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今天的足球,读昨天的《黑箱》…… - 胡言乱语 - 徐世平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81 次) 时间:2001-10-11 10:21:22 来源:徐世平 (申一申) 原创-非IT

■ 黑 箱 ■

中篇小说
万古球

作者忠告:本文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万小可喝了不少的酒。脑子里昏沉沉的。他感到情绪极度低落,客厅墙上那幅油画特别应衬了他的心境,暮色中的月夜,一片灰蒙蒙的,“怎么没有一点生机?”。万小可平时特别喜欢这位俄罗斯画家的作品,也喜欢他的灰色调。他常对朋友们说,冲动型的人,往往能从灰色调里看出绿色来。但是,今天万小可什么绿意都看不出来,今天是怎么了?他赶紧跑到浴室去,将头埋进洗脸盆,拧开水龙,哗哗地冲个不止。
冷水一冲,万小可脑子清醒不少,但头痛不已,像要裂开似的。他仰面躺到沙发上,将头倒仰着垂在沙发外面。他觉得好多了。这时,一张挺和善的脸浮现在眼前、还有挺和善的声音:“小可,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任何有关裁判的事情呀!”“你可不能瞎来啊!”“你想出名,可以!只是千万别拿我垫背!”和善的脸、和善的声音……小可突然坐起来,对着他大吼:“你!”他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客厅里空空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那张灰色调的油画。
万小可是申城晚报的体育记者,今天的晚报体育版显著位置刊登了他的一篇独家报道,主题非常醒目:“黑箱运作,有人操纵球赛;胆大妄为,裁判接受贿赂!”这个标题是他自己做的,挺得意。至于副题,则是当班副总编辑李纲加上去的:“申申足球俱乐部一负责人称,当值裁判从他手里拿走二十万现金”。李刚还对万小可说,“我们做记者的,写东西一定要让事实说话,这样人家就抓不到什么把柄。”万小可挺佩服这番话,他和李刚是校友加系友,都是申城一所知名大学的新闻系培养出来的。李刚虽说比他年长十岁,但只是早毕业了一年。可是,万小可却觉得他身上有许多他不具备的东西,成熟、严谨和老到的文字功夫。
万小可没想到,这篇“让事实说话”的新闻在申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报纸发出去半小时,编辑部就不断地接到电话,大多数是球迷打来的,激愤、遣责、支持。万小可接电话的时候,洋洋自得,总有一种“人民心声”的感觉。一小时后,那位“当值裁判”陈士达也怒不可遏地找来了,万小可早有心理准备,他对陈士达说:“我没有说过你拿钱,这是俱乐部的负责人说的,OK?”万小可蹦出这句“OK”的时候,心里特别得意,心想:就是你们这帮人,把好端端的中国足球职业化给毁了。副总编辑李刚接待了陈士达,看得出来,他应付此类事情得心应手。他告诉陈士达,我们的新闻只是对新闻事实的客观报道,我们对所报道的新闻事实负责,如果你有证据,可以通过有关渠道反映,甚至还可以诉诸法律。万小可暗暗佩服,到底比我年长十岁,处理问题就是不一样。当天的编前会,李刚还指示总编办公室肖主任,应该将这篇报道评为这个月的“大红旗稿”。
下午三点半,万小可兴冲冲地骑着他的本田摩托,一溜烟似地开到他常去的欧捷保龄球馆。途中,他还用手机给他的女朋友王怡打了传呼。他的留言很简单:“我想见你,有好事,欧登见。”万小可来到他喜欢的12号球道,换衣服、换鞋,戴上专用的手套,并做一些打球前的准备活动。万小可的保龄球打得不错,他曾在12号球道打出过246分的成绩。他还是申城新闻界保龄球比赛的冠军,九局平均分187分。万小可是永不满足的,他最近在改动作,改练飞碟打法。万小可打出的第一个球是全中,“YES!”他的感觉好极了。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一定是王怡打来的,她估计要晚来了,手头的设计肯定没搞完。她一定还会说,灵感刚来,走不了。万小可心里想。他是了解王怡的。这位学建筑设计的女孩有一种美术家的气质,挺情绪化。有一次,他们跑到周庄去,吃晚饭散步,一不留神,王怡不见了。他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万小可吓坏了。一小时后,她回来了,满脸都是泪水,她说她呆在一条青石板小巷前,莫名其妙地哭了,几乎不能自持。万小可认识王怡是在钟山路的一家网吧。他们都属于“被网络垄罩的青年一代”,互联网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万小可常常在那家网吧里看见一位短发姑娘,她总是占着角落里的那个电脑发呆。他觉得她像还珠格格,只是那张嘴,比格格还有性格。但是,万小可有自卑感,他很欣赏她,但不敢过去打搅。万小可常上一个网站的情感聊天室,取一个“情场刺客”的名字。像一个情场老手的样子,常常教训人。他注意到,聊天室里还有一个叫还玉格格的,天天来,却不怎么说话。旁的什么人向她打招呼,她也是不理不采的。有一天,情场刺客向还玉格格进攻:“你是假格格吧?!”没有回音。“如果你是格格,那我就是五阿哥。”这下,还玉格格反击了:“这么没有品位,还自称五阿哥。你知书达礼吗?”“你怎么就认定我不知书达礼,我读过四书五经,我还对古建筑有研究?!”“古建筑?你都知道什么?”“知道斗拱结构,知道藻井,我还读过《营造法式》。”“天呀!你读过这本书?我可是为了毕业论文才读这本书的。”于是,他们相识了,频繁的E-MAIL往来。有一天,万小可试着问还玉格格的电话,对方回了一个手机的号码,于是他拨通了这个电话。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与角落里的那个姑娘刚好凝眸相视,双方呆了一阵,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弄得网吧里的人都莫名其妙。这时候,这位假“格格”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跑过来拥抱了万小可,久久不愿松手。
电话是李刚副总编辑打来的。声音冷冷的:“有要事,赶紧到报社。”万小可想问什么事,但电话早已挂断。万小可扫兴极了。有那么重要的事情吗?非我要现在回报社?万小可给王怡的建筑设计院打电话,居然没有人接。罢罢罢。新闻记者的责职驱使,他急冲冲地赶回报社去。没等电梯,几乎跑着上了八楼的中枢机构──总编辑、副总编辑的楼层。他走进李刚的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李刚正在来回踱步,神色凝重。万小可感觉到可能出了事情。“你先看看这个!”李刚扔过来一张纸,这是一张电话记录:
申城晚报:
贵报今天刊登记者万小可有关裁判受贿的新闻稿,纯属空穴来风。
我们郑重声明,本俱乐部没有任何“负责人”向贵报提供过任何新闻线索。本俱乐部总经理丁小磊先生也声明,他与万小可私宜甚笃,但从未向其发布过任何有关的新闻。此新闻报道所产生的法律纠纷,将与本俱乐部无关。
特此声明。
申城足球俱乐部
1999年11月8日
“这是怎么回事?”李刚问。万小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呢?!申城俱乐部的总经理丁小磊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在同一个“部队大院”长大,一块踢球踢进了西浦区的少体校,万小可踢前锋,丁小磊踢后卫。有一年,国家少年队挑选队员,他俩一块入选。但是,后来专家测定骨龄,万小可莫名其妙地被淘汰了。从此,他们走上两条道。丁小磊从国家少年队踢到国家青年队,并到巴西留学三年,以后他又直接入选中国国家队,成为当时国内最优秀的中锋。但是,丁小磊的球运并不佳,正当他风头出尽之时,一场国内的甲A联赛断送了他的前程,他被人从后边踢断了腿——粉碎性骨折。不过,他的知名度还是帮了他的忙,出资赞助并控股申城足球俱乐部的申江饮料股份有限公司老板赵克礼力排众议,“让内行当领导”,于是,丁小磊当上了申城足球俱乐部的总经理。万小可多少也沾了足球的光,考高中加了二十分,考大学加了三十分,并进了申城最知名的大学和最具魅力的专业——求知大学新闻系。大学毕业的时候,由于他“懂体育”,他的毕业论文《试论体育新闻的社会性》又引起申城晚报的总编辑孙一夫的注意,几乎没费周折,万小可便进了申城晚报,当上了体育记者。万小可是球员出身,体育界的朋友又多,因此他的体育新闻报道往往以“内幕多、细节多”而引人注目。
这条“当值裁判”受贿二十万的新闻线索是丁小磊亲口说的,怎么可能会错呢?!昨天晚上,申城足球队主场与北京信达足球队交锋,这场比赛事关申城足球队能不能提前两轮夺得甲A联赛的冠军。整场比赛,申城足球队一直压着对方打,并在下半场开场五分钟由主力后卫徐健远射踢入一球。眼看胜利在望,岂料又风云突起。比赛终场哨响前一分钟,裁判居然判给信达队一个莫名其妙的点球。万小可是内行,他看得出来,这个球是可判可不判的。这个陈士达怎么了?从喧闹的球场出来,万小可的手机就响了。打电话的人是丁小磊,他似乎有点情绪激动:“小可,你想不想知道内幕?”“什么内幕?”“这个混蛋裁判,他从我手里拿走二十万,居然一点信誉都没有?”什么?二十万?万小可简直惊呆了。居然还有这么黑的裁判?难怪有球迷要骂“黑衣黑哨”。“你肯定?!”万小可问。“你连我都不信?咱俩什么关系?我会坑你?”丁小磊一副狠狠然的腔调。
“万小可,你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副总编辑李刚的声音是冰冷的。“你是学新闻出身,你应该知道真实是新闻的生命啊!你看怎么办?我希望你作出解释。明天上班,你要拿出一份详细的报告。”“我们当领导的,也不可能替你们去把握事实上的错差呀!这件事,你应该要负责的。”万小可怏怏地走出李刚的办公室。情绪一下子跌进冰点。回到自己的大空间办公室,躲进那块用隔板隔开的小天地,万小可便急不可耐地给丁小磊打电话。对方没有开机。打呼机,万小可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对小姐说:“给我连呼三遍。”万小可仰天躺在椅子里,心里默默地说:“快回电!快回电!”突然,电话响了。万小可急抓起电话:“小磊吗?!”“什么小磊小磊的,是我!王怡!我在欧登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你怎么还在办公室?真是的。”“王怡,你不用等了。你先回家吧!我有急事,晚上出不来了!”“什么?是你叫我出来的,我的活儿堆了一桌子,你居然让我先回家?!”万小可想解释,可那边王怡早挂断了电话,听得出来,她恼火极了。万小可知道王怡的脾气,单为这次失约,她可能会三天不理她,你就是想找她,也一定找不到。说不定,她会一个人跑到天目山去。唉!女人的心思,难懂,尤其是一位搞建筑设计的女人,那就更难捉摸了。“她怎么就不问问我有什么事情?”万小可长叹了一口气。
丁小磊的电话始终没有来。万小可有一种预感,他可能被人坑了。不行,一定要找到他。万小可知道丁小磊常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叫“同志”的酒吧。丁小磊是常客,他爱喝酒,还特别喜欢酒吧的老板娘,喜欢与她聊天。同志酒吧座落在申城一条很幽静的街道上,两边的梧桐树,据说还是法国人开租界的时候栽下的。万小可的车技挺不错,摩托车一阵风似地开到了同志酒吧。他一头撞了进去,老板娘啊哟一声迎了上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板娘姓陈,单名一个菁。曾在美国的加州呆了五年,一副洋腔洋调。万小可不喜欢她的作派,他真闹不明白,这么一个祟洋得厉害的人,却取了一个革命化的名字,来当作酒吧的招牌。“我找小磊!”万小可生硬地作答。“他还没来呀!”“那我等他。”万小可拉过一把椅子,面门而坐。“你怎么了?你同小磊吵架了?你这么虎着个脸,挡着门,我的客人还敢进来吗?”陈菁硬将他拖到吧台旁边,忙不迭地招呼小姐倒酒。“来来来,有什么事,大姐先给你陪罪。”陈菁大他们七岁,三十多岁的人了,风韵犹存。陈菁至今单身,她曾说这辈子不嫁人了。但不知怎么的,丁小磊特别对她有好感,一直在追求她。“小磊得罪你了?”“MAYBE?!”万小可蹦出一句英语。“我真恨不得揍他一顿。”“什么事这么严重啊?”“他把我坑了!”万小可一口灌下了一大杯啤酒。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对陈菁说,也许说了她也不一定听得懂。他沉默不语,一个劲地喝酒。陈菁从戏剧学院招来的几个女孩子都跑来同他说话,其中的一位,万小可见过几次,人长得很甜,声音也很甜,大伙儿都叫她甜甜。甜甜的英文歌唱得很棒,万小可听过她唱的“LOVE ME TENTER”,用她那甜甜的女中音的嗓门唱出来,特别有味道。“你喜欢听歌吗?”甜甜问。万小可不知可否地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甜甜要了一杯酒,也不问小可愿不愿意听,搭着他的肩膀就轻轻地唱了起来,“LOVE STORY”,一曲“爱情的故事”经她嘴里一演绎,竟然妙不可言。小可一边喝酒,一边摆弄着酒杯,心情居然好了些。万小可也喜欢唱歌,尤其是英文歌曲。他曾对陈菁说:什么时候,他失业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到酒吧当一个歌手。
夜已深。丁小磊还没有来。万小可有些失望。他想回家。可是脑子里木木然。也许是酒喝得太猛的原因。陈菁似乎很善解人意,“让甜甜送你回家”,甜甜也心领神会,“我愿意,不知道小可愿不愿意?”正说话间,丁小磊进来了。“嗬!你迷上甜甜了,当心你的那位建筑设计师吃醋啊!”丁小磊长得高高大大,一米九十的个儿,配着健壮的身材,这是一个足以让女孩子兴奋的身材。只是那张脸,仿佛还稚气未消,圆乎乎的,一笑还有两个浅显的酒窝。万小可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揪住丁小磊的衣领:“那张电话纪录是怎么回事?”丁小磊依旧是笑呵呵的,反问:“那篇报道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啊?……”万小可脑袋像炸裂一般。后来的事情,万小可记不清了。他好像依稀记得砸了手中的酒杯,发疯一样冲出了“同志”酒吧,霓虹灯招牌“同志”对他眨着眼睛:“这世上朋友都不多,更何谈‘同志’?”

万小可和衣在沙发上躺了一夜。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晒到了他的屁股。满屋通亮。万小可的心情好了些。万小可的性格,总是遇事用酒浇醉,他坚信醒来就会是一个朗朗的天。他不会为一件事几天不高兴,他懂得怎样排遣愁绪。“该去报社了!”他自言自语。下得楼去,他才发现他的摩托车不见了。不对啊!万小可清楚地记得他昨天是骑车回来的,中间还遇到过一次红灯,他还清醒地停了车……最后,他突然醒悟,他昨天可能喝醉了,也许将摩托车扔在了某个地方。于是,他沿着昨天可能的回家路线,一路地寻去。结果,在那个有红绿灯的路口,他看见了他的摩托车。车没有上锁,好好地靠在一棵梧桐树傍。他暗自好笑,想不到,喝醉酒的人,还有那么好的“下意识”。“我是怎么回家的呢?”这个地方,离万小可的家起码还有十分钟的车程。他想象着,他昨夜摸黑回家,且跌跌撞撞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踏进报社的大门,万小可感觉气氛不对头,许多人的眼神不大对劲。他在走进大空间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有人在议论:“新闻可不是随便可以抢的。”“这么重大的事情,应该仔细核实才对呀!”“这下给报社丢脸了!”……万小可一度犹豫是不是要踏进门去,他不是怕自己怎么的,他主要是怕议论的人难堪。于是,他故意大声地咳嗽了一下,仿佛在说:“我来了,请刹车!”他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电话便响了。这是总编辑孙一夫的声音:“小可啊!又睡过头了?有空的话,到我这里来一次。”孙总编辑的声音总是如此,苍老却始终平和。万小可印象中,孙总好象从来没有严厉地批评过一个人。孙总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他是地下党员,当过银行小职员,也替报社写过连载小说。报社的人,不分年幼,都管他叫“老夫子”。照理说,老夫子年已七旬,早过了退休的年龄,只是申城晚报是一家有着历史背景与海外渊缘的报纸,老夫子又是一位社会知名人士,所以他才得以留任。
万小可知道“有空的话”的含义。老夫子找人从来不会命令人。“有空的话”,是他的口头语。万小可不敢怠慢,当他走进老夫子办公室的时候,李刚副总编辑已在座。老夫子蛮客气,还替万小可倒了一杯水。“来来,我们谈谈裁判受贿的报道。”老夫子直入正题。“我先汇报一下情况吧!”万小可这才发现李刚副总编辑手里拿着一大堆的材料,摆开一个讲话的架势。“事情挺糟糕。”他先下了一个结论。“申城俱乐部今天又传来一份传真,意思是说本报的报道侵犯了俱乐部的名誉,声称他们一贯坚持‘公平竞争’的原则,他们还表示保留进一步申诉的权利。今天各报都刊登了裁判陈士达的谈话,他指责本报的报道无从生有,纯属捏造,已构成人身攻击,他已委托申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准备诉诸法律,讨回公道。市委宣传部有关领导今天批示,要求本报查清事实真相,认真对待、妥善处理。中国足协常务副主席杨介生亦关注此事,并指示负责裁判工作的官员成立相应的调查组,他还表示,此事若属实,足协将会采取严厉的处罚措施;若不属实,足协亦将会终止申城晚报的记者采访甲A联赛的权利……”李刚滔滔不绝。老夫子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了。我想听听小可的说法。”“新闻线索是申城俱乐部的总经理丁小磊亲口对我说的,我们是朋友。再说,我也觉得前天的那场球踢得不正常。”万小可解释道。“那么,丁小磊肯为你作证吗?你的稿子经过俱乐部方面审稿吗?”李刚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万小可答不上来。他沉默。“小可,你找过丁小磊吗?”老夫子仍是和颜悦色。“他昨天否认了他的说法。只是有一种直觉告诉我,丁小磊的话是可信的。至于他为什么反悔,我不知道。”万小可语气低沉,象是一位犯了错、又不愿意认错的孩子。“直觉?当记者的怎么可以相信直觉呢?真实才是道义的落脚点啊!你是学新闻的,你怎么不知道?我一直对你说,新闻的事实一定要核实清楚。那天发稿的时候,我还问你,有没有把握。你说没有问题。这不,现在问题来了吧?”李刚的话仍然十分严厉。万小可听得出来,他好象在推卸责任。
万小可低头不语。李刚则烦躁地翻动着手里的材料。还是“老夫子”打破沉闷:“小可啊!我办了四十年的报纸,有过不少的教训。我年轻的时候替人写东西,常听老报人说,报纸分两种,一种叫大报,还有一种叫小报,那么大小报纸怎么区分呢?学者们大有讲究。不过,最简单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看它的内容。你翻开一张报纸,如果上面都是奇闻秩事,那肯定是小报,这叫‘小报多奇迹’,而一张严肃的大报,看上去很平常,甚少猎奇之笔,却往往能让人从平常中悟出道理来,这就叫‘大报多平淡’。从看报人的心理来说,充满奇迹的报纸反而没有人相信。你说是吗?我们这张报纸,八十年风雨历程,一直讲‘以诚为信,以正为本’。过去叫良心,现在就叫党性。做记者的,应该反应敏锐,但不能满脑子都是猎奇的想法。你说是不是?”“老夫子”娓娓道来,几乎没有什么训斥,却让万小可感到每句话都是沉甸甸的。
“老夫子”最后定了一条原则:“不下结论不表态”,一切等调查清楚了再说。他还让李刚具体负责此事的调查。万小可从“老夫子”的办公室退出来的时候,李刚似乎在劝“老夫子”:“宣传部那边怎么办?听说胡部长也等着回话呢?”老夫子有点不耐烦:“没弄楚事实,你让我回什么话?先写检讨吗?也许小可并没有错呢?!我们应该对年轻人负责啊!等两天吧,好不好?胡部长追究下来,你说是我定的。实事求事嘛!”万小可听到这句话,心头涌出一股感激的热流,他感到眼里有点湿润。
“老夫子”看来也多少有点学究气。万小可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桌上的电话便急促地响起。来电者自称是市委宣传部胡部长的秘书,也姓胡。胡秘书的语调平和:“胡部长要与你说话,请稍等片段。”这个片刻,足足有十分钟,万小可拎着电话,有点紧张。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胡部长的声音,这个声音是胡部长特有的,慢条斯理,却透着一种威严。“小万吗?你是党员吗?”“是,中共预备党员,还有三个月转正。”万小可小心翼翼地回答。“党员应该执行党的纪律。我们党有许多宣传纪律,比如什么东西该发,什么东西不该发,什么东西可以早发,什么东西却只能发内参,内参有时候还有导向问题。”万小可连声说是。可他还是不明白,胡部长要传达一种什么样的信息。“党员应该勇于承认错误和改正错误,党员还应该服从组织的决定,你说是不是?裁判的事情,我都了解过了,你发这个东西是错误的,你们报社领导把关不严,也有责任。我的意见,你要做检查,你们报社要登报更正。”胡部长总算切入正题。万小可感到事出突然,忙问:“孙总不是说要调查一下再说吗?!”“孙总那边,我已打了电话,他有想法是正常的,我已做了工作。我担心的是你们年轻人,有血性,会耍脾气,所以我觉得应该与你同个电话。本来,我想约你到宣传部来谈,可是我的工作实在太忙,排不出时间,我想你应该会理解的。党员嘛!啊?!”胡部长那头搁下了电话,万小可还捏着电话筒,坐在那里发楞。事态变化太快了,万小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不一会儿,副总编辑李刚匆匆地走进大空间办公室,召集新闻采编中心的记者开会。会上,李刚宣布了报社的三项决定:一,万小可采写的有关裁判受贿的报道严重失实;二,暂时收回万小可的记者证,万小可停职检查,并扣发一个月的奖金;三,在报社头版刊登重要更正,并向受害者和广大读者致歉。宣布完决定,李刚还谈了一通如何从这一事件中吸取经验教训,如何教育年轻记者牢牢记取真实是新闻的生命等等。李刚的语调严厉,却又语重心长。万小可想申辩,但李刚没给他讲话的机会。一声“散会”声刚落,李刚已消失在门外。万小可觉得委屈极了。这时,他想哭,但一房间的人,他哭不出来。此时,没人来安慰他,甚至连拍拍他肩膀、说声“没什么”的人都没有,他感到世态炎凉。好一段时间,万小可才从办公桌上站起来,他想回家,突然,他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不知是谁悄悄送来放在他桌子上的。一看笔迹,万小可便知是“老夫子”写的,话不多。“小可:人都有委屈的时候。送你一个对子: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记者证仅是暂时收回,不是吊销。停职检查,权当休养。回家喝口酒,蒙头大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万小可回到家,发现家门敝开着,里面传来德沃夏克的音乐《自新大陆》,这是万小可最喜欢的音乐。他知道谁来了。王怡在客厅门口双腿腾空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位原本可能会消失几天的女孩子,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多少令万小可感到意外。若在平时,王怡今天带来的每一样东西都会让万小可高呼“万岁”。一只小羊皮缝制的保龄球手套、一张肯尼.G的碟片、一套《决战朝鲜》的游戏光盘、一瓶12年的芝华士酒、几样下酒的凉菜……但是,万小可今天没有情绪。他没有试一下手套,甚至都没有看一眼碟片,尽管,《决战朝鲜》的游戏,他曾经是那样的痴迷,还曾经专门从一个软件下载的网站上研究开发商提供的金山公司玩法攻略。他唯一做的一件事是麻利地打开芝华士,倒向沙发,然后仰头灌下三分之一。
“小可,你有什么不痛快,可以大声哭出来啊!”王怡抚摸着万小可的双膝说。万小可睁开眼睛,才发觉王怡早已泪流满面。“你曾经说过,我们可以共同分担痛苦。”王怡的神情是执着的,一付执意要分担的样子。“分担?怎么分担?告诉你我被一个最要好的朋友骗了?我被停职了?还有周围的那帮同事,居然没有一个人替我说上一句话?这些事你能分担?啊?你说啊!”“我烦极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好不好?”王怡呆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拎起酒瓶,默默地走到餐桌旁,自己倒了一杯酒,面窗而坐,然后喝下了一大口酒。房间里,只有德沃夏克的音乐在徊荡。
万小可发觉自己有点过份。他发现,王怡今天似乎是刻意打扮过的。刚剪的头发,极短,刘海乱乱的,看似杂乱无章,却有纹理;一件淡绿的紧身上衣,裹着丰满的胸脯;一条浅黑的半长短裤绷着浑圆的臀部。这是一种性感的、极富撩拨性的打扮。这种装束,只有他们两人相处、而且彼此都有情绪的时候,王怡才会选择的。万小可慢慢起身,走到王怡的身后,双手搂住了她的胸脯,低头吻了她的头发。“对不起!我今天不知怎么了?请原谅。还有,我为昨天的失约向你道歉。”“不必了,坐下吃饭吧。”王怡说。“你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一些。今天报纸上有关那个裁判的新闻,我也看了。还有,刚才丁小磊也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他也是迫不得已,他让我来安慰你……”万小可的屁股还没落座,一听到丁小磊的名字,腾地一下站起来:“丁小磊让你来的?你再说一遍?”“是。”“你给我走,马上走!”万小可几乎冲着王怡吼起来。王怡没有动,但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丁小磊和我什么关系?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丁小磊让我来,我一定不会来,你让我走,我也一定不会走。你知道吗?你懂吗?我本来是该消失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得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可是,我却决定来找你,也许,我真傻,傻得一辈子都想呆在你的身边。”王怡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看万小可,几乎在自言自语。
对万小可来说,最怕的就是王怡掉眼泪。她一哭,万小可最没办法。他站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想安慰王怡,但是一想到丁小磊,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怎么可以这样,连朋友、最要好的朋友都可以出卖?安慰的话说不出,坐又坐不下来。僵局了。“你肯定裁判拿钱的事情是小磊说的?”还是王怡打破僵局。“他不说,我怎么会写这条新闻?!”“凭你的直觉,那个裁判敢拿二十万?”“我也怀疑。”“那么小磊故意坑你?”“也不像!”“那就怪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是当记者的,平时还老说要当一个中国的‘水门记者’,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去查查清楚?老是喝酒,冲人乱吼,又能解什么问题?停职算什么,美国电影里头的那些警长,不都是被停了职,调了岗,最后还都破了案了吗?!你连这些美国电影里的警长都不如?啊?你说话呀?”
万小可被王怡的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是啊!要证明自己没有错,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清事实真象。万小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王怡给他倒上了一点点酒:“来,把什么都扔一边。你过去不是说过,天塌下来,我们一人顶半边天……”
这一夜,万小可睡得很好。王怡也没有回家。她对家里撒了个谎,说在单位里赶制一个设计图纸。她照例睡小可的床,小可睡沙发。她与小可曾经有一个约定,在性的方面,彼此都守住一个底线。其他的一切随意。俩人都有点醉了。原来说好,各自睡下之后,还要说一个有意思的话题。但是,小可开了一个头,便没有了下文。王怡也不在意。因为,她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万小可照例到报社上班。停职检查,没说可以呆在家里不上班。
他打开电脑,一付写检查的样子。但是,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万小可已想明白,要洗脱自己的罪名,唯有查明事实真相。从哪里查起呢?万小可冥思苦想。终于,他理出了头绪。查陈士达,查他究竟拿没拿过钱。中国足球是否有“黑哨”,一直是舆论关注的话题。万小可在一年前就写过一篇《黑衣黑哨》的评论。中国的足协也查过多次,但从来没有查出个结果。许多事情,都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最后,有关部门总是抱着“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中国裁判水平低”以理由而不了了之。万小可明白,中国的的足球裁判问题,归根结底是“主场接待”。裁判虽说是足协定的,但是接待却由赛区负责。所谓的赛区,实际上就是当地的足协。足协是一个没有什么钱的单位。于是,掏腰包的活儿便转嫁到俱乐部头上。这就是说,接待的人是足协官员,“买单”的人却是俱乐部老板。因此,住什么样的饭店、吃什么样的东西、玩什么的花样,大有讲究。再说,中国的裁判大都属于还没有富起来的那一类人。他们都是业余的,都有自己的职业,比如体育教师、国企职工、机关干部等等。他们的工资收入,低的七八百、高的一二千。吹一场球,虽说累死累活,但也可得五百元。同他们的工资收入相比,这已是不菲的收入。但是,同那些球员比起来,他们的心态肯定不平衡。不说那些大牌的球星,一年收入一二百万。单说那些普通的球员,踢一场球也有八千一万的入帐。一场球,球员跑上六千米,算是够卖力的了。可裁判跑的路又有谁算过?对他们来说,拿得少倒算了,平时还得让球迷骂“傻B”、“猪猡”,挨矿泉水瓶。裁判也是人啊!想到这里,万小可多少还有点同情裁判。可是,一想到那个陈士达,万小可又同情不起来了。
万小可只知道陈士达是个中学体育教师、国际级裁判、自学成才。其他的情况,他知之甚少。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一家电视台曾经播放过一个电视纪录片,里面好象说到陈士达,说他怎样刻苦、如何锻炼,好象还到他的家里去拍过点镜头。电视台记者采访陈士达的时候,还说他喜欢书画,喜欢临古碑、还会画马。徐悲鸿笔下的马,他十五分钟就能画上一幅。画得好不好,这是另一个问题,单说速度,他也算是个奇才了。万小可马上给电视台的朋友打电话,一打听才知道陈士达是江苏东县人、东县一中的体育教师。那位朋友还给了陈士达家的地址电话。万小可很兴奋。吴县离申城不过一小时的车程。他决定抽时间去跑一趟。有可能的话,他还想闯到陈士达的家里去。
东县姓陈的人很多,是一个大姓。在东县的县志里,单单在清朝就出了三十几个秀才,其中有不少京官,最大的一个人官至大学士,还当过皇帝的老师。陈士达家住在东县城镇的北边,这一片都是县里有点地位的人住的地方。陈士达在东县名气很大,几乎识字的人和家里有电视的人都知道他。也是的,小小的东县出了一个国际足球裁判,这也算是东县的荣耀。陈士达的房子据说就是县长亲自出面安排的,理由是“特殊人才”。
万小可敲响陈士达家门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钟,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吴侬软语,蛮好听的。门开处,出来一个娇小的女人,小家碧玉的样子,估计是陈士达的妻子。万小可自我介绍,他是申城晚报的记者,是来采访陈士达的。申城晚报在东县有一定的影响,光直接订户就有三万份。万小可还递上了自已的名片。他没有亮记者证,实际上他也没有。凭直觉,万小可认定陈士达的妻子是一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她很热情,将万小可让进了房间。然后忙不迭地给他沏荼。“真对不起,我们家陈士达还没有回来,他听说在给东县体委的一个裁判训练班上课,你是坐一会儿呢?还是晚一点再来?”她似乎觉得很对不起万小可,站在那里,双手都不知放在那里。“我们家陈士达是一个大忙人,学校忙、县里忙、省里忙,有时候还要到国际上去忙……”陈士达的妻子也姓陈,叫陈清绮,听名字祖上也许是书香门第。“我等他吧!”万小可和颜悦色地说。“那好那好!”陈清绮忙自己的去了。万小可开始仔细地打量陈士达的客厅。一套红木家俱,衬着墙上的书画,透着一种儒雅的气质。家里摆弄得很干净,一尘不染,陈士达的妻子显然是个出色的主妇。但是,还是有几样东西引起了万小可的注意。万小可转身的时候,发现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一看落款,他吃了一惊:唐寅。不是唐伯虎吗?是真迹吗?仔细瞧瞧,显然不是陈士达自己临摹的。在陈家开架的橱中,还摆放着两个青花瓷瓶,细看瓶底,是明代官窑出的贡品。万小可有一个同学在博物馆,他知道像这样的东西,即使是仿制的,也值十几万。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陈士达的宝贝!”万小可吓了一跳,陈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客厅里,他一点都没有察觉。他回头解释:“对不起!我有点不礼貌。可是,我也喜欢这些东西。尤其是青花瓷瓶。”“没有关系的,你慢慢看好了!等人实在是心焦的。”陈太太歉意的神情似乎让万小可有点过意不去。“这些东西是真品吗?”“我们家陈士达说是真的,听说还很值钱。我还真的不信。县城的百货公司里头,比这两个花瓶精致的花瓶也就值几十块钱。那天他捧回家的时候,还用一块毛毯裹着,说实话,我倒是心疼那块毛毯,八成新,居然就扔地上了。”陈太太仍在唠叨。
时针指向十点,陈士达还没有回来。万小可坐不住了。“他每天都这么晚回家吗?”“这几年,他当上国际裁判之后,经常这样。他太忙了。我真是担心他的身体。”陈太太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抱怨,却透着一种敬佩。“你们没有孩子?”“我们结婚五年了,没生孩子。我看了很多次医生,好象也没有问题。我劝我们家陈士达也去看看,他很恼火,说他这样的身体,怎么会有问题……真不好意思,对你说这些。”
万小可还是决定离开。不等了。从陈士达家里出来的时候,万小可忽然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他对陈士达的太太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他觉得不应该去欺骗这么一个善良的女子。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给她名片。他还想象,陈士达回家之后,会以一种什么态度对待他的老婆。大发脾气、摔东西、甚至打她一巴掌?!这一夜,万小可做了一个恶梦,他梦见陈清绮披头散发的样子,满脸是泪,责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骗我?”

一个中学体育教师,怎么能有唐寅的作品?又怎会收藏昂贵的明代官瓷?这里面有没有文章?万小可一头撞进了“老夫子”的办公室,一口气谈了他夜闯陈士达家的经过。老夫子耐着性子,没有插话。待万小可一口气说完,他才开始说话。“小可啊!你这次采访,我没有安排、也不知道,更没有听说过。你明白吗?”万小可楞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老夫子”的意思,“我知道,这都是我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跟你没有关系的。再说,我也没有报社的记者证。我在停职检查,根本不可能去采访。也许,夜闯陈士达家的那个人,或许根本不是我。”“小可,有一个提醒,你想听吗?”万小可点点头。“据我所知,东县这个地方,书香门第很多。也许,很多人家都会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东县的陈姓人家,明清秀才众多。你了解陈士达的家族渊源吗?那些东西,难道就不可以是他的祖上传下来的?”万小可一怔,“老夫子”说得对啊。单凭这两样东西,告不倒陈士达,更洗涮不掉自己的罪名。也许,陈士达还可以告你诽谤,告你欺诈,让你罪加一等。在东县,陈士达毕竟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到时候,自会有人拿出证明之类的东西,让你无话可说。万小可很感激“老夫子”,他正直、有同情心、还有正义感。从“老夫子”的言谈之中,万小可也感到了“老夫子”所承受的压力。
东县之行,坚定了万小可调查此事的决心。此后的两天,万小可一直呆在电话机傍,打电话查陈士达的家族渊源、查他的行踪。但是,结果让万小可失望。东县县志办公室的回电来了。据他们考证,陈士达的祖上,曾经是东县的一个大家族。其曾祖父是清末的最后一批秀才,后在北洋政府的财政部任过职。其祖父则在国民政府中任职,官至考试院副院长,当时的七名副院长之一,他们家与著名的“CC派”陈氏兄弟是远房亲戚。县志办公室的同志还以为万小可要写陈士达的长篇报道,还真的下了番功夫,考据认真,毫不含糊。东县体委的一位副主任更是对陈士达大加赞赏,说他有事业心、有责任感、勤奋好学、且人缘好。东县一中的校长则说陈士达热爱本职工作,尤其是当了国际裁判出了名之后,一点架子都没有。万小可想,陈士达简直就是一个典型人物,写一篇报告文学还绰绰有余。这样的人,真的会昧着良心去拿黑钱?
这天回家,他又喝酒了。不知什么时候,王怡来了。正趴在他的桌子上画东西。图纸摊了一大堆。这几天,王怡天天都来,她对家里人说出差了。正在杭州谈设计。“醒了?吃点东西吧!在橱房里。”万小可呆呆地没有动窝。“我是不是真的冤枉人了?”“冤枉什么人?陈士达?”“也许吧!”万小可将这两天的经历粗略地说了一遍。“这只能说明他伪装得好,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看过的一个电影,那个偷画的亿万富翁。还有,人都是会变的。陈士达就不会变?”是啊!伪装?!前些日子,他与王怡看过一部美国电影,描写一位美国的亿万富翁,竟然是一个专偷名画的窃贼。
既然是伪装,那一定会有破绽。万小可这么想。王怡仍在忙她的图纸,他则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突然,有一件事令他激奋不已。他腾地坐了起来,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我怎么没有想到?!”“什么事没有想到?”王怡问,她的头仍然没有抬起来,看来她的工作压力蛮大。“那天东县体委的副主任告诉我,说陈士达曾给希望工程捐过钱,数目是五万。他真的那么有爱心,可以一下子捐出五万元。以他的工资,不吃不喝,又能攒下多少?他肯定很有钱,这是铁定的事情了。”万小可的心情大好。他跑到厨房找吃的,还哼起了小调。一只蟑螂窜出,万小可拿起抹布,眼明手快地掷去。“看你往那跑。”他大叫。吓了王怡一跳。“你有毛病?”“我逮了一个蟑螂。”答非所问的声音从厨房传出,王怡只能苦笑。

又是一个周末。甲A联赛同时在全国的七个城市开踢,由于联赛已近尾声,各个比赛场次的胜负将会影响最后的名次,因此中国足协本着公平竞争的原则,将比赛全部安排在晚上八点进行。申城足球俱东部队仍是主场,他们将迎战来自成都的公牛俱东部队。这场比赛,对申城俱乐部来说,意义重大。如果获胜,则申城俱乐部将获得本年度的联赛冠军。因此,俱乐部已明确表示悬赏六十万,以鼓励全体将士奋勇杀敌。万小可从朋友那里得知,尽管申城俱东部一再申述,中国足协仍然委派陈士达担任这场比赛的当值主裁,以此来证明陈士达的清白无辜,证实足协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万小可在逮蟑螂的那个晚上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决定暗地里跟踪陈士达,不择手段地调查陈士达在申城的一举一动。在此之前,万小可还听说报社拿到了法院的传票,陈士达已经诉诸法律,将申城晚报列为第一被告,万小可则是第二被告,而提供消息的申城俱乐部总经理丁小磊并没有出现在诉状上。万小可心里明白,这是陈士达对他夜闯陈家的一种反应。你告你的,我查我的。万小可做了精心的准备。他染了头发,配了一付墨镜,打扮成“嬉皮士”似的。总之,万小可完全换了个人。前一天的中午,当他出现在申城建筑设计院的时候,王怡瞧了他半天,居然说:“你找错人了吧?!”
陈士达将乘CA1502航班从北京飞往申城。万小可得知,陈士达正在北京中国足协的裁判委员会开会,据说,陈士达还在会上表态说,他将排除干扰、严格执法。中午时分,1502航班准点飞抵申城。万小可混在迎接客人的人群中,左顾右盼。陈士达健步如飞,几乎是第一个走出来。申城足协的两位工作人员上去迎接,客气地要去拿行李。陈士达拒绝。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场面简洁。一会儿功夫,陈士达已钻进了一辆桑塔纳轿车。万小可手忙脚乱地上了摩托车,在机场的拐角处才追上了这辆车。桑塔纳朝希尔顿酒店方向开去。可是,到了希尔顿酒店门口,车头突然掉向,转入了傍边的建工饭店。这是一家申城建工局所属的饭店,最多是三星级。万小可大失所望。陈士达住1203房间。刚进房间,陈士达叫服务员,要加一块肥皂。他解释说要自己洗衣服。十分钟后,陈士达独自一人去二楼中餐厅。他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两个菜,一个汤,没有要酒。下午,陈士达没有出门,估计是在午睡。晚上,陈士达依旧去二楼中餐厅吃饭。万小可也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陈士达依旧是两菜一汤。万小可期望的大吃大喝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很烦,自己添了一瓶啤酒。这时,男服务生递上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他大吃一惊。
我知道你是万小可?!我们应该谈谈。
一个你关注的人
万小可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陈士达的目光。他冲着万小可微微一笑。好家伙,他居然认出我来了?!谈又何妨?万小可坦然地走过去,在陈士达对面坐下。“要不要咖啡?”万小可点头。“你怎么会认出我来?”“我的职业是裁判,什么叫明察秋毫?有些东西,很难在我的眼皮底下溜过去。”陈士达说。“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去过我家,到过县里,还去查过县志。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拿了丁小磊的钱,不过数目不是二十万,而是五万元。这一点,你肯定是失实了。”陈士达的一番话,说得万小可目瞪口呆。他后悔没有带录音机。“也许,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拿了钱,还要判申城俱乐部一个点球?这是因为我痛恨他们的所作所为。中国足球,正是被一些人搅了局,冲不出亚洲,也走向不了世界。至于那些钱,我一分钱都没有留下,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反正,这些钱不拿也是浪费,拿了还可以资助失学儿童读书……这就是全部的事实真相。你满足了吧?!”万小可说不出话来。这一切,完全出乎他的预想。他说得是真话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打官司,告我们?”万小可问。“因为我要证明自己,告诉世人,我也是一个正直的人。我是拿了钱,但是,你没有证据。当然,我也问心无愧。因为,我没有受贿。我依然在公正执法。那个点球,则是对不公平竞赛的一种判决。”“你今天的谈话,也许就是证据?”“有谁证明?我会断然否认。”“也许,我录了音。”“我说过了,我是裁判,我有判断。依你的装束,不可能带录音机。”万小可无言以对。两个人相视良久。最后,还是陈士达打破僵局。“你可以继续‘关注’我,但我不希望你干扰我的工作。”“我当然会继续我的调查,我也希望最后能证明你是对的。谢谢你的咖啡!”“咖啡不是我的,你谢申城足协吧?!”
万小可沮丧极了。这时,他才感觉到,他也许根本不是陈士达的对手。万小可坐在饭店大堂的咖啡座里,感觉很无聊。陈士达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现。万小可想像着,陈士达此时或许正泡在浴盆里,闭目养神,一付惬意的样子。万小可有点疲惫,他在琢磨是不是要回家,也去洗个澡,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陈士达或许正像他自己所说的,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也痛恨“黑衣黑哨”,所不同的是,他选择了他自己的复仇方式。咖啡座一角的电视,正播放体育新闻。万小可看到了陈士达的形象,他正在发言,播音员的解说是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委员日前在京座谈,他们决心公正执法,整顿赛场秩序,杜绝不正之风。
晚上十一点多钟,建工饭店的大堂咖啡吧里只剩下万小可一个人了。服务小姐好几次跑来问他还要添什么。万小可明白,这只是借口而已。算了。还是结帐。门外,已是深秋的夜。天气预报说,北方正有一股冷空气南下,今夜会影响本市。几滴雨丝飘过,万小可穿得单薄,顿感一丝寒意。他向摆放摩托车的地方走去。这时,双眼的余光告诉他,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从一傍闪过。开车的人,都善用余光,这是“职业习惯”。陈士达。这么晚了,他还要去哪儿?陈士达健步走到希尔顿酒店。他没有进饭店,而是钻进了一辆奔驰车。万小可记住了车号:WJ08-123456。显然,是一个挺有来头的车号。万小可来不及开摩托车,招手叫住一辆出租车,紧跟而去。
奔驰车急速驶进申城市郊的一个大院。万小可知道这个地方。这是申城一家很有名的夜总会,名叫“星光灿烂”。据说,这家夜总会的地盘属于申城警备区,原来是一个废弃的军用仓库,后来,有人租用了这个地方,稍加改建便成了一个高档的名人俱乐部。陈士达径直进了“F16”包房。万小可注意到,这里的所有KTV包房都采用兵器的名称,比如AK47、T110、B52、F117、苏30、米格29、飞毛腿、爱国者,甚至还有“东风乙”……简直就是一个兵器世界。万小可感叹,将铁与血和风情万种如此结合,也不失为一种创造。万小可执意要用“F117”包房,因为它就在“F16”的隔壁。服务小姐问:“这是一个大房间,请问先生几个人呢?”“就我一个。”“那么是不是换一个小一点的房间。”“我有钱,我就想包一个大的,怎么?不可以吗?”“当然可以。只是这个房间的最低消费是三千元。”小姐诺诺而退。万小可此时有点紧张。他今天并没有带很多的钱,而且他也知道许多夜总会是不收信用卡的。
“妈咪”推门而入。“请问先生要小姐吗?”“当然。”“妈咪”一招手,很快便有小姐鱼贯而入。万小可其实并不想点小姐,因为他没有带很多钱。“妈咪”却理解错了,以为万小可是个口味高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万小可还是不满意。“妈咪”有点难堪,她过来搭讪。万小可随口说:“我想找一个大学本科学历以上的小姐。”“这还不容易?!你等着,包你满意。”小可有点后悔。不一会儿,“妈咪”领着一个小姐起了进来。万小可一看,傻眼了。这个小姐他认识,就是在陈菁的“同志酒吧”打工的甜甜,申城戏剧学院的戏文系学生。甜甜居然也认出了万小可。“哟!这不是小可吗?怎么打扮成这样?你在演戏啊!”“妈咪”看到他们如此亲热的样子,赶紧退了出去。“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有什么?!同志酒吧人很辛若还挣不到什么钱!我来了一星期,就挣了一万多块。天地之别啊!”甜甜感慨万分。“女人变坏就有钱,至理名言。”万小可心想。甜甜对万小可有好感,万小可也一直认为甜甜是一个很性感的女孩。俩人偎依在一起,倒也有说不尽的话。“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还是女人心细,甜甜发现了问题。万小可楞了一下,不知怎么对甜甜说。他拉起甜甜的手,放在双手之间,抚摸着。“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小可深情地问。“什么忙?不是陪你睡觉吧?!睡觉免谈,其他都行。不过,你要是强奸我,我也没有办法。”甜甜哈哈笑起来,看上去确实很甜。“我今天没带钱。”“那有什么!我不收小费,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大帐我可以垫付。下次你还我就是了。”万小可很是感激。“还有一个忙!”“你有完没完!”甜甜开始撒娇,用双腿使劲从一侧夹住了万小可的大腿。“我想让你到F16去,看看里面有些什么人?在说些什么?”“你让我去陪别人?我不去。”“你要是去了,我可以答应为你做任何事情。可以吗?”万小可在甜甜的前胸吻了一下。“说话算数。”“当然算数。”甜甜高兴地走了,万小可似有歉意。他知道他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他也知道甜甜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小时之后,甜甜回来了。她告诉万小可,F16里的人,在谈一场什么比赛。“丁小磊在吗?”“没他!”甜甜肯定地回答。“那个姓陈的人,好象要一张画,对了,八大山人的画,还有一版猴票……”八大山人的画值多少钱,万小可不清楚,但是,一版猴票的价值,至少也有三十多万。“那个姓陈的人,好象对我很有兴趣。一再问我,晚上有没有空,能不能陪他一夜。我借口推辞了。他好象很失望。再说,我也没有兴致,是不是?我只想陪你。你答应我的。对不对?”万小可兴奋得眼睛放光,他心里想,好一个陈士达,你总算露出了马脚。“你应该去陪他。”万小可肯定地说。“什么,你说什么,去陪他,陪他睡觉?你有毛病吗?!”甜甜有点生气。这时,万小可才觉得这话说得极不得体。是啊,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卑鄙了。万小可正想对甜甜道歉,有一个人推门进来。此人一身黑色西服,高大身材,长相英俊。“甜甜,你怎么可以串台?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甜甜毕竟是在这种场合混的,颇能应对。“见了一个老相好,说几句悄悄话也不行?!你先出去,我马上来。”那人走了,甜甜颇为认真地对万小可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陪人家睡觉。只是,你应该陪我一夜。”万小可有点羞愧,亦有几分感动。他差点说你不必去了。但是没有说出口。甜甜走了。万小可呆在那里,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从心头浮出。

万小可一夜没有睡。他有一种负罪感。他一直在担心甜甜。这一夜,她还好吗?!早晨起来,他决心实践他的承诺。在他的案头,摆着一句格言:言必行、行必果、诺必诚。他到处找甜甜。最后,还是在“同志酒吧”的老板陈菁那里,得到了甜甜的BB机号码。电话打出去,五分钟后,甜甜的回电来了。“我说过,我应该答应你的。”万小可有点吞吞吐吐。“是吗?我好高兴。什么时候?”“现在。”“现在?可是我还有一堂课。中午吧,你可以到我家里来。”甜甜说出了自己的住址。
万小可找到了甜甜的家。这是新华路上的一幢高层公寓。甜甜已在家,她来开门的时候,只穿一件薄薄的纱衫,高耸的乳房,有点“咄咄逼人”。甜甜的房子是一房一厅,她租的,刚搬进来一个多月。“你昨天去了?”“去啦!”“你也那个了?”“是啊!”万小可沉默。甜甜麻利地脱去纱衫,这时,万小可才发现她没有穿内衣。甜甜躺倒在床上,双眸带着一种渴望。万小可站在那里,虽说内心有点冲动,但他还是犹豫了。他想到了王怡,也想到了王怡的那双眼睛。“我想我该回去了!”万小可说。甜甜先是吃惊,然后是失望。她呆了一会儿,起身穿起纱衫,叹了一口气:“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真不是那么回事。唉!你走吧!”万小可仍站着不动。突然,他抱住了甜甜,狂吻不已。甜甜是个反应敏捷的女人,躬身扑到在万小可身上。俩人一起倒向地毯……
万小可显得很笨拙,大汗淋漓。这是他平生的第一次性体验。甜甜早已起身,去酒柜拿酒。她很兴奋,也很满足。因为直觉告诉她,万小可还是一个金童。可她却早已不是一个玉女。在她接触过的男性中,大都经验老到,万小可却是一个生手。她没有理由不高兴。因为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你可以常来!什么时候,你不想来了,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还记得我们曾经拥有的一段时光。”甜甜坐在万小可的身边,用酒杯摩梭着他的胸膛。万小可默不作声。他的内心有一种感激。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多情的风月女子。“对了,告诉你吧!昨天晚上,我去了那个陈先生的房间,但是我们没有干那件事。我也奇怪,这么壮的男人,一接触就泄了。他很失望,我却很高兴。没能力,还老想着这种事情。你说绝不绝?!”万小可感到很庆幸。怪不得,他没有孩子。原来如此。甜甜还告诉万小可,陈士达吹牛说,他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也很有钱,光他家里的古董,就值三百万。在他眼里,任何比赛都可以操纵。他可让张三赢也可以让李四赢。关键是看谁给的钱多。过去,他还要钱,现在,他则要东西,名画名瓷,不是一样可以变钱吗?而且还很高雅。陈士达还说,他家里原来很穷,他父亲是个赌徒,没有给他留下一文钱。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来的。“他说很喜欢我,还要替我买一套房子。条件是我替他生一个孩子。就他那个能力,还想生孩子?”甜甜说个不停。
“你能不能为我作证?”万小可严肃地问。“作什么证?”“上法庭,证明他拿了别人的古董,操纵比赛。”“我说过,只要是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心甘情愿。”甜甜认真地回答。“只是,作证之后,你要带我离开申城,去一个只有你才找得到的地方。我不奢望相夫教子,我只希望有人常来看我!”万小可以拥抱作答。
从甜甜家出来,万小可有点恍恍惚惚。他觉得自己卑鄙无耻,居然会不择手段地欺骗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他甚至想回去对甜甜说,他也爱她;他还会说,如果没有王怡,他可能会与他相守一辈子,将来还会演一出“中国的《金色池塘》”……但是,一想到王怡,万小可又犹豫了。除了性感之外,王怡似乎在任何方面都比甜甜强一百陪。我居然会痴情于一个“风尘女子”?!万小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暗地骂道:“荒唐!”
已是晚上八点多钟。王怡还没有来。万小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中,什么事都不想干。在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出甜甜的影子。他有一种躁动不安的感觉。他想明白了,这就是一种性冲动。此时,他突然希望王怡立即出现,他甚至开始想象,与王怡作爱,又会是一种什么样子。他开始打电话,呼王怡。没有回电。他再呼,并留言。万小可失望。他打开电视,节目很无聊。他开始翻VCD,看到一套《金瓶梅》。看了五分钟,他已不能自持。他开始自慰,很快便泄了。他感到很累。睡着了。
万小可醒来的时候,王怡正坐在他的身边。电视里,还在放《金瓶梅》。王怡可能是第一次看这样的片子,面有羞色却瞪大着眼睛。“你怎么看这种片子?”王怡责怪道。但她的视线却没有离开电视画面。万小可从身后搂住王怡,一只手伸向乳房……王怡没有拒绝。万小可感到王怡的身体在不停地抖动。他们俩的性约定终于打破。不过,万小可似乎并不满足。他觉得王怡做爱过于差涩,一点都不主动,甚至感觉她还有痛苦。过多的出血,也让万小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到了甜甜。

申城足球俱乐部队与成都公牛俱乐部队的比赛再爆冷门。申城队占尽主场之利,却以0比1败北。论实力,申城队远在五牛队之上。整场比赛,申城队在五牛队门前狂轰滥炸,但总是功亏一篑。万小可没有到现场去看这场球。他没有记者证,进不了场。再说,他也不希望给报社添麻烦。万小可专门跑到体育场傍边的绿茵酒吧看球。万小可是球员出身,是个内行,他看出这场球有许多的不正常之处。纵观全场,万小可认为申申队似有三个必进之球,但均被当值主裁陈士达判违例在先。一次越位,边裁并没有举旗示意,陈士达却越权判决;两次冲撞守门员,陈士达远在二十米开外,却“明察秋毫”。五牛队则在全场唯一的一次射门中破门得分。比赛结束之后,全场球迷大骂“裁判猪猡”,陈士达退场之时,矿泉水瓶似雨点一般飞去。申城队的主教练拒绝出席赛后的记者会,丁小磊代表球队出席,他表示中国足协安排陈士达担任主裁判有失公允,他还表示将向中国足协有关部门申述,期待有一个说法。
绿茵球吧更是骂声一片。万小可对面的一位球迷砸了手中的酒杯。此人满面通红,象一位输红了眼的赌徒。一位服务小姐告诉万小可,这位先生赌了十万元,押申城队胜出两球。万小可只知道有赌球现象,没想到还会赌得这么大。这一天,绿茵酒吧里的球迷大都是输家。小的输几千,多的则输几十万。万小可混迹其中,总算弄清了他们的赌球方法。在这场比赛开始前,庄家开出一个盘子。申城胜两球(含两球以上),赔六成;一球以下或平局,赔八成五;输球,则赔九成五。一般而言,赌球者均以电话报单,在比赛开始前一小时截止受单。第二天,庄家运用其地下网络,向赢钱者送钱或向输球者索钱,极讲信用。那位赌了十万元的球迷,原本可能会稳赚六万元,现在则血本无归,一切都飞了。“庄家是谁?”万小可问一位球迷。“听说叫奔驰。大家都这么叫。大概他常开一辆奔驰车。”奔驰,万小可马上想到那天晚上的穿黑色西服的男子。他不也是开一辆奔驰车吗?!“这人有背景吗?”“听说他老爸在京城里当大官,好象是什么部的副部长。”副部长算什么?京城里头多如牛毛。“你不知道吧?听说现在申城的一些领导,不少是他老爸的部下。”原来如此。从绿茵酒吧出来,万小可感到一阵胸闷。他仿佛已掉进了一张网,一张挣脱不了的网。
甜甜来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万小可答允。说实话,他有点怕见王怡。昨天的性冲动,并没有给王怡带去快感,反而是一种痛楚。他甚至还记得王怡呻吟的样子。相反,他与甜甜在一起,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子夜时分,万小可敲开了甜甜的家门。甜甜早已在家,她等得不耐烦了,娇嗔地问:“这么晚来?”“我以为你没那么早回家!”“我今天没有去‘星光灿烂’。我也不用去了。”“为什么?!”“也怪了。上次那个穿西装的家伙,今天下午跑到戏剧学院来找我,扔给我一张招商很行的信用卡。他还说,卡里存款的多少,完全取决于你。他还给了我陈士达的手机号码。”万小可顿感兴奋。“你见过陈士达了?”“见过。我今天下午就在他的房间里。他的能力好象有点进步。怎么,你吃醋了?”万小可摇头。他当然有点醋意。但是他不便说出来。“算了算了。我同他是逢场作戏。不提他了。我的心里只有你。你知道吗?!”万小可点头。
万小可在甜甜的床上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万小可的BB机响了。是王怡打来的。他想了一下,给她回电话。“小可,你去那里了?我等了你一夜。”万小可吱唔着说,他去了东县,晚了回不来了。王怡信以为真。王怡在电话中告诉万小可,她忙了近半年的环球大厦的结构设计极有可能中标。挂断电话的时候,王怡对万小可说:“我好想你。真的。”甜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你女朋友?她怎么样?是个好姑娘吧?!”“是个好女孩,但是她对做爱似乎有点冷淡。”万小可对甜甜说了他们前天晚上的事。甜甜大笑:“你真愚蠢。女孩子的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有人在甜甜的信用卡里存入了一万元钱。万小可抄下了信用卡的号码,兴奋异常。他知道,这张卡就能在法庭上致陈士达一伙人于死地。万小可兴冲冲地去报社。他已想好,要写一篇揭露足坛黑哨的长文。办公室外的气氛非常压抑。同事告诉他,李刚副总编辑刚来过,传达了宣传部领导对足球报道的几点意见。一,要踢球不踢人,对裁判问题不要无端议论;二,对球迷的反映,要慎之又慎,要引导不要火上浇油;三,对申城俱乐部夺冠的前景,不要过份乐观,要多讲点困难。要讲辩证法,足球比赛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辩证统一。万小可楞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者竟然是丁小磊。他说了一大通歉意的话,然后直奔主题。丁小磊说他愿意在法庭上为万小可作证,证明陈士达拿了五万元钱。“上次说二十万,是夸张了。但五万元是肯定的。”丁小磊解释。他还说了一些细节。五万元都是新发行的一百元新钞,上面有工商很行的封条,封条上的印章是“吴芝莉”,包钱的报纸是11月6日的申城晚报,装钱的拎包是新新百货的礼品袋,地点是新新百货咖啡厅。万小可一一记下。挂断电话,万小可心想,这些证据算什么?如果告诉他信用卡的故事,丁小磊还不吓死?!不过,毕竟也是证据,尤其是封条上的名字,银行肯定查得到的。
万小可在电脑前狂敲不已。四小时之后,他已写完这篇长文。题目是《足坛黑哨》。当他将这篇文章交到李刚手里时,李刚惊愕不已。“真有此事?我不相信。”他直摇头。老夫子看到这篇文章的第一反应也是惊愕。但是,“老夫子”没有摇头,他沉思片刻,对万小可说:“这篇文章能不能发,一切都取决于法院的判决。我看还是耐心地等待一下。”

《陈士达名誉侵权案下周开庭》——这条新闻上了申城各家报纸体育版的头条新闻位置。万小可记住了日期:11月25日。申城晚报委托了两位辩护律师,据说都是大名鼎鼎。一位曾经为轰动申城的银行抢劫杀人案辩护,另一位则成功地辩护过一桩毁容案。但是,万小可却从心底里不信任中国的律师。万小可没有学过法律,在他看来,这两位律师擅长的是“有罪辩护”,最好的结果往往是减轻处罚,仅此而已。万小可准备自己辩护,他期待的是无罪辩护,并希望象下围棋一样“完胜”。再说,他手上有两个重要的证人,甜甜和丁小磊,而且还有重要的证据。他不希望自己所掌握的证据在开庭之前会有任何的泄露。连续两天,万小可一个人躲在家里,潜心准备他的辩护词。甜甜来过一个电话,说她去了杭州,散散心。王怡既没有电话,也没有露过面。万小可多少有点意外。他想他可能在什么地方得罪她了。过些日子,她会出现的。万小可自我安慰。
这天早晨起来,万小可照例打开电脑,去看看他的电子信箱里的信件。万小可用的是163电子邮局,一家免费服务的电子邮局网站。信箱里有十几个邮件。不少邮件都是广告,网站介绍、赚钱方法、免费域名、色情推介等等。这些邮件,万小可是一概不看的,他主要是怕电脑病毒。据说,现在有黑客专门攻击使用免费邮件的网络客户,前一阵子著名的微软公司的MAIL便遭受过类似的攻击。但是,有一封邮件还是引起了万小可的注意。这个邮件的标题是《一个忠告》。打开一看,这封信是写给他的。
万小可:
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们知道你写了一篇文章。但是,这篇文章是不可能登出来的。
我们知道你想打赢官司。我们也知道你有所谓的“证人和证据”。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证人和证据可以费尽心机找来,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你可以放弃。结局亦可圆满。你将来可以有一个好妻子,也可以有一个情人,你也可以有钱,也会有以前一样的名气。这场官司也一样可以庭外调解。
望你三思。
请记住。这个邮件,不可能成为你的新证据。你懂电脑,知道MAIL是怎么一回事。谁都可去注册一个免费的信箱,当然也不必用自己的真名。因此,没有人能证明,这个邮件不是你自己写的。
一个你关心、也关心你的人
万小可惊讶万分。这个关心他的人是谁?显然,他不可能是陈士达。有可能是那个穿黑西装的男子。但是,他怎么可能有我的MAIL地址?他怎么了解这么多的细节?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极不简单的对手。万小可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从小性格如此。他立即给这个人回复邮件。
不管你是谁。总之,谢谢你的关心。
这篇文章,我写定了。神州之大,还愁没有地方可发?
这个官司,我也打定了。朗朗乾坤,何惧妖魔鬼怪横行?
万小可
写完这个邮件,万小可感到痛快至极。真爽!然后,他给“老夫子”打电话,他认为应该向组织汇报。“老夫子”非常吃惊:“卑鄙无耻!”老夫子惊讶的是,万小可写的这篇文章,只有两三个人看过,原稿至今还锁在他的抽屉里。“此人不简单啊?!”,“老夫子”毕竟是过来人,他告诫万小可,最近一切当心,少出门,少应酬。老夫子的一番话,倒使万小可紧张起来。他并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王怡、甜甜、还有丁小磊。他给王怡打呼机,没有回电。他又呼甜甜,也没有下文。这一回,他是真的紧张了。王怡两天没露面,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他将电话打到王怡的建筑设计院,她的同事说王怡在家忙设计。一个电话打到王怡的家,家里没人。呼丁小磊,回电倒是很快来了。万小可说了那封威胁的邮件,让他当心点。丁小磊大笑:“你也把这种事当真?!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以为是美国,是资本主义制度?笑话。我看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放心放心。”丁小磊反过来安慰了一番万小可。想想也是,我怎么也会信以为真?万小可经丁小磊这么一说,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傍晚时分,甜甜来电话,她说她从杭州回来了,很开心,想请他喝酒。万小可确实也想与甜甜见一面。他觉得,他与甜甜的关系不正常,应该妥善收场。他也觉得太对不起王怡。再说,他还欠了甜甜的钱,那次夜总会F117包房的大帐,三千块钱。他认为应该还给甜甜。他想与甜甜维持一个好朋友、但又不是情人的关系。甜甜定了地点,一个叫安妮的酒吧。万小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于是,甜甜详细地告诉了地址。安妮酒吧在时代广场傍边的一个小弄堂里。酒吧很小,仅能容七八个人,灯光昏暗,三十年代的爵士音乐,令万小可仿佛走进了旧上海的电影。甜甜已在一个角落里等他,俩人拥抱,然后相拥而坐。甜甜情绪低落,老是若有所思。“你一个人去的杭州?”“是。”“去干什么?”“去看房子。我想在西湖傍边买一套房子,将来好过日子。”买房子,万小可有点惊讶。甜甜怎么有能力在西湖傍边买房子?是陈士达给的钱?万小可没有说出来。他觉得不可能。再说,甜甜也可能有别的什么有钱的朋友。俩人沉默。唯有低沉的爵士音乐在小小的空间回荡。万小可想起还钱的事情,他拿出了三千元钱,甜甜也没有推辞。万小可感到心情不好。他想离开。甜甜拉住他,深情地问:“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到西湖来演绎我们的《金色池塘》吗?”万小可望着甜甜,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突然,有好几个人闯进安妮酒吧。“把灯开亮。把灯开亮。”嗓门极大。灯亮处,万小可才看见进来的是警察,后面还有几个联防队员。酒吧的老板早已不知去向。“经人举报,你们酒吧有卖淫嫖娼行为。”领头的一位警察说。万小可拉紧甜甜,似是安抚她。老实说,他的心里很坦然。但是,事情很糟糕。警察从酒吧的里间去抓出一对男女,显然是当场抓获,那个女孩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你们俩,说你们呢!什么关系?”警察站在万小可和甜甜面前。“朋友关系。”“朋友关系?她叫什么名字?”“甜甜。”“什么甜甜咸咸的,她的真名?”真名?万小可一下子楞在那里。他确实不知道甜甜姓甚名谁,打从同志酒吧认识甜甜,他就一直这么叫,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真名。万小可哑然。“哼,名字都不知道。显然是来嫖娼的。”这时,甜甜想说话,但立即被人打断。“带走带走。”万小可、甜甜、还有其他一干人等统统都被带上了停在外面的一辆金杯面包车。从车窗外的建筑物判断,万小可知道他们被带进了金申路警署。万小可独自一人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写字桌,还有一把椅子。万小可有点奇怪,他怎么会关的这样的房间里?管他的,睡觉。万小可和衣而睡。一整夜,没有人来提审他,连个做笔录的人都没有出现。
万小可被人推醒。是两个警察。姓名职业年龄。万小可一一道出。他不想隐瞒什么。“你知道你为什么进来吗?”“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那个叫甜甜的都说了。你曾经与她发生过两次性关系。她身上还有你给他的三千块钱。你是记者,也有文化,当然知道用钱交易的性关系是什么性质的关系。”万小可无话可说。“我能不能与甜甜对质。”“对质?你看看她的笔录吧?!上面有她的签名。”警察扔过来厚厚的一叠纸,最后一页,果然有甜甜的签名——李小玲。万小可总算知道了甜甜的名字。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他无话可说。人都有弱点,甜甜也是。他想。
万小可因嫖娼被刑事拘留十五天,并被罚款六千元。万小可在看守所里度日如年。他的消息很闭塞。不能看报,也没有电视。更没有人来探视。11月25日这一天,万小可显得焦躁不安。他知道,他已不可能上法庭为自己辩护;甜甜自然也不可能作证。唯一的希望,是丁小磊能够在法庭上为自己说几句话。唯有此时,他才意识到,他的入狱可能是一个阴谋。那个“关心他的人”,看来是说话算话。

十五天后,万小可被释放。看守所门口,有两个人来接他。一个是“老夫子”,一个是王怡。王怡交给他一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照片,万小可与甜甜厮混的照片,还有一把钥匙,万小可的房门钥匙。王怡很伤心,眼眶里满是眼泪。她没有多说什么:“人各有志,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少喝酒,也算忠告。”说完,她走了。万小可看见,远处好象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王怡上了车,一溜烟走了。“老夫子”送万小可回家,一路上,“老夫子”沉默寡言,满头的白发,映衬着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庞。临分手时,“老夫子”交给万小可一张纸。这是申城晚报党委的一纸决定。开除万小可的党籍,开除万小可的公职。万小可感到天昏地暗。但是,他还是站住了,也没有眼泪。“老夫子”走了,留下五千元钱,并说明是三个月的工资。他还留下一句话:“你还年轻。摔几个跟头算什么?不当记者了,还可以干别的。啊!”从“老夫子”的神情中,万小可知道这位总编辑少没给他说情,也忍受过巨大的压力。
“陈士达名誉侵权案”以申城晚报败诉而告终。陈士达当庭表示,他将把索赔所得——八万元精神损失费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并委托律师全权办理。万小可没能为自己作“无罪辩护”,他的辩护词仍在他的电脑中,甚至都来不及打印出来。此案的重要证人之一,申城足球俱乐部总经理丁小磊没有出庭作证。据说,他带着俱乐部考察团到欧洲选外援去了。甜甜仅仅被关了两天,出来后经法庭传唤却没有到庭。万小可去了甜甜的家,房门紧闲,邻居说她搬走了。申城晚报在败诉的第三天,申城市委宣传部一纸任命,改组了领导班子,李纲同志任党委书记兼社长、总编辑,“老夫子”终于从长达三十年的总编辑位子上退下来。同一天,甲A联赛最后一轮上演,申城足球俱乐部队0比0踢平沈阳雄鹰队,总算如愿以偿夺得今年联赛的冠军。国际裁判陈士达担任了远在广州进行的一场事关降级的比赛的主裁判。据当地媒体报道,该场比赛的裁判执法严明,全场比赛共出示了三张红牌,十三张黄牌,为甲A联赛之最……
十二月初的申城,天气阴冷。北方的冷空气还在不断地南下。这一天,下着小雨。万小可收到一封没有落款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诗,意味深长。
苏堤长长,不见了莺飞草长。
万小可断定,这封信是甜甜寄来的。他提笔在空白处对上了一句诗:“此恨绵绵,耳听得风鸣雨落”。他下意识地想将这封信寄出去。但是,往哪里寄呢?不知不觉,他拿着信来到“同志酒吧”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忽然,酒吧里有人叫他,是陈菁,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陈菁很热情,又是让坐又是倒酒。“小可,凡事都该想开些。有什么话,尽管对大姐说。你不是曾经说过,想到酒吧来当歌手吗?你想好了,就过来。”陈菁一个劲地安慰他。万小可很感激。但他没有点头。他知道,他还没到那个地步。他想问甜甜的下落,也说不出口。
酒吧一角,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万小可不想听,可还是硬灌到耳朵里了。中国足协评出了1999年度的金哨奖,陈士达以高票当选。电视画面,是陈士达手捧奖牌的镜头。陈菁马上吩附服务员换频道,但被万小可拉住。因为后面还有一条新闻。申城未来最高的建筑——环球大厦已经选定申城建筑设计院的方案。新闻还说,这个方案的设计者是一位年轻的设计人员,名叫王怡。电视镜头里,王怡正在接受大家的祝贺,在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黑色西装,英俊潇洒……
万小可再也坐不住,夺门而出。
雨越下越大。
那封信随风飘落。
1998年12月玩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