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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80 次) 时间:2001-10-10 09:25:59 来源:烟花 (烟花) 转载

体温永远三十六度的女人
东方网 那夜菊开 10月01日10:47
 
  小三当时很潦倒,她和我一起住,进出看我的脸色。很显然,她痛恨这样的生活,痛恨我。可是她折翼了,刚刚戒掉毒瘾,经不起一点诱惑,只能困在这十平方的房间里。

  我和潘安合租房子,一室一厅。潘安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常常带女人回来,把空气 弄得很暧昧。小三抱住膝盖怔怔的说,开门前得敲一下门,这日子,这日子。

  我冷笑。我并不认为小三对这样的日子有权力指手划脚,她没有出过一分钱房租。潘安是我的朋友,我们有时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有时却为了水电费鸡飞狗跳。潘安之所以叫潘安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的,他脸上布满了青春痘肆虐过的痕迹。小三说乍一看觉得狰狞,她不喜欢潘安。

  她本质上是一个庸俗的女人,喜欢帅哥,喜欢帅哥带她吃烛光晚餐,喜欢帅哥在烛光晚餐时送她一大束玫瑰花,九十九朵。我翻过小三的日记,有一天百无聊赖时她写下了以上这些话。

  我把小三的日记从头看到尾,对这个女人充满了鄙夷,当时她还没染上毒瘾,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我们相识时她已经休学很久了,和家人断了关系。而那个诱惑她,给她提供毒品的男人则彻底的抛弃了她。

  小三很惨,化浓丽的妆,坐在酒吧里,住十块钱一晚的旅馆。酒吧里的男人嘲笑她,小三紧闭着嘴,倔犟的不肯跟任何一个人走。我打量她,慢慢的我们开始讲话。在送她回旅馆的路上她说想洗个澡,旅馆里很不方便。

  我带她回家,非常巧,潘安正好不在,一切顺理成章。

  其实我和小三都明白,对于生活她独木难支,而我不过是比另外一些人看上去略平头正整些。那天晚上我去翻小三的皮夹,竟然只剩下三十九块钱,我瞄了一眼酣然入梦的小三。

  小三不再去那家酒吧上班,她甚至很少出门,就窝在房间里把我床底下的书一本本看过来,包括一些我自己都没看懂的哲学类书籍。

  我买许多方便面回来,不特意给小三零花钱,她自己会翻我的口袋,总是拿掉一些零钱,因为不想让我发觉。

  其实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有时候我会促狭的留几张百元面额的,但小三从来不拿。我可以猜想到她的失望与沮丧。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过多久,潘安与小三都不是我理想中的同伴。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和一个高尚的朋友一起去看欧洲足球转播,周末打一场保龄球,彼此都把皮鞋擦得锃亮。而事实上潘安偷偷用我的洗发水,我躺在房间里看VCD,有意把声音开得最低。

  我们都看不起对方,都认为对方注定在上海碌碌无为,出头无望。至于小三,她只是特定阶段的一种过渡,我知道她随时会走,就像居住于陌生的旅馆,而她用身体来支付房租。小三在床上逆来顺受,她没有表情,便如死去,有时我想掐她脖子,也许这样能够将她挤出一丝惶恐。

  她的体温永远只有三十六度,夜间蜷缩成一团,脸朝里,留给我的永远是背面,没有任何内容的背面,充满了拒绝。

  那时我在一家外资公司就职,付出最多薪水最低,还遭人排挤,我一一忍下。我在等待出人头地的一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卑微而谨慎的活着,轻易不敢动弹半步。

  事实上这一天在半年之后就显山露水,我谈成了几笔数目可观的生意,凭着出色的业绩升任部门主管,前途豁然开朗。

  事业略有眉目时,我的生活里早已没有了潘安和小三。

  我永远记得一月十三那一天,小三嚎啕大哭,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潘安满脸是抓痕,他沆沆洼洼的脸更添恐怖。

  潘安惊慌失措,一直向后退,退到墙壁,突然叭一声跪下来,他抱住我的腿,拼命的说子午子午,我该死我该死……

  小小的一室一厅里,有两个人在声嘶力竭。我握紧的拳头最终砸向了墙壁。潘安丢下一笔钱,连夜搬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他手忙脚乱的收拾衣物,他拎着沉重的皮箱里仓皇逃走,留下了两千块钱。这个山东男人在上海花钱如流水,能有两千块钱已是奇迹。

  潘安喜欢喝酒,但那天他绝对没有碰任何酒精类的东西,他清醒得可以背出圆周率。以前读书时潘安常常卖弄他出色的记忆能力。他聪明,不务正业。他果断,不计后果。

  小三终于开门出来,她洗过澡了,长发湿漉漉的披散着。小三眼神涣散,她没有看我,笔直的走进卧室。我拿着一叠钱跟进去,把钱递给她。她慢慢的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我,这种眼光我从未见过,如刀尖般刺过来,我全身一凛,转身把钱塞进她挂在床架上的外衣口袋里。

  这是件黑色皮大衣。

  当时小三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坐在酒吧里,她笑起来很动人,身子微侧着,长发泻在吧台上。酒吧打烊后,我们慢慢的走在冷清的街道上,风很大,小三靠着我,她小小的身子靠着我。有一种温柔,久违的温柔,她仰起头说,很久没有与别人接吻了,我的手伸进她的黑色皮衣里,搂住她柔软的腰肢。我们热烈的吻着,如此热烈,非得找一个结果才不会相互辜负。

  后来我在商场里看到一模一样的黑色皮衣,价格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小三很喜欢这件皮大衣,似乎裹进这黑色里就安全了,就得到温暖。从她的喜爱上,很容易推断出这是摧毁她平静生活的男人之手笔,我认定了这个揣测。有一次恶作剧的用烟头在皮衣的袖口上烫了一个小洞,小三没有追究。她装作若无其事,我也是。她不会给我任何表情,但我可以想像她对着这个缺口默默垂泪,悲伤不已,诅咒我破坏了她完整的回忆。

  在那些失眠的夜,我甚至臆想那个男人买下皮衣的场景,他指着这件昂贵的皮衣说,小三,就是这个了,你穿一定漂亮。男人搂着她,当时一定很爱小三,努力给她最好的,包括他的最爱——毒品。

  小三迅速陷落了,学业半途而废,与家人反目成仇,失去所有的朋友,告别了正常的秩序。小三很快就被孤立,只剩下那个男人。她以为那就是她的天,可是天还是会崩塌。

  我不知道是怎么一个男人,年龄、职业、性格、长相,全部面目模糊。小三不愿多说,偶尔在言语里泄露一二也立刻沉默了,头低下去,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回忆里。

  我冷冷的看着她,这个低头的姿势,这个拒绝的姿势。我知道我们最终会分开,可是不知道哪一天她会消失,忽然的,永远的,令人猝不及防的消失。

  她退出我的生活,在某一天干干净净的离去,从她到来那天就注定了离去。我们之间没有羁绊,形不成关系,纵然偶尔欢娱。

  一月十三那天,我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我很快就睡着了,很累,工作焦头烂额,情绪烦躁,生活琐碎。

  更因为推门而入时那个混乱的场面,我不愿再想起。

  一直到两年后,才与潘安重逢。他自己开了间广告公司,递给我一张银灰色的名片,一切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我们客套了几句,气氛沉默了下来,这沉默历经整整两年,有些话必须浮出水面。关于过去,我们之间不曾交割清楚。经过了两年的斟酌与等待,彼此都心境平和。

  我早该知道潘安爱着小三,在1999年寂寞的公寓里。

  家俱陈旧,空气混浊的公寓,潘安绝望而疯狂的爱着那个苍白瘦弱,穿黑色皮大衣的杭州女人。

  一月十三,两年前的一月份,上海天气寒冷。潘安问小三要不要跟他走,小三叫他闭嘴。潘安一把抱住她,程子午有什么好?小三奋力挣扎,就是比你强。潘安说哪里比我强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小三骂他无耻。潘安把小三压倒在沙发上,低声的问,在他身下与我身下有何分别?

  小三哭叫起来,伸手去抓潘安的脸,潘安一意孤行,得不到她的人得到身体也好,哪怕只是片刻。

  那张灰色的沙发上曾经睡过许多女人,小三在那张沙发上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小三痛哭,她回忆起以前开门时看到过的场景。这间公寓是木质地板,每个角落里都有灰尘,窗帘是暗紫色。朝北,阳光永远也进不来。

  潘安举起啤酒瓶猛灌几口,眼睛红红的,你为什么不好好对小三呢?我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

  潘安不停的喝酒,他停不下来,动作几近机械。我靠在椅背上抽烟,潘安真的醉了,他把服务生叫过来,说要吃穿山甲。服务生吓了一跳,求助的看着我。我摆摆手说,对不起,我朋友开玩笑。

  潘安把酒瓶重重的放在桌上,大声的说,不开玩笑,老子今天就是想吃,叫你们经理来开个价。

  我连忙结了帐,拖他离开饭店。他一边走一边叫嚷,服务质量太差了,连穿山甲都没有。我苦笑,潘安一点都没变,一醉就开始想吃各种不可能的东西。大三那年某夜,他抱着酒瓶大哭,说想吃母亲烧的红烧肉,大家面面相觑,潘安的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更离谱的是毕业吃散伙饭时,他握着老校长的手说想吃人肉,想得不得了,把头发花白的老校长吓得直打哆嗦。

  晚风袭来一阵凉意。潘安推开我,蹲在地上呕吐,他吐了几口就跌跌撞撞往前走,走几步吐几口,一路上都是秽物。后来连清水都吐不出来了,像滩烂泥一样倒在路边。我用脚轻轻踢了下,他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了,咕喃着,让我休息一下。

  我低声说,其实我想好好对小三。

  说得太轻了,像是说给自己听,可还是太轻,连自己都不相信。

  我已经有女友了,二十四岁,典型的上海女人,性格作天作地,事业有声有色。她说买房子,我说可以。她说三年后结婚,我说没问题。她说三十岁再生孩子,我说好主意。她说程子午你去死,我说死在你手里是我的福气。

  过了几天潘安打电话给我,约我去夜总会。他说一定得来,咱们两年没碰头了,上次玩得不尽兴。

  潘安叫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姐作陪,他指着其中一个尖下巴单凤眼的女人说,瞧,她是不是有点像小三?

  我掠了一眼,果然有点神似,不过小三更单薄些。

  呵,小三混得还不如她,听说她又吸毒了,哥们你知道,一碰毒品她就完了,可不得把自己论斤卖?

  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了,隐藏的担忧炸碎,侥幸的期盼炸飞。

  虽然明知道她得不到拯救,可真正听到她的下落,还是痛了。那个仰起头说很久没有接吻的女人,如果没有感情就不会有吻,而一切交易不可能附带吻。吻原来是如此奢侈的事情。

  潘安搂着小姐说,像小三那样的女人,就算躺在地上我也不要。

  我猛然抬起头,死死的瞪着他,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嘴里犹自失控的说,真的,她最后逃不了一身病。

  我走过去,一把他拉起来。他惊恐的看着我,哥们你干嘛,有话好好说。

  我挥出拳头,重重的打在他的左脸上,这记拳头的份量已经酝酿了两年。他倒在沙发上,鼻血涌出来,两个小姐尖叫着往角落里躲。

  我俯下身,盯牢他,慢慢的说,我不喜欢你这样说小三,她是我的。

  我拉门走出包厢,潘安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我身后大声的叫喊,程子午你个狗杂种,你的女人你怎么不要她,现在放什么大炮,你丫还不如我,别装的假仁假义,我他妈的早就知道你是什么蛋,她跟你在一起连妓女都不如……

  我快步往外走,红地毯的走廊仿佛永远也走不完,走不完,我要走出潘安的视线,我不要听他的声音,不要。因为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是我不要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