如现代小说家中的有些人承认的那样,无论是《尤利西斯》还是《追忆似水年华》,都还远称不上是成熟的作品,而更类似于某种试验性的文本。它们的试验性质多于经典性质,历史价值大于文学价值。有着微妙意义的是某些现代小说家对于近代小说家的态度。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弗吉尼亚·伍尔芙,虽然她在突破传统小说手法方面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就,但她对于后者的代表列夫·托尔斯泰有着异乎寻常的推崇。她赞叹说,“《战争与和平》描写了人类的一切经验和感受”,而她和乔伊斯的作品只不过是“零星的札记”而已。也许只有尝试过超越前人的人,才会真正知道前人的伟大。
二十世纪文学流派众多,不同的小说家向着不同的方向努力。除了上述试图全盘突破传统手法的尝试之外,还有不少小说家顺着传统的道路继续往前走。D.H.劳伦斯,托马斯·曼,肖洛霍夫,海明威,还可以列出许多名字,他们的叙事风格基本上继承了传统手法的成熟和完善,并且都为我们留下了优秀的作品。必须指出的是,这些作品或多或少、但无一例外地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现代小说的种种叙事手法都在这些作品中得到体现,使得它们展现出与近代小说作品迥然不同的风貌。因此与其说他们是近代小说艺术的继承者,不如说是它的发展者。然而无庸讳言,即使是这一派小说家,他们取得的艺术成就也不能与近代文学中的巨人们相比,就象宋诗比不上唐诗。作为一个整体,现代小说并没有能够超越近代小说,既没有能够留下能够与近代小说巨著相比美的里程碑式的作品,甚至也没有留下成熟、完善、易于使用且被广泛用于替代传统手法的新的叙事艺术体系。
于是出现了尴尬的局面。就象白话诗的实验失败以后,很多人宁可继续写格律诗。二十一世纪的作者们在进行叙述时,大多数仍然会选择传统的方式。这样也可能出现很好的作品,但就象不能期望现代人写格律诗会超越盛唐一样,也不能期望这种方式会超越近代小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尝试意识流、心理分析和时空的异常转换等等这样的复杂而难于掌握的手法,即使尝试,写出来的也往往是读者难以接受的四不象。下焉者就只能故意以文字的另类和情节的怪诞来吸引眼球了。
可以告慰读者的是,和一个世纪以前相比,叙事艺术本身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单就文字的表现力而言,老托尔斯泰早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这是一百年来无数小说家努力的结果。我毫不怀疑,如果托尔斯泰生在今天,重写他的《战争与和平》,他一定可以超越自己。那么下一个托尔斯泰将出现在什么时候呢?
厉害,驾驭文字的功力不逊色于驾驭代码的功力 - keso - 2001-12-27 12:14:05
正如你所说,语言文字本身的成熟与复杂化,才有可能引发叙事文学的成熟。现代小说的很多探索都体现在叙事方式上,就是说,很多现代作家关心的是故事怎样讲,而不是讲个什么故事。近代最辉煌的小说大多数都是以文字建造的极其复杂而精美的建筑。近代小说家把他们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他们所构筑的那个世界上,因此我们只是看到了他们完成的作品,而没有看到他们完成这件作品的过程。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近代小说很少脱离第三人称的叙事方式,基本上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呈现。现代小说家所关注的对象似乎也和近代小说家不同了,无论卡夫卡、乔伊斯,还是博尔赫斯、马尔克斯,他们不再像他们的前人那样关心他们正在建造的是个什么东西,当然你也很难一言以蔽之地概括他们关心什么。 比如卡夫卡,《城堡》虽然没写完,但已足以令人窒息。约瑟夫·海勒尽管没有等身的著作,但一部《第二十二条军规》也足以让现代人从荒诞中体会乐趣。 中国作家中,已故的姚雪垠原本是要写一部史诗般的巨著的,但《李自成》实在无法提起人们的阅读兴趣。在对叙述方式的探索上,我最推崇的当代中国作家是马原,尽管他实际上受拉美文学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博尔赫斯。但那一批在西藏写作的作家中,马原无疑是最出色的一个。《错误》可能是他最好的小说之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有朋自远方来 尚能饭否? o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