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还要提起海子?(1996) - 自言自语 - 单小海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72 次) 时间:2000-07-25 22:24:37 来源:单小海 (单小海) 原创-IT

为什么我们还要提起海子?
单小海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春天,十个海子》

为什么在多年以后我们还要提起海子?
我想这既是因为海子的死亡,更是因为他的诗歌。
一直以来,有一种别有用心的说法,认为海子的影响是因为他的死亡。这说法更多地流传于南方的某些诗歌小圈子。这种说法本身暴露了论者的卑劣心态:在他们那里,诗歌业已沦为一种操作性的文字游戏,诗歌的价值和意义可以而且往往由那些外在的形式操练例如彼此吹嘘、互相颁奖甚至死亡来决定。
但在海子的诗歌面前,这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当我们坐在灯下,轻轻地拂开岁月的尘埃,海子的诗依然依然在难以企及的人性高度,发散着朴素和崇高的美。
海子的诗歌生涯开始于82年。几乎是从一开始,海子就表现出令人吃惊的高度。在《亚洲铜》、《阿尔的太阳》和《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等早期诗作中,奇诡的意象、孩子般童真的语气、锐利的直觉预示了诗人创作上的远大前程。当然,毋需讳言,诗人的抒情有时过于泛滥,技巧尚嫌稚嫩,对某些语词把捏得也不是很准。准确地说,这个时期的海子还只是一个自发的诗人,刚刚开始亮出他得天独厚的嗓子。并不能说这就意味着什么,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是诗人,都有太多的话需要倾诉。如果不能继之以努力与超越,海子充其量也就是个青春型的歌手而已。
在这紧要关头,思想和内省援救了海子。籍了对文学传统的急速切入,诗人将自己的写作行为自觉地溶入整个人类诗歌的大背景。与此同时,海子对个体存在作了一番彻底的内省,从而最终将写作提升为生命的自觉。海子说“做一个热爱人类秘密的诗人…热爱人类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应该歌唱”。这种高度自觉使海子的写作获得了内在的依据:道义流传的自觉担当。
在84–89年的短短几年里,海子创作了大量的优秀诗篇,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神秘、纯粹、朴素、忧伤、充满力量。有时我简直觉得他就是神的代言人,一个通灵者,“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
读一读这样的诗句吧“在水上,放弃智慧/停止仰望长空/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来浇灌家乡平静的果园”(《重建家园》)“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我顺手摸到的的东西越少越好/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村庄》)。在这些诗篇中,海子显露了他卓越的才华——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力量,把看似不相关的词语和事物以极端个人的方式联结起来,从而赋予崭新的意义。那些平平常常的词语,在诗人的敲击打磨下,迸射出眩目的光芒。这使我们看到一个单纯、敏锐、富于创造直觉而又容易受到伤害的海子,迷恋乡村,迷恋荒凉的泥土,“关心和相信那些正在消亡而又必将在永恒的高度放射光辉的事物”(西川语)。
对真正的诗人来说,诗歌必然导致行动。在海子那里,诗歌首先是生活态度,一种面对世界的立场,然后才是一种写作。作为这个贫乏时代的诗人,一方面,海子以先知的身份听从神的召唤,疾步走在时代的前面,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独者”和“陌生者”。另一方面,他又是信徒和传道者,向众人泄露存在的秘密。双重身份决定了诗人的分裂和痛苦,决定了这个理想主义者成为我们时代被选中的悲剧。
越痛苦,越丰富。诗人以生存状态的极端困窘和痛苦为代价,创作出一批极富穿透力和启示性的诗篇。“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黑夜的献诗》)“高原悬在天空/天空向我滚来/我丧失了一切/面前只有大海”(《喜玛拉雅》)。平淡压抑的诗句道破生命尽头的绝望和悲凉。
关于海子的命运,诗人所热爱的荷尔德林早有预言“诗人,作为神意的传达者/你必须早早辞别人世”。是的,在世俗生活的强大压力面前,诗人这枝会思想的芦苇,拒绝随风摇摆,就必然为狂风折断。在海子后期的短诗和诗剧里,幻象开始取代意象统摄诗歌,这无疑是危险的征兆。正如海子所言“诗歌是一场烈火”。这烈火成就了海子的诗歌,现在,它又引爆诗人的生命。“黑夜降临 火回到一万年前的火/来自秘密传递的火 他又是在白白地燃烧/火回到火 黑夜回到黑夜 永恒回到永恒/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天空”(《献诗》)。
年青的诗人于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自杀最终把海子的诗歌和生活统一起来了。海子生涯的意义在于,它向我们表明“人不仅要写,还要象自己所写的那样去生活”(密茨凯微支)。海子的死是中国新诗史上一道深深的刻痕,诗人陈东东说“他不仅对现在、将来,而且对过去都将产生重大的影响”。我个人认为,海子的死标志着一个诗歌时代的结束。遗憾的是,现在看来,这结束并不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诗人的死向我们指出:生存是需要理由的。不管身后传来多少窃窃私语甚至蓄意的歪曲,在这个随便找一个理由就能活着,甚至不用理由也能活得兴致勃勃的年头,死亡作为主动迎上去的选择无疑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作为一个以生命实践了他的诗歌的人,海子的诗将比所有不恰当的称颂和误解,更能在这个世界上,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