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55 次) 时间：2001-09-12 16:10:10 来源：陆新之 (luxin) 转载
看不见的敌人与众神黯淡
崔 峤
2001.9.11
<<我的世纪>>最后一章，1999年：君特格拉斯乞求已经远离人世四十五年的母亲海伦娜重新复活，为她庆祝一百零三岁的生日。母亲温暖而随意地聊着家常：菩提树大道上的游戏，帝国战争中的一段歌剧，家庭相簿，啤酒桶做的滑雪板，疾病和死亡……全书结尾的最后几句话里，母亲站在阳台上朝下看，曾孙子曾孙女在下面的公园里来回飞奔，母亲说她“高兴地期待着新的世纪，看一看来到世界各地的会是什么…但愿不只是战争流穿历史。”
今天的柏林阴雨淋漓，格拉斯的母亲如果站在阳台上，她只会闻到全城空气里紧张而压抑的味道：晚六点，德国宣布进入国家安全一级最高战备状态，柏林附近的雷达防御中心全面启动，各大政府大楼纷纷警察保护，国旗降半。总理施罗德在下午短短三个小时内召开了二次记者招待会，并声称“我们，所有的德国人，对这次恐怖袭击感到极度震惊，表达对美遇难者的沉重悼念，无限制地支援美国政府。强烈愤慨此次恐怖暴行，它是面对全世界文明国家的战争挑衅，支持恐怖罪行就是侵犯人类共同生存的基本价值。”并取消了原定14日在瑞典斯德歌尔摩举行的“现代政府管理”国际会议。总统中断访问芬兰行程，外长，国防部长，各党党魁，奔驰汽车公司等大型国际集团都发布慰问支援声明。联邦议会中断了下午正在进行的2002年财政预算讨论，并取消了此周的全部工作日程。部长议员们都围在电视旁边看现场报道，表情灰暗地接受采访，平日里互相攻击语言丰富的政客们今天众口一词： “不可置信！太让人震惊了！为美国朋友感到非常伤心”。
菩提树大道被路障多层紧急封锁，美国使馆的街口驻扎着不断调整着保护角度的坦克，源源不断的警车停到封闭的使馆门口，便衣们握着手枪跳下车匆匆冲进去。不断有赶来送花的市民请求驻守警察把红白玫瑰递到离使馆最近一层的铁丝网前。人们蹲在街角的一棵树下点燃蜡烛，安静地在雨里集体默祷。晚上九点整，逾千的普通市民和各党派政治人物齐聚柏林大教堂的特别弥撒，钟声敲响之际，由于满员进不去的几百人围在教堂大门旁露天里一同祈祷，教堂大门上方的耶稣低头俯望众生，黑夜里闪着暗淡金光。不远处的总理府戒备森严，灯火通明，总理协同各部委各党派人士召开连夜紧急会议。一位老人对着电视镜头很犹豫地低声说道：“这可能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预警。”外交部，内务部特别为市民设立心理咨询和查询在美亲人专线，3000家德国企业设有美国分公司，在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共有三家德国公司，其中安联保险公司占据整整四层，400名员工全部安全转移，计划安排部分员工返回德国修养。柏林的医院也被集体动员防备。
由德国总理挂帅，外长，国防部长，财务部长，内务部长，法律部长，经济部长，总理办公室主任组成的德国国家安全委员会负责严密保护境内所有美国和以色列的机构，德国南部的美军基地更是重中之重。德国汉莎航空的飞行员被紧急集合，已飞的美国航班返回法兰克福，未起飞的美国加拿大航班全部取消，纽约航班登机口的几位乘客泪流满面，紧握着手机不停地拨号。德国救援组织也因为飞机停飞，不能飞美协助救伤，无计可施留在德国。接下来一周的许多大型公开活动都取消了计划：柏林市长选举推迟到十月末，建筑大师李普斯曼设计的柏林犹太博物馆原定于今天晚上的大型开幕典礼，原定明天开幕的法兰克福国际汽车博览会，应邀有二千人参加的慕尼黑国际十月啤酒节开幕式等等全部取消。唯一雷打不动的是德国的足球联赛，检查入场安全倒是比平时多了人员和手续。多特蒙德足球俱乐部主席接受电视访谈时非常不理解为何不取消比赛日程：“足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无关紧要的事。仅此而已。我们的朋友遭受着灾难，我们应该取消比赛。”
法兰克福股票市场在晚上7点更接到电话炸弹威胁，7点15分提前关门，进行地毯式搜索，没有找到可疑物，虚惊了一场。DAX上午曾上升2％，下午因为袭击事件一度跌幅达到4130 点，下降11%，全天下降了8,49%， 创了1998年以来的历史最低记录 4273,53点。保险公司股价受到冲击最甚：安联保险（Allianz）下降14,05％。投资银行的股价全部下降10％以上。一家英国公司预测欧洲保险业将赔偿20亿美元金额。法兰克福是欧洲的金融重镇，也是摩天大楼最多的德国城市，几大银行保险公司总部高楼在市中心比邻而立，黑森州内务部长命令12日全天休息。世界贸易中心集团在欧洲最大的分支机构1996年成立于德国东部城市德累斯顿，94家企业共2.800 名员工，每年企业10万美元会费。年均5,5百万访客。有的工作人员听到消息深深震惊，为纽约的同事哀悼。
这一天之后的世界将永远不可能再与昨日的世界等同。美国东海岸的这个早晨原本干干净净，毫无预警的灾难突然笼罩了自由女神佑护的大西洋畔纽约城和世界权力的最高集结地华盛顿，鲜血将生与死冷酷地合成天空中燃烧的毁灭光芒。大苹果乐观称号的纽约街道上烟雾迷茫，目击者对着ABC电视台的麦克风哭诉恐惧遭遇“眼看第二架飞机撞进对面的Tower里，许多人就慌乱中从六七十层的窗户中跳了出去！”CNN直播画面上，几个人极危险地全身悬在窗外半空中，一手挥动白布，等待直升机救援。在世界面前以现代科技代言世界文明的美国权力遭到了历史上最严重和不可思议的恐怖袭击。虽然没有官方公布凶手，但几乎所有德国媒体一边倒认为是拉封登的罪恶，他曾在三周前公开警告过：美国将遇到袭击。不过，有一家电视台的滚动新闻提示声称是一个叫“日本红军”的组织实施袭击，目的是为广岛核炸弹死者报仇。德国国家一台将每分每秒全部播出时间连续报道此事件的发展，各频道的电视主持人今天100%全部结巴，顾此失彼。
有一位平时很冷的女主持人看到全世界唯有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在欢呼庆祝的情景，气得声音哽咽变调，气愤他们“怎么能看到那么多无辜死伤而欢呼”？镜头里的巴勒斯坦人还正兴高采烈地一个劲塞给录象师刚出炉的肉饼，你不得不摇头。在德国网上的讨论里，有一个马甲叫“欧洲联军”的人发言“把中东那块恶心的角落扫荡踏平”，马上遭到100多条回帖谴责他的非理性。爱因斯坦完全不相信人类会有哲学意义上的自由和理性，不断给予他勇气正视生活的理想，是善，美和真。如果面对战栗和令人震惊的哀歌，人类爆发更加残酷的暴力欲望，这个充满责任和磷火的世界真是处于沦落。大自然用热带旋风暴自我破坏，发泄它积蓄过多的能量，人类竟然也采取同样方式发泄对同类积蓄过多的仇恨，魔性站在生命的边缘。
尼采曾豪迈地说到：“我们是精神太空中的船夫。”赞美人类无与伦比的自由，每一根羁绊缆绳被斩断，每一个依靠被甩脱，行程而越发壮美。现代文明和环球化默许了“人性历史总会向前”的论点，人类唯我独尊，“创造”进步文明。今天的美国悲剧也许只是以人类历史节奏衡量不来的深邃宇宙中一个很小火花，但它不仅毫不留情地讽刺了人类的盲目乐观，并且让人类更大限度地认识自己：人们获得自由，却不能够超越各自相对的国家民族宗教意识形态，与他人共享意义或道德视野中的自我认同。“如果人的心灵被邪恶席卷而过，那么他对任何人类的声音都会充耳不闻。谁被魔鬼那样深深地凝望过，他就永远被灼瞎了双眼。”
文章评论:众神渴了－－三联的封面报道之一 - sos - 2001-09-12 18:13:05
我们是精神太空中的走失的船夫！ 看了这个东西，我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