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6 次) 时间：2001-11-17 20:15:31 来源：康庄 (康庄) 收藏
本报记者 康庄 惠州报道
几年前千方百计劝企业贷款的全国金融系统，现在正在开始千方百计逼欠债的企业还钱。
广东惠州的金融系统抢先开始行动——今年6月，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惠州日报》头版上赫然出现了一则公告，37家逃废银行债务的“老赖”企业及其法人代表、欠债金额等一一在列。当地所有银行组成了一金融债权管理联席会议，通过银行同业公会统一行动，对逃废债企业进行公开曝光、告上法庭申请强制执行、甚至当地所有金融系统联手对逃废债企业实行金融业务封杀等，反正目的只有一个——还钱了事。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戴相龙在最近的一次会议上指出，银行业违规贷款、金融诈骗及国有资产流失等问题层出不穷，使国内商业银行坏帐率达10%，四大国有资产管理公司拥有1.4万亿不良资产。大批贷款被从银行贷出来，然后就在法律规定之内“合法”地逃废掉了。戴氏因此表示，今后一段时期，各级人民银行要以纠正和打击逃废银行债务为重点，进一步整顿和规范金融市场秩序，降低金融风险。最近的消息是央行将从公安部调入反经济犯罪专家成立金融监察局，加强对金融犯罪的打击。
全国范围内的清理和打击逃废债行动开打。而走在最前面的、打得最激烈的，正是广东惠州。
惠州金融爬上了“火药桶”（小标题）
如果不是中国人民银行惠州市中心支行货币信贷与统计科负责人邬伟生当面核实，记者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广东惠州这个全国金融信用危机重灾区，1999年度该市所有银行全部亏损，当年金融机构的现存贷款里，不良贷款所占份额几乎全部在80%以上，个别银行甚至一度达到了90%以上乃至100%——也就是说，该市所有金融机构的贷款均存在本息全部损失的风险，个别银行库存中甚至已无现金可以周转。任何稍有金融常识的人都知道，银行里没有现金意味着什么。两年以后，邬氏仍心有余悸地对《二十一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形势最严峻的1999年，惠州金融系统一度处在极度风险之中，一件小事即可使该市整个金融系统崩溃。
好象惠州金融系统的人士都特别不愿意回顾1999年之前的惠州金融形势，因为那确实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危险年代。
跟国内其他地方的情况一样，改革开放时期，国家采取了积极的货币政策，鼓励企业和个人贷款，而以外向型经济为主的惠州还为各金融机构规定了贷款任务——其实如果保证贷款质量的话，这鼓励贷款本身是无可厚非的，只有贷款才能让银行积蓄的资本增值，但可惜的就是这个前提并不存在。当初的银行贷款目标相当超前，因此造成了银行人士劝说企业贷款的场面，那时的评判标准是贷得越多越好，而还贷能力等金融风险考虑得相对较少。
邬伟生认为，社会信用环境不佳、借款人信用观念淡薄等是逃废债形成的主要原因，而政府或相关主管部门的不当干预、债权人风险意识不强等则是逃废债形成的直接原因。惠州市人行中心支行的一份简报表明，截止2001年一季度末，全市金融机构确认的逃废债企业共有765户，逃废银行贷款本金13.106111亿元，本息合计达22.051296亿元。
而有的贷款人自贷款之日起便存心利用有关法律法规的漏洞和相关金融机构的麻木，逃废掉银行债务。惠阳市潼湖兴达土石方工程队1992年借农行140万元，至今未还，累计欠息185万元，而目前该工程队已解散，法人代表杨某拒绝落实债务，信贷员上门催收，态度恶劣，漫骂侮辱。据惠州农行方面证实，其实杨家是惠阳市沥林镇大户，家境殷实，有还债能力。但杨从借款之日起便已有赖帐之意，每次付息时均只付现金，不要回执，对债务到期之日的贷款催收通知书亦拒绝签名，致使该笔贷款丧失诉讼时效，而农行方面亦因未在法定诉讼时效续存期内寻求司法救助，最终寻致这笔债权被悬空。
当然最多的逃废债行为还是借企业改制之机，悬空债务。惠州市小金口自来水公司1999年5月21日向农行小金口营业所借款230万元，债权存续期间付息正常。2001年3月，小金口镇政府决定将其资产出售给惠州市自来水公司，市自来水公司明确表示不承担企业原有债务。2001年4月农行得知此事，发觉自己债要可能被悬空，立即一方面知会市自来水公司，表示购并行为在不通知债权方的前提下法律上为无效，另一方面与小金口镇政府协商，要求必须将出售资产收入优先用于清偿金融债务。农行方面本来要求一次还清，但小金口镇政府威胁说一次还清可以，但从此以后镇政府下属所有公司全部停止与农行的业务关系，农行被迫答应先还款130万元，余下100万元年底前还清。
惠州市农行负责人带着苦笑说，这还是逃废债未遂的事情，而惠州机械工业总公司1993年向农行惠州分行借款900万元，2000年5月实行改制，在没有通知债权人的情况下与英达商场合并，成立英达有限现任公司，惠州机械工业总公司全部有效资产划归新实体，但债务仍由惠州机械工业总公司承担——而一无所有的机械工业总公司拿什么还债？只能是“要钱没有，要壳有一个”，实际上银行债务被悬空。
1998年，据惠州市人民银行统计，本地金融机构全部严重亏损，无一盈利，所有金融机构的贷款中不良贷款所占比例全部在80%以上，个别金融机构甚至达到了90-100%——也就是说，个别惠州银行贷出去的款项，可能本金与利息均全部颗粒无收。
数年里积累的金融风险终于爆发——1999年年底，惠州城市信用社、农村信用社以及农村基金会发生全面挤提，公众对当地金融行业的信用已完全失去信赖，要求将存款全部提现。就象一场洪水的爆发，挤提风波之惨烈是意想不到的，从惠州城里到每个有信用社或银行营业部存在的乡村、小镇，都拥挤着要取出存款的储户，确实没有如此支付能力的银行或信用社只好采取“打点滴”的办法，比如农村信用社规定每位储户每天只能取5块钱，但纵是如此，仍然无法阻止人们排队挤提，仅惠州城里每日排队取款的储户就超过一万人。
而整场风波的起因据说是一个储户到银行取存款时，听营业员声称今天没有现金，可能近段时间也没有现金，从而使“银行没钱了”的传言传遍惠州。小小的一句传言就造成一个地方所有金融机构发生挤提，该地金融体系抗风险能力之差也可想而知。无可奈何的金融系统只有惜贷这一条路——1996、1997、1998三年惠州所有金融系统贷款总额加起来不到27亿元人民币。
贷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千方百计吸纳进来的存款不敢贷出去，银行呆坏帐比例居高不下，惠州金融行业走上了一条恶性循环的死亡之路。
而这样一条路，正是全国很多地方的金融系统都曾经走过或者正在走着的，只不过形势没有惠州这么严峻罢了。
惠州银行结盟背水一战（小标题）
到了1999年底，整个惠州金融体系已逼近崩溃的边缘。邬伟生向本报记者坦陈，当时三大风险象紧箍咒套在惠州金融系统每一个人头上：一是因为呆坏帐及逃废债急剧上升，银行流动资金极度度匮乏，存在极度大的支付风险，谁都怕1998年那种挤提风波再来一次；二是不良贷款及不良资产在银行资产里所占份额上升；三是当地所有银行均严重亏损，无一盈利。这每一条都是可以将一家金融机构置之死地的陷阱。
救星曾经出现过。1999年，长城、华融等全国四大债权管理公司成立后，惠州各银行的124亿人民币不良资产被相继剥离，这为惠州金融业扭亏为盈摘下了大块包袱。但纵是如此，该市银行贷款中不良贷款率仍然在44%左右。邬氏说：“人家深圳银行的不良贷款率才在10%左右，就在担心资产质量问题，我们的44%又怎么能让人睡得好觉？！”
惠州金融业实在没有退路了。要么追债，要么等死。2001年6月，《惠州日报》头版上就赫然出现了37户“老赖”企业和其法人代表、欠债数额的名单。其中以惠州市银行同业公会名义发布的公告称，这批逃废债企业通过改制、恶意拖欠等手段逃废金融债务，严重违反国家有关政策及信贷管理原则，损害社会信用，侵蚀信贷资产，扰乱了金融和经济秩序，应予打击。这批企业必须在指定时间前主动与债权金融机构联系，采取切实措施落实金融债务，偿还贷款本息，否则，金融机构将联合对这批企业实行停止授信（包括贷款、承兑、贴现、开信用证等），停止办理对外支付结算等制裁。
邬氏坦陈，这是被逼上梁山的惠州金融系统被迫奋起反击，痛打逃废债行为。1999年开始，惠州人行中心支行和由惠州人行中心支行牵头组织、各商业银行轮流担任理事长的惠州市银行同业公会联手，组成银行债权管理联席会议，对逃废金融债务进行确认，之后，在惠州市人民法院的配合和支持下，在当地媒体公开曝光逃废金融债的企业及企业法人代表名单，敦促企业还债，行动每年一次，今年已是第三批，这批企业涉及逃废标的人民币3.19亿元，港币1551万元、美金335万元。
惠州市人行中心支行负责人称，这次惠州金融系统与政府联手的行动，他们下了最大的决心来处理逃废债问题，为逃废债企业准备了三道火线：一是损其名，即通过当地媒体公开曝光逃废债企业名单，将其不讲信用的行为公之于众，这招很让当地在银行有债务的企业害怕，人无信不立，生意总是要长期做的；二是强制执行，对不怕曝光的企业，上诉至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最后一招是“全面不合作行动”，即对于恶意逃废债务、又不怕媒体曝光的主儿，全市所有金融机构联手对其实行制裁，最严重的是全面停止支付结算等所有金融业务，这样一来，这个企业就别想在惠州地界上混了。
该负责人笑着说：“除非这个企业确实不想在惠州呆下去，否则它爬过我们设置的这三道防火墙，不死也会元气大伤。不过这也只是手段，敦促企业还债而已，我们的目的并不想搞垮企业，那对我们银行也没有什么好处。”
据介绍，就在记者采访前不久，惠州市惠城区法院专门为金融系统开展金融案件突击执行行动，共执行案件40多宗，同法拘留“老赖”11人，查封房屋1150多平方米，土地6.7万平方米，执行标的达1000多万元，使一大批老大难案件得以结案，并引起惠州震动，很多有欠债的企业纷纷打电话到银行联系还款事宜。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惠州人行中心支行采访期间，看到该支行负责人桌上有一张名单，上面列了包括惠州市医药支公司、广东省石油企业集团惠州市公司等9家企业及其法人代表、欠债本金及利息总额。惠州市人行中心支行行长陈玉海说，这张名单是通过银行债权管理联席会议拟定的，经确认属于屡追不还的“老赖”，全市金融机构准备联手对其实行封杀，即全面停止与这批企业的一切合作关系，并拒绝为其对外支付结算。而且人民银行规定，列入名单的，如果有银行违反“封杀”决定私自对其开展业务，人民银行将对该银行进行查处。
陈氏说，自从惠州市金融行业联手打击逃废债行动开展以来，惠州的金融环境好了很多，2000年，中国银行惠州市支行成为1993年以来，该市首家盈利的金融机构，3年来惠州市金融机构不良贷款率不断下降，今年估计该市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均有希望扭亏为盈。而且贷款有了还款保证后，象前文中所述1999年前那种银行惜贷的现象不再出现，仅1999年当年惠州市金融机构即向惠州市企业借出贷款27.4亿元人民币，这比前三年贷款总额还多。
央行首次引进公安部专家猛打逃废金融债务（小标题）
存在逃废银行债务问题的当然绝不仅仅只惠州一个地方。据统计，截止2000年末，在四家国有独资商业银行开户的改制企业62656户，贷款本息5792亿元，经过金融债权管理机构认定的逃废债改制企业32140户，占改制企业的51.29%，逃废银行贷款本息1851亿元，占改制企业贷款本息的31.96%。国家审计署近期在山东、内蒙古、西藏、山西、安徽、四川、海南、宁波等省（区、市）对本地区城市商业银行、城市信用社、农村信用社、信托投资公司以及证券公司进行了审计，均查出了不良贷款比例过大、违规融资等问题。
国内各地银行逃废债务情况时有发生，一方面因为有人恶意逃废，另一方面却也有着各种人事等问题的纠葛。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银行业人士就向记者发问：“不良贷款是上任行长签贷的，收不回来关我现任行长什么事？我去强制收债又得罪人，又有受报复的危险，还不见得能有什么好处，我何苦？”惠州市人行中心支行一份《关于惠州市企业逃废债情况的调查报告》也认为，债权人（即银行等金融机构）风险意识不强、未及时运用法律维护自身权利，导致债权被悬空，该市接受调查的几家资产保全部门竟无一知晓可利用银行信贷咨询系统对逃废债企业的财务报表及抵押物进行跟踪调查分析处理，银行的咨询系统没有能充分发挥作用，使风险加剧积聚。与此同时，很多地方的制度规章对债权保全不利也是原因之一，特别是在企业承包、兼并、转制过程中，银行重新确认债权十分困难。
今年年初，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戴相龙向公众表示，中国国有商业银行不良贷款已经见底。戴相龙说，所谓见底，即中国国有商业银行的不良贷款底数已经弄清，应该到下降的时候了。他认为，经过剥离不良贷款，按原口径计算，不良贷款下降了10个百分点，中国四家国有商业银行经过一年的工作，共剥离了13000亿不良贷款到四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这样使不良资产比例下降了近10个百分点。
戴氏强调，央行将从以下五个方面来“五管齐下”，痛打逃废金融债务行为——一是一是打击逃废银行债务行为，切实维护金融债权。为有效防止和严厉制裁企业逃废金融债务的行为，人民银行要求各商业银行切实加强对贷款的管理，主动维护金融债权，核实、完备抵押、担保手续。要主动催收到期贷款，对恶意逃废债务者要依法起诉。二是配合有关部门继续严厉打击和坚决取缔金融“三乱”等违规违法活动。为进一步治理金融“三乱”，人民银行要求各分支行专人负责，加强对各类非法金融业务活动的监管，一经发现要立即提请公安机关依法立案侦察，坚决予以打击。三是加强外汇管理。完善对经常项目和资本项目方面的外汇管理。充分利用电子技术手段，加强与海关、税务、外汇、外经贸等部门及外汇指定银行的配合，实现信息共享，交叉核对，联合执法，形成对进出口监管的整体合力及对各监管部门的交叉监控。四是继续深入开展打击制贩假币犯罪活动。根据制贩假币犯罪活动呈现出的新特点、新情况，人民银行将与有关部门联合采取行动，继续深入开展打击制贩假币犯罪活动。五是加强管理，维护公平竞争的经营环境。人民银行将修改有关维护金融机构公平竞争的规定，完善制止不公正竞争的政策机制，促使金融机构加强自律。加大现场检查力度和行政处罚力度，对进行不正当竞争，特别是恶性竞争的有关机构和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本月底，央行宣布将在最近调入公安部经济犯罪侦察局部分官员，于近期内成立金融监察局，并将由公安部方面的反经济犯罪专家担任局长或副局长，以加强对金融犯罪的打击。这项措施令很多逃废债企业感到不安。这是继证监会与公安部合作成立稽查二局以后，人民银行系统首次调入公安部的官员，以加强对金融系统犯罪的遏制力度。据信这是国家为了加入WTO而采取的防范境内外经济犯罪的系列措施之一。
但中国人民银行政策研究局局长谢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却表示，改变国内银行不良贷款率高企的根本办法是对国有商业银行进行改制。他举例说，股份制银行民生银行等的不良贷款现在少得很，将来也会少得很。谢平认为，商业银行既要解决不良贷款的存量问题，也要解决增量问题，而增量问题的解决主要在于国有商业银行的彻底改革。只要保证新的不良资产增长率低，那么在未来五、六年时间里应该可以解决不良资产的问题。
与此同时，国务院朱（金旁加容）基也在全国银行、证卷、保险工作座谈会上强调，金融系统要认真贯彻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和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真正把工作重点放在严格金融监管、加强内控机制上来，大力整顿金融秩序，进一步深化金融改革，努力建立现代金融管理制度，今年要全面整顿和规范金融市场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