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08 次) 时间:2001-08-17 18:55:34 来源:孙小羽 (孙小羽) 原创-非IT
一个生命的流逝
上午10点多,我在路边杭州小笼包铺子里点了一笼包子、一碗馄吞,趁老板娘忙里忙外的当口儿翻开昨天的晚报,想看看北京这两天儿发生了什么事。手机响了。爸爸在电话里说:“小娟娟这两天拉肚子,这会儿肚子很痛,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去了。医生说羊水破了,你不用担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我挂了电话。愉快的心里多了几丝兴奋。小娟娟是我的二嫂,娇弱、美丽,和我的二哥一样善良。虽然5月底才到她的预产期,但我知道提前十多天生产不算危险。她即将诞生的孩子是我们家的第一个下一代。妈妈想这个孙子(或孙女)已经想了很久了。小家伙大概是耐不住寂寞了吧!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第二天往家里打电话好几天没有人接。我的心悬了悬。家里人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了,不过有了结果肯定会告诉我。中午,手机响了,我赶快接通,是爸爸,他说:“小娟娟昨天夜里生了,是个儿子……”我高兴地在电话里大叫“好哇!好哇!”
爸爸顿了顿,“不要着急,你听我说,医生说这个孩子身体有一些问题,你妈妈、陈娘娘(娟娟的妈妈)和亚理半夜就把娃娃抱到了贵阳,可能情况不太好。”我急了,“到底有什么问题?”“亚理刚才打来电话,他说得也不太清楚,他和你妈妈都还在医院呢……”
下午都做了些什么事,我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这个问题除外:孩子到底会有什么问题呢?
4点多,我忍不住拨通了二哥的手机,二哥在贵阳儿童医院,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仿佛刚刚被我从沉睡中叫醒一样,生涩、暗哑,反应有些慢,“恩,医生说是肛门闭锁,还有就是,可能别的地方也会出问题……”“那怎么办?”“做手术可以治,但医生说很有可能留下后遗症,比方说一辈子大便失禁……”“难道没有完全治好的可能?”“也有,但可能性很小……”“那你想怎么办?”“医生还在做全面检查,明天才会有结果,医生说心脏也可能出现畸形,如果是那样治也是白治了。明天结果出来我会与全家商量……”“如果不治怎么办?”“………”
6号的北京一扫昨日的明媚,下了一阵细雨。天空阴沉沉的,气温有点低。我的心里也很凉。父母一生兢兢业业为国家工作,共育三个儿女,从没有动过一根以共谋私的脑筋,仅凭微薄的薪水把我们三个孩子养大。对父母那一代来说,他们有太多的理想没有实现,不是没有能力,而是生活压根儿不给他们这个条件。于是,父母把更多的对生活的美好理想寄托在了我们身上,时常希望替我们选择人生。然而,大哥和我从小叛逆,往往使他们难隧心愿。大哥的叛逆表现在举手投足中,我的叛逆在心里。到北京读书、工作,我更是“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恋爱、换工作,任性而为之时居多,少有顾及家里人的感受,事事无不在磨炼父母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在他们不得以也学会了听之任之。相比而言,只有二哥让父母隧了诸多心愿。退休之后,生活的清闲使父母想抱孙子的愿望愈加浓烈,难道这个愿望在二哥这里也实现不了?
晚上9:00,我又拨通了二哥的手机,这一次是妈妈接的电话。妈妈用试探的语气问我,“下午你给亚理建议说坚持要做手术?”“对呀,我觉得还是应该试一试……”“医生说光做这样的一个手术要5000元,加上手术后的护理费等等,总共需要将近两万元钱,这里的医生大多数建议我们不要做手术了,说是到时候人、财两空,他们还说有的娃娃上了手术台打一针麻醉就不行了,也有的医生建议说应该做手术……”在这之前我同姨妈和家里通过电话,知道了他们现实的观点,觉得这个孩子就算九死一生,也难逃落下后遗症的灾难,都有了放弃的意思。小娟娟上午坚持“即使医到北京也要把娃娃医好”,下午她妈妈回来做了她的思想工作,也就有了放弃之意,爸爸说现在就是妈妈想不通。
想不通的不光是妈妈。我知道父母、哥哥们生活在刚刚摆脱生存压力的边缘,能过上平静和幸福的生活,但他们的平静和幸福却是建立在一个脆弱的基础之上,几万元的费用,再加上今后还要持续的医治,足以使他们的经济捉襟见肘,更难想象,如果这个孩子留下大便失禁的后遗症,他们如果面对社会的眼光和今后的生活?恐怕一家老小不得安宁了。生活留给他们回旋的余地并不多。他们有了放弃的意思我很理解。但是,我想不通,这个孩子生下来就经历种种痛苦,他没有选择生与死的能力,也没有权力,也许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尊重他对生命的渴求呀!
妈妈接着说,“娃娃四斤多,长得倒是很漂亮,手手脚脚都长得很长……”“妈妈,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他做手术,钱,你们不用担心…….”一瞬间,我真恨自己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5000钱对我来说也许不到一个月就花完,对他们来说,却是意味着一条生命!妈妈说,“我觉得也应该做手术”。约好第二天保持联系之后妈妈挂断了电话。
5月7日一早上没有接到妈妈和哥哥打来的电话。我心绪不宁,到了办公室本来应该写文章,但写不出一个字。打电话家里没有人。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打通了姨妈的电话,她说早上与我妈妈通了电话了,妈妈和哥哥已经出了院,抱着孩子准备回家了。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们出院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我或许能做些什么,我一边上网查儿童医院的消息,一边打二哥的电话,二哥那边很嘈杂,他在车上,已经快到家了,“三妹,我们把娃娃抱回家了,医生说他肛门闭缩位置比较高,而且直肠上有瘘,很不好办,肺部还有杂音……”“你们为什么不治他?”我的眼泪刷一下子下来了。“你别难过,我抱回来这边还有医生说能治…….”“我在北京也在给他问……”
终于还有运气,虽是放假期间,我打电话给北京儿童医院找到了新生儿外科的专家陈主任,她说这种情况通过做三次手术,有治愈的可能。关键是孩子的心脏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值得试一试。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打电话通知哥哥。二哥已经到了医院,他也在着急找我,听完我的话,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活力。末了他告诉我,“妈妈有一点高血压,已经回家了。”
妈妈虽然瘦弱,但一向身体尚好。她一直有低血压,这回怎么变成了高血压?我打了个电话到家里,妈妈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娃娃救不到罗……”她在电话那边泪如雨下,已经说不出第二句话。我知道她所有的希望已经在这一天两夜中一点儿一点儿消失怠尽,几近崩溃。妈妈身上的母性很强,她什么都愿意给我们,什么都愿意替我们做,对这个命运多蹇的孙子也是如此。但是,现在,她也无能为力了。我安慰了她几句,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就挂了电话。我怕她感觉出我的难过。
哥哥打来电话,说已经和陈主任通了电话。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孩子肺部的问题,他已经叫当地的医生给孩子拍片子了。哥哥很快挂了电话。除了静侯之外,我别无他法。二哥在整个过程中一直表现得很理智和坚强,没有象我和妈妈那样脆弱。他是我们兄妹三个最老实、善良的一个。小时候他一直说妈妈疼大哥,爸爸疼我,他是“夹心饼干没人爱”。这可能是一部分的现实,二哥一直很难。从刚才的忙乱中,我感受到了他作为父亲心里的颤栗。他既要为孩子争取生存的权力,又要考虑到生活的现实问题。所以,他难免一时有动摇的时候,但是,一旦出现一丝希望,他就会想法设法挽救回自己的孩子。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二哥终于来了电话,“三妹,娃娃呛了羊水,的确是有新生儿肺炎,这里的医生说,折腾到北京的可能性不大…..”“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三妹,你别难过,我做爹的也不愿意这样…….”我无语。挂了电话,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陈主任说这样的新生儿不治疗最多只能坚持三、四天。可是,我们二哥,二嫂,爸爸,妈妈,难道真的能够面对这个孩子在他们手中一点儿、一点儿死去?当晚,我没有给他们去电话,不敢。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5月8日。我上班了。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大哥在家。他刚刚从云南姨妈家回来,他很冷静地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们在医院,已经把娃娃埋了”,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是大哥怕我再激动,“我们大家都不要在提这件事情了,小娟娟身体很好,这种事情不宜多说,是遭人诅咒的,所以你也不要说什么了,大家今后都好好儿的就行了…….”我差点忘记,在贵州,在爸爸妈妈居住的那个小地方,他们还要面对这件事带来的后遗症——很多人会说三道四。
5月9日。我往家里又打了一个电话。是小娟娟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二哥也来接了电话,没有什么异样,妈妈最后接了电话,也很正常,她在电话里反复叮嘱我要注意身体。挂了电话,我们谁也没有提孩子的事情。包括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埋的。
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生活的本质就一条潺潺东去的河流,什么都不能阻挡它的前行。孩子意外出世和意外夭折,就象抛入河中的一块巨石,纵然当时激起冲天的水花,那种高兴、失望、恐惧、痛苦、束手无策的种种感受和体验只在当时当刻,生活依旧滚滚向前,于是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人类最伟大的品质是隐忍,最值得尊重的愿望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向河流永远会向东流一样。只是那块沉入河心的巨石,记录了一个生命不长的历程。
文章评论:一个生命的流逝 - liuren - 2001-08-17 20:50:35
只能如此。
情真意切啊 - 黄果 - 2001-08-17 21:24:21
越是普通人的感情越有共鸣,只能在此祝大家一切平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是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封锁 一朝尘尽光生 照耀山河万朵 ------
文章评论:一个生命的流逝 - $farmer - 2001-08-18 12:27:14
象划过的流星,其实也生命过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 leozhu - 2001-08-18 06:23:45
乐观地往前走是唯一方法.......
RE: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 由申 - 2001-08-18 09:36:41
【(由申)回复(leozhu)的大作】 学会淡视爱恨情仇…… - - - - - - - - - - - - - - - - - - - - - - QQ:29799 or 28888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