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上北大的孩子和他的母亲 - 稻草人 - 爱我就扁我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08 次) 时间:2001-11-01 14:09:26 来源:爱我就扁我 (晓俣) 原创-非IT

一个想上北大的孩子和他的母亲
文/荷风

 庞松薇是浙江温州人,她的儿子张思如十八岁了,如果正常,今年应当考大学。他最想上的大学,是北京大学。他对母亲说:“妈,你信吗,如果我能正常上学,我肯定能考上。”
“有时候想,这真是命。他三岁的时候还好好的,那个时候我们就想再要一个孩子,为了生第二个孩子,我躲到乡下,带着他。房东家里种好多好多的黄瓜和西红柿,他那时候还调皮,偷人家的西红柿吃,还拿到房里给我吃。”后来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儿。因为超生,庞松薇夫妇双双被单位开除。庞松薇离开了造船厂,与丈夫一起做起了生意。温州人,或者说中国人,其实都是经营小本生意的天才,加珈上温州人那种从不抱怨的秉性,一家人的生活过得非常幸福。
那么聪明的一个小孩,四岁的时候,父母就发现他走路不好,人家好端端的,他总是突然摔倒,摔倒后自己爬不起来。那个时候他胖,开始还以为是胖小孩力气不够。后来看他实在摔得有些离奇,而且小腿奇怪地肥大,就带他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医生说这是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先天性,治不了的。
后来慢慢地,张思如走路就不成了,只能坐轮椅。勉强上到四年 级,就再也无法上学了。庞松薇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家乡,带着他到处求医。去杭州,去上海,去石家庄,1993年,庞松薇带他来到了北京。北京可是个给人希望的地方。那么多的医院,那么多威严的大夫和庞大的仪器。但北京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汉不好的病哪都治不好。真药治假病,真病没法医。正规医院去看,医院外蹲着的游医也看;吃西药吃中药,求偏方求正方。“有一天在某大医院的门口,蹲着一个口音很重的人,说他有办法治。花了我好几万元,吃了三四个月药,但什么疗效都没有,后来连人都找不见了。”现在,张思如连坐起来都非常费力。“他一天只能在轮椅上坐两个小时。旁边还得有人看着。他自己已经撑不住自己。”
要不然,就只能让他躺在床上,把遥控器塞在他手中。他的手指轻轻地一摁,电视的频道就换一次。要么就只能睡觉。他天天躺在床上看电视,知道的东西有时比她母亲还多。比如他知道基因,知道各种天文知识,知道有些病没法治。
躺的时间长了,皮肤就会生褥疮,身体益发的瘦弱,心中更加的绝望。张思如有一天对母亲说,妈妈,别再给我治了,让我死吧。要不然,我就趁你出去的时候,自杀。庞松薇说,你连举一根绳子的力气都没有,你怎么死?
庞松薇现在自己也得了神经衰弱,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她今年39岁,一个瘦小而坚强的女人,从到北京之后,就一直到处给儿子求医,根本顾不上自己,吃饭时,刚动动筷子,就又什么都不想吃了。
很多事情不能往回想。自己原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娇生惯养,父母疼爱,后来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于是指望自己的家庭能够幸福。儿子刚刚生下那几年,聪明漂亮,夫妇快乐,邻居羡慕,生活美满,确实也幸福得很。但现在早年的一点积蓄都用光了。亲人们也不可能再帮什么忙,丈夫又已经离她而去。
她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宁波的老乡。这个老乡也做服装,在雅宝路市场。让她到摊上帮忙。出于同情也出于友谊,更可能是出于女人共同的对于苦难的巨大承受力,这个老乡对她非常好,为了联系方便,还给她配了手机,有事没事就过来照顾一下。但现在这个老乡的摊开不成了,庞松薇也就失去了仅有的收入来源。2001年春节,好长时间没有回老家的庞松薇回到了温州,这次迎接她的不是什么亲情,而是丈夫的离婚协议书。“离就离吧,反正拖着也不是个事。他要追求他的幸福,他说儿子得这个病是因为我的基因遗传。话说得这么绝,跟他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都一个人带着他过来了,也无所谓,只要找到个工作,我们母女俩有口饭吃,就行了。他的病似乎没有什么希望了,唯一的希望是基因治疗。在没有希望的时候,能活几天是几天。我就希望儿子能活得好一些。”
 庞松薇怕儿子寂寞,又买了一对小鸟,原来有工作时,她出去上班时,就把鸟放在儿子床边。“有个声音在他身边,至少不会那么难熬。”现在,鸟也死了。
朋友们都是帮忙的,北京的好心人也是帮忙的。庞松薇说:“幸亏有了许多这样的朋友,幸亏有那么多人无私地帮助,否则我早倒下了。”电视机也是朋友们给买的,就连轮椅也是朋友们送的。轮椅现在已经坐破了,可合适的却再也买不着。儿子喜欢吃麦当劳、肯得基,朋友们来了,就时不时带他出去吃一次。出去前先得从家里把他抱到小巷里,然后放到轮椅上。平常给他洗澡、换衣服,抱到桌前吃饭,都得庞松薇动手。以前还抱得动,现在庞松薇也常常力不从心。“我开始老了,力气越来越小。我也不知道,他要是不在了,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刚到北京时庞松薇住在建外大街赛特商场后面的一间平房里,因为租那里便宜一些,但上厕所非常不方便,“儿子在那,两年没法洗澡。” 后来,朋友们给她在朝阳门外的吉祥里小区找了一个一居室,有卫生间有厨房,有空调,就是租金贵,“但儿子住起来舒服得多了。至少可以洗澡。”现在那个地方租不起了,一个好心的某国家部委的干部将自己在东四北大街292号内的一间平房让给她。平房像所有北京的平房一样,没有卫生间,也不太通风。“但人家不要我的钱,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儿子比现在好的时候,至少能坐在轮椅上,想去哪儿,当妈的就推着他去。他想上天安门,每天傍晚,妈妈就推着他从赛特走到天安门,又从天安门走回家。天天如此。张思如去过世界公园,还去过长城,是庞松薇背着他上去的,“但只上到第一层,实在没有力气了。”今年五一,因为女儿要到香山那考试。于是一家三口就一起住到了北京植物园旁边的旅馆。儿子看到了植物园的热带温室,就想看一看。门票五十块钱一张。庞松薇就找售票员说,最后好说歹说,三个人全部算学生票。“可就是学生票,也得四十块钱一张。”
张思如想到王府井的书店里买些书看,他从小就对天文学非常感兴趣,收集了很多图片,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去买。庞松薇说,你想看什么书说给我听,我给你买。张思如说,给你说你也不知道,还得我自己去。
张思如想考北京大学,现在考不了了,就想去那看一看。但他可能去不了。他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但后来居然两次实现了这个愿望,北京晚报的一个记者报导了张思如的这个愿望后,北京有一家公司开着车来,接他去了一趟;后来,北大的同学们,又因为从报上得知了他的消息,又接他去了一趟。这一次他还参观了北大图书馆。张薇也去找个中华慈善总会,人家也非常同情她的境遇,但最后的话还是让人寒心:像你这样的情况不少,我们也帮不过来。更多的,只能靠你自己。
“我是想靠自己,在有办法的时候我绝对不想麻烦其他人。可我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靠什么活着?”
现在丈夫离开了她,自己年龄渐大,朋友们的帮助再多,也不能老是不断地麻烦人。如果找不到工作,庞松薇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有一天庞松薇胆囊炎发作,半夜昏在地上,三个多小时,后来冷醒了,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我也不知道,就看着你突然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在床上,我在 地上,娘儿俩就隔一米来远,可他就那么无助地看着我,连打电话求救都做不到,更谈不上扶我起来喂我一口水。我想,现在我还有力气照顾他,有一天要是我没有力气了,他该怎么办?”
说到伤心处,庞松薇又提起女儿。女儿今年14岁了,从小就在别人家长大。1993年后,自己带着儿子到北京,见到女儿的机会更少了。要想联系,只能靠电话和写信,或者有时候让她到北京来玩一玩。女儿长得很漂亮,也很有艺术天份,5月初到北京参加考试,考上了北京艺术学校香山分校。但考上容易上学难,还没有到报到时间,就马上要交近两万元的费用。到9月份开学时,还要交其他的钱。“本来这钱该她爸爸交,可他说没有钱。孩子上学着急啊,通知书上说得非常清楚,不交钱就没有学籍了,后来找一个朋友借,先垫上,他爸爸说,要到开学的时候再让她带钱过来。但现在第一批钱是交了,女儿也开始新的征程,但以后会怎么样呢。”
2000年6月,当“人类基因组草图”公布的消息传到母子的耳中时,他们都不由得为之振奋。他们想,也许我们的病有救了。一时间,娘儿俩的幸福,以及生活的希望,似乎全部寄托在基因治疗的身上。但是如果没有工作,他们等到那一天吗?
像传统的温州人,庞松薇原来做服装生意,现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家的地下储藏库里,还放着不少货。庞松薇担心这些货过时,又担心货物霉烂,更希望靠变卖这些服装度日。这几天正筹划着想到早市上去卖一些。有一天她早早地去了,但早市已经没有了位置,后来几天好歹有了个位置,一天交三十块钱的租金,但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卖出去。也不知是式样过时还是价钱太贵,十块钱一件衣服都没有人买。
又有人想帮她弄一个卖福利彩票的摊,卖出一张彩票可以提成一毛四,但首先得交三万块钱的保证金,除非地点好,或者开个小店同时兼着做,否则,卖彩票也可能血本无归。
儿子懂事了,最近经常对她的妈妈说,不如让我死吧,免得拖累你,这样你也可以再嫁人。你带着我是嫁不出去的;就是嫁出去了,万一他对我不好,你还会再离婚。
我向来佩服南方人,尤其是温州人。他们身上具有的不仅仅是吃苦的精神,而且具有强大的承担责任的勇气。他们非常清楚,个人的苦难再深重,也无法指责命运,也不能过多地指望旁人。庞松薇说,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什么苦都得自己受着,我也并不想靠着社会的施舍度日,但现在你能让我怎么办呢?出去一个小时,他躺在床上就无法翻个身。要是不出去。我怎么工作?要是能有个带着他上班的工作,或者说在家里上班的工作,可能就会好一点。可这工作上哪去找呢?只要我能有个工作,能开个小店,能边上班边照顾他,我相信自己就能撑下去。有人也劝我找个保姆,这样我可以脱开身去工作,但现在我连自己的工作都找不着,我怎么还可能给其他人付工资?儿子这么多年也只有我能照顾他,其他人他都不习惯,也没有经验,他现在真的是皮包着骨头,稍微见点风就感冒;有时候给他翻身,我都怕,因为他的皮下就是骨头,硬硬地碰到床板上,肯定非常疼。(庞松薇的电话:64047352 13601266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