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25 次) 时间:2001-08-08 15:53:09 来源:★李元勤★ (李元勤) 原创-非IT
——忘了曾经虚度的青春
永远永远不要再来
《歌词》
序
或许当一个人的青春快要结束的时候,便会留意起从前的点点滴滴,不论当初是如何随意或者执著地走过。
一封信,曾经守候一夜的一棵树,一部老电影或者一朵小小的绒菊。
到了现在,很难再记起那些清晰的样子了,淡淡的,如手中的纸烟燃起。
而在那些年里,却都是一场又一场的风暴。
恍惚中我们又看见了六,他坐在暖暖的正午的太阳光下,抽着烟,斜倚在墙上,脚边的杯中是浓浓的茶。
一阵阵微风吹过,他冷冷的眼眸中有着一丝疲惫和恐惧, 他用手指拉拢了衣领,躲避着那一丝丝微微的风。
也许他不会明白这个无意的动作,但我知道,那是源于一种对于风暴的恐惧。
只有在一场又一场的风暴中幸存下来的人才会这样对于风感到恐惧。
或者,我们又从他的那恐惧的目光中又看到了一丝希冀,正因为这一丝希冀我们才知道他那颗狂热燃烧着青春的心,那颗曾经渴望着风暴的心,并未有完全死去。
1
六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天已大亮,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又倒了下去。
睡了一小会,迷迷糊糊,耳朵里充满了窗外奔驰而过的汽车轰鸣声和喇叭声。
六闭着眼伸手打开了收录机。
歌声亲切、柔和,带着职业的笑容和必要和做作。
昨夜的梦境像一块弹片深陷于六的脑中,使六感到隐隐的疼痛。
像是座办公大楼,方方正正,夜刚刚睁开眼,六从中间走了出来。
在走出这幢庞大的建筑及耀眼的灯光照射后,六终于如释重负,夜色将掩住六,使六感到自由自在。
六才发现自己披着件宽大的风衣,正是自己所喜爱的黑颜色,质地柔软,迎着微风,竟像蝙蝠张开翼翅一样。
六觉得自己快溶化在这黑色的夜里。
六拢了拢吹乱的头发,发觉头发又长了许多,直披下了肩膀。
长年的都市生活使六对暴露于人群中感到局促和不安,总怀疑暗中有只不露声色的眼在盯着他,而在这样的时候六终于感到一种轻松自在。
嘈杂的灯光中夜色将六一举淹没,一袭黑衣中的他苍白的面容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宛如一尾鱼在水草后游来游去,也许真的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这时想,生命燃烧着,如同一支蜡烛。
在灯光辉煌的现代都市里,每个人都只有自己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这种存在又总让人觉得虚无缥缈,或者说,不如一把实实在在的椅子,端端正正的,用来安放我们那无处安放的心。
想着,六又走到了那座废弃的城堡面前,打开那破旧的门后该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路,六觉得自己像是来过这里,不然不会有这种记忆,但是,在什么时候?只知道是从前,六摇了摇头,打开了门。
门后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路,蜿延向高处伸去。
六行走着,没有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一个人或者一盏灯光。
两边的墙是青灰色的,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六心里明显感觉到没有一个人,却依旧慢慢地行走着,像是在家里散步一样安祥。
梦中六突然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六多次梦见这个城堡,他在原地站住,突然呆住了。
难道我在梦中识破我的梦?
六正想着,突然感到脚下的地变得柔软,并且开始晃动。
六惊异地看见四周的墙和房子开始一点一点的消失,石头像是风化为沙,一点一点向下流走,地下也在松动,沙粒也落到脚下,就像通过筛孔,消失不见了。
六惊恐地呼叫,但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得任凭整个城堡在自己脚下流失。
六低下头,发现自己踩在一片虚空上面。
于是,六掉了下去。
六从脚边的衣服中的掏出一只烟和打火机。
六又想起这个梦,从小时到现在,他不知道有多少回自己在梦中见这个废弃的城堡,他熟悉这个城堡的那些密密的碎石子路和每个拐弯以及在门的背后有着些什么,他猜测自己一定在里生活过,只是现在,这儿已成为了一种废弃的城堡,没有一个人在这儿居住,只有六偶尔在梦中来看一看。
这种过于清晰的感觉使六从来就确信真的有这个城堡存在,只是不知道它在哪一个地方,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国家,甚至哪一个星球上。
但是现在,六开始有些茫然。
因为这座城堡已在六的梦中消失了,从前的记忆好像也已开始慢慢消失了。
然后,六发觉烟已燃完。
六自嘲地笑了笑,起来冲了杯牛奶,吃了几块饼干。
完成了早餐之后,六下起身,准备做点事,才奇怪起来,衣服昨天回来就洗了,地也拖了,屋里一切井井有条,连鱼缸的水昨天也换了,六很难想像昨天自己竟干了这么多的事。
六一下警觉起来,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才发觉今天真的是无事可干了。
2
六最后只好在沙发上躺了一会,眯着眼,听着电视里歌手们时而忧愁时而欢欣地唱着,忙着表现他们多姿多彩的个人生活。
六很不解地瞟了瞟荧屏上不停晃动的MTV画面,想一想还是决定出去逛一逛。
当六看到众多的车在他的身体两旁不停驶过时,六发现乘什么车也是个极大的难题。在沿着公路走得有点累了之后,六招了招后面来的一辆小公共汽车,车空空的,大家的脸都带着菜色,看来,又是在周末的桌子上苦斗了一宵的人们,不但没有加班的薪水,很可能奖金都已经送了人。显然,大多数的公民没有好好利用国家给他们的法定休息日睡个好觉。
六买票的时候才发现车子是开往一个名叫“朝天门”的码头的,六在这个城市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个城市的很多方面却依然不解,尤其是复杂的地形和那莫名其妙的地名。
车在空旷的෯上奔驰着,这是星期天特有的交通畅通,六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吹着微微的风,想到码头上去也不错,至少,有那凉凉的江风,使人可以暂时躲开城市那暄嚣和油腻的空气。
六闭上眼,昨天晚上的情景又一下回来了,像是一件旧衣服又笼住了他。
夜黑黑的,六一个人从大门走出来。
冷风一下就将六拥入怀里,像一支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他。
头脑里有着了一种清醒与醉意,沿着公路六轻轻的唱起那首老歌“那一段日子”。
“听到DJ又在播出那一首歌,一首令我深深感触的歌。”
顺着路六来到车站,一会来了一辆电车,六跟着人们上了车,车内是一片昏暗的灯光。
一会,车灯熄了,六再次陷入黑暗之中,车厢内有一种奇怪的轰隆隆的声音,令六觉得很不真实。
人们亦毫无表情,静静的看着两边的灯光在窗外一闪而逝。
恍惚中,六想起了三毛的一篇文章,好像是说的一次坐火车时应验了一件梦境的事。
城市在两边呼啸,满眼是烟火,灼伤了眼帘,对于在城市中生活了这么久的人,是一种心灵的疲惫。
而这时的夜色,分外寂静,过份的清静反让人觉得很不正常,仿佛这个轰隆着的巨兽已将我们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远离了我们的城市。
远离我们自己,六这样想着,想像着自己坐在那高高的堤岸之上,就坐在那样的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忽然就能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那滚滚的江水扑面而来,堤岸之上,任那江风吹乱头发。
想到这,六才发现,坐上这辆车也并非偶然,六其实很久以来都一直想来江边看看,或者说回来看看。
所以,今天六才会这么“凑巧”地坐上这辆车。
六对自己的心理分析了一下,又觉着有些无聊,刚一抬头,车已到了站上,六便走了下来。
两江灰朦朦的,船在宽宽的沙滩外停着,半在雾中掩着,看不太清楚。
只有宽宽的石阶,映满了眼帘。
六挑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江水,静静地流着。
抽着烟,六看到了对岸上那些密密的模糊的房屋,依稀辨得有几幢是那个市立医院,那里有一间是六在那儿实习时曾经住过的,而对岸的那些沙滩和岩石堆,则是六和阿九那时常常去的地方。
六看着身边的石阶,记൷上次六也坐在这里,看着江水和七七聊着天。
那天是七七送六到江对面去,实际上江对岸和这边的城市相距并不遥远,大概是码头和船给朋友间带来一种分离的感觉。
那天傍晚,他们就坐在这宽宽的石阶之间,吸着烟,看着眼前的船来来往往,灯火莹莹。
他们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年来的事,瞬间的感觉令六想到那些曾爱的,曾深爱的,曾拥有与曾相弃相恨的,都如满眼灯火,刹那是轰轰烈烈,永远于安安静静。
于是,风再起时,他们各自散去。
当六一个人站在船甲板上时,船舷像映着火,两岸灯火与静悄悄的人群悄悄又掩住他们,使他们依旧那么不引人注目。但六觉得虽然又回到习以为常的厌倦的生活,但他心中却悄然有了一份自信,那是夜风不会吹褪的痕迹。
风渐渐大了,那潮拍着孤寂的岸。
六固执地站在风中,一动不动。
3
到了渡船上,六感到了一种熟识的空旷和寂寞,在那时的夜里,六也常常从这儿坐渡船回到对岸的那个市立医院去。
那天夜里,六和从前、现在一样,在两班渡船来往之间空白里,倚着囤船上的栏杆,看着沉沉的江面。
四周异常的空旷,黑得什么也看不清。
一盏巨大的探照灯,照着上囤船的独木桥,惨白的光柱人照得异常清晰,六走过时,单单的身影愈显得孤苦伶仃。
六摸出支烟,点燃了,楞楞地看着被灯光照着的江面,黄黄的洪水滚滚。
船摇晃着,里面装满了人,人们陌生地互相望着,一言不发,只有机器隆隆的响声。
六觉得自己是没登上方舟的幸远者,只身栖于浮枝之上,脚下洪水滚滚,毫无选择地等待着命远的来临。
也许世界上已没有方舟,洪水也不会再退下去,对于人们,仅有的是浮枝几根。
船晃晃,靠了岸,人们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漫上了岸,像夜里悄然淹没的潮,令你无法防备,而六也在晃了几下后收回了神思,望着突然空旷的船舱,走了出去,巨大的灯光照着前面的人头簇拥,六刚好瞧见阿九回头一瞥的脸。
那天的阿九拎着亲戚给她准备的一大包东西,执着地爬着石梯子,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宛如被抓住的贼,惊惶地回过头,看着六懒懒地对着她笑。
阿九本想骂他一句,见他伸手帮她拎过包,依旧看着她笑,便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说:“小心有玻璃杯子哟。”
在这黑夜里,沉默该是天职,一෯上阿九愈觉着陌生与黑沉沉的夜一起压下来,这时看见六熟悉的笑,宛如夜行人摸了半天才发现的一丝灯光,这种温暖竟使阿九也甜甜的笑了。
大概是六见惯了女孩子的笑,只是点了个头,想起背后的江和夜,回过头来望了望走过的那江和那沙滩。
两岸灯火莹莹,愈发觉得夜的漆黑,让人让觉得暗夜里的江流,毫无声息,悄然流过,无比神秘,只有从一两盏灯光照着一小块江面。
六看到江泛着光宛如一锅煮沸的咖啡,白茫茫的雾气中,那黑绸缎子般流淌着,六很想摸一摸这江,想来手感不错。
൰上了街,阿九觉得嘈杂的人声涌来,一下觉得自在了很多,于是她调侃说:“怎么又这样巧?”六模糊地答道:“是呀,是呀,怎么又这样巧?”阿九说不出下文,只好瞪了六一眼,忿忿的说:“你怎么像个鹦鹉似的好学别人说话。”
六瞧着阿九恼怒的样子笑了,觉得很有趣。阿九扭过头,自顾自的走了,六怕她真的生了气,把提包摇了摇,大叫了一声。
“糟了,好像有玻璃打破了!?”
阿九一听,顾不得生气,连忙拿过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玻璃杯子们好好地放着,抬头见六幸灾乐祸的望着她,真是哭笑不得,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聪明绝顶的同时憨得可笑,有时候仿佛什么都不懂,但他又常常淡淡地看着你,好像已看穿了你的一切。阿九心中叹了一口气,侧过头问六:
“怎么这样巧?”
六觉得阿九仿佛从未学过语法,但又好像专攻过重叠和顶真,而且她一定认为这个问题天经地义,一定要问个明白。
“和一个朋友吹了会牛,就刚巧碰上了你。”六没有了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一下想起刚才喝的酒,才觉得那浅浅的酒意一直跟着自己,从未稍离,而且恰到好处,并未觉得疲倦和醉,只是一种轻轻松松,六喜爱这种感觉。
说着就已走到了阿九的门口,阿九接过包,说:“进去坐一会吧?”
“太晚了一点。”六站在门口点上一支烟,看着阿九笑了笑,走下了楼梯。
六正想着那夜的情景,船又晃了晃,靠了岸,六跟着稀疏的人流走了下去。
夜渐渐黑了下来,六的一身黑衣,消失在这黑夜之中,宛如一种烟尘,在空中渐渐溶化混和。
在黑夜中六感到有点自由的情绪,觉得自己好像已远离了城市。
但回首看见江的对面那一盏一盏的灯光辉煌,好像在提醒着六,彼岸乃是城市。
那是人们注定无法逃脱、同时赖以生存的地方。
想到这里,六感到有点饿了,才发现自己今天才吃了一次早饭,这是个比较重要的事情,六决定先找一个地方吃点东西。
沿着石头做成的梯子往上走了很久,人就多了起来,有很多人从六的身边走过,他们都行色匆匆,还有很多人都携儿带女,想必是在星期天串门才回来。
六这就知道了自己和他们的不同,在由许多小小的不同之上再构了一些大一些的不同,在大一些的不同之上才构成最终的不同,想着这里,六觉得很奇怪,在实际的生活中,难道自己和他们真的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睡着觉,想做个好梦却总是没有那么幸运的机会,有时刚有好梦一开头,就一不小心地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吵醒了,想到明天可以多领一点薪水的时候才发觉市场上的东西早已涨价。难道这些不都是一样的吗,那么,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那么一点点问题,使六竟会觉得有那么大的差距?
六不知道。
其实六觉得自己像大多数人一样活着,在这样一个年代,外壳如瓷器般渐渐碎裂,而内部空无一物,实际上只是个空空的花瓶,即将和泥土融为一体,也许明天,六就会和他们一样,但就在今天,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六想,现在也许没有人能了解像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无所事事,独来独往,对于内心守口如瓶,既没有经过什么,也不知道去向何处,停驻在这个现实的生活中时,犹如玻璃外栖着的一支蓝鸟,却又毫不显眼。
“隔着生活,我与世人们比邻而居。”六对自己说。
走累了后,六便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餐馆,店里很脏,一个顾客也没有,老板很热情地招呼,六随便地坐了下来,这是自从六开始搞卫生工作后才习惯的,因为六每天至少看到三四个比这儿还脏的地方,所以六要一份鱼香肉丝和一份酸菜汤和一碗米饭。
当菜都上来了后,六开始慢慢地吃了起来,因为饭有点硬,六知道饿了很久的人最忌吃得太快,所以六吃一点饭,又喝一口汤。
4
当阿九听到六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的时候,她用脚勾上了门,把包挂好,蹬掉鞋子,躺在床上,用手拧开了灯和录音机,沈沈地躺着,窗外很黑,宽大的屋内空无一人,阿九看着暖暖的白炽灯,叹了口气,把头旁的布娃娃抱过去,对着它做了个鬼脸。
阿九不明白为什么每个星期天都得这样忙来忙去,其实她自己是一点也不想到亲戚家里去的,她甚到至有点怀疑她那个对她一直很好很热情的亲戚是不是真的高兴她这样每周都去,有时她真想一整天都可以蜷在自己床上,一动不动,但那样也许会让很多人诧异以及于窃窃私语,阿九不喜欢听到别人窃窃私语,尤其是关于自己,所以她还是这样跑来跑去。
阿九没有什么朋友,但是看上去她和谁都像是朋友,事实上这样的人不容易有朋友,尤其是这样的女人。
阿九是不是女人。
阿九没有想这个问题,她听到窗外鸽子扑翼的声音,做鸽子该有多好。
但阿九至多是想想而已,因为她还是愿意作人,毕竟是公元一九九一年了,这个世界是属于人类,属于三叶虫和恐龙的年代早已过去,人们已能活在自己的建筑物里,听着同类的声音,看着同类的表演,早已忘记这世界上还有其它的生物,或许当星期天的早晨他们会想起,但他们也最多到植物园和动物园去买张门票,如此而已。所以阿九想想就想到同类身上,她想起六的笑容和声音,但这念头只是一掠而过,但转动到黑黑的夜空。
阿九很小的时候就想有个哥哥,就像她的邻居小狗和毛毛一样,他们都可以帮她们打架和捉蝉以及于搬螃蟹,但阿九没有,阿九只有自己去打架,并且大多时都能赢,只有回家后才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于是大多数时间阿九就坐在那张吱吱叫的竹椅子上看着仅有的几本连环画。阿九是独生子,但绝对不是她的父母提前响应计划生育,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有个孩子就不错了,不错的意思有二个,一个是有个孩子不错,另一个是他们给一个孩子当父母也够不错了,就这样,阿九就天天一个人屋子里走来走去,走得双脚孤苦伶仃,但是没有位哥哥来爱惜,而她的父母最爱说“小九这孩子真乖,一点都不烦大人。”
小九确实是这样。
而她长大了,成了阿九,阿九确实也是这样。
阿九一下又想起了她从前的男朋友,他也确实很像个大哥哥,每回阿九哭的时候,他总是能将她逗笑,阿九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才发觉有了个大哥哥的确很好,至少,比没有好。于是,像大多数十八九岁的女孩一样,她一古脑儿的就抓住了他,连带着十八九年的寂寞和烈火,使自己都吃惊,于是,像歌词一样:
缤纷片刻便消散,所得爱情是苦果。
阿九叹了口气,把磁带换了面。
磁带到了头,六看了看,抬起脚挪挪,弄得更舒服一些,当满屋子的音乐突然变成空白,六觉到了异常的安静,继续看着书,书中掉下张相片,是那日随手塞进去的,镜头中的伊伊甜甜地伏着他肩上,六笑了笑,把相片放了回去。
对于六来说,伊伊是个很平常的女孩,平常得像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中任何一个,但六却在伊伊这儿停留下来,究竟是缘或是偶然,六没有去想,毕竟,这世界上六不知道的事还多,用不着为这种想不透的事浪费脑筋。
比方说阿九,是从六刚进大学时就认识了的,而且关系一直就很好,记得有一次,有个想追阿九的男生还专门来找六,说了一大堆含义不清的废话之后,六才明白,他是想问一下阿九是不是六的女朋友,六当时有点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淡淡地说,我有女朋友。其实当时,六还没有认识伊伊。
现在想起来,六当时是觉得不可能和阿九好,他们相处得不错,只因为他们仅仅是普通的朋友。
在当时,六还认识其它很多女孩子,但她们都没有和六成为朋友,原因只有二个:一个是想当女朋友,另一个是不当朋友,所以她们都离开了。但六和阿九却一直很好,那时的六常常孤零零坐在广场里半天,偶而也会找阿九,一半是他请阿九出去看场电影,另一半是阿九请他看电影,而他们都喜欢看类似的影片,而且场中绝对保持安静,看完了六自去找朋友喝酒,而阿九去看教科书。
只有一次,有个初夏的夜晚,六趿着拖鞋,和阿九一起散着步,不知道是为什么,六突然笑着说,帮个忙怎样,阿九以为六找她借钱借书借笔记,满口答道,“好呀。”
“差个女朋友,你好吗?”六说完,准备转身便跑,生怕阿九冲上来打他一拳。
但阿九木了几秒钟后就淡淡地说:“可以。”
他惊异地回过头,看到她镇定地看着浮月,那是一钩新月,云似的,浮在渐沉的夜幕上。
六赶快笑了一下,扯开了话题,在这一瞬间,他才发现,有些事不是像他一样,永远是个玩笑。
而那时的他如同他的眼神与传说一样令人捉摸不定,尽管他并未感到自己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花花公子,他只觉得那时的他,是个漂泊的浪子,没有起点与终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夜驶向何方。
所以,六在那个男生来的时候,就这样明确地回答,在以后,那个男生在一步一步追着阿九,追得也很辛苦,阿九有时也对六说一些他们的事,但大多数时候对这件事保持缄默。
在这之后,六也注意到了和阿九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这样至少不会给旁人带来误解。
茶已过了三开,六倾掉茶叶,细心地泡了一杯,当杯中的香气随手飘出时,他觉得自己的一生该为之满足。六不仅会泡茶,还用几个月的时间考起了大学,在此之前,所有的人均对六失望,只有六自己觉得无所谓,对这件事,六并不开心,虽然大学很清闲,但六并不喜欢,六宁愿买几台电子游戏,天天坐在板凳上守着摊子养家糊口。然而毕竟都过来了,六现在只想轻轻松松坐坐办公室,守着他喜爱的茶杯。
六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他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和事。
屋子空空的,像六空空的心境。
所以六又放上录音机,和着疲倦安安静静地睡了。
六想到这里,无可奈何地把快燃尽的一支香烟弹得远远的,似乎是想把过去的记忆一起抛开,事实上,伊伊也不过是在六的生活中短暂停留的一个女孩,像其它的女孩子们一样,只是在那时的一些时候,六和伊伊都有点恍惚地以为他们好像是会和对方在一起过上一辈子,这真是个愚蠢的念头!假如不是这样,他们又何至于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弄得那么生离死别的?这是六一直有点不习惯的一种情绪。
然而,在去年的这时,六却无法这样想,那时的六,简直无法想些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量少想一点,再少想一点。
六在街边的石椅上坐了一会,在夜有点黑了的时候,微微有点凉风,六静静地听着远处的一户人家收音机里放出来的老歌,那是一种很有些令现在的六感到有点不适应的东西。
沿着公路,六慢慢地走着,这是条六很熟悉的路,在这个季节里,路边有不少的人在闲逛,像六一样,这或多或少让六觉得比较自在。
路依旧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在这个曾经繁华的地方,现在的时代已经距它们越来越远,只是从依稀的痕迹里可以看出它曾经令人怀念的一丝烟云。
前面就是六在这儿呆了一年的医院,是一个加拿大的神父创建的教会医院,当然在解放以前,它和这个码头一样,曾经是代表着这个城市的一种标志,只是现在,它的木板楼已经很破旧,记得六刚来这个医院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这儿的年轻医生几乎都快走光了,全部到沿海去了。
但是当六在这儿呆了一年以后,六甚至有点不想离开这里了,在六的感觉里,这里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没有太多的人和物,一切都简简单单,留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胸无大志的人,这使六感觉上好过一些,因为六觉得跟那些有大志的人在一起有一种压迫感,还是这儿好,现在的六天天在这个城市的最繁华的地方上班后,更觉得这儿的好处,但是六深深知道他也只是这样想一想,真的要他到这儿来,他也不肯。
医院还是那副样子,六远远看了看那些面孔有一些记忆的人群,又走开了,六今天不想碰见熟人,今天的六只想好好地一个人走一走,因为在平时,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走过这条短短的街,六一抬头,就看见了三颗石,六记得自己和阿九还专门去爬过这座山,就是在那夜回医院的第二天,假如他们不是对这座造型独特的小山太好奇,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么多故事。
5
那天六吃完早饭,慢腾腾地上班时,他最先碰见的是阿九,并不是六先看见阿九的,是阿九叫住了六,因为六正眯着眼,看着对面山上立着的三块石头,那三块石头整齐地耸立着,旁若无人,六觉得它们很奇怪。在他们所实习的这个医院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周围都是山,只有山脚下有个小小的街。六听见阿九的声音,才收回神来对阿九说。
“吃了晚饭就到那儿去看看,好不好?”
阿九看了几眼,大概是两眼,一眼看的山,一眼看的六,嗯了一声。
当六和阿九爬上山时,天都快黑了,山上风很大,有一大遍坟地,清明才过,满山的招魂纸迎风猎猎飞舞。六站在风口,看着蝙蝠翻飞,张开了双手,觉得风大得可将人吹走。
其实这儿并不是只有三颗石,有五颗,有二颗断了,只剩了三颗,像一个巨人的手从地上升起来一般整齐和生动,六很想多呆一会,但风高、夜黑、蝙蝠泣叫着,满山的招魂符使六和阿九怕扰人清静,毕竟这儿不属于活着的人,于是他们走下山去。一෯上阿九说着她并不怕鬼,六便问她,“敢不敢一个人在山上呆一晚上。”
“又没有鬼来吃我,我难道还怕?”
这时一只巨大的田鼠吱叫了一声,从阿九脚边窜过。阿九一下尖叫起来,幸亏六及时抱住她,否则她怕得从山上滚下去了。
六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拍着她肩膀,“行行,我们阿九真勇敢。”
阿九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说我不怕耗子。”
“是呀,是呀。”六笑了起来,“我们阿九又没说不怕耗子。”
阿九把六的双手甩开,“要你抱?坏人!”
六吃惊地张大嘴,看到阿九脸红起来,才收回了目光。
六一直望着天边,深沉地说:“今天真没白来。”
“为什么?”
“看到这么好看的晚霞。”
阿九讷闷地看着黑透了的天和六,才想起今天是阴天。
“今天哪有晚霞嘛?”
“天上没有,心中有。”说着六回过头,看着阿九。
阿九看到六望着她的脸,气得回过头,“要你看啦,讨厌!”
六笑了起来,因为同大多男人一样,他也喜欢看女人撒娇。
到了山下,两人都有点累了,坐在山脚下,一堆石头上,吹了一会风后,阿九说有点冷,六看着风中柔弱瘦小的阿九,叹了口气,把她轻轻抱过来,阿九一直没有说话,听到六问她,还冷不冷,阿九嗯了一声。
隔了半晌,阿九说,可惜我没有哥哥,六便问她,为什么想要哥哥。
阿九叹了口气,望着六,长时间沉默之后,缓缓地说:“我家快散了,我只希望能有个哥哥给我挡住一切。”六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讷闷,为什么可爱又成熟的女孩往往有个破碎的家,而幸福的家里出来的总是娇气又坏脾气的小姐,然后六就看见阿九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六一直未动,等到阿九哭累了才拍了拍她的背,递给她一只烟。
阿九点上烟,吸了几口,才说:“我从刚开始懂事后就发觉我身边的悲剧,而我竟是其中一员,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垒着,有的只是从未有听到过欢笑而沈沈的家,常常我关在小屋里,一笔一笔地画着毛笔字。”
六看着烟头燃尽,无话可说,但他看见阿九就那样望着他,他也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讲一个传说”,六说。
这是个很老的说法,叫做鱼和水,我们只能做鱼。
而水是必不可少的,围在我们的四周。
这个世界我们可以躲开很多,例如讨厌的人或事,甚至金钱与爱情,以及死亡与生存。
躲不开的,是水。
我们的一生,是追逐和逃避。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
无论是追逐抑或逃避,我们都无法改变,甚至我们无法做对或做错。
我们渴望的是水外的东西,当我们得到时,它却都已在水内了。
我们至多能做一条飞鱼。
可以在空中一掠而过。
然后又落在水里。
“其实我们什么都无法逃避,譬如胃溃疡、龋齿。”阿九说。
六笑了笑,或者说嘴角做了个微笑的简单过程,因为这句话确实不好笑,六自己就常常因胃溃疡痛得翻来覆去。
六常常觉得自己对疼痛如此敏感而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但想对那种永无宁日、无法去除的疼痛习惯,恐怕还需很多年。
远处的星光闪过,一架飞机闪着灯,轰轰飞过他们的头顶,阿九想了想飞鱼和飞机,觉得无所适从。
要是我们能做鱼做雁,哪怕一棵树。
阿象就说过,你瞧,一棵树就从来不哭。
只是我们注定是人,活在今时今地,无法逃脱。
我们所选择的,不过是人们已为我们选好的。
这时的星星,没有光亮。
树下面拥抱着的他们,仰起头,看着天空。
只有金星,孤独地悬于寂寥的沈空,淡淡的黄黄光亮,浸透泪水。
风吹着,连着风沙,连着回忆,摇摇欲坠。
蜷于风中的他们,只是今夜的过客。
6
走到车站的时候,六突然感到鱼和水这种说法是一个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在每一个明天和昨天之间,每个人何尝不是生活在自已那窄窄而无法摆脱的水之间,就像六的床边摆着的那只玻璃鱼缸里那些热带鱼,它们那么可爱地清闲地游来游去,就是因为它们在这个水里面。
六有个朋友就说过它们的自由是一种不真实的自由,但是,六依旧很喜欢它们,也许它们早就看破了在水中的自由和不自由,所以才会这样的悠闲自在,只有我们自己,在一个水外和水中的世界折腾来折腾去。
前面就是六和阿九经常来的一家小店。
六不知道在他们认识了哪么多年来直到去了这个实习医院前,自己为什么没有和阿九去试一试,或许当时的他只是觉得不愿失去这个朋友,虽然她与他之间如此平淡,但至少孤极了的夜,他可以去坐一坐。
就是在这个江边的一天,他们坐在石阶之上,看着水,六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这是因为六和阿九听到一个小女孩说他们很般配似的才想起说这句话。
“或许,仅仅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好朋友。”阿九沉默半晌,才回答,连着幽幽的叹息,轻轻如江风凫凫。
洪水正缓缓漫上,开始拍到他们的脚。
六想,我们栖身浮枝之上,无人可以选择命运,能选择的只是一个又一个错。
和阿九认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平平淡淡,如同一个陌生的朋友,毕竟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有沉默是共同的爱好。
刚和阿九好的那天晚上,六就这样想。
那天是一个淡淡的雨天,在中午的时候,六不知为什么和阿九吵了一架,好像是为一句玩笑,不过现在六已真的想不起是句什么话了,准确的说,那也只是互相说了一两句,阿九就一声不吭的走了,晚上是六值夜班,内科病房里从来就很安静,六到了十二点就下班了,刚走到宿舍口的෯上,便看见阿九站在哪儿,看着六走过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六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下夜班,路灯下阿九的脸和露出的肩有点苍白,六有点后悔白天说的话,想必阿九这时为的是这件事,而且六和阿九从来还没有吵过架,正想劝阿九不要在意,该回去睡觉了。却听见阿九说,“出来一会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六不知道阿九想对自己说什么,却已只有依得她,便脱下了白大衣,拿在手中,跟阿九一路走了出去。
天依旧在飘着小雨,经过路灯的时候,便看见雨丝有点发亮,泛着清晰的光芒,在静夜里轻轻地落下。
阿九一直沉默着,六也不好开口,到了他们常去玩的小花园里,阿九拉着六坐在一块青石上,然后靠在六的怀里,六轻轻抱着她,心里想阿九不知会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阿九才说,“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很傻,其实就这样不是很好了,我就是有时想得太多。”
六听得有点模模糊糊,但想来说的是阿九和自己的事。只是想劝一下阿九,却不知怎么说,只好听得阿九又说:
“我想了这么久,开始一直想躲开你,现在才想明白,其实我这一生,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已是足够,已不该再想其它什么,也许我们的这一点缘也是有点勉强来的,上天不会给我们太久的吧。”
六一下想起了这些年来的阿九和自己,如果生命是滚滚的洪水,时涨时落,但自己和阿九至多是无桨的舟,漂泊于宽大的水面,时聚时散。
阿九淡淡地点上两只烟,递给了六一支,继续说:“到了现在我想通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呆上几天,我们就要高高兴兴的过几天。”
六明白了今夜的灯光和柔情是无法逃避和隐藏的,看着阿九仰起的头和微微开启的唇,六轻轻吻了一下阿九的脸,然后看到阿九闭着的眼,路灯下扑闪的睫毛泪水。
六就吻在她轻轻开启的唇上,感到的是她舌尖轻轻的迟疑和柔软。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他们未曾料到,他们第一个吻会是这样,在相识了四年以来。
阿九依在六怀里,慢慢沿着寂寞的公路走着。
六弯下来,吻了一下她的耳根。
她仰过头,甜甜地笑了,笑得六的心头隐隐作痛。
其实阿九和六同样的明白,今夜的一只烟头,一个吻,一个孤星,一次哭泣,都是没有明天的。
烟头会熄,吻会结束,孤星会消去,哭泣会被忘记,但明天对于他们,无法躲避。
今夜只能冷冷回眸,呆望着来和去的路,烟尘滚滚。
7
六沉着头,在静夜里听到耳旁的风声呼啸着掠过,在空中犹不停歇,车内黑黑的,一条发亮的道路在车灯前面延伸着,远处是黑沉沉、看不清楚的未来。
六想:“其实从我们一出生直到死亡,我们只可能看得见那较近的,仅仅有灯光罩住的那一部分,对于未来,没有一个人敢说知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今天做的事对于我们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它究竟将怎样地影响现在直到未来,使我们或者我们的世界朝着那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人们坐在黑暗之车中沉默不语,六意外地觉得有点局促不安。
六突然想起了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像极了他自己的一生,我们究竟做了一些什么,在那些已经隔得有些遥远的人和事,在现在,是否会突然想起自己,如果真的想到,又会记起一些什么呢,在那些记忆里自己又会是个什么样了?
六不知道,六只是明白自己对过去的异常清晰,对于分离的无可奈何和生命的不知所措无疑会伴着以后的一生。
六在这个时候开始感到自己有些老了,或许当我们不再想去了解,已然老了。六就在这时觉得“岁月忽已晚”,事情总是这样,不知不觉,我们的容颜已不再年轻,也不会再有改错的机会。
慢慢的,我们融于人群中,如同砂粒在海水中淹没。
唯一剩下的是那一点点坚硬,在昼短夜长的日子,硬度伤着柔软的心。
在那个柔柔的沙地边,伊伊在船舷边淡淡地站着,像她背后的江水一样淡淡地没有表情,像六所熟悉的那样,只是她的眸子里依稀有些特殊的光芒。伊伊远远地向六挥了挥手,像从前每次短短的分手,六的手动了动,但没有举起来。
六已经没有勇气抬起手来道别,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真正的分手,六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心里乱乱地,只记得伊伊临走前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会再回来的。”
六想起十八岁那年他和伊伊的第一次分手,那夜的石头是六记忆中永恒的布景,满天星光,六抬头痴痴的看着。
一颗闪亮的星在夜幕上驿动着,六困惑不解,如同横在他们面前的激情和年轻。
在六终于孤单地走出乱石,将手中的石头掷出暗夜,六已明白了那还不是一个十七八岁还不该有的心情——心灰意冷。
事到如今,六的心中却还是绞痛不已,这种强烈的感觉使六看着伊伊的船远去后,只是慢慢地低下了头,六真的知道自己已经累了。
“我们注定是人,无法逃脱。”
一瞬欢悦过后,他们都倦了,那夜的他们靠在一起,默默吸着烟。六望着江火映着阿九清瘦的脸颊,半晌无话后六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我们的一生,都是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束,世间之事,不遂人意者十之八九。
像我们这样的时代,我们无法选择的太多,父母、幼儿园、小学、直到养老院、职业,它们都早设计好,等着人去而已,爱人与朋友或许可以试试,但事实都是一样。事实这些并不是人生的悲剧,悲剧在于现在的时代,人只剩下与人的关系里的猜忌和躲避,哪怕是最亲的爱人和最好的朋友。”
“譬如恋爱吧,最美的可能是初相遇,而初相遇时大家无甚交往,飞花掠影一瞟,仿佛定下终生,那时的两个人只是想能多看上对方一眼,多说一句话便已心满意足,因为那只有现在而看不清未来而无法去想,慢慢,当他们开始按照合符我们的某种特殊社会关系可能性发展时,大家都开始防备与矫饰以及猜忌,因为大家都开始想到未来,想到将来的幸福而现在开始不择手段,或仅仅是些小小的手腕,爱情便只有空壳,这些便填塞进来,而更要命的是大家并没有认为这会对恋人会有什么害处,反而觉得这是为了大家将来的幸福而名正言顺的无可指责,而不知不觉中什么都以离我们远走,留下的只是虚假的笑容和麻木的内心。
那另外一些使我们永志不忘的爱情故事,在以后的每个夜里辗转反侧,在别人欢笑声声的时候,自己内心疼痛不已,在每个陌生街头晃过的似曾熟悉的背影时都不能自己……
归根结底,那能留下什么使人刻骨铭心的,却仅仅是因为它的伤害。
因为人能记住的,是同动物一样,与伤害有关,与爱情压根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阿九低头静静听着,最后才抬起头,便看见那轮月亮。
冷月无声,静静地悬在半空,缓缓地转动。
六慢慢将怀里的阿九扶起来,看见阿九的脸上挂着二颗晶莹的泪珠,六叹了一口气,背过了身去。
阿九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走了,似乎怕惊动这静静的夜。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远去了,六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天边。
六也想不清为什么今晚会有这么好的月亮,照见分手后憔悴的自己,苍白的脸,透明的泪滴,异常清晰。
其实月亮一直悬在那儿,无论是骄阳如火的正午还是黑漆漆的雨夜,抑或冗长的孤寂抑或短暂如闪电划破寂寞生活的欢乐,只是我们都未曾留意。
月亮倾泻,网子一样笼住六和这个夜晚。
六注定是挣不脱今夜的柔情。
六想:“我们已能够抵挡住很多东西,我们相信总有一天会像传说中的一样如风一样自由掠过玻璃就像你掠过我的眼眸。但是至今我们无法,如何去抵挡对面心爱的人临走轻轻一瞥。”
霎时一切都像雪花般飞散崩溃,如同今夜的飞絮。
六第二天醒来,就走出自己的小屋,站到阳台上,早上的人已开始工作、嘻笑,机器继续转动着。公෯上驶过一辆又一辆的车,灰渐渐升到四楼上来,六转过身,掩住房门,看见桌上的堆着的一堆稿纸,楞楞的想了些什么。
六实在不知道一年又一年又一大堆杂乱的文字究竟是些什么,有些时候甚至写过后就没有再看,随手塞进抽屉里。
而抽屉里总是乱七八糟,像现在的脑袋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和隔夜的酒精。
应该做点什么。
应该做点什么?
六先是想去骑会单车,或者去买点新鲜菜,忙忙碌碌的做一顿中饭,最后六想还是抽上一支烟最好,于是点上烟,想了想还应该做些什么。
六觉得自己也很奇怪,天天上班的时候,很想能休一下假,但真的到了休假的时候,又觉得无事可干,这也是个令人进退两难的问题。六本来很想在这两天休息的时候,把这篇一直没有写完的小说写完,但一提起笔就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又如何去将故事结束,六不知道。
六想:不如再燃一支烟吧。
在这个尘雾弥漫的地球上,在无比浩翰的宇宙之间的我们,究竟能够做些什么?
那一年的清明前后,和往年一样,春季风柔柔,孩子和大人都忙着放风筝。六也喜欢上了,他对风筝的感情,简直根深蒂固。
伊伊坐在草地上,放着线。
风筝缓缓远去,六吸着烟,羡慕地望着风筝远去。
伊伊放了半天,风筝已只是黑黑一点,觉得有些倦了,像个孩子似靠在六的臂弯地浅浅睡了。六轻轻抱住她,怜惜地将风吹乱的发抚平,然后就看着风筝。
在六的想像中,风筝好像高得很了,生怕过飞机时将风筝撞烂,于是他小心地收着线,再缓缓放出去顺着风向。
一年又一年的疲累使六感到风筝的可爱。
它们轻柔的身子和御风而行的丰姿,是今生可盼不可及的。
8
整个下午,六坐在自己的小屋,听着磁带,像一生的大部分时光,捉摸不定恍惚的人生,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者不应该做些什么,这样恍恍惚惚的下午的天空,时而明亮,时而灰暗,地面上一直吹着些风,浮起低低的尘埃来,像极了漫长的一生。
百页窗透进的强烈光线,使镜中的六的房屋切割得整整齐齐,像砂粒一样堆积着,努力堆积着,夜晚无月,风大,吹得砂粒一层又一层垮下去,连着窗外的风景,垮着,无力无助的手指缝中垮下去,无泪的眼,在漆黑的夜里,泛着雾蒙蒙的光。
掌上的波纹和蜗线和那支手,生命的另一支手,与命无关的那只手,正悄悄涉过今年的夏季,抚摸秋后凉凉的沙石,慰藉憔悴的六。
外面夹杂着人们的话语,而六枯坐,寂聊无语。
酷热和其它应该来临的话语一样单薄而有效,六隔了一会就止住坏透了的心情,怔怔地望着下午,慢慢回过了神。
六就泡了一杯茶,点了烟,茶砌得淡淡的,因为六感到溃疡面又隐隐作痛,感冒总未见好,于是六又放了一盘磁带,想想一切都过去了,心底微微有丝轻松,取下挂着的毛巾。
背后的录音机悄悄响了,一下充满室内,攫住了六,六木然呆望着墙壁的空白,一下淌下泪来。
在六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海,一年又一年的长大,对海的向往变得根深蒂固。
海底拥有着仿佛所有的神秘、宁静、绚丽。
就像那个和我们一样的鱼人,望着海水的那份茫然失措,或许我们也需要一个像海底那样的家。
六躺在床上,任蓝色的音乐海水般充满我的房子,令人呼吸紧张,再慢慢安定下来,六仔细抚摸一下空气与海水,感觉慢慢融洽,那条大大的热带鱼张着吃惊的嘴看到整个房屋中的东西飘泛起,可爱的酒杯和还有半瓶的葡萄酒,整个房屋渐渐有点酒味,醇醇的。接着六的手指卷到一支纸烟,正好泛出蓝蓝的拉丁美洲味。墙角边开始生长着藻类,它们五颜六色,多彩多姿,如同流动的风或鸟的声音。阳光隔得很远,透过上面的海水显得亲切而明媚。
或许还该有条美人鱼,长长的头发流动着,丰满的肢体舒展着,皮肤裸露着,充满呼吸,像花朵一样开放。
六背对阳光,走出家门。
浓浓的阴影绊着六的脚,六往风大的地方走去。
草渐渐深了,盖住了脚,脚后的城市已愈来愈远,六渐渐感到欢欣和自由,爬上山顶的时候,太阳已沉下山去来,在那山顶上的孤傲石丛间,太阳光像血一样浸透了一切。
六坐在一块大大的崖石上看着那渐沉的太阳。
六感到从来没有这样地喜欢过黄昏。
恍惚的生命之间,独坐一隅时都感到黄昏的逼近。
如此的真实感简直令人怀疑。那种浸透了一切的辉煌,牢牢地抓攫着大地和自己的头颅,金子般血液一样充满了体腔和感觉。
它如此地辉煌灿烂而迷惑了一切。
令人无法抗拒与嘲弄甚至于忍让,更无法拥抱和亲吻,爱情和生命都显得苍白而脆弱。
它拥有一种耀眼的温柔和毁灭。
日复一日地让我们感到渺小和崇拜。
从而拥有一份意外的宁静和安祥,像那些乔木般接受阳光的一切,死亡和呼吸,都是美丽的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