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43 次) 时间:2001-12-26 12:42:06 来源:易水寒 (易水寒) 原创-IT
易水寒
陈方站在我的对面,两眼迷茫的看着我,仿佛在问:这是为了什么。一辆332从眼前驶过,但没有停,那一霎那,我看到陈方的嘴唇微微一颤,仿佛一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就要从他的眼角喷涌出来。顺着远去的汽车尘嚣,他的眼睛投向远方,投向中关村标志性的用金黄色铝合金板缠绕起来的城市雕塑,雕塑冷漠地与陈方失了神的双眼对望,这时,我终于在他的双眼中看到一圈晶亮的光晕。
必须承认,陈方是好人。三年前他只身来到北京,曾怀实业救国的大志,发誓要创出一片自己的天空来。那时的陈方血气方刚,他大学毕业后在老家的一间知名的中学教书,三年后凭实力考上了MBA。毕业之后,便来到他一直梦想着的北京创业。那天,我们俩聊了整整一个通宵,相见恨晚。仅仅三年过去了,而今的陈方却一身风尘,一脸老气横秋。岁月催人,却没有想到竟然催的这样的狠,这样的无情。
应该说,陈方这次逃离中关村是和我有着直接的关系的。
初来中关村的时候,陈方眼前摆着的是一条光明大道,他口才很好,又有在当时颇为吃香的MBA学位,很多企业想出高薪聘用他,但是都一一被他拒绝了,他想自己创业,那时,他的理想是做一个比尔盖兹那样的英雄,因此,一到中关村,他就开始四处谈投资。当时陈方手中确实有一个非常有前景的项目——一种新型的触摸屏。台湾新生厂家为了打开大陆市场,甚至答应免费为他提供半成品。面对这个产品计划,我第一次和陈方产生了争执,我的意见是面对银行、邮政或者机场、车站等单位设计产品,这样不但可以节约很多的市场前期铺垫的成本,同时更能在短时间内收回投资。但是,陈方的想法和我的不同,他鬼迷心窍地要推出街头网络终端,他为我描绘了一幅美丽的前景:几年之后,在北京、上海、广东的街头、写字楼、高档住宅区到处可见磁卡电话一般的网络终端,消费者只要将磁卡向终端上一插,便可以遨游因特网,收发邮件、传真、洽谈生意和项目,通过内置的打印机,重要的资料随时可以打印出来等等。我对于这个方案实在提不起兴趣,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一个方案除了成本投入相当大以外,还牵扯到政策等问题,力劝不逮,我也拒绝了他邀我加盟的请求。而后不久,我就听说陈方轻而易举的找到了100万投资,投资方是一个专门搞无土栽培营养液的农民企业家。
那时候的陈方可谓是风光一时,不可一世。老板特意将一辆崭新的凌志400交给他开,还为他在三环边上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楼房。起初每个周末都是我们这帮朋友在他家聚会的日子,但是,看腻了陈方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大家就渐渐的也不去了。不去就不去吧,陈方也乐得将全部身心都铺到业务上去,听说那时候他出差到外地已经不座火车和飞机了,用他的话说“不安全”,好长一段日子,我们就听说他开着那辆凌志400北京广东哈尔滨的乱跑。渐渐的,大家也就没有时间联系了。
大概10来个月以后,一天,我突然听朋友说陈方的公司倒闭了,细细打听,才知道原来拍着胸脯说一定能帮陈方将有关部门的批文搞到手的一个哥们,不但批文没有搞到手,还差点被抹了秘书长的职位,而这时投资方初期的那笔100万的投资已经差不多花了80万了,剩下的钱早已不够再开辟新的市场,陈方找到投资人申请新的投资,投资人才惊讶的发现,公司的账目及其混乱,10个月来公司不但没有创造任何利润,唯一增加的固定资产只有一台做样品的街头终端。气急败坏的投资商不但收回了陈方的房子和车,还扬言要将陈方告上法庭。
再次见到陈方的时候是春节的时候,他已经快穷困潦倒了,我们在朋友家见了面,晚上一起到我家里彻夜长谈。他不断的长吁短叹,颓废到了极点。那一阵他几乎天天住在我家,后来他才跟我说,他在福缘门租了一间小平房,没有暖气,冬天住在里面实在受不了。
然而经过了这样的一场打击,陈方不但没有醒悟,反而变得愤世嫉俗起来,转过年关,听说陈方又做了一套方案,他要搞一个类似传销的网站,来传销广告。当时正是网络业火爆的时候,计划书写出来,很快拿到了先期5万元的投资,可好景不长,不久,投资方莫名其妙的收回了投资,项目还没有开始,陈方还欠了三个月的房租将近20000余元,被物业公司告上了法庭,尽管事后陈方也起诉了投资方,但是,由于主诉的是物业公司,陈方还是被关到拘留所里“反省”了一个星期。一周后,陈方从拘留所出来,又一次沦为了一无所有。
百般无奈之下,陈方只好不情愿的到一家金融机构打工,朋友传过话来说,陈方自觉没脸见大家,非常自卑,因此想一个人好好的踏实一段时间。听到这话,大家都非常的为他高兴,尽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面,但是大家对他也都放心多了。没想到平静了没有三个月,陈方再次找到我。他一进门就说,我又有了一个大计划。我一听这话,就差点将他轰出门去。
陈方的新计划是这样的,他要用8年的时间,徒步走遍整个大西北,一路走,还要一路宣传现代管理理念和知识经济,在各大中学校免费开展各种讲座,免费帮助企业开展网上电子商务,同时联系各地的MBA毕业生和在校生组建一个“爱心联谊会”,为西部的发展送去知识、理念和必要的资金。期间还要徒步从成都前往西藏并横穿罗布泊,考察全长城沿线的经济与社会文化,回来之后,要出若干本书,有书商已经将稿子定下了。
听罢他的这个“宏伟”的计划,我差一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这个计划要是从一个普通人嘴里说出来,我可能还不觉得惊讶,但是这个计划却是从一个受过完整的现代化教育和有着先进的工商管理理念,年近三十的陈方嘴里说出来,我只是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你要想死可以跟我说,至少我能给你提供一条结实的绳子,你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劲呀。”我听罢就不客气的说。
“我干吗要死呀。”我听的出来,他对我泼的凉水有很大的不满。
“你不是不知道,余纯顺是怎么死的。”
“我不会。我准备的充分,我有知识,能够处理紧急情况。再说,这么多的探险家,不是就死了一个余纯顺吗?”
“你知道他们是怎样走的吗?你认识几个探险家?余纯顺、宋小南、于涓涓、刘雨田还有那个尚昌平,哪个我不认识?他们是什么人,我比你不清楚?你不是当探险家的料,全中国现在也找不出这么一块料。”
前几年我也曾经有过和他一样的血气方刚,一心要去探险,认识了这些中国探险界的朋友们,但是最后因为各种原因,险没有能够探成,到是在北京组织了一个“勇敢者俱乐部”,将北京周边的地区全玩遍了。因此对于这个领域我自以为多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这种长途跋涉饥餐露宿,一般人根本就承受不了,何况陈方还是一个瘦弱的小个子。为了说服他不要去冒险,我甚至不惜将这些探险圈的朋友大大的丑化了一番,尽管觉得自己挺对不住朋友的,但是怎么也算是为了挽救一条性命不是。临了,我还特意带他去见了刘雨田一面,老人听说他要徒步去旅行,也劝他不要走这样的一条路。可不管怎么说,陈方就是一根筋,不转弯。这大西北之行非去不可。他要我帮助他和媒体的记者们联系,替他做做宣传,我没有管,因为我知道,现在的媒体已经不向前几年这么傻了,即便给你拍一个片子,那也是留个资料,将来你真的走出名来,才会整理出来在电视台上放。否则每年有那么多扬言的要骑车、徒步、皮划艇去探险的,还不把记者累疯了。
但是陈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件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他能执著的让人感动,一旦事情有点头绪了,他又没有常性了。淋了我的一盆冷水,他大半夜气鼓鼓的一摔门打车回了中关村的小房子,一去半个月没有和我联系,后来听说这半个月他还是很有些成绩的,电视台的人给他拍摄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资料,有一个过去读MBA的同学花了两万元钱给他买了一台手持卫星定位系统,还帮他将他那台旧的笔记本电脑修好,又给了他10000元启动资金,另外一个中关村的企业老板还保证在半年内组织一批为数不少的二手电脑,由他来联络捐献给西部贫困地区的学校。这天下还真有这么轻易相信别人的傻瓜,我不禁暗笑。最后临走前的两天,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发虚,他说:“老哥,你要是有时间,就陪我走一段吧。”
谁让我们是朋友来的,这当然义不容辞,那天是一个周六,我们一行六个朋友一起在天安门下拍了几张照片,就算是出发仪式。然后朝南走了下去。这时我才知道,这位老兄真会花钱,相机、采访机买的都是几千元的高档货,帐篷和睡袋却是乡镇小厂生产的旅行用品,大旅行包里还背了半书包的宣传材料,怪不得做生意做一次赔一次。于是我又打车去了一趟奥索卡,替他买了一顶防水帐篷和一条40°的低寒睡袋,也算尽了我的一点心意。一路上,我一改往日的泼冷水,而是不断的鼓励他,因为我知道,事已至此,他是绝不能回头的了。
三天,我一直陪他走到涿州,而其他的朋友早在两天前在高碑店就乘车返京了。由于北京还有事情,我也不得不回去,在涿州住了一个晚上,我就感到他的心里有些发虚,和前三天天天抗着他那杆“走遍大西北,知识传八方”的大旗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大不一样了。那夜我们谁也没怎么睡觉,仿佛生离死别似的,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要是你能跟我一起走,那该多好。”
中午吃完了午饭,我们在街上分手,他没有再抗那杆大旗,而是将旗子小心的折叠起来放进了书包,旗杆当拐杖柱在手里。孤独的一个人顺着冷冷清清的大街向南走去,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身影,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说好他一到山西境界就和我联系的,按照我的经验,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应该有他的消息的了,但是,我家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他的声音,这不能不让我非常担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情况依旧,我四处打听,一个接到他的电话的朋友也没有。我真的有点着急了,已经准备到公安局报案寻人,可就是这么一天,陈方敲开了我的家门。
“我回来了。”
“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上个月就回来了。”
“怎么回事?”
“我让人给抢了。”他支支吾吾的说。
这时候,我也没有必要再点破他了,只是淡淡的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老家。”
我默默的从皮夹里拿出400块钱给他,说:“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就这两天吧。这个事情还求求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大家都为你担心呢。有朋友都要去报案了。”我吓唬他说。
“没事儿,我回家之后再给他们打电话。”
……
一辆320进站了,车上人不是很多,陈方木然的登上了汽车的踏板,再一次回头望了望曾经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中关村,也许他再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吧,我想。
车门在他的身后重重的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