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1 次) 时间:2001-08-18 12:45:42 来源:温柔大盗李彤 (温柔大盗) 收藏
2 结婚就像撒了一泡尿
在离喜来登公司不远的亚洲酒店大堂里,我手持当天出版的《世界日报》等待莉妮,《世界日报》成了我们见面的标志,有点像电影中的间谍接头一样。
一张新出版的《世界日报》读完了,这次我可没有忘了看广告,喜来登公司的广告,似乎每天都登,而且位置极为醒目。
可是,莉妮没有来。她迟到了,而且迟到了二十分钟。
也许,我该离开。我想。我不喜欢那种没有时间概念的人,不论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泰国为什么没有春天?那个中介朋友曾经这样考我,他还煞有介事并且颇带些卖弄地对我说,这是一个IQ题。我说,什么IQ题?中国人还是中国化点比较好,除了香港台湾会这样说以外,中国内地有一个更中国化的名词,叫智力急转弯。说来好笑,我们这些混迹于商场的人,确实常常用到脑子,但考虑的问题,比以前是狭窄多了,也单纯多了。
一个优雅的女人娉娉婷婷地走过来,我只是凭着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就知道是莉妮,那个姗姗来迟的女人。
“先生,你似乎不像是在这里等人。”她说,声音很好听,似乎只有十八岁。
我放下报纸,看着她,一副休闲的装束。
“看上去,你似乎也不像是一个很忙的人。”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我们坐在亚洲酒店的大堂里,相互交换了名片,我注意到莉妮的名片中有泰国正大集团的字样。对这个集团我当然不会陌生,恐怕所有的中国人都不会陌生,中央电视台的正大综艺节目,是一个收视率极高的节目。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名片上那些头衔。为了商业上的需要,我在上面印了许多唬人的东西,比如总经理、董事长之类的名称。
她睁着那双很大的眼睛,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似乎不是那种来买春的男人。”
这可是一个十分新鲜的名词。
“买春?”我反问。我当然不理解这个十分特殊的词,但商场经验告诉我,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露怯,因此又一次反问她,“何以见得呢?也许我就是那样的男人,你要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人不可貌相……”
她立即就接了过去,“海水不可斗量,是不是?”她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很灿烂,似乎有许多花瓣从她的嘴唇四周滚落下来,“别逗了,你也许不知道,我在一家很特别的公司里干过,接触过很多的买春者。不是我自吹自擂,只要是那样的男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对了,你怎么会去喜来登?”
“是问我为什么会选中你是吧?”我突然改用四川话说,“你不晓得,我追你追得好苦哟。从四川追到了海口,又从海口追到了曼谷。”
听到熟悉的家乡话,莉妮的眼中顿时一亮。
我看得出来,她来的时候,情绪上是有保留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这种变化,并非因为我是什么貌赛潘安,而是因为那亲切的乡音。
在异国遇到老乡,情感上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一样来说,女人多半娇矜自傲,尤其是像莉妮这样的女人,相貌超群出俗,修养极好,本人又在一家极有名声的公司中当高级白领,即使泰国经济在东南亚经济危机之后大幅下滑,她也该算是中产阶层了。而实际上,她非常随和,谈吐自如,半点都不做作,甚至有着一份商业社会中难得一见的真诚。
后来,我们熟悉以后,我曾向她问起这个话题,她听了之后便开怀大笑,说:“你真是太不了解女人,尤其不了解像我们这样身在异国他乡的单身女人。女人矫情,是女性魅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你之所以不太喜欢这一点,大概因为你所见到的那些女人做得太过分了,变成了虚与委蛇,当然令人大倒胃口。另外,你是来自家乡的亲人,面对亲人,当然就没有任何矫情的必要。在这样的地方,遇到一个家乡人实在不容易,如果再矫情的话,不是放过了享受亲情的好机会吗?”
在当时,我还不是太理解莉妮的这一番话,后来,我非常详细地了解了她的经历,才知道,这种真实面对自己以及家乡朋友的感觉,对于她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要的原因,就是想生活得更好一些,比如去成都、去北京等大城市,至少也要能够留在重庆。可事实上,她从一个山城来到了另一个山城,而且是一个比重庆小许多也偏僻许多的山城。
这是一个陌生的生活环境,举目无亲。
莉妮想离开这里回到重庆去,可那时候即使是从这所学校调到另一所学校,都要靠关系,何况从小城市调往大城市,这可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
那段时间,莉妮情绪低落,意志消沉。
因为她来自大城市,长得又美丽,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身边的年轻男人们,几乎全都将她列为追求对象。学校中几个适龄教师,甚至包括那些比她小几岁的高年级男生,无不追随着她的身影。校长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连教委一位副主任,也托人找她,希望她能嫁给自己的儿子,并且暗示说,只要她同意,他就保证将她调到教委或者教研室去。
在这些追求者之中,莉妮最为倾心的是教委的团委书记,他年轻有才气有能力也很有前途,团市委将他列为重点培养对象。
尽管如此,她却竭力克制着,不使自己的情感自由发展,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在攀枝花扎根。她知道,只要在这里恋爱了,自己很可能永远都再难以回到重庆了。那时,她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回重庆。
为了逃避感情上的纠缠,也为了麻木自己,她开始频繁地出入舞厅。
在当时,跳舞是一件刚刚兴起的新鲜事,社会上对此有着绝然对立的两种看法,有些人甚至将此看成人生堕落的渠道,报刊文章连篇累牍报道某某人因为跳舞跳进了某个坏人的怀抱。
很快,一些关于莉妮的谣言开始广泛流传,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上,她的背后总会有一些人指指点点,领导甚至找她谈话,指责她破坏了为人师表,带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头。
莉妮憋着一肚子的气,仍然我行我素。
学校里一些迷恋她的男学生们知道她每晚必去附近的一家舞厅,便追随着她的身影去了那里。最初,男孩子们只敢远远地看着她,不敢与她太过亲近。但有一两个男孩子壮着胆去请她,她竟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如此一来,其他的男孩子便开始争先恐后。从那以后,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便通过各种途径送到了她的面前,有的是夹在她的备课夹中,有些直接塞进了她的宿舍,还有些是通过邮局寄来的。
这所学校是一所极普通的学校,年年高考都剃光头。学校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就对其中一名学生进行重点培养,将整所学校的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学校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特保儿”。
偏偏这名特保儿暗恋上了莉妮。他听同学们说每天晚上都可以在舞厅中见到莉妮,而且,还可以请她跳舞。那些同学们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与莉妮跳舞的感受,将莉妮身体所发出的气味大肆地渲染一番,使得在一旁听着的“特保儿”热血沸腾,情不自禁。
当天晚上,他也跑到了舞厅去请莉妮跳舞。莉妮见到他时有些吃惊,告诉他应该认真学习功课,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却也没有拒绝与他跳舞。“特保儿”见莉妮不仅没有拒绝自己,反而像特别关心自己,便以为莉妮对自己也有了意思,更深地陷了进去。平时经常往莉妮的宿舍跑,给她写情书。
有一次,莉妮和他跳舞的时候,他问她:“我给你的信看了没有?”
莉妮大惑不解。她几乎每天都收到很多信,而这些信中,绝大部分都是求爱信,所以,只要是信封上写着“内详”的信,她一概不看。
“你给我写过信?”她颇有些讶异。
更让她讶异的是,这个学生竟然开始向她示爱,甚至有些不顾一切,在舞厅之中,紧紧地抱住了她,说了许多疯疯癫癫的话。
漂亮迷人的莉妮当然经历过许多这样的场面,她早已经学会了应付。但这次的情形绝然不同,她也知道整个学校将希望寄托于这个学生的身上,他是否能够考上大学,原因是多方面的,他本人的资质是一个原因,学校的教学质量是另外一个原因。如果自己未能处理好这件事,其他所有的原因都不会再有意义,而她与这个学生之间的情感纠葛,将会是最关键的因素。她绝对不可能爱上这个小男孩,同时也不想成为毁灭整个学校的希望的罪人。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顾虑,她在回答那个男孩时,十分的审慎。她对他说:“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搞好学习成绩,争取考上大学。”
那个男孩十分的敏感,立即反问道:“你是不是说,我如果考不上大学,我们之间,就完全没有希望?”
“对于你的这些问题,我不会给你答案的。”她说,“你还是个学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还是个孩子,等过几年之后,现在考虑的所有问题,你自己都会找到答案的。答应我,好好学习,然后自己去找答案,好吗?”
从那以后,莉妮开始回避那个学生,甚至换了一家舞厅。
那个男孩失恋了,失恋的痛苦加上沉重的学习压力,使得他失去了对人生的信心,他写了一封遗书,然后喝下了一整瓶安眠药。男孩被救醒了,他的遗书被送到了学校,然后又很快被汇报到了教委。
教委组织了一个调查组对此事进行调查,最后的结论虽然是那个男孩单相思,但也不排除莉妮个人生活作风不检点,对自己的行为约束不够,造成一些学生产生某种想法这一点,因此,她被口头警告。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事件之后,莉妮变成了一个专门勾引童男孩的坏女人。男学生的家长担心自己的儿子被莉妮勾引,女学生的家长担心自己的女儿跟着莉妮学成了女流氓,纷纷找关系转学。莉妮在这所学校呆不下去了,向教委提出要调一所学校,这次的请调报告送上去之后,几天就有调令下来了,她被调到了郊区的一所戴帽中学,主要是一所初中,高中只有一个年级,而且只有一个班。
她知道自己被流放了。
家人知道她在攀枝花的处境,四处托人,想将她调回重庆。她家毕竟没有钱没有地位,连七弯八拐的关系,都是一些没有实权的小人物。后来,一个收了她家许多礼物的区政府干部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在重庆找个男朋友,结婚之后,以夫妻分居的名义请调,那样就容易得多。
最初,家人也想在教师中帮她物色对象,可莉妮死活不干。她自己是教师,不愿再找一个教师,宁可找个工人。
家人当然不愿意她嫁给工人,于是在干部中替她物色,每次回重庆,都会给她安排一大堆人见面,不是别人嫌她在外地,户口工作关系难以调动,就是她嫌别人平庸无能,没有远大志向。
当她被“流放”到郊区学校前后,整个教育系统都知道她是一个“女流氓”,一个“处男杀手”,身边那些有色心的男人,有事无事都跑来与她套近乎,想一亲芳泽;同事中的女人,对她则敬而远之,似乎只要对她有一点好感,她便可能抢走她们的老公似的。她感到心忧意冷,心中暗自拿定了一个主意,只要重庆有人肯娶自己,除了教师以外,什么人她都愿嫁。
正在这时候,有人为她介绍了重庆的一名青年工人。小伙子长得还算周正,为人也很朴实,在工厂中是青年骨干。
初次见面,莉妮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但小伙子对莉妮却是一见钟情,无论她在重庆还是在攀枝花,小伙子每隔几天,都会往她重庆的家中跑一次,什么事都干。莉妮想,他虽然没有多少言语,也没有多少文化,但人很老实,也肯干。更重要的是,他对她非常好。
莉妮一直都在想,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那些文人墨客们弄出来糊弄人的玩意,现实生活中并不会存在的。生活非常现实,正如人们在谈论这件事时所用到的那个冷冰冰的词:男女关系。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或者是婚外情,无非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人一辈子如果没有婚姻,将会非常惨,但如果没有爱情,就跟没有做过某一个梦差不多。
更重要一点,她的父母已经接受了那个人。还有什么比父母接受更重要吗?多少人的婚姻为了征得父母同意而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他写信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
婚礼非常简单,她的朋友一个都没有通知,父母那边,也只是几个亲戚,丈夫那边的客人倒是多一些,在一家很普通的餐厅里摆了三桌酒,事情就办了。而他们的新房,只不过是他的父母以前所住的房间,老俩口搬到了阁楼上,而那个阁楼,原本是他妹妹住的,他则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
莉妮介绍这一切时,多少有些苦涩地对我说:“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想象那种生活。人家都说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大喜事,可我一点喜的感觉都没有,只不过是暗中松了一口气。就像是憋了一泡尿,那泡尿终究是要撒出来的,现在,我终于撒出来了,所以,觉得有一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