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那旗帜——一位退休老工人的呼声(转载) - 大狗之家 - Paul Zhao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04 次) 时间:2001-12-18 23:21:37 来源:Paul Zhao (nameless) 转载

文章来源: 新青年三角地

公元2000年12月的一天,这是改革开放的第二十个年头,天阴沉沉的,飘着雪花。

在这新旧世纪交替之际,河南省西南的一个山区县城里,原国营红都机械厂附属面粉厂,第三次被盗。可奇怪的是,库房里堆积如山,排列整齐的白面粉没有丢失一袋,丢失的竟是一袋麸皮,连续三次都是如此。前两次仓库管理员没有声张,只是把窗户关好算了。这一次管理员报了案。是谁如此大胆,一个半月时间内作案三次,而且手法一样,但是偷走一袋麸皮又是干什么。治安派出所民警伙同厂内保安根据蛛丝马迹及现场留下的线索,很快查清,原来竟是本厂老职工郝立光所为。这还了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盗窃别人财产。厂领导和治安民警决定突击审讯。

警车呼啸着,把郝立光带到了治安派出所,人赃俱在,岂容他狡辩。

“你以前还偷过厂里多少东西?面粉厂是我个人承包的,你不知道吗?快说!”浑光溜圆的黄厂长怒不可遏。

“没有,没有”老郝佝偻着身子,显然站不直,老泪纵横。“我从来没有偷过东西,我只是拿走了厂里的一袋麸子,几十年来,我都是厂里的先进生产者……”

“少废话,你一共偷了几次?”

“三次,自从虎子去平顶山挖煤被砸死之后,虎子他妈有病躺在床上不能动,我又不能干活,退休金又三年多没发了。我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偷白面,白面多值钱。”

“我知道偷白面是犯法的呀,我们有麸子皮吃,就行啦。”

“什么,什么,嗯!你偷麸子皮是吃的?”那黄厂长连摇头,“走,我们去看看,我不信。”

警车又呼啸着,向职工住宅区驶去。

郝家挤满了人。吵吵闹闹,人们到处乱跑,好像出了什么事。原来,郝的妻子患心脏病,已卧床多年,看到郝被警车带走以后,又急又气又惊吓,心脏病复发,摔死在门坎上。人都不中用了,可他们还在灌水,捏人中慌着救治。郝立光紧跄两步,一把抱着他刚刚死去的妻子,放声大哭。“我不是贼呀,我只是背走一袋麸子呀。我是贼呀,我对不起你啊!”在这灰蒙蒙的天堂中,呼啸的寒风里,郝立光拍打着他的妻子,嘶叫着,头向墙上乱碰。在场的人无不下泪。

郝家真是面徒四壁,六七十年代盖的简易房子,到处刮风漏雨,破烂的窗户旁放着一张木床,上面有一双薄被子。灶台边,一个漆黑的瓦盆里,放着几个用麸子皮和着菜叶蒸的窝窝头。一个多月来,他们就是吃这些度日。

郝立光抱着他的妻子不放,几十年的苦难生活,使他们相濡以沫,死也不愿分手。“这到底是咋回事呀?为什么我们越来越过不下去?难道改革开放就是要让书记厂长们都成百万富翁吗?就是让我们工人越来越穷么?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老伴呀,你醒醒吧……毛主席呀,你快回来吧,你怎么就不管我们了呀。”

“哇,”全场一片哭声。一句话勾起了人们的全部心事,人们先是低声饮泣,接着放声大哭。连小孩子们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声中,人们逐渐地向那两个警车围去,几个年青人欲做掀车状。看到那几个警察和内保也在车里跟着哭,其中一个大个子警察低着头,把那张拘留证撕了个粉碎,纸片洒了一地。人们自动地闪开了一条缝,两个警车默默地开走了。

写到此,我也止不着泪流满面。多么好的人民啊,多么宽厚,多么善良,多么成熟和有觉悟的工人阶级啊。我们为有这样的人民而感到自豪。我们为有真正代表勤劳勇敢,智慧的中国人民的党和政府而感到自豪。几十年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教育熏陶,毕竟是在人民中深深地扎下根子,毛泽东思想整整教育出两代人啊!为有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这样的党,为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事业而战斗牺牲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事啊……可是有很多事情我也想不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发出阵阵怀疑。

本来改革开放开始时,我们都是衷心拥护的。改革,不就是要完善社会主义制度,改掉那些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吗?开放不就是学习外国的好经验好技术吗?只要真正的国富民强,我们就高兴。可是经过二十年的实践,怎么越搞越不象了呢?本来我们这个厂还是一个先进厂,虽是国营办的,但规模也不算小,全厂二千多名工人,负责全县的农业机械的制作、修理,还生产组装过农用简易拖拉机、抽水机、播种机、简易运输车等。年税利一百多万元。可是自从农村土地和山坡被分光以后,土地都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又恢复了过去的人拉牛耕,谁还要我们这些大件农具呢。先是搞车间承包,后来又搞全厂承包,找能人,而且要打开监狱找能人。说报纸上登了:一个能人能救活一个企业。我们厂也出了几个能人,可是厂却越来越垮了,先是贷款发工资,贷款交税,贷款大吃大喝,一年就吃掉50多万元。为了保持这个虚假的繁荣,上面要政绩,支持厂长经理不惜送回扣,贷巨款,说假话,做假材料,欺骗上级。说企业起死回生,一包就灵,一分就灵。可蒙骗岂能持久?等到银信部门摧要贷款时,那时工厂已资不抵债,原厂长自杀未遂以后,转念一想,携带500多万元巨款跑了。副厂长和经理不知怎么像变戏法似的就成了百万富翁,可工人全部失业了——那时候工人天天去市政府请愿,要饭吃,要衣穿,先是还有人管,市政府里有个官员出来说:“改革开放不可能没有‘阵痛’,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困难是暂时的,要工人和政府共渡难关。”“主要是我们国家生产力不发达,国家发展了,改革开放搞好了,经济上去了,我们自然就好了。发展是硬道理。”后来请愿的次数多了,就这样的话也听不到了。军警林立,如临大敌。上级说了,这是变相游行示威,法律是不允许的。于是强行把工人谴散,并宣布:要工人做文明市民,五个人以上不许在街上聚谈,否则有碍交通,要根据治安条例处罚。

工人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们地没一分,大部分住的还是六七十年代的房子,年久失修,破烂不堪。公费医疗和各项劳保福利也取消了,工资自然是没有一分了。一有疾病,药费昂贵,医院哪里是穷人去的地方,一个普通的感冒也要开100多块钱的药。没钱吃药,只好等死或练功信主,自己欺骗自己。孩子们自然也不能上学了,不要说大学,就连中学也上不起了,所谓的希望小学,杯水车薪,已无济于事……这2000多人,只有8%左右,生活问题不大,他们有的原来有积蓄(大部分是厂里原来的中层干部),现在开个批发部或买个汽车跑运输。有的工人上下为孩子,找门子转干,跑官。但这毕竟是少数。买官谈何容易呀,副科到正科,开价三万多,副县到正县,就得几十万,“一两万挂个号,三五万给个帽。”买官自然是一本万利,但这些失业下岗工人,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啊。大部分用几百元钱,买个三轮车,“没有门,跑三轮。”但和城市交通又发生了矛盾。再加上农村种地赔钱(据我详细调查,每收成一斤大米,要赔0.35元钱),大部分劳动力涌进了城市,简直是铺天盖地,进城以后,一部分也推起了三轮。汽配厂一个大学生失业以后,借钱买了个三轮,推了一天没挣一分钱,终于跳楼自杀。电扇厂一个工人吃饭没有饭票,饿了一天,在自己住室自杀。一个老干部,没钱吃药,在烈士祠上吊自杀,在207国道离县城四公里地方,一要饭的饿死,十几天没人管……这些都是铁的事实啊。下岗失业工人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也有一些年轻人铤而走险,抢劫、凶杀、绑架,恶性案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大白天抢银行;为一碗羊肉汤,竟打死一条命;一个9岁孩子被撕票。社会治安是日益混乱了,依靠严竣执法,又有什么用?况且又是官商勾结,警匪一家呢。

农村种不起地的数亿万的农民和城市的数以千万的失业工人汇合在一起了,酿成了我市闻名中外的“10.9”事件……后经努力,武警官兵出动,把事件平息了下去,但隐患无穷,谁能担保,下一次更大的事件,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呢?

社会的两极分化是越来越严重了,这已是谁也否认不了的铁的事实。我们地区的国营工业企业已经基本卖光了,全民所有制企业已不上10%,仅有电信企业一家,经数次分家后负债率已达95%,而且也正在酝酿与国际接轨,或卖给外国。红都机械厂,也于500万元的价格拍卖,近千万元的银行贷款被挂起。厂方通过减员增效、末位淘汰、竞争上岗、考试上岗、病退、内退、开除、放假等一系列手段赶走了大部分工人。勉强在那里上班的,处境也非常可怜,因不堪忍受超时限的繁重的体力劳动,低微的工资而自愿不干。新厂长宣布:“谁不干都可以走,我有的是更多的工人,一天从早到晚都有找我要求来上班的人。”“你们走人可以,但你们交的风险抵押金厂里不退,因为是你们自愿走的。”郝立光的儿子就是这样“自愿”走的,去挖煤时被砸死。他的老伴思儿心切患心脏病卧床不起。郝立光万般无奈,去附属面粉厂,翻过窗户,拿走几袋麸子皮,竞造成了如此惨剧……

我也在红都机械厂上过班,那里至今还有我不少同事。所以我对厂里的情况比较了解。郝立光和他妻子死这个事的自始之终我都在场。

改革开放为什么把我们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也改掉了呢?离开了生产资料的公有制,这是什么社会主义呀!难道改革开放就是要追求这样的效果吗?宪法规定,我们国家是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啊。

社会主义就不应该出现两极分化,可为什么现在的两极分化这么历害,已超过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呢!难道我们工人要注定受二遍苦,遭二茬罪么?我们工人本来是不怕吃苦受罪的,可是给我们找个吃苦受罪的地方,让我们有活干,行不?为什么党报上竟宣传:“工人们最喜欢厂长经理们请客,大吃大喝,因为一请客就说明有定单了,工人们有活干了。”这是什么逻辑!

工人阶级应该是国家和企业的主人,可是现在怎么变成奴隶了呢,是怎么变的,什么时候变的?党章规定共产党是工人阶级政党。政党不就是阶级斗争的工具嘛,离开了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要政党何用!江总书记号召“三讲”要讲政治,政治,在阶级社会里那不就是阶级对阶级的斗争么?离开了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那还讲什么政治!

我越来越糊涂了。难道真的就像那官员说的是“改革开放的阵痛”,那这个“阵痛”(成本)什么就必须由我们工人们去承担?那天,那个政府官员还说:“社会主义经过一个长时期发展后,必然战胜资本主义。那时我们就真正能够说社会主义优越了。”多长时间以后呢?五百年?三百年?一百年?那现在呢?由于战胜不了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就不优越,这是什么样的社会主义呀,我们还要这样“不优越”的社会主义什么用啊。那个官员还说:“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过去我们一直没搞清楚,现在才清楚。”那“共产党宣言”上说的“两个决裂”还算数不算数呢?那中国共产党成立80多年来,多少革命先烈前赴后继,英勇牺牲,原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糊糊涂涂死的,那他们不是白死了么?我的大伯死在朝鲜战场,我的二伯死在淮海战役,那他们不也是白死了么?想到此,我也放声大哭,“毛主席呀,你快回来吧。”

哭喊声惊天动地,老郝由于人缘好,是厂里几十年的老好人。艰难的岁月和共同的命运,使全厂的工人都团结起来了。全厂的工人都出动了,每个人都戴着一朵白花,给郝老太太送行。送葬队伍绕工厂一圈。那些有钱人家的大户们,都早早的关起了防盗门,有的隔着窗户偷偷地向看。不知是谁,在挽联上写着“社会主义”几个大字,像一面旗帜,在寒风中飘扬。

郝立光披麻戴孝,背着挽联。走在队伍的前面。他那撕心裂肺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毛主席啊,你快回来吧!”像鬼一样的叫声传之久远,使人毛骨悚然。忽然只见他踉跄两步,狂喷一口鲜血,仰天倒地,不省人事。那血正好喷在那白色旗帜上,把社会主义几个字染的血红血红,像一朵血染的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