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15 次) 时间:2001-10-18 16:37:13 来源:菜青虫 (菜青虫) 原创-非IT
“广告”也疯狂
作者:黄建刚
艾丽卡惘然若失地呆望着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娟秀、容长、丰润白晰,染红的指甲柔圆而有珠玉的光泽。然而,这手已经不属于她的了。它现在专属于“赫尔曼广告公司”。根据“合同”的约定:她没有权利把“它”浸泡在洗涤剂里;不准冒着割破手的危险,用“它”去撬开沙丁鱼罐头的金属盖子;不准用“它”去给地板打蜡,用“它”去紧握吸尘器的金属把手。甚至禁止她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用手指去撩拨吉它!如今那把吉它正挂在墙壁上,一根断弦垂挂了下来,闪着稀微的光泽,像一个糟老头子口角边渗出的口涎。
“亲爱的艾丽卡小姐,请您务必小心您的一双小手,它可是我们公司的雇员啊!”这是那天艾丽卡在“合同”上签完字以后,赫尔曼老板提着比哈瓦那雪茄还粗的食指说的一句话。显然,艾丽卡并不清楚这句话背后的玄机。更无从知道,圣诞来临前的那一天老板脑海里的灵光一现,给公司带来了转机却给艾丽卡的命运种下了灾难!
那一天,风雪肆虐,赫尔曼广告公司所在的四十八层巨厦在风中摇摆。似乎席卷欧洲的经济衰退之风。正动摇着公司的基业。经理室里,一筹莫展的赫尔曼公司老板正绕着城堡似的办公桌转着圈儿,一路在贵重的地毯上撒着烟灰。也许是出于一种神秘的预感;更可能是面临不景气的赫尔曼广告公司,命该又有一个创世纪的机遇:赫尔曼老板的脚竟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地驮着他那沉重肥硕的身躯拐进了秘书室……这时候时间早已过了黄昏,屋子里显得黝黑昏暗,只有打字桌被橙色的灯光染得金晃晃的。秘书艾丽卡的身子隐没在晦色中,两只手都在亮处腾挪、跳跃,似手它们本身就具有灵性和独立的意志,因而完全摆脱了主人的控制,灵巧地、疯狂地在打字机键盘上廻旋、飞舞。赫尔曼着了魔般地盯着那双染着红指甲的手,“它”们是那么娇嫩,而纤巧有致。不知怎么,赫尔曼竟从这双手联想到芭蕾舞女演员修长美丽的双腿,在舞台上那一双双美腿曾给他许多遐思迩想,那轻柔的滑步是多么地优雅,那急骤、热情的跳跃是多么令人心动!突然,一个念头点燃了他因连日的苦思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清脆的击键声随之嗄然停止,艾丽卡瞪大眼睛,一只手捂住即将发出一声尖叫的嘴……等她看清了面前那张笑歪嘴的大脸盘不是撒旦,而是赫尔曼老板时,才长吁了一口气,瘫在了转椅上。
赫尔曼明白了自己的失态,但随之又惊觉到这突发的灵感实在是太妙了、太诱人了。这绝妙的主意简直已经在闪着金钱眩目的光彩了。他迫不急待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捂着一双厚厚的肉手,笑意把他的眼睛挤成两条细缝。“呃――亲爱的艾丽卡,我想……您不用打字了。”为什么?!老板!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您的文件我总是理得很整齐,我从没错过一次电话,我的打字技术娴熟,从没有错、漏过一个字母,我从来……”艾丽卡胀红了脖子,布满了鼻梁和双颊的浅褐色雀斑变深了。赫尔曼笑得更甜了,他很满意自己的雇员有这种恐惧心理。
“亲爱的艾丽卡,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愿不愿意换一个又舒服、报酬又高的广告模特的工作呢?”
“先生,哦――老板!您不该开我的玩笑。”艾丽卡惊讶地把嘴张得圆圆的。她知道自己长得丑,扁平的脸,矮矮的个儿,髋骨太宽,大腿太粗,走在大街上没有一个男人会对她看一眼。
“艾丽卡!我将要我你的一双小手谈一笔生意!如果你同意,我将会使‘它’成为广告明星!你的工资将会从现在的二百马克提高到四百!当然,这只是一个时装模特工资的五分之一。然而,一双手充其量不也是人体的五分之一吗?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到经理室来答合同吧!”赫尔曼转身离开了秘书室,留下艾丽卡一个出神地凝望着自己那一双骤然变得陌生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犹如一场梦,打字员艾丽卡消失了,她的手却成了候爵大街巨型广告上法力无边的图腾和咒语。在柏林西区直指天穹的圆柱广告牌上,那一对娥娜多姿的花样“柔荑”披着“晶莹”外衣,犹如一双展翅欲飞的天鹅,透过那一层真丝网眼织物,可以窥见被裹紧着的白腻肌肤。在广告上那手的特写如此巨大,每一处的细部描绘的这么精妙,同时也把轻附其上的丝织手套的质地、款式衬托得格外诱人。这广告煽起奢华的欲望。把虚荣和炫耀的毒汁渗入女人的血液里,便她们皮夹里叮珰作响的钱币,迅速和市场里那薄如蝉翼的织物交换了位置。如果哪一天,酒商们借用这双手托起玲珑酒杯的话,神父们一定会伤心的,因为在樽次鳞比的酒吧对面的教堂台阶上,将会躺着更多烂醉如泥的酒徒!
但是,对于自己这一双大出风头的手,艾丽卡却怀有一种莫名的妒意。她还记得在摄影室里,那个伟大画哲的同姓人――总摄影师――丢勒,惊讶地嗫嚅着:“多美的手呀!”她更忘不了赫尔曼老板用“阿巴公”那双贪婪的眼睛盯着那双手时的神态,仿佛那是用黄金铸成的!
谁会忌妒自己的一部分肢体呢?除非是得了精神病。可是,艾丽卡想着赫尔曼在办公室时,咬着大雪茄,肥肩胛夹着话筒的模样,心里就不自在。有时候生意火爆时,隔着门窗都能听到赫尔曼时而献媚、时而粗俗的大嗓门:“什么?珠宝公司!哎呀呀!嘻嘻!您是我们的大客户么!戴上钻石戒指?行!那双手就是您的了!”“喂!什么公司?那双手正忙着呢!什么?商量?费用加倍!”听了这些话艾丽卡简直要发疯。在老板的眼里,这双手就压根没长在她――艾丽卡的手腕上!他们只把“它”等同于一块土耳其地毯、一只中国陶罐、一枚罗马古币……也许这手真的不属于艾丽卡?它属于赫尔曼,成了广告公司的一件活道具!?
艾丽卡瞪着这双手,心里隐隐起了一阵恨意,赌气操起厨柜里的一柄罐头刀,攒紧了去开那罐沙丁鱼,她此刻已经顾不上公司的禁令,这会儿就是把手弄残废了,她也要证实一下,手是她――艾丽卡的!
“嘀呤!”门铃突然响了,打开门一个身着蓝色西服的小个子男人,挟着一只高级纸板箱,正对着她露出诌媚的微笑:“敝人是科隆化妆品公司的推销员,请允许我代表敝公司向举世无双的玉手致意。尊敬的小姐,这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艺术品了。它苗条、白晰、珠圆玉润、令先生们倾倒,令女士们艳羡……”他好象视而不见挡在门口的主人,泥鳅似地侧身滑进室内,熟练地打开纸箱,口若悬河地继续说道:“尊敬的小姐,为了使您的玉手永葆青春,您必须使用敝公司出品的各类高级化妆品,您瞧!这是上光油,它可以使您的玉手光洁悦目。这是护肤脂,它可以使您的手滋润柔滑。这是玫瑰指甲油,它可以使您的指甲鲜艳夺目……”小个子先生一口气列举了各类化妆品的用途、色泽、香型。如数家珍般的娴熟。他那如簧之舌,翻卷伸缩,似手在一架钢琴上弹奏着令人惊叹不已的“美容变奏曲”。艾丽卡神色迷茫地瞅着这个口沫四溅、疯疯癫癫的小个子。推销员并不理会这种常见的冷淡,反面像一个上足发条的机器,依旧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说下去:“小姐,我向您保证,这是您所了解的化妆品中最精美纶的珍品,是……”突然,小个子先生一个趔趄被挤到了一边,一个粗壮汉子已经站在他的位置上了。这个人衣领雪白,仪表堂堂,肋下夹着黑色发亮的公文包,潇洒地一躬腰,颇为自信地说:“这位一定是艾丽卡小姐,我能代表西区保险公司,为您提供服务,感到十分荣幸……”小个子先生伸着细脖子尖声抗议:“对不起,本公司正和小姐商谈……”白领绅士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纸箱里的瓶瓶罐罐,不慌不忙地说:“小姐,化妆其实是一种骗术,您的手丽质天成,何须粉饰?小姐,人生无常,安危莫测,谁能避免意外的灾祸呢?您需要的是一种绝对可靠的保证,就是当您遐尔闻名的手遭到损伤时,能得到补偿。这个补偿就是敝公司提供的赔偿金。小姐,这可是一大笔金钱啊!代价不过每周区区几个马克。”这位白领绅士气宇轩昂,犹如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
艾丽卡瞪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在她迷离的眼睛里:白领绅士的身躯好似一只吹胀的气球充斥了小小的起居室,那个小个子先生蜷缩在角落里,象只小种叭尔狗,可它的眼睛却大的出奇,像一对滴溜溜旋转的地滚球!他们是谁!?那只气球是赫尔曼先生?那只贼头贼脑的叭儿狗是丢勒先生?他们在找谁?我?还是我的手?可是我的手不是早就没了吗?它已经爬上柏林西区的圆柱广告,在那儿安家落户了吗?!
“滴铃铃!”电话铃响了,对方是位女士――“今日妇女”杂志的编辑,这位编辑唠唠叨叨、喋喋不休、噪音刺耳、自说自话不容你插话,她说女读者都疯魔了,都想知道她的小手怎么会变得如此美丽动人,这里面哪些是得自于遗传,哪些依赖于精心的保养!?“滴铃铃!”一连串更为刺耳的铃声接锺而来,这次是位男士甜腻腻的嗓音:“艾丽卡小姐吗?请您原谅,我是柏林婚姻介绍所的。亲爱的小姐,您的一双美丽的小手已经迷倒了所有未婚男子的心扉,雪片一样的申请书已经使我们介绍所忙不应暇,亲爱的小姐,如果您的容颜和您的手一样漂亮,那么您一定会成为我们介绍所的皇后……”听着,听着,艾丽卡那只闲着的手渐渐握住了自己的颈部,那里有些不对劲,喉头被些什么东西噎住了,透不过气来。可是从腹部升上来的一股气却不断涌上来集聚在胸口,在那里膨胀、翻滚……那股气憋的都快把她炸裂了。她猝然扔下话筒,眼睛放出熠熠的光亮!小个子先生感觉到了什么,挟起纸箱,一只脚已经踩出了门坎……在这瞬间,艾丽卡倏在转过身来对他们狂喊:“滚!”。小个子拔出另一脚,一溜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白领绅士在门坎上绊了一下,捡起摔在地上的公文包,打个趔趄,又强作镇静地迈开了他那千锤百炼的步子……
“我是艾丽卡,艾丽卡!!!不是那个漂亮的小玩意儿!滚!都他妈的给我滚!!!!”艾丽卡尖锐的声音挟带着从整个胸膛挣脱出来的吼声,从屋子里迸发出来,像鞭子似的抽打着白领绅士的脊梁。他缩起脖子,夹紧公文包,不顾体统地奔跑起来……
然而此刻,艾丽卡已经骤然止住了谩骂,正佝偻着矮挫挫的身子,张开十指急促地在餐桌上摸索,呆钝的眼睛好似点燃的炭火,闪着燐燐的光焰。突然,她喑哑的欢呼起来:那把罐头起子已经攥在她手心里,随着一声愤怒的绝叫,闪着冷森森光泽的锋刃已被艾丽卡狠狠地扎进那听沙丁鱼罐头里,接着,那原本柔弱的腕子上下波动,着了魇魔似地狂悖地掘进,那片金属迅速地被卷起,边沿像一排尖锐的牙齿,贪婪地噬咬娇嫩的肌肤,从捏紧的指缝里滴下的鲜血赛过那艳红的指甲油……艾丽卡仍然还是不顾一切地掘进、掘进,只从咬紧的牙关里发出丝丝的喘息声,和那句不断重复的话语:“我是艾丽卡!不是那双漂亮的小玩意!我是艾丽卡!不是那双漂亮的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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