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戍三十年祭3》(血泪篇) - *天地良心* - 昆明王海江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97 次) 时间:2001-09-09 13:19:51 来源:昆明王海江 (昆明王海江) 转载

1969届是”文化大革命”自己培养的首批初中生,当年他们能够熟练地背诵”老三篇”却不知化学元素周期表,没学过地理,却敢扒火车出门”大串联”,不懂句子成分的划分,不会解二元一次方程,却顶着”知识”青年的招牌。返城后他们发现事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和幸福。而是面临着就业、住房、成家等诸多难关,农村里学到的生存技能,在城里毫无用处。他们的回归,也使本来紧张的住房变得更为拥挤,一定程度上,他们在家里也成了多余的。是一群”多余的废物”。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小少离家老大归”的知青没时间稍事休息,就要面对另一场”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

  同学X ,橡胶连胶工。当年是现任中共某区区委书记应蓓仪的同事。羊毛衫厂并不因为向国家输送了应蓓仪这样的优秀的人才而壮大,最终还是关门了。因为他没有后门,且毫无必须的技能,只得三天两头地跑劳务市场,好容易觅得一个推销员的工作,微薄的收入与业绩挂钩,很辛苦。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青春、没有文凭。

  同学Q ,橡胶连胶工。在原上海长风中学的76人中素有”三美人之一”的称号。返城后进入某无线电厂,姑娘因各种原因,匆忙地嫁人,后婚姻破裂,与年龄尚幼的女儿相依为命。”我们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挑选别人?只有被别人挑选的资格”。她嘴角噙着的一丝微笑折射出她某种复杂、讥嘲的心态。她因单位效益不好而下岗,现在某国际俱乐部当通宵收银员,工作时间为每周6 天,每天18点到凌晨2 点。严酷的生活使她屏弃了姑娘时代的矜持,变得很坚强也很实在。她经常这样教育女儿:”不能事事靠别人帮忙,万事还得靠自己”。因为她已经没了青春、没有文凭。所以女儿很乖,很争气。

  同学G ,橡胶连胶工。返城后被安置在某街道厂。他努力地学技术、学管理,希望能从有所作为到”大有作为”。果然,因他不懈的努力,被上级任命为副厂长。但他的运气就不如某书记或者某局长那么好了。因为当他准备大干一场时,经济形势的低落开始了,国营大厂尚无法维持正常的生产,何论技术及设备均落后的街道企业?他明白,离开这个厂,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他四处奔波,拼命为厂里揽业务,但依然不能维持正常生产。于是厂子关闭,他失业了。但尚有读书的孩子,家里的日常开销全凭在国营单位的妻子的不足千元的收入。为节约开支,他戒掉烟酒,拼命地寻找工作。到处打工,挣钱以补贴家用,以尽男人的责任,很艰难。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青春、没有文凭。

  坐在G 同学的家里,我四处打量着,因动迁分配的房子没怎么装修,家具仍是十几年前结婚时的”五件套”,现在一般人家里已是很难找到的18英寸的旧彩电时不时要击上一掌,才能发挥着”余热”,家里没什么的现代消费品,但却有台电脑!”二手货,儿子读书要用。”他见我准备去摆弄电脑,连忙阻止我说道。”我们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了,只想下一代能好好读书,能够光宗耀祖,有个好工作。”生活是如此的严峻和困难,可他仍然达观。

  难道知青们缺少的仅仅是文化吗?何况缺少文化责任应该由他们来负吗?我头脑里电光火石似的倏地闪过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曾是上海一家颇有名气的某外资地产公司行政、人力资源总监,后来又到了另一个外资房产公司任办公室主任。日常工作除了维持公司正常的秩序外,说白了,不过是充当’为虎作伥’的’刽子手’而已。前前后后的5 年,我干得最多也是压力最大的是处理劳资双方的劳动争议。”

  ”进入公司的第一天,外方总经理就对我说:”你是公司的行政、人力资源总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工会主席……’真是言简意骇。照理说,在处理辞退员工的事情上,应该严格地按国家的法律办事。可我面临着职务和良心的双重压力。在就业难的今天,如果我不能使老板满意,那么自己也就危险了,因为老板永远是正确的。我也是个打工的,何况’牺牲’了自己,并不能改变某个将被辞退的员工的命运,老板是可以’换马’的。所以我只有使尽浑身解数,拼命钻法律的空子,有时甚至是很’无耻’地把老板的愿望变成现实–顺便说一句,我还从来没有在劳动争议的官司中输过–这么做还美其名曰’在公司,维护公司的利益……’试问,哪个公司的人事或行政主官不是这样的?也许我还不是最’丧尽天良的’……现在好了,至少再也不用违背自己的良知了。”C 同学苦笑着。

  同学C ,砖瓦连砖瓦工。顶替母亲进了某国营单位。从仓库保管员一直到总经理助理。他深感知识的重要,于是自学,从初中一直到大学。由于企业效益的不景气,经动员主动带头下岗,在市场上寻找自己的位置。他当过踌躇满志的外企行政、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主任,干过”低三下四”满街乱窜的推销员。他最大的焦虑是失业,激烈的竞争使他感到力不从心。但最终因所在的公司被兼并,他毕竟失业了。职务和岗位的大起大伏以及生活角色的剧烈变换使他深感悲怅和世态炎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他有着一大把诸如大学文凭、经济师职称、计算机证、ISO9000 内审员证等一个现代企业管理者所应具备的资历,但却找不到工作。”昨天我在某环卫公司报了名,预交了60元报名费。”在电话里他对我说。”是景观道路的保洁工,试用期3 个月,试用期间月薪400 元……他们说,3 个月之内通知我是否录用,倘若录用了而我不去,那么这60元钱不退,不录用则退款。”他接着说:”过一段时间,你一定不认识我了–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干巴’……我知道,他们预收所谓报名费是非法的,但我愿意,与其让别人作贱自己,不如自己作贱自己。何况凭力气吃饭并不丢人,是不是?”” Q同学不是说吗?我们这些人什么苦没吃过?不是说’能上能下’吗?……至少我努力地去找工作了……对了,你在写作,如果有可能发表的话,请把我的确确实实努力地去找工作了的心情告诉大家。”他的语气有些颓唐,但是否也有些偏执?可见,C 同学还没修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心气颇高的C 同学居然愿意去扫马路,太可惜了。自然,从理论上说,工作并无贵贱高低之分,因为”无论职务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这是毛主席早就教导过我们的。不是吗?死于非命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和掏粪工人时传祥还”平起平坐”呢!然而,经典的《政治经济学》不是说劳动有简单和复杂之分吗?”脑力劳动是倍加的体力劳动。”–至少教材是这么定义的。难道我们劳动力的素质已经提高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只能去做诸如清扫马路之类的简单劳动吗?这个社会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浮躁、奢侈的?如果说,当年的上山下乡是一种浪费,那么,受过高等教育的只能去扫马路,不更是一种教育成果的浪费和贬值吗?西方的哲学家告诉我们:”人不能2 次渡过同一条河。”那么,人力资源是不是可以2 次被浪费?关于这点,那些西方的哲学家没说。但是东方的伟人说过:”人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然而,最可宝贵人却被重复地浪费。这实在是悖论。我叹息着。古人曰:大凡人者,必有四欲,谓之”食欲、利欲、色欲、名欲”。C同学现在是什么”欲”?

  自此,年近50岁的C 同学的人生履历大致上可以这么概括了:下放知青–仓库保管–储运结算–业务访销–国营某沪东分公司经理–国营某公司总经理助理–某外资地产公司行政、人力资源总监–某直销公司业务推销员–某外资房产公司办公室主任–某环卫公司(待录用)的马路清扫工。

  C 同学很想退休,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青春。但孩子尚幼,需要他挣钱,因此他提前”预支”了父母的”遗产”,每天暂时混迹于股市,希望赚点生活费。

  ”现在是市场经济,要生存就得竞争”,人们作如是说。但问题是参与竞争的起点是不是公平?当绝大多数知青从广阔天地回到城市时,已不再是当年的青春飞扬的男女学生,而是皮肤黝黑没有文化没有技能没有积蓄的男人和女人。

  奥斯特洛夫在他的书中写道:”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而悔恨,也不会为碌碌无为而羞愧……”我不知道知青们在回首往事的时候会不会为虚度青春而悔恨?会不会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也许他们现在没时间考虑,但将来有一天,他们坐在冬日的暖阳下打盹或在夏日的傍晚坐在弄堂里摇着蒲扇注视着斜阳时一定会的。也许在他们想留住最后的余辉?而我现在至少感到茫然。

  哲学家”居庙堂之高”而侃侃而谈,他们高瞻远瞩地把辩证法教给芸芸众生:”回顾是为了发展。”那么,”处江湖之远”的我们怀着”知青情结”,回顾上山下乡给知青们带来的状害,是为了谁的发展?国家?民族?还是知青本身?

  –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青。

  因为真理在宏观上永远是绝对正确的。比如整体和局部的相对关系。毫无疑问,当整体利益发生危机时,局部利益理所当然地让位与整体利益,并承担起有时是超负荷的牺牲。可当整体利益被满足后,”局部”们的利益呢?

  一艘满员的巨轮在风雨飘摇或惊涛骇浪中航行,为尽快到达目标港,有时在需要时要在中途动员一些乘客下船。当这些主动下船的乘客看着因轻装而迅速变小的巨轮,心中一定是茫然和不知所措的。这时,航运当局会来安慰他们,或给他们一些补偿,再安排他们用别方式到达目的地。

  知青不就是那些被动员”下船”的”乘客”吗?当初为社会为城市乃至为全国人民的长远利益,承担了上山下乡的重担,将10年最宝贵的青春埋葬在了人迹罕见的从北国雪原到南蛮荒漠的广袤的农村,作出了巨大牺牲和贡献。人们常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话来褒奖一些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我不知道知青们算不算?就像我同样不知道知青们是不是可以得到社会的褒奖和安慰?但现在社会不需要他们了,对他们说:你们是”废弃物”,要么自生自灭,要么自寻出路。正如任何航运当局会对那些被卸下的乘客作一些使他们聊以自慰的补偿一样,可知青呢?由此,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和被遗弃的酸楚在他们心中油然升腾。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知青们用青春播种希望,收获却是苦难和失望。”青春无悔?当初我们能够选择吗?”Q 同学故作轻松。

  泰戈尔说:”夜把花悄悄地开放了,却让白天去领受谢词。”

  如今他们”廉颇老矣”,虽然”尚能饭”,但心中壮丽的光束却渐渐暗淡,最终势必倏然熄灭。但他们仍不得不鼓起几乎湮灭的余勇,力图找回已经逝去的青春,与更青春勃发的当代青年竞争。尽管他们经历广阔、经验丰富,正是年富力强的黄金岁月,但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却全处劣势。因为社会告诉他们,年龄是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在鲜花怒放的树下,时光老人拾起溪流中的落英,轻轻放在手心。让它停留一下吧,不要这么快流逝,因为他们的肩负实在太重……

  自懂人事以来,便感到生命是不断的重复,每天都大致上干着同样的事,不是吗?昨天跟今天一样,今天跟明天也必定是一样。是不是只有不断的改变环境,不断地应付新的挑战,或把自己不断陷进不同的境况内,才可感受到生命新鲜动人的一面呢?

  第10章

  庚辰年4 月(公元2000年5 月),是他们上山下乡30周年纪念。按当年的郑重约定,同学们又照例相聚。此刻,”同学”一词极具感召力,彼此间的亲密一触即发,当年的知青们完全放下了中年人应有的含蓄和城府,好象突然减去30岁似的各自释放出略显生疏的率真。大家如数家珍地述说着当年的旧事及现在的境遇,勾肩搭背,自斟自酌……在杯盏交错、嬉闹玩笑中,早生华发的同学们很动情地在互祝平安,互致慰籍,彼此交换着1 年来的变化。无论在各自的领域里你是怎样的角色或怎样的成功或怎样的试图借助人生的余辉再创辉煌而力不从心。但在这里,在今天的这个范围内只有一种身份–同学加知青。因为,共同的经历比什么都重要。

  30年后的今天,当他们回首往事,抹不去的是知青生活的艰难和与此相关的心路历程。也许明天各自都会为今天的话而一笑了之,或者后悔或者不把它当一回事,仍然要去尽全力为生活拼搏而无暇顾及其他,但此时确是真诚的。我在感受到同学间相濡以沫的温情是多么的珍贵之余,似乎聆听到了大家心底疲惫的叹息。努力地在维持温饱中”苟延残喘”,是他们早在30年前就已经被注定了的命运。面对严酷的现实生活,他们差不多没有希望和梦想了,但依然重负着向前。

  30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在亚平宁半岛上有一位老人–他就是已故的意大利著名的电影制片人安东尼奥尼。老人在30年前拍了一部名为《中国》的记录片。影片中有一句发人深省的解说词:”中国人既怀念过去,又忠于现在。”这句话从本质上开掘出中国人良善温顺和深明大义的民族特性。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怀念”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一些失去的东西的”痛惜”呢?可见,”知青情结”并非是对上山下乡运动本身的眷恋,而是由人生的角度对那段刻骨铭心的生命和心路历程作的一次慨叹和别一种感悟。

  知青J ,团宣传队小号演奏员。他已在一周前赴美。”当年上山下乡,快50岁的人了,没想到今天又要抛妻别子、飘洋过海去’洋插队’!”他神情十分复杂。J 知青原供职于纺织系统某科研单位,因单位效益问题而下岗,后自费学习烹饪而取得厨师证书。在单位生意清淡的”三产”饭店里度日。他母亲在美国开了一间餐馆,生意不错,与其请别人帮忙,不如让当厨师的儿子来大洋彼岸一起干。临行前的中秋节,是一个薰风沉醉的晚上,在他家的阳台上,他倚着栏杆顾望着楼下小区的夜景。”我们哪……这辈子……到过许多地方,可我总忘不了农场的夜晚。”

  白日终于辉煌地沉下去了,黑夜像一泓温柔的潮水悄悄地涨起来。逐渐地淹没了万物。风乍起,胶林便发出一阵絮语。漆黑的天幕笼罩着大地,可今夜星光灿烂,它眨着晶亮的眼睛,仿佛在窥视什么。假使有月亮,那夜色就别有一种情趣了。远处山脉平缓的轮廓就象远古时代巨兽的脊梁,这又引起人们多少遐思?万物象镀了一层银色,显得格外迷蒙。路边婆娑的凤尾竹长掩着情侣们热切眷恋、也许还带点苦涩的拥吻。远近池塘里的蛙鸣彼起此伏,错落有致,宛如在演奏交响曲。斜挂空际的明月把池塘旁的房舍投影到水面上,形成与现实并存的另一个影子世界,处处呈现出梦一般缥缈的意境,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域。可茅屋内却是宁静的,油灯摇曳,土墙斑剥,在不显眼的地方,蜘蛛悄悄地织着它的网,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和不可知。感受着这静谧的,但又充满着各种生命的细微声响和青春骚动的环境以及天地间明净广袤的天籁之音,使人柔柔地觉察到某种情感的升华。这些常引起他许多模糊的伤感和不明确的思想……,是谁和着口琴忧伤的伴奏,轻轻地哼起了那叩击心灵的歌?哦,那是属于一代人的《知青之歌》,唱着它,有的回城了,唱着它,有的扎根了,唱着它,有的过早的走完了人生而升向永恒……。

  20年了,回到故乡整整20年了,可蓦然回首一切都历历在目,或许那里的山水,人们已把他忘了,或者淡漠了,最多在饭后茶余,坐在宽大的芭蕉树叶下纳凉时,偶然会提起知青们的许多趣闻,而后打着哈欠各自钻进蚊帐,这时也许会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可他怎能忘记那永别的充满活力的十年,怎能忘记那长眠于地下的同学和南疆独特的风貌呢?流星虽然稍显即逝,可它毕竟燃烧过的。他是多想再见到那淡淡的晨霭、绚烂的朝霞、神秘的月光和不可知的夜色以及墨水瓶做的小油灯;听到在散发着干草味的茅屋中常飘起的忧伤的歌和兵团战士都熟悉的起床号音……

  ”也许这听上去有点虚伪?”他看着我发问。

  那已是过去的了,可时常象云一样在半睡半醒中飘洒在他的梦中。在那乡间的田埂上,林中的小路上,边境的界碑旁,毕竟留下他青春的血汗和泪水,尽管辛酸多于甜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即将赴美的J 知青喃喃地吟诵着苏轼的《江城子》。长歌当哭!

  此岸、彼岸,有什么区别?无论他走到哪里,他一部分的梦一定会留给彩云之南!–如果他还有梦的话。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回顾四周,我那些善良而又纯朴的同学们,他们经历共和国迄今为止的各个时期,虽然大好的年华被浪费了,但仍然在国家需要他们时,承担起历史和社会赋予他们的各种责任,比如下岗,比如失业……等等。但他们仍遵循着公民的义务,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规挣钱而鄙视歪门邪道;教育子女认真读书,争取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们普普通通毫无光环,但是不是也可以被誉为鲁迅曾称赞过的”中国人的脊梁”?虽然他们并不出众。我想大概是可以的。因为他们赤子之心不泯。

  在得知云南临沧地区发生地震,同学们立刻有钱出钱,有物出物。”譬如我少出一天车……”开出租车的T 同学拿出了一天的营业额:”譬如我今天我套牢某只股票……”C 同学捐出了股市的一点赢利:”我没什么钱,但我向居委送去了衣物和棉被。”G 同学如实说着。”希望我们的心意不要成为’贪官’们桌上的这个……”M 同学冷冷地看着手中杯子里黄澄澄冒着气泡的啤酒。

  中华民族的先贤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能他们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穷”,但绝对谈不上任何意义上的”达”,但他们一样”兼济天下”。因为”位卑未敢望忧国”。

  有个知青说:”我们的沉痛,唯有在那沉痛过的一方土地上可以埋存。”

  的确,知青们很”沉痛”,颇有还没大干一场,就有老之将至之感。昨日的苦痛还未来得及清算,明天的新事物又扑面而来,实在太累。但他们依然鄙视平庸,渴望进取。在自己希望快要丧失殆尽时,却大声鼓励别人不要失去信心。也许有人会问:”自己没有了希望,却鼓励别人不要失去信心,这不是二律背反吗?”不!一点也不!因为他们没时间过于沉溺在怨天尤人中,必须面对严酷的现实。这种借鼓励别人而达到鼓励自己的情况,是不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因为”生命诚可贵。”因为他们具备了”知青”吃苦的素质,因为他们”贫贱不能移”而有自尊,因为他们失败不气馁而要争气,所以他们努力着。所以他们要在借鼓励别人的时候,更要鞭策自己。

  这种可贵的品格是在稚气与纯真、无奈与蹉跎、苦难与奋斗中磨砺出来的。所以他们是知青,是共和国历史上特殊的一代人,是一代为理想献身的人。因为他们心中有着一座他们自己竖起的无形但永不磨损的丰碑–尽管这被社会视为微不足道的。

  我突然感到了11届3 中全会提出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论断至今还在发出耀眼的光芒和振聋发聩的巨大回响。

  ”经历是一种巨大的价值和财富,而不管其是幸福还是苦难。”电视里的年轻人作深沉状地在侃侃而谈。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对自己的近况比较满意。问题在于”价值”是否有价值?”价值”的实现首先在于得到社会的承认后,”价值”才成为其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知青们苦难的”价值”得到社会承认了吗?

  我们是否把理论太虚妄化了?当社会实践在进行时,理论反而有些是似而非了。

  我曾读到过英年早逝的北京籍知青作家王小波的这么一段话:”上山下乡是件大坏事,对我们全体老三届来说,它还是一场飞来横祸。当然有个别人可能会从横祸中得益,比如,这种特殊的经历可能会有益于写作,但整个事件的性质却不可因此混淆。”的确!”当然有个别人可能会从横祸中得益,比如,这种特殊的经历可能会有益于写作。”何等的举重若轻!了不起的王小波。

  ”热闹是他们的,我们什么也没有”。朱自清低声对知青们说。

  由此,我写下以上的文字,祭奠我和我那曾经相濡以沫、休戚与共的亲爱的知青战友们那遥远而永逝的青春。为生者,为死者,为一切感情和物质上得意和不得意以及贫困的知青们。为人们不要忘了散落在他们周围的许多把青春埋葬在南蛮荒原和北国黑土上的知青们。

  是为庚戍30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