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91 次) 时间:2001-12-20 16:45:53 来源:Mark Song (宋雨霖) 转载
第廿九篇:四千万斤稻子喂了田鼠
农场大队部的在地叫保安治,所以农场就叫保安治农场,蒙古话「保安治」是「牡牛岗」的意思。垦出来的地有两千响(每响五十亩,是东北计算面积的单位),也就是有将近十万亩地。
被调回参与稻田作业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田中已经放干了水,一些早枯的草,也成了黄色,稻子长得极好,稻粒已开始灌浆——即快成熟了!
自然全场上下,都准备收割,计划,五天一定要割完,问题是在何时开始而已。生产队的技术员竭力主张提早割,可是意委会却反对,理由是灌浆不足,再早割下来,米的颗粒小,自然影响产量,再等两三天,等米粒长得饱满了再割,估计天气不会有改变,可以争取多几天。
自然以意委会的决定行事,决定是十月二日开始收割,十月一日放假,先好好休息一天。
十月一日那天已经相当冷,早上起来要穿棉袄,印象深的是不知道已那么冷,出外,和人闲谈时,手按在一只汽油筒上,谁知道提起来时,皮肤冻在铁皮上,骤然一提,指头上和手心上,皮被扯脱了几处,痛不可当。
老天也真是恶作剧,早上阳光普照,但到了中午,就北风呼号,彤云密布,下午,就开始下大雪了,大雪不是一片一片飘下来的,是一大团一大团,一大块一大块直倒下来的!
这可真是兹事体大,在这当口,千怕万怕,怕的就是下雪,紧急命令下来是:人人上田去抢割,能割多少是多少。原来的庆祝晚会,自然也开不成了。本来在晚会中,有一个「采茶扑蝶」节目,本人担任那只「蝶」,至今自然不采茶,去割稻了。
好在工具现成,直扑稻田,也不分是哪一队哪一组的了,先拣近的割,一时之间,稻田之中,人头攒动,风挟着雪,横打过来,根本连眼也睁不开,割的割,运的运,天色未全黑,雪已高过小腿,眼看实在没有法子割下去了,这才鸣金收兵。
这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两三天,屋子向风的那一面,雪积得和屋顶一样高,就算是背风的那一面,第二天早上门一打开,也吓了一跳,比人还高的积雪,像是外星怪物一样,一下子就侵略了进来。
等到雪停了,触目所及,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超过一公尺深的积雪,把所有作物,一体淹没,自然更无法收割了。
大队部的决定是:今年算了,等明年雪融时,再开始割,也是一样的。
这算盘打得真不错,算起来,明年再割,确然是一样的。
那一年冬天的雪可下得真多,一场接一场,积雪越来越深,等到发觉不妙时,是陷阱中捉到了几只大到不可思议的田鼠开始的。
田鼠的体型本来就相当大,再大——也决不可能大得和兔子一样,可是捉到的那几只田鼠,真是肥硕若兔,而且行动也不像正常田鼠那样敏捷。不几天,发现同样的田鼠更多,在雪地中行动迟钝,简直几乎一捉,就可以将它捉起来。
田鼠的肉,细滑兼腴,十分好吃,自然人人都捉,而且皮毛油光水滑,交给会硝皮的人去硝一硝,土产公司收购的。
一时之间,人人高兴莫名,宰了的田鼠,吃不完的,风干了随时向火炉上一烤,就香味四溢,厚厚的一层油,落在火中,滋滋直响,要来送浓冽的白酒,真是天造地设。
就在人人兴高采烈之际,终于有人想到了一个问题:田鼠长得那么肥大,是吃什么长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不难寻找:就是积雪覆盖之下,那两千响地上,未曾收割的稻子!
组织了一小队,掀开积雪一看,早已稻穗不存,全叫田鼠吃了。保安治农场两千响地的稻子,喂了田鼠。这惊天动地的消息传了出去,方圆百里,闻风而来捕捉田鼠的人,不知多少,究竟有多少田鼠叫人捕走,也无法统计,可是捉了田鼠,浸死了之后,要用整辆马车来拉的,倒见过不止一次。
保安治本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田鼠,多半是方圆几百里的田鼠,知道这里有大量稻米可吃,也闻风而来,吃饱了做了饱死鬼的。
就抢割下来的稻子算一算,每一亩还可以打出四百多斤谷子来,算它每亩四百斤,十万亩,四千万斤谷子,就在一个冬天,喂了田鼠,难怪田鼠肥得像兔子一样了。
后来大队部又十分「科学」地提出,田鼠不但吃粮食,还有储存粮食的特性,鼓励大家挖田鼠洞,多少可以找回一点粮食来。
田鼠洞倒是有人找到过,其中也的确有储存的稻粒,但是谁会缴上去?自己碾一碾,田鼠煮糙米饭,营养又可口,我就尝了不少餐,别有风味,至今思念。
第三十篇:远离
「破坏交通」事件发生之后,被勒令在四周十多里没有人的小屋之中「反省」,等候调查。当知道党委书记真准备派人到上海去调查所谓「历史背景」之际,真是骇然,想叫他们别浪费国家财产了。但是外调组还是依时出发,反正十六岁未足就入了革大,没有什么反动历史背景可供调查,父母早来香港,这「海外关系」是任何大小调查中都据实以报的,所以倒也处变不惊,认为外调组一回来,就可以没有事了。
独居小屋之中,十分清闲,除了把写检讨当为日常功课之外,我也胡思乱想,要不,就设陷阱捉野味。不过有时寂寞起来,会一个人不论对着什么,就大声讲话,那真是寂寞之极了。
就在这时候,一日,自外回来,忽然发现炕上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见主人进内,毫无让开的意思,反倒目光灼灼以视,端详了半天,才看清,那是一只毛极长的猫。
那时,什么叫波斯猫,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日后见到了波斯猫,才知道那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是一只极好的长毛波斯猫。那只猫的毛色,通体是浅灰色,眼珠是一种灰绿色,毛长约十多公分,身上很干净,就是长毛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团一团,打满了结,所以看起来,样子十分怪。
反正有的是时间,这猫也不走了,田鼠干多的是,就替它解毛上的结,解开了,理顺,人猫之间虽然不能用言语沟通,但是却有一定程度的默契,总算有一对眼睛可以终日相对了。
这只那么好品种的波斯猫,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至今猜想不透,莫非波斯猫在内蒙草原上有繁殖,好象又未曾看过有这样的记载。这一只猫,陪着排遣了不少寂寞时光,听我诉苦,也听我说出自己的梦想。
解结的工作相当困难,性急了会把毛扯掉,只好慢慢来。猫大概是二月份来的,到五月中,离开时,结才解了一半,就解开来的一半看来,真是神气之极。这只猫,在不得已逃走之后,不知道怎么样了。后来写了一篇小说《老猫》,我是以这只猫为基础的。
到五月中,有一天,忽然一个在组织科的朋友,摸上门来。一生之中救命恩人不少,这个朋友,又是一个,他来告别,昨天调查组回来了,什么反动背景也查不到,可是那个党委书记一定要整我,准备把我送到上头去,
由他建议上头正式判刑云云。这朋友通了消息之后,问我有何打算。
当时,几乎连想也未曾想,拍炕而起,道:「逃……」
那朋友也同意我逃。几个月的工资是照拿的,没处去用,倒积了一点钱在身。逃的路线是向南走,到了上海,再伺机而动,这位朋友由于是组织科工作的,利用职权,替我开了户口转移书,还给了两张盖了公章的空白信纸,随便可以按需要变成介绍信。唉,这真是恩重如山了。
第二天早上去偷马,好马是偷不到的,牵了一匹又老又瘦的老马,当时还真不想要它。反正两星期才有人来,走了之后,一时也不会有人发觉,逃得相当从容,老马也根本走不快。不料上路之后,到了下午时分,又开始下雪,天地茫茫,雪团飞舞,极目所望,不见人影,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种茫然苍凉之感涌上心头,直到现在,做梦时都会梦见,印象又深,当然是不会忘记的了。
那时候,方向也不辨了,路也无法认了,这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那匹老马是认路的,听天由命,由得它慢慢走着,入黑时分,到了一个小庄子,居然有小吃店,要了一大碗豆浆,两条油条,手已冷得无力端起碗来了,只好俯首就着碗喝,热气腾腾的豆浆,化成一股暖气,身子那一部份先热了起来,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得到,最后,暖酥酥的感觉,到了脚趾,吁一口气,这是由死而复苏的感觉。
休息一阵,雪也止了,一打听,到泰来县城,还有三十里远,月色甚好,又上马赶路,到得火车站,已是午夜时分了。
火车站一个人也没有,火炉是冷的,生着了火,蜷缩一角,凌晨时分,听到火车进站的声音,心情之落寞,真是难以形容,因为这一去,从此不知何处是目的地,前途茫茫,莫此为甚!
但走总是要走的,一咬牙,提着行李,上了火车,身边虽有钱,票只买短程,那些钱,不知要用多久呢?随着火车的隆隆声,无票乘车,遇上查票的,被赶下来,再等下一班车来时混上去,一站又一站,等列车到达大连时,同是东北,辽宁省早已桃花盛放了!
霖注:中间少了第三篇,是为了版权的顾虑,而且我个人认为并不出色,当然,在倪匡这位当事人值得一生铭记。
感谢琉璃,虽然我并不知道她的真名,但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