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85 次) 时间:2001-12-17 19:36:27 来源:郭为中 (郭为中) 原创-非IT
上篇:归来吧,上海
郭为中
“想看现代化大都市是什么样子,不必去纽约、悉尼,就去上海”,居延安是留美博士,美国中康州大学传播系终身教授,担任过康乃狄格州州长顾问,前复旦大学著名的新闻系副教授。写过中国第一本公关书——《公共关系学》,现在仍是许多大学新闻系、社会学系的教材。
居延安跑了世界各地,他把纽约、悉尼和上海做比较:纽约的确是世界经济中心城市,但是曼哈顿的建筑都老了,“走过纽约中心的人,都在回头看,世贸中心没有了,回头再看,还是没有”,而悉尼面临大海,虽然也很漂亮,但是白天和晚上都没有大都市的气氛。
“上海是最新的,也是最有活力的”。
新天地的故事
镜头一。林乃仁端起手中的相机,手有些颤抖。
当林乃仁开始为新天地做公关顾问时,当时新天地还没有动迁结束。为了做好新天地,他去动迁地石库门房子中做调查,寻找上海的感觉。
一天,他找到一位在新天地原址上住了一辈子、70几岁的老奶奶,也就是上海马路上常见的那种“买汰烧”、衣着普通的老太太。
他问老太太是否愿意搬走,老太说当然愿意。
为什么呢?林乃仁问。
因为可以住楼房啊。老太太高兴地说。老太太叹息这里没有抽水马桶、住了36家人家,房子又破、又小。石库门房子已经象老太太的年龄那样老了。
但是还是有一些留恋的,毕竟住了一辈子,结婚生子,等等。
林乃仁就这样和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聊家常,聊了半个小时。谈话结束时,为了对老房子的留念,老太太希望林乃仁能给她拍个照,林同意。但老太太说等我半小时,林乃仁很诧异,香港人惜时如金,再说他在沪港两地也算是个大人物,他是香港世联顾问集团的董事长,前博雅公关香港和中国区的主席。
他内心虽然不愿意,但还是答应她等。
半小时后,当老太太出现在林乃仁面前的时候,林乃仁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老太太已经换了一身鲜艳的旗袍,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唇上还涂了淡淡的口红。
这就是上海啊。林乃仁向周围的人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四周唏嘘不已。
这就是上海啊!当上海重新成为中国、亚洲、乃至世界的宠儿之时,上海人那种优雅、体面的气质,那些深藏心底、中西结合的风韵,又重新弥漫在上海的现代感的白天、浪漫的黑夜。
回上海
一位从美国回来的留学生说,当我们在这里讨论纽约的时候,在纽约的很多咖啡馆,有许多人也在谈论上海。现时的上海,仿佛一夜之间回复到30年代的那样浪漫、迷人、摩登。
镜头二。Fannie坐在市区通往机场的Taxi上,侧身看着窗外。
此刻她仍感到一阵晕旋,这是她出生成长的上海吗?干净宽阔的街道、摩登的大楼、漂亮得可以与世界任何地方媲美的浦东国际机场、当然还有让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新天地…
四年前,Fannie离开上海去英国读书,念了本科,又念MBA,今年将硕士毕业、回来度假的她,原本是准备去美国找工作的。
在上海的十几天,她见到了过去的许多朋友。她发现,上海的伙伴们已经远比她穿得时髦,知道的事情也一点不比自己少。自己在英国几年,反而落伍了,她觉得自己就象一个乡下人。
现在,她已经决定,留在上海找工作。等写完硕士论文、拿到文凭,就回来。
香港还是上海?
镜头三。Leslie坐在汉源书屋里,正在喝尽最后一滴汉源咖啡。
汉源书屋是著名摄影师尔冬强开的,开在集中上海文化出版单位的绍兴路。尔冬强在香港有一个亲戚,叫尔冬升,香港一个著名电影演员。“尔”姓在旧上海而算是个著名的姓氏,后来,尔冬强家一族留在了上海,尔冬升家族去了香港。
Leslie十几岁就离开上海,随父母去了澳洲读书。读完大学又随父母去了香港,在香港银行、报社工作。1999年年底,他被香港一家公司派来上海工作。临行前,结识的尔冬升告诉他,去上海可以见见他的表兄——尔冬强。
于是,Leslie来到了他童年生活过的上海,见了尔冬强。
上海让他大吃一惊。
“上海人比香港人优雅得多,香港人没文化”,Leslie暗暗比较着上海,上海还有比香港人浓的人情味。“Starbucks在香港不受欢迎,在上海却完全不一样”,上海有完全不比香港差的休闲场所和现代化的建筑。广东话、英文、上海话,在这里都能找到知己。
他在上海买了房,想长期在上海定居下来。
2001年年中,他服务的那家公司,因为股权的变化,他不得不离开了公司,也不得不离开了上海。
但他依然来了上海,上海的气息是他喜欢的。上海的朋友是真心的朋友。
他依然希望能找到一份香港公司派来上海的工作。
在上海安家的老外和香港同胞、台湾同胞已经越来越多。包括一些跨国公司驻中国的总裁,非常多的台湾人,虽然拿着他们原来的护照,但甚至一家人、工厂、事业已经全部在上海了。关于上海生活和工作的书,正在台北热销着。
烟斗是生活,也是生意
上海是个万花筒。怀旧风也越刮越烈,旗袍店等怀旧的店铺越开越多,而且已经不是小店,变成了上海每家中高档百货店必备的商品。
而新天地终于达到了这股怀旧风的高潮。石窟门、老家具、旗袍店、旧上海的老歌、老挂历、老照片,在这里汇聚。
镜头四。Echo正在新天地T8里,对着日光灯凝神打量着一只朋友带来的烟斗。
烟斗成了Echo的第二职业,他没有想到,或者说,烟斗才是他真正的事业和快乐源泉。
Echo是男性,他说他用这个名字比三毛早。
Echo和烟斗相识纯属偶然。以前他是抽纸烟的。当他还在一家外资人才网站工作的时候,一次,他的香港上司从香港回来带给他一个烟斗。烟斗做得非常精致,上面树根的纹路清晰可见。Echo爱不释手,从此改抽烟斗。
他觉得烟斗够酷,而且使自己更放松,他感到烟斗使自己有一种上海老克腊(上海话,即Class,有档次)的感觉。“老克腊”有许多是抽烟斗的。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烟斗的知识,但是国内这样的书一本也找不到。于是,他上网,在Yahoo的俱乐部中,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烟斗俱乐部,这里聚集了全世界爱好烟斗的朋友。
工作实在无聊,他觉得远没有烟斗来得有趣。
他又向俱乐部的国外朋友购买了几个烟斗。马上就寄到了。渐渐的,Echo收藏的各式各样的烟斗越来越多。
但是,他仍然没有找到上海爱好烟斗的朋友。于是,他试着把自己收藏的部分烟斗,放在了上海一个拍卖网站上。几小时后,他的手机就响了。
Echo的烟斗渐渐都卖完了。他只留下最初的几个。意想不到的,他发现烟斗竟然能够赚钱,而且利润非常高。而买他烟斗的上海朋友告诉他,他的烟斗依然比上海仅有的几家雪茄烟斗商店价格便宜许多。
他开始在Ebay网上购买美国的烟斗,开始建立自己的“上海烟斗俱乐部”的网站,把烟斗知识、烟斗的照片放在自己和拍卖网站。渐渐地,每个月烟斗的利润,已经和他不菲的工资接近。
爱好也能变成生意。好的烟斗一只能够赚几百快。在中国,大概只有上海才有这样的生意。只有土洋结合得最好的上海,烟斗才能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下篇:上海,焦虑中成长
“上海的高度它越变越快,上海让我越看越爱”,这是力波啤酒的广告词。广告片上海人几乎人人看了感动,广告歌几乎人人会哼唱。力波甚至把“喜欢上海的理由”印在了它的啤酒瓶贴上。
但是正是“上海的高度它越变越快”,上海人也开始变得不适应,因为城市的脚步太快,让人每天都在焦急的追赶、奔跑着。
欲望就象徒手攀岩
镜头五。上海八万人体育场的外场,Jerry抬头凝视着上面一块巨大的攀岩壁。
每个月,Jerry总要来这里攀岩1、2次,这已经成了一种固定的习惯。眼下,他正徒手攀到距离壁顶一半的位置,他换了个手。他觉得四周真的好安静,空气中只有他呼气的声音。
除了在外吃饭喝茶,攀岩几乎成了Jerry唯一的休闲方式。攀岩可以让他忘掉其它的一切。
而Jerry的生活也象是一次徒手攀岩。他目前的状态,就象在登顶的一半中。
10年前,20岁的Jerry还只是一名国营印刷厂的普通工人,当然名字也不叫Jerry。高中读书虽然很用功,但总是成绩不好,只进了技校。无聊的工厂生活令他觉得郁闷,加上身材矮小,连女孩子都没有交到。
一次去虹桥开发区,看到晶莹壮观的上海国贸中心,看到进进出出、趾高气昂的年轻白领,使他十分自卑。当时,他暗暗对自己说:有一天我也要在这里上班。
10年后,Jerry的愿望实现了,而且大大超出。但是他觉得非常累、非常累。他先是花了2年时间读了自学的英语大专,然后应聘进了一家世界著名饮料公司做销售员,终于踏进了国贸的门,成了真正的白领。业余时间,他还给一个在上海的土耳其太太教中文,顺便也提高自己的英文水平。而现在,3次跳槽之后,他已经是一家世界知名化妆品公司的中国区销售总监。
房子已经买了两套,最早买的一套较远,给了父母住(他们原来家住的是棚户区),近的一套留给了自己。
但是,他的愿望已经不是20岁时的进国贸上班。他发现,目前自己的状态就象攀岩的途中,最累也最费力气。当初做工人就象是在岩壁的底层,虽然一穷二白,但是不用化力气。
已经30岁的他,依然没有女朋友。因为他的个子矮小,也因为他的眼界越来越高。做了外企总监的他,因为自己没有上过正规的大学,非常羡慕那些学历好、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们的眼界也高。当然,也因为Jerry的生活、工作圈子太小。而有些因业务关系认识的女孩子,则另有企图,使Jerry只能逢场作戏。
令他担心的还有工作。比他年轻的、职位比他低的职员,许多不仅英文比他还好,专业知识也比他扎实。外企就象一个大政府机构,其中也充满了倾轧。而不断传来的外企裁员消息,也波及到了中国。
他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因为他还要供房,还想买车,还得照顾一帮亲戚朋友,还要为以后结婚、生子做准备。他还要常常在新天地消费,寻找上等人的生活感觉。自卑的心态依然还在,尤其是别人谈论各自的名校时。
其实,他已经非常厌倦外企的工作,老板总是不断push(推动)他,业绩好了还要好。因为全球增长就看中国了。
他希望能够赚足足够养老的钱,早点退休。外企不象机关和事业单位,并不能帮他养老。他又为自己订了个目标,这他没有告诉其他人。而眼下,离这个目标又很遥远,他不得不打起12分精神。他甚至还用业余时间与朋友开了间网吧。
Jerry抬头又望了望攀岩壁的顶端,调匀了呼吸,手向上伸去。
离开上海
镜头六。安宁正坐在电视编辑器前发呆。
安宁今年从复旦研究生毕业了。小安来自浙江绍兴的农村。从研究生最后一年开始,他就在上海的一家电视台专题部实习,跟着资深的编导们拍一些专题片、记录片。小安很用功,也很卖力,又有专业功底,几部片子下来,深得老编导们的赏识。台里已暗示他可以留在上海。但这时他开始犹豫了。
在电视台实习的一年中,他一直处于一种亢奋和紧张的状态之中,眼见40多岁的编导还在通宵加班赶片,眼见整个摄制组一帮人整天胡子拉搭、个个面露菜色,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感觉生活太紧张了,他甚至没有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生活不分白天黑夜,总是非常匆忙,他不知道这种付出对自己的一生值不值得。
而此时,老家绍兴来消息,给了他另外一个机会——在绍兴市政府中担任一名小小的政府文员,并许诺给他房子。
于是,他找到了那位一直带着他的老大哥——33岁的崔导。崔导在电视台辛苦了5年,还没有分到房子,但他还是建议小安留在上海,留在电视台,告诉他上海有的是发展机会。但崔导紧皱的眉头,还是让他显得没有信心。
最终,小安选择了离开上海。
崔导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不是因为小安的离去,而是因为刚结束连续两个通宵加班。
理想、事业、金钱、家庭,一起在向崔导这样的上海男人或者女人涌来。不管上海变得如何漂亮,夜色如何美丽,压抑的情绪并没有变成美丽的花蝴蝶飞去。
上海已经象个陀螺,越转越快,而生活在这个陀螺中的男人和女人,发现自己也停不下来。
“上海是个压抑的城市”,崔导吐出口中的烟圈,“我们不得不在焦虑中成长”。
网站灰飞湮灭
镜头七。Wendy正在电脑前读法文书。
东方的底特律、中国的金融中心、亚洲的新科技制造中心,无论怎样的美誉似乎都与Wendy无关。她关心的是自己的生计。
Wendy在一家跨国网络集团的中国网站做频道经理,去年年初她从一家世界500强的企业跳槽出来,加盟这家网站,是因为这家500强的企业太闷了,每天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案头操作。网站的活力让她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一个文学频道终于把她对文学的爱好和工作联在一起了。在网站中,她很轻松地从一个小编辑升到了负责整个文学频道的产品经理。但是,很快她感到了网站的末路来临。去年底,她那个网站被一家跨国网络集团购并了,幸运的是,她留了下来。但是,网络的前景依然暗淡,10个月过后,这家跨国网络集团也开始在全球裁员,香港、台北网站一锅端,上海部门也被裁去了几十人。她负责的频道是流量最高的,她这次还是留了下来。
但是,将来她还是不知道。办公室里因为人员的不断变迁,而显得死气沉沉。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她又捧起了法文,去法国读书一直是她的梦想。
她要好的朋友Peter就没有她幸运,前一次网站被购并时他被裁掉。后来跨国网络集团又招兵买马,他因为香港领导的赏识、以及擅长网络技术,又被重新招了回来。但是,这次因为他属于香港部门,又被裁掉了。命运象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这次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去网站工作了。他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只是需要再找一份新的工作,以应付在外租借住房的房租。
上海正在飞速前进。就象上海先进、明亮、干净的地铁。
而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就象坐在高速、但是又十分拥挤的地铁中。
不断有人挤进来。老外、港澳台同胞,拿着破旧行李来上海闯世界的外地人,西装革履的白领,穿套群的职业女性……大家向着同一个目标——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向前向前。
虽然充满着挤压、倾轧,有着几份无奈,偶尔有人放弃,但是大多数人依然乐此不彼,希望上海这辆快速的列车,把自己带向理想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