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8 次) 时间：2001-08-26 04:13:08 来源：温柔大盗李彤 (温柔大盗) 收藏
6 遗落在异国的伤痛
后来，明子在向我谈起这段伤心往事时，她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对我说，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没有资格享受爱情，也根本不应该奢望真情。可是，人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知道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身不由己地想去占有。
自从第一天见到阿勇的时候，她就有了那种感觉。那时，她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不行，这件事到此为止吧，那是一个梦，一个美丽而且残酷的梦，梦一旦醒来，将会是更加痛苦更加残酷的现实。一定不能迈出这一步，你应该克制你自己，约束你自己，你应该主动地与他保持距离。
在她们那些伴游小姐的群体中，爱情也常常是一个被谈论的话题，只不过，她们这样一个群体，早已经不再相信爱情的存在，一旦涉及这样的问题，她们总习惯于用一种极其简单的方式去处理。如果说某一个男人对她们之中的某人有了意思而她也同样有了某种感觉的话，别人就会劝她：算了吧，爱情对于你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你对他印象很好，对不对？而他也对你很有好感，是吧？那好，去跟他睡觉吧！不收他的钱。
这就是她们所理解的爱情。跟你喜欢的男人睡觉，不收钱的付出，就是爱情了。如果收费的话，那就是纯粹的性交易。
可是，明子不同。她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爱情，在她的心灵空间中，那一个部分永远都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美好。许多时候，当她孤独的时候，当她苦闷的时候，就会独自走进那一个空间之中，在那里久久地徜徉。
现在，她所期待着的那种美妙的感情，极其突然地闯进了她的心田。
她该怎么办？理智一次又次提醒她，应该像其他姐妹一样对待此事，不要期望太高，而应该用尽可能简单的方式处理：
喜欢他对吗？那么，去跟他睡觉吧！
但即使不收费，那就是爱情了吗？
明子根本就不相信这一点，她不需要那种自欺欺人似的付出，她所要的，是一场真正的恋爱，一次铭心刻骨的倾心相许。至城性爱，对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们之中的许多人，对性爱早已经麻木了，她们已经很难从这件事上获得特别的感受，就像人们习惯了握手礼之后，男人和女人握手，绝对不会再让女人产生触电般心惊肉跳的感受一样。性爱她可以随意地送给世界上的任何人，可爱情，她绝对只肯交给一个人。
同阿勇恋爱的整个过程，对于她来说，是一次崭新的人生体验，也是一次幸福的体验。在她的内心深处，总响着一个声音：这是不会长久的，一旦事情暴露之后，阿勇就会离她而去。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响着：我并不要求天长地久，我只希望将这段感情维持尽可能长的时间。上帝啊，请你一定帮帮我，在我还没有完全享受够爱情的幸福和甜蜜之前，千万不要让阿勇离我而去！
明子也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莉妮的建议，她一直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这个行业，甚至彻底地离开这里？
可是，她有两大难题，其一是假如她和阿勇离开曼谷，那么，他们将靠什么来维持自己未来的生活呢？其二，如果她不说明一切，阿勇又怎么会跟她离开呢？她也曾想过，如果她和阿勇的关系能够维持几年，她正可以趁这几年赚到足够的钱，那时，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离开了，如果阿勇愿意跟她一起回到她的家乡的话，她将义无反顾。
然而，突然有一天，阿勇出现在了她的公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梦想，全都破碎了，一个美妙的梦，不得不醒了。
从事这样一种职业，她的心中，已经承受着太重的压力和打击，她万万没有想到，现在，最沉重的打击，却是来自最心爱的人。
当阿勇用那种玩世不恭的口气对她说“跟你睡一觉，需要多少钱？是不是交了钱以后，我立即就可以带你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碎了，心灵深处那一道极深极深的伤口，被他残酷地撕开，顿时鲜血淋漓。到了这种地步，他似乎还不解恨，又说什么他以为这个世界上，钱是最脏的东西，现在才发现，她竟然比钱还脏。
她再也无法支持自己，心脏猛一阵紧缩，立即就感到天旋地转。
明子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己那个小房间的床上。这是公司为她们安排的宿舍，非常之狭小，仅可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她就躺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泪像断了线一样，顺着她的脸颊，刷刷地往下流。
几个平常走得比较近的伴游小姐坐在她的床前，小心地劝着她。
实际上，这些伴游小姐没有一个不希望一种真诚的爱情，同时她们又知道，那是她们这一生中最为奢侈的东西，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如果她们一定想得到的话，最终只可能留下深深的伤害。明子所经历的一切，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她们又怎么能够劝说明子呢？其实，她们怀有同样的伤痛。
幸好，明子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莉妮。
当时，莉妮送走阿勇之后，立即想到明子这次所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很担心明子是否能够撑得住。所以，阿勇刚刚离开，她就给明子的公司打电话。接着，她又赶到了明子的处住。
莉妮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十分独特，她去了以后，见里面坐着一屋子的人，全都是明子的那些同行小姐，大家正在想各种办法劝她。可是，明子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地流泪。莉妮却反其道而行，进去之后，她同样是一句话不说，上前就一把抓住了明子的手，也不管她是否乐意，拉起她就往外走。
那时，明子就像个已经没有了灵魂的木头人一样，莉妮拉她走，她也没有抗拒，糊糊涂涂地跟着她。莉妮拦停一辆的士，将她往车里推，她也就进去了。后来，的士停下来，莉妮又将她从车上拖下来，她也没有任何的抗拒。接着，莉妮将她推上了“云霄飞车”，她竟然也坐上去了。
莉妮坐在明子的身边，帮她系好安全带，又用一只手扶住她。
云霄飞车启动的时候，明子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当那种机械装置天旋地转地飞腾时，明子一下子被吓醒了，她吓得大喊大叫。
这一趟车到站了，莉妮并没有下来，她买了六张票，一共要坐三次。
坐过云霄飞车，莉妮又带着她去跳迪斯科，此时，明子的心情似乎已经有了好转，或者说，她发现莉妮的方法对她很有用，至少也可以令她在短时间内忘掉心灵的伤痛。
一直跳到精疲力竭，莉妮才带着她离开了那家迪斯科舞厅，找到一家大排档，两个女人疯狂一样地喝啤酒。
当然，莉妮十分理智，也十分节制，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使自己喝醉。而明子最后是醉得一踏糊涂，甚至可以说，是莉妮有意将她灌醉的。以后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明子是一点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她的酒醒了，睁开眼一看，才知道正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行中国字：
看看窗外吧，又是一个美好的白天！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真的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再回想跟阿勇恋爱的这几个月，她是真的觉得好累好累。是啊，她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不能透露半个字。如果只是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还好说，如果要隐瞒几个月甚至是几年，这个秘密就实在是太沉重太沉重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她也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巨石。
莉妮说得没错，看看窗外吧，又是一个美好的白天。
人生当然要这样去看一切风景，否则，还能够活下去吗？
很快，明子又恢复了以后的生活。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奢望什么爱情了，她知道，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伤害她的东西，而且伤害之深，绝对不是当初她所能够想象的。
然而，这件事还没有完，不是明子不想完结，而是阿勇不想。
阿勇已经深深地陷进这段感情中去了，无法再将自己拔出来。在经历了一个月的痛苦挣扎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只要明子肯放弃现在的一切，他愿意不再去揭她心灵深处的那块疤。
阿勇找到莉妮，希望莉妮能够成为他们的调停人。
莉妮很清楚明子在这段感情中所受到的伤害，其程度远远超过了阿勇。以她个人来看，她不希望这件事节外生枝。她告诉阿勇，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实际上，他们绝对不可能再有以前那种感情了。莉妮一针见血地指出，阿勇之所以会有回心转意的想法，其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是一种强烈的同情心。明子绝对不需要这种同情心，而且，这种同情心只可能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可是，阿勇非常固执，一再求莉妮，希望她去找明子说一说。
莉妮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打电话告诉阿勇，她认为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如果阿勇一定不肯结束的话，这样的话，也不应该由他自己去说，你既然决定完全彻底地接受她，就应该有去面对她的勇气。
阿勇被逼无奈，去了明子的公司，花3000泰铢，买了明子24小时。
明子从后堂出来，见叫自己的人竟然是阿勇，猛一下愣在了那里。
阿勇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就向外走。明子丝毫都没有反抗，跟着他向外走去。
他们乘了一辆的士，到了他的寓所。
对于这里的每一件东西，明子都非常的熟悉，而且充满了感情。当她再一次走进这里时，心潮起伏，真有点撑不下去了。不过，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虽然她是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的那个人，即使是现在，这种爱也还没有从她的心中离去。可是，他们毕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尤其是现在，他是嫖客，而她只不过是他发泄性欲的工具。
“吴先生，是现在就做，还是先洗个澡？”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语气平淡地对他说。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半天之后，才说道：“你知道，我找你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时间很宝贵，吴先生。而且，你的钱来得也不容易。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抓紧时间。我想，你身强力壮，二十四小时内，你可以将你要发泄的一切，全都发泄出来。”
阿勇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他非常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怒火，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对她说：“明子，你知道，我做了糊涂事，请你原谅我。”
明子挣脱了她的手，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只剩下胸罩和内裤时，她对阿勇说：“吴先生，你为什么还不脱衣服？是不是要我帮你的忙？”她真的上前来，动手帮他脱衣服。
阿勇再也忍受不了，大声地叫起来：“够了！你给我住手。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嫖客，我不会拿钱跟你做那种事。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计较你的过去，我也准备不再计较你的现在。可是，我告诉你，我们要有一个共同的未来。你一定要答应我，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明子真的有点支持不下去了。这些话，是她这一生中听过的最让她激动的话了，也是她最想听的话。可是，理智却告诉她，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一切都不再可能了，那将会是她永远的伤痛，那道伤口，无论是她的还是他的，永远都不可能再复原了。现在，是因为某种她说不清的原因，他才会跑来找自己，可是，一旦他们生活在一起之后呢？如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者是夫妻争吵的时候呢？世界上任何一对恩爱的夫妻，都会有争吵的时候，这是绝对不可能避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会对她说，不计较她的过去吗？
不，那不可能，过去已经深深地植入了他的心中，一旦有机会，他就可能旧话重提，那时，她所受到的伤害，会比现在大百倍千倍。
阿勇见她似乎没有任何回心转意的意思，一遍又一遍地求她。
这样的场合，太容易冲动了，一次又一次，明子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定会在他的乞求声中软化。不行，她需要冷静，需要认真地思考，而不是凭着一时的冲动答应下来。
她告诉阿勇，这件事，她需要很好地想一想，然后再回答他。
就这样，她离开了阿勇的寓所，立即赶到了莉妮那里，她很希望听一听莉妮的意见。
莉妮却告诉她，这是她和阿勇之间的事情，别人根本不可能提供可行的意见，决定只能由她以及由他们两人作出。
“如果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明子问道。
莉妮看了看明子，见她是一脸的真诚，反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我将你当着唯一的亲人。现在，遇到这种事，我的心全都乱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当然希望听到真话，在这种时候，只有真话，才能帮得上我。”
“如果是我，我会非常坚决地离开他。”莉妮说。
“可是，你没有见到他那种样子，像是要发疯一样。我知道，他的心情比我好不了多少，我实在不想看到他痛苦。”
“了结一段感情，肯定是一件万分痛苦的事情。现在痛苦，只不过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如果拖下去，却会是永远的痛苦。”
最后，明子接受了莉妮的意见，决定彻底了结这件事。而莉妮也接受了明子的委托，去找阿勇谈一谈，尽可能地开导他，帮他分析厉害关系。
经过莉妮的一番分析，阿勇冷静地思考过后，觉得分手确实是目前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所以答应了莉妮，从此以后，不再去找明子。
事情至此已经结束了，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却不能不提一提。
阿勇虽然答应不再找明子，努力地忘却这段感情。另一方面，他却听信了莉妮的一句话，认定明子是被迫为娼。当初，莉妮向他介绍明子的过去时，提到了她被骗来泰国，也提到了泰国这家伴游公司为她花了多少钱，明子必须挣够这笔钱，才可以还自己自由之身。至于明子其实已经还清了那笔钱，莉妮并不十分清楚，所以没有向阿勇提起。阿勇因此认为明子之所以深陷其中，是因为那笔钱的缘故。
后来，他用了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件十分特别的事情。
有一天，阿勇跑来找莉妮，将一大包钱和一块手表交给她，并且对她说，这是几个月来，他找在泰国的中国人为明子募捐到的赎身钱，希望莉妮将这些钱和手表交给明子。
莉妮将明子约出来，将钱和表拿出来，放在明子的面前。
明子看到那块表，又看到一大包钱，脸色当即变了。她以为这件事又起了什么变化，所以十分的惊恐。
“你不用担心。”莉妮对她说，“昨天，阿勇来找我，将这些交给我。他说，这是他为你募捐到的赎身钱。至于这块表，既然你们已经结束了，所以，应该物归原主。”
明子看着这块表，只是漠然地笑了笑。
可是，当她看到那30万泰铢的时候，却开始大颗大颗地流泪。
她对莉妮说，如果是她刚来的时候有这样一笔钱，她将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火坑，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她第一次告诉莉妮，其实在差不多一年前，她就已经还清了那笔钱，现在，她早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莉妮听了之后，也感到非常吃惊，问她：“难道你准备一直干下去？”
她苦涩地笑了笑，说：“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一分钱不赚，就这么上岸？反正是已经做了，做一次是做，做十次一百次也是做。我想，再做一两年，存一笔钱，再回到国内去。或者吃利息，或者做点小生意，以后也算有个依靠。”
莉妮知道，几乎所有这一类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既然她将一切想得很清楚，莉妮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