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93 次) 时间:2001-12-03 09:41:20 来源:Mark Song (宋雨霖) 转载
第廿四篇:两桩和狼有关的事
国营农场,因为劳动力是劳改犯人,所以,编制十分特别,类似军队,分为大队、小队等等。大队长是蒙古族人,他有一匹小青马,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是性子奇烈无比,只有大队长一人能骑,而且跑得极快,真是一匹好马,曾和火车比赛,和火车同时出发,沿铁路奔驰。火车开始时极慢,自然是小青马一阵风似奔驰在前面,但火车是越驶越快的,那次「比赛」的结果是,火车要在七分钟之后,才追上小青马,可知这匹小青马是如何勇猛了,蒙古族大队长对它爱逾性命。
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则是汉人,是一个退伍军人,当过营长,是典型的退伍军人干部,平时以「老子不识字」为傲,到了要写家书时,自会换一副嘴脸,求人替他写信的那一种。
得罪了他两次,都和狼有关,所以最后才惹祸上身。
第一次,是用陷阱,捉到了一头母狼,关在一只大铁笼中,狼遭陷阱中的夹子夹住时,夹断了一条腿,行动颇有不便,但凶狞如故。
是我忽发奇想,放了一条雄狼狗进笼,想培养真正的狼狗,结果,居然成功,母狼生下了四条小狼狗。
与之交配的狼狗,本来已有狼的血统,再加上一半狼性,这四条小狼狗之凶狠,不言可喻,但是它们也有狗性,对于饲养它们的人,倒是绝不噬咬的,而对外来人,一律狂吠,扑上去就咬,要来守护,真是再好也没有,中队上下都十分喜爱,相安无事,外来者虽曾吃过亏,倒也无话可说。
那天,大队党支书记下中队来视察工作,也是合该有事,本来已把狗关起来了,临走时,书记同志忽然拉开关狗屋子的门,四只狼狗那时还不是很大,可是门开处,只听狗厉吠,人惨叫,书记同志的手背正鲜血直冒,一条棉裤,也被咬出了棉花。
书记同志倒是临危不乱,立时拔出佩枪,枪声震天之下,四只小狼狗,无一能以幸免。书记同志挥着血手,厉声喝问是谁养的野兽,中队干部人人噤若寒蝉,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承认。
当时他倒没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一眼就走,怀恨在心,也是自然的了。后来在因为「破坏交通」而召开斗争会之际,他就会展示手背上的疤痕,大声宣布:「此人早就对革命同志,怀有仇恨,故意蓄养凶狼,残害革命同志,他XXXX的,在战场上,日本鬼子国民党,都没法伤了我,我是给他养的狗咬伤的,我是党员,咬我就等于咬党,这是早有预谋的反革命行为!」
当时附和者一大群,自然只好唯唯诺诺,写上几万字的检讨,检讨自己「潜存的反革命思想!」
这一次,不论如何,养狗者总有不是之处,养的狗咬伤人,狗主人自然负责,但第二次,却十分好笑了(当时是笑不出来的。)
接到通知,在大队部开批评会(那是「家常便饭」),各单位要派人参加。大队部是一幢十分漂亮的建筑物,第一次在荒原之中见到那么漂亮的建筑物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八角形,红砖,有天花板,不知是那一位高手设计的。
到了大队部,一开会,书记同志主持,捱批评的,是一个测量员。罪名宣布了:测量员独自在赶路,有一头狼,一直跟在他的后面,也不攻击。推测这头狼当时不饿,但又不肯放弃可以充饥的食物,所以一直跟着,等适当时机才攻击。
这是十分骇人的处境,测量员无法可施,就用测量用的水平仪,连着皮袋的,当武器去赶狼,居然叫他把狼赶走了,可是曾被他当武器用的水平仪,也弄坏了。那就是「不爱护国家财产」!一具水平仪,本来是相当普通的东西,当时估计是人民币六百元。
批评会发言踊跃,那度测量员诚惶诚恐,自己承认错误,到批评会进入高潮,批评到了测量员根本思想有问题时,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令得举座愕然,书记同志更是大怒,厉声责问为何发笑,当时就侃侃而谈:「你们要他怎么样呢?他一点也没有不对,要是他不把狼赶走,叫狼叨走了,茫茫草原,水平仪也找不回来,现在虽然坏了,但至少还可以修,为什么要批评他?」
虽然理直气壮,可是有理讲倒好了,批评会的茅头,陡然转向,水平仪和测量员无人提及了,在「那么严肃的场合竟然纵笑」的罪名,不到十五分钟,就有了更具体的结论:「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党求进步的武器,嘲笑瞧不起,等于是反对党的政策,反对党!」
当然不服,据理力争,书记同志的官大,口才未必好,一轮争辩下,闹了个哑口无言,在数十人前,大失声望,自然心中不会高兴的了。
此所以后来「破坏交通」的事件一发生,他才如获至宝,大大发挥一番。
第廿五篇:松花江封江
在内蒙的那一段日子中,争取了几次「出差」的机会:离开工作单位,到外地去办事之谓。能在大兴安岭林区过了一些日子,也是拜出差之所赐。而几次出差,东北的大城市和小镇,到过不少。
东北的几个大城市,几乎毫无例外,一出火车站,例必有苏联红军纪念碑,看着真正不是味儿,现在不知拆掉了没有?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苏军曾出兵东北,对付日本的关东军,但红军的纪律很坏,东北老乡提起来就恨得咒骂,「老毛子」之下流事迹,说也说不尽,东北老乡,提起年份来,还有说「康德八年」的,也十分令人惊骇,康德,是伪满州国的年号。
东北的几个大城市,各有各的风格,都十分美丽,齐齐哈尔有齐齐哈尔的好,哈尔滨有哈尔滨的美,沈阳大而无当些,远不如长春的静。
出差,可以说是优差,不但一切交通费,住宿费可以直报直销,而且还有相当于工资两倍的出差费可领,又可以遨游四方,所以尽量争取这样的机会。
先说说在哈尔滨的事迹。离开时,向人借了一架照相机,准备到处留念,火车到哈尔滨,是晚上九时左右,预先曾了解过几家旅馆,可是逐家问去,皆无房出租,不知正在开一个什么全国性的会,全住满了。摊出介绍信,说明自己是少数民族地区来的,也没有用。这下子真是狼狈之极,只好到处登记,看看明晚是不是有办法,然后回到车站,车站有暖气、有长凳,总可以过夜的。
到了车站,在车站外的饭店吃饭,常遇上了几个「二毛子」——中俄混血儿,男的极俊、女的极媚,三言两语认识了,好在领的出差费多,慷慨请他们吃饭喝酒,讲起住宿困难,其中一位少女说她有办法,果然有办法,在偏脸子(好怪的地名)区,一家设备十分简陋的旅馆中找到了一间小房间。
住宿问题一解决,自然游兴大发,被他们带到了当地白俄的聚居区,看到白俄喝伏特加,不是开瓶子的,而是顺手一敲,把瓶颈敲断,然后用一种相当奇特的姿势,右手翻转,手心向天,执着瓶颈便大口吞喝,一个传一个,瓶颈玻璃碎裂处割破口,几乎人人都口角流血,连酒带血一起吞下去。酒瓶传到了手中,又不能不喝,只好战战兢兢,免致受伤,也惹来一阵轰笑。
白俄,反正是这样子的了,日日当世界末日来过,那些中俄混血儿,虽然外形人人都十分美丽,可是内心却十分痛苦,各方面皆受歧视,甚至还被分成「父中母俄」(比较好些)和「父俄母中」(更受歧视),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在哈尔滨几天,倒结交了不少混血儿朋友,后来一直维持着通信,当然,南来之后,早已没有联系了,曾有二十年后松花江畔再聚之约,当时想想,二十年后,是多长的岁月,可是一转眼,三十年都过去了,自然也没有可能去践这个约了。
当晚到旅馆,肯定已是午夜之后,才躺下不久,忽然听到了轰隆的巨响,吓得以为是发生了战争,跳起来呆坐了半晌,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觉得不对,冲出房间去问,有没睡的看到了一副紧张的样子,无不大笑:「什么声音?到江边去看看就明白了,松花江封江啦!」
封江,就是江面全结了冰,自然非看不可,立时又披衣外出,好在那一边离江边甚远,一路上前去看封江的人还真不少,未到江边之际,仍然无法明白何以江上结冰,会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发出来。水变冰,会发出声音的么?
及至到了江边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江水结冰,绝不是静悄悄的,上游有极巨大的冰块被冲下来,互相碰撞挤轧,这才造成了巨大的声响,那些冰块,有的流着流着,就不动了,后面的冰块撞上来,有时可以翻越过已被冻住了的冰块,征破已结成薄冰的江面,声势自然更加惊人。
伫立在江边,看了很久才回旅馆,第二天早上再去看,江面已整个结冰,也决非如想象那样,江面一片是冰,不十分平整,而是高低不平之极,平整的车道,溜冰场,全是靠人工开出来的,那天早上去,已有十多个青年人,在整理江面的冰,在开辟溜冰场了。
说来惭愧,天生没有平衡感,连脚踏车都学不会,租了冰鞋,上冰就跌,直跌得连四五岁的小孩都过来帮忙指导,真正不好意思才放弃。
不是说过有照相机的吗?才一拿出来,就已被两个派出所同志抓住,带到派出所,审了半天,原来整个松花江都是「保密」的,不准照相,幸好问出来自内蒙自治区公安所(劳改农场归公安厅管),才算取出胶卷,得还自由,不然不知要有多少麻烦。河流桥梁,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人拍照,保的什么密呢,真是莫测高深。
第廿六篇 :东北三宝和几种怪食物
乍到内蒙时,正值隆冬,早上九点天才亮,下午三时,已是黄昏,无所事事,很快就学会了设陷阱猎兽,主要目标是狐狸,一公尺左右(连尾)的红狐,一只卖给土产公司,可以卖二十五到三十元人民币。
狐狸在动物中,一向是被认为狡猾的,但其实甚为蠢笨,并不难捉,初学时,就有一个捉三只的纪录,不遇全是普通的红狐,至于白狐、玄狐,连见也没有见过。
未出关之前,常听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及乌拉草,在捕到了狐狸之后,雄心大发,想捉貂鼠,当时就被人嗤之以鼻:我们来了好几年了,见是见过,虽然没有碰到过,你想捉﹖
当时,也还之以「哼」然一声:总有人捉到的,不然,貂皮由何而来。
可是,几个月下来,才知道貂鼠之难捉,难于捉一切,这种小动物,对人的警惕性奇高无比,老远见到人影,飞跑如电,一下子就没有了影踪。不论陷阱设得多巧妙,诱饵再香,永不上当,一只也没有捉到过。
有传说,说貂鼠心地好,所以捕貂人赤裸躺在雪地中,等大群貂鼠围上来救人之际,趁此捕捉之。捉貂人为免冻死,事先吞服烈酒加红砒云云,虽然曾把这种传说,写人一个电影剧本之中,但那实在是无稽之谈。在那样的严寒之下,任你事先吞多少烈酒红砒,在雪地上赤身裸体,就算貂鼠真会来救人,它未曾赶到,人已变成僵尸了。
人参的事,已经说过,乌拉草也算是一宝,实在相当勉强,说这东西能御寒,怎及得上羊毛棉花?实在是没有法子,才利用它而已。
乌拉草能贴地连绵而生,处处皆是,从采下来到可以使用,过程相当复杂,晒干之后,要放在木板上,甲木槌子来敲,把草身敲成丝丝缕缕的纤维,然后再要一团一团搓,搓出些许毛茸来,才能使用。
用的时候,将之包住脚,再把臃肿了的脚,塞进一种被称为「靰鞑」的牛皮鞋中,这种牛皮鞋有点像凉鞋。才一穿上,倒有一阵暖烘烘之感,那次穿了之后,一上雪地,不到半小时,脚已被冻得麻木,赶紧回住所,才免了脚趾冻掉之虞。
乌拉草也被用来塞进「毡疙瘩」之中——一种羊毛毡做的长靴,作这个用途时,倒相当有用,它能吸脚汗,可以保持毡靴内一定程度的凉爽,但是也比不上马鬃、鸡毛,被普遍使甲,自然是生活水平实在太穷的原故,不足称之为宝。
捉貂鼠捉不到,甲来捉貂鼠的陷阱,却捉到了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多是刺猬,其次是田鼠——关于田鼠,还有故事。
刺猬的大小,缩成一团时,有排球般大小,那是连刺,若是将刺除去,直径大约只有十二三公分,这玩意,本来捉到了就扔掉,后来有人告诉,这东西好吃得很,就是难弄。
听说有异味可嗜,自然请教族人有何办法,其人笑说:「 想吃,倒简单,难是难在如何将它的肉弄出来!」
在恳求之下,那人倒真是示范了一会,但虽然学会了,都也只此一遭,不是它味道不好,而是经过过程,不但复杂,而且十分残忍。先要把它拋进热灰之中,由热灰的热力,将它的剌全部烧去,在这种过程之中,它会发出异样的臭味——那恐怕是它的刺在燃烧时发生的异味。然后,未能剥皮,剥皮要放在滚水中烫,等到厚厚的皮剥掉,一只刺猬的肉,最多一口就吃掉,麻烦之至,肉味相当可口,吃过一次之后,也不想再吃了。
讲到吃东西的残忍方法,传说中的吃猴子脑大约为最,不过未曾尝试过。在呼和浩特吃沙鸡,是把沙鸡活生生按在烧红的陶板上,任由它挣扎,目的是要使它的掌大量出血,然后就在陶板上烤熟斩下来吃,吃来吃去,也还是鸡脚的味道。
有更残忍的,是在南京夫子庙左近吃到的,当时看到一个帐幕前人头涌涌,人人捧看一碗肉汤在吃喝,肉香四溢,走过去一问,是驴肉汤,自然也想试试,问明了是要腿肉,不一会就一碗在手,常言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本来是好吃的,也只是第一次吃,可是真正未曾吃过如此美味,怪讶之余一问,答案是:当然,这是滚水驴肉!再问其详,本来想吃第二碗的,再也没有胃口了。
原来,一头活生生的驴子,绑在帐篷之中,旁边是一锅滚水,吃客要吃那一部份,就用滚水不断淋向这一部份,淋熟了才割下来奉客。
探头向那帐蓬中一望,那头驴子兀然未死,可是身上有好几处被割到见骨了,驴眼之中流露出来的,竟有悲愤之色,吓得掉头就走,还敢吃第二碗呢?
刺猬偷西瓜时虽然可恶,可是样子十分好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用火活生生把它的刺烧光,试过一次自然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