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脸谱(随笔) - 李元胜文集 - 李元胜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4 次) 时间:2001-08-07 15:58:42 来源:李元胜 (liys) 原创-非IT

都市脸谱
李元胜

 
提防者

提防者冷静下来,一切已经很清楚了,命运的神秘水落石出:原来,全世界的人都在迫害他。
如果有可能,他会把所有的成语词典扔到火里去,除了“走投无路”这个字,准确地说明了人的处境之外,其他的通通是精彩的假象而已。
提防者掏光了积蓄,把找得到的书店里的《三十六计》全买下来,然后背着人撕掉,为的是怕这些险恶的诡计落入敌人之手。他甚至根据书上的地址顺藤摸瓜,找到了这本书的印刷厂,听说印刷厂已改成印广告画报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剩下的钱提防者一点也没乱用,他购买了各种型号的锁,在把家里所有的抽屉都锁上之后。并造访了防盗门厂的厂长,建议厂长在以后的产品中启用他的增加了高压电网的家用超级防盗门系统。从厂里回来后,他打着手电筒钻在被窝里向公安局写检举信,揭发那个厂长是罪犯的同谋。
提防者曾经考虑过依靠法律来打击那些迫害过或者准备迫害他的人,由于光是被告人的名单他就整整抄了几个月,才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
提防者充满了警觉,他上街的第一件事,是飞快地跑回家去,看家门锁好没有。在登门办事的时候,他总是仔细地把一只脚留在门外以便在失火时随时逃走。
白天的主要工作是收集周围的人们说过的话,晚上提防者拧亮台灯,掏出他那些不同型号的螺丝刀和扳手,有可疑迹象的每一句话,他都会瞪大眼睛把它们反复拆开又装上,并把其中的信息用镊子夹着凑在鼻子上嗅了又嗅,像狐狸寻找猎手气味一样谨慎。
提防者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至于爱情,吓,那该是一场发生在亲密无间的伪装下的多么可怕的战争!
他暗自冷笑,绷紧了身体中所有的弦。
每一个名字下,都有枪口和矛头在向他逼近,他说,对此,我了若指掌。
当然,刚出生的婴儿也不例外,只是这些把自己打扮得可怜可美丽的小敌人,暂时只顾得上啼哭。他们会以惊人的速度长大的,会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掌握对付他的更巧妙的方法。
考虑到这些沾着奶汁的名字成为他未来的枷锁或监狱有某种必然性,提防者开始不停地写信,主要是赞美计划生育。
  

爱风景者

  她总的说来是爱风景的,否则在准备一次春天的郊游时便不会如此兴奋,现在才刚刚进入冬天呢。她计划好了去的车次、 携带的食物和相机,也许还有一顶令人愉快的太阳帽。所有的细节都经过反复分析、讨论,把所有能遇见的旅伴都热心地介绍到她的计划中来。整个冬天她都念叨着这次郊游,这遥远的幸福使她不屑于打量窗外的银装素裹之类。多好的春天,多好的风景呵,她连想一想都有些头晕。
  感谢上天,她终于熬到了莺飞草长的时候。看风景的紧迫性使她无暇在院中的李花及鸣鸟中留连。考虑到那一天何异于一次盛大的节日,她因为自己只准备了十套裙子而感到内疚和羞愧。接下来自然是市场与衣柜之间的来回奔波,她的坚强和高度负责的精神使自己能够打扮到完美无缺。计划诸如此类的破绽让她简直操碎了心,她几乎是这城市最后一个来到郊外的人。她有些过于紧张地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在车上,当一个乘客使用电动剃须刀打发时间,她伤心地以为是夏天的蝉鸣提前开始了。
  我怎么来形容她在花丛前的忙碌呢,整整一天她顾不上掏出饮料和干粮,眼睛一眨不眨,她还算漂亮的杏仁眼几乎粘在了相机和镜子上。她一只手拿旅游图,一只手拿笔,跟在闹哄哄的人群后面,头随着导游的“往这边看,往那边看”,异常频繁地扭来扭去,结果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临上车时,她总算气喘吁吁而又心满意足地在旅游图的最后一个风景点上画了个圆圈。
  直到北风刺骨的今天,她还缩在衣领和围巾里感叹:“多美的风景呵!”并把照片举到我的眼前,于是,关于她含着热泪怀念着的风景,我从她那业已被五官塞满的照片的可怜角落里,看到了一点模糊的光斑。

 

爱情狐狸

爱情狐狸是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这与他自己的相貌和出生无关。他喜欢绝对的事物,或者说那些单纯而高贵的东西,比如,一尘不染的白色,百分之百的棉织品,蒸镏水等等。
他最厌恶的是,把一种东西和一种东西混在一起,遗憾的是,世人往往这样干。
比如,爱情狐狸第一次接触这酒玩意儿,就从酒瓶的包装上一眼就看到了45%的标志。
“这是什么意思?另外55%是什么?比如,你介不介意我只给你45%的钱和55%空气。”他生气地
对柜台里的售货员说,并要求拿一瓶100%的酒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爱情狐狸转身就走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喝过酒。
爱情狐狸还曾经要求喝100%的水,呼吸100%的氧气,吃100%的肉(可是人们老爱把肉和一些植物弄在一起),睡100%的觉那就意味着,一点梦也不要。
现在,爱情狐狸已经在大多数情形下向现实妥协,甚至包括朋友,他已经可以容忍99%的友谊和1%的功利。
但是,爱情除外。
爱情狐狸和其他人的爱情看来并无区别,一切都从有意无意的摸对方的手开始,有时得到一记耳光,有时得到一个温柔的微笑。接下去,无非是打电话,写信,到公园树林深处散步之类。
当爱情狐狸确信自己已爱上对方后,一切就有所不同了。
他开始焦急不安,整天在屋里喃喃自语,斜着眼睛死盯着某个地方,脸上露出可怕的表情。
怎么说呢,他甚至可以为爱情牺牲自已的生命,但是,他却不能容忍哪怕是99.99%的爱情。
爱情狐狸就是在此刻表现出了狐狸的多疑和智慧。他开始在女朋友的朋友和亲属中进行调查,收集情报,然后整夜不眠地分析、研究,从杂乱无章的事件和人名中反复寻找有没有可疑的蛛丝马迹。
要是这还没有结果,他对给女朋友打电话,声称要出差外地一个星期。在说完“再见”后,他立即化装成一个老太婆,飞快地来到女朋友单位门外守株待兔,对女朋友进行跟踪在化装方面,他几乎是完美的;在跟踪方面,他也几乎是一流。 整整一个星期,女朋友除了想念他外和任何男人都没有来往,这使他感动地流下泪来。
但是爱情狐狸迅速冷静下来,一个星期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他又把自己的声音改成优美的男中音,给女朋友打电话,声称自己是著名影星兼导演某某,正独身路过此市的,叫那女子晚上到下塌的宾馆来一趟。在得到彬彬有礼然而是很坚决的拒绝后,爱情狐狸放下话筒,满意地露出了微笑。
事情进入了决定性的阶段,在公园的某一角落,爱情狐狸和女朋友正面对面地交谈,他反复地出其不意地
问同样一个问题:“你是不是100%地爱我?”然后全神贯注地观察她是否有一点点犹豫。
在问第78次时,爱情狐狸终于看到她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在心里惨叫了一声,那姑娘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爱情狐狸就掠过树林和公园的花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壳先生

据说,他读初中时曾经是一个乒乓球高手,在一次盛大的赛事,他输掉了即将到手的冠军。回到家后,他一咬牙把乒乓球拍砸成了碎片,从此退出乒乓球运动。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开始,随着后来的一次又一次失败,他一次又一次地逐渐退出了人生的所有角逐。
他抱着脑袋,一言不发,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了几年。终于在某一个美好的日子,他找到了他自己的房子,或者说他的家。
就像寄居蟹终于找到适合自己身子的螺壳一样,他也有了自己的壳,他慢慢地从外面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缩进去,再也不愿出来。
从此他就成了带壳先生。
带壳先生如今的情形仍然与寄居蟹相似,他把自己比较虚弱的部分缩进壳里,只在外面留下了一对坚硬的大螯。
现在带壳先生把他的心思全部用来建立壳里的生活。
他把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往自己的壳里弄,你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他的房子里找到他的各个时期的纪念品,虽然他是从实用的角度把它们拖回家里来的。
比如插队时的锄头(现在磨得雪亮地放在床下,用来对付胆敢闯进他的世界的贼人),在街道小厂当临时工时拿回家来的螺丝刀、扳手等,在参加计划生育宣传活动时拿回来的避孕套(那时他还没有结婚,所以全部用剪刀把它们剪成了一大盒橡皮筋,现在他捆钞票之类仍用得着),在现在的某个局工作拿回来的胶水、信笺等等。
带壳先生给单位下了个定义:单位就是发钞票报药费并不时分点广柑的地方。他在办公室里仍把思想缩在壳里,从不发言,开会一律坐在最角落。谁要是突然叫到他的名字,他一定会悚然一惊,脸上露出巴结的微笑。
但是,带壳先生一回到壳里,立即换了副脸孔,不时举起他的那对大螯示威性地挥舞一下。
为了在自己的壳里住得更舒服,带壳先生现在实行的是扩张主义,他的杂物毫不客气地堆满了过道,厨房修在了公共楼梯上,阳台上伸出的晾衣竿几乎戳着了对面楼的窗子,洗衣池的出水口对准了下面的人行道,而垃圾桶自然是放在邻居的家门前。
奇怪的时,带壳先生总住在另一个带壳先生的附近,所以,他们总是互相仇恨地挥舞着大螯,用此代替了互相的致意。

 

会虫儿

会虫儿有一副很好的胃,不论是古典诗词会、废旧钢铁回收工作会还是新型强力杀虫农药鉴定会,他都通通可以消化。这些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会一经他的消化,一般只剩下几个饱隔和一个信封。
听到这里,你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找到了会虫儿的目的。
问题才没有这么简单呢。
我所知道的会虫儿是真正的职业的会虫儿,他对会议有着真挚的感情。就像鱼离不开水瓜离不开秧一样,会议对他简直就像空气一样重要。
他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凑在一起的人头,喜欢主席台,喜欢在报到处签到,喜欢主持人给他留出的空位。他最喜欢的是麦克风,当他坐在麦克风前,用三个省的口音说一句话,其中有一半还是鼻音和感叹词的时候,你应该可以看到,他的脸上闪耀着多么幸福的光芒。
所以会虫儿从来不要秘书代替自己去开会,他总是亲自去。不管会在闹市中心,还是藏在那些七拐八拐的巷子里,会虫儿总能气喘吁吁地赶到。
在报到的桌子上,会虫儿完全看清会议的名字后,他立即找到这个会议的重要性。
一般由会虫儿开始发言,他毫不犹豫地对会议的发起人表示支持,并用十几条经得起推敲的理由,感谢他这么及时地开出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会。
全场的人听罢不由全身一震,这才明白,要不是这个会,天早就垮了下来。他们有的抹起了眼泪,有的忍不住感激地鼓起掌来:幸亏有这个会,幸亏有这个会呀。
然后会虫儿语气一转,亲切地谈起了别的事情,比如昨天晚上的雨,来的路上碰到堵车,谁又进了医院呀等等。不过会虫儿最擅长的是,在这个会上,抑扬顿挫地谈另一个会或另两个会。
会虫儿认真严肃地从一个会出来,又认真严肃地钻进另一个会。每一个会上他一般要发现三个问题,一般由他提议,众人筹备,又产生了三个新的会议。

 

脸部主义者

脸部主义者一不小心就出现在镜子里。
她们通常的姿势是背对着世界,脸几乎贴着镜子,好象随时准备彻底钻进去。
此时,她们兴趣浓厚地盯着自己脸上的某个局部出神,就像物种学家,把一切抛于脑后,举着放大镜对着某只小昆虫入迷。有时候,她们露出欣赏的微笑,她们热爱自己的脸甚至超过作家热爱自己的作品。大多数时候,一个小斑点或一条细细的绉纹让她们心惊肉跳,咬牙切齿,仿佛生活在这一瞬间改变了颜色。
脸部主义者有很强的原则,而且绝对不是自然主义者。于是,一场以实际行动保卫脸部建设脸部的战斗就开始了。
那些成吨成吨整船整车皮运抵城市,最后又出现在超市里的各个国家的成千上万种化妆品,最后都将陆续堆在她们的脸上。
这些都市女性手持微型喷雾器冲着脸部狂喷,或将一些粉末朝脸上倾倒,看起来很像杀虫或者救火,其实这只是一些常规工作。在家里,她们的脸,贴满了黄瓜条、西瓜皮,流淌着鸡蛋清、牛奶和蕃茄汁,同时还笼罩在发烫的蒸气中。
最坚强的脸部主义者彻底铲除了自己的眉毛(不知道没有眉毛可不可以加入残疾人温暖的大家庭?),另外刻上两根古怪的弧线;在眼睫毛上贴一些类似于马毛的东西;把眼皮割开或者用针刺出一根用途不明的黑线来;把类似于胶的东西打到鼻梁里去;把牙齿锉成钉子,再粘上新型的牙套……
她们对待脸部的一丝不苟超过了最严肃的工程师,她们为改造脸部付出的勇气及对痛苦和折磨的忍耐,使人相信,她们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绝对可以坚守组织的秘密。
奇怪的是,人数众多的脸部主义者没有组织,也没什么太多的秘密可言,所以,不论是在办公室、大街乃至候车厅里,一旦碰头,她们都有可能随时召开脸部改造经验交流会,细声细气地讨论近期脸部工作的得失,互相推荐那些穿白大褂的残酷的行刑手,比较各种化妆品细致的差别……她们就这样细声细气而又十分幸福地消磨完整个青春。

 

软件鼠

他们是近年来才出现在都市里的,在电脑开始流行之前,他们可能是无线电爱好者、钓鱼迷、或者旱冰爱好者,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是。
说他们是软件鼠,不仅是因为他们具有鼠的绝顶聪明和活动的相对隐蔽性,他们在收藏软件方面的热情,更使人联想到到秋天的原野上的田鼠。对,就是那些在夏天也穿着皮毛大衣的收藏家,它们小心翼翼地在精巧的地道之间勤奋地穿梭,把粮食运往与它们的食量极不成比例的庞大的仓库,而那里的粮食早已够它的子孙们享用无数个冬天了。它们的行动远远背离了求生的目的,但是也毋须指责,人类不是也常常陷入一场场盲目的狂热么?
软件鼠一般穿着口袋很多的衣服,而且每个口袋里都装着2至3张磁盘。他们最大的快乐,不是坐在自己的电脑而是别人的电脑面前。当你看到他们津津有味地一边敲打键盘,一边浏览着你的硬盘的时候,你就一下子明白“幸福”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呵,原来是这个东西,我早就想要了。”一个软件鼠感叹了一声,想都没想就把空白磁盘插进了你的驱动器中。随着一阵机器的细微的吱吱声,他的软件收藏目录上又增添了令人喜爱的内容。
软件鼠是一些了不起的人物,其中不少人具有类似用细铁丝开锁的江湖本领。在北京中关村,我就碰上一位。这个有点口吃的某电脑公司职员是一个使用Debug的高手,什么软件加密,什么软盘指纹加密,一大批专家的研究成果,一到了他的手里,简直就成了玩笑。他随心所欲地在别人机关重重的程序中进进出出,修修改改,如同饭后在树林里散步一样轻松。
这类的家伙多半解密有瘾,就像鼠类总忍不住要在木头上磨磨牙齿一样。他们喜爱这种游戏,并从中学到一手怪异的本领,但从不公开。可见这半秘密的研究与虚荣无关。
软件鼠活动在城市里,他们总是容易碰到别的软件鼠。也许我不应该用“碰”这个字,他们实际上是千方百计地聚在一起的。就像小姐们一见面免不了讨论时装与美容一样,他们免不了要谈谈各自的CPU、声霸卡,然后把话题轻松地转入到各自喜爱的软件上。要是不在一个城市里,他们就互相通信。《软件报》之类的报纸的中缝是他们接头的地方。他们在那里互相问好,炫耀自己收藏的丰富,成立俱乐部,俨然自成一体。
外国也有软件鼠,比如保加利亚的软件鼠,在发明计算机病毒方面是很有些名气的。还没听说中国的软件鼠喜爱这种恶作剧。我只碰到一个喜欢收集计算机病毒的家伙,他自称拥有上百种病毒的标本,并不时把这些调皮的小家伙放出来,在他的电脑里透透空气。这是一种古怪的爱好,我至今想不出有什么乐趣。
软件鼠有90%是游戏爱好者,游戏爱好者又有90%正受到妻子或女朋友的指责,但他们依然乐此不倦,时而身为刘备在三国时代统兵伐魏,时而在假设的股票交易所一掷千金,或者更弱智的,和电脑里的人物直接动拳头打个你死我活。他们把妻子扔在一边,却兴致勃勃地一头扎进电脑,踏上“求婚365日”之类游戏的漫长征途。难怪上海的陈村说电脑正使一大批女士成为“电脑寡妇”。
确实是这样。
但是问题还有另一面,至少软件鼠的夫人们不必担心他们乐不思蜀,因为他们在拿到朝思暮想的某个软件后,总是乐滋滋地一溜小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中,立即在自己的电脑上痛痛快快地玩上一玩呢。

算盘先生

  算盘先生少年时与常人无异,比如读中学时兴许还迷恋《水浒》之类,也不免结交狐朋狗党,把自己看作豪杰。
  他在青年时候,大约受到点什么刺激,脑袋便感觉有异,初时疼痛欲裂,后又奇痒难忍,看过几次医生,无用。再后来,却又似乎不治而愈。唯一与从前不同之处是,夜深人静时,自己听到脑袋一侧有叭叭的算盘拨打声。
  惊骇之余,到医院彻底作了一次头部CT,发现脑袋里隐隐有异物,形似算盘,且不时有细微的抖动,似有手指拨动。
  医生集体会诊,最后统一了认识,开刀有生命危险,只好劝病人听天由命,置之不理。
  好在几年之后,并无异常,他才渐渐心安。
  但是每次上街买菜,小贩一报上价格斤两,脑袋里便会出现一阵算盘声,自动算出结果,精确到厘,只是四舍五入改为一舍二入。  
自此方知自己有神算相助,窃喜,秘不示人。
  后来算盘的水平不断提高,不光算数字,凡与人打交道,小到同事闲谈,大到终生大事,甚至风吹落叶过眼前,算盘都会自动迅速、及时地算出得失。
  因此算盘先生做事无须考虑,照算盘提示办理即是,在利益方面,最终他肯定是胜利者。
  他的冷静和在需要作出选择时的高效率给人以极深的印象。
  缺点是亲朋好友最后俱为路人。
  算盘先生便在这个城市里独自一路走一路快乐地把算盘打得劈里叭啦响。

 

消息销售员

看了标题,你很容易把他们误会成单位上那些爱免费传递隐私的人。不不,他们的舌头才没有那么长。
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了,谁还干那种免费的事?
消息销售员一般出现在街头的某个角落,兜售一些油印得十分糟糕的纸片,上面歪歪斜斜地印着一些“内幕新闻”。他们知道广告的艺术,身后一般还挂了一块脏兮兮的开始褪色的红布,上面用小学一年级书法水平的手写体仔细地公布了“内幕新闻”的要目。
消息销售员脸色神秘,说话的声音很低,身体的姿势就像电影里经常出现在街上等待接头的特务。
关于政坛,关于社会,关于经济,关于名人,关于未来,关于先有猴子还是先有人,等等等等,世界的全部的真相都在那薄薄的几张纸片里。
消息销售员的表情那么自信,就像满街走来走去的全是问题,而答案全在他们手里。
他们既是这份纸片(或者叫报纸?刊物?)的记者、编辑、总编,又是它的排版工人、校对、印刷工人和发行部主任。他们从报刊上断章取义的技巧以及使用第七手材料的能力绝对令其他的新闻从业人员汗如雨下。
考虑到对读者负责,消息销售员正在努力提高校对质量,从最近街头反映的情况看,正确字的字数已首次超过错别字的字数。

 

 

          隐面者

  隐面者在与人交谈的时候,始终用一块白布把头蒙住,只露出两个眼睛,和小心地蠕动着的嘴唇。
  这使人产生许多联想,最容易想到的是香港电影里用尼龙袜子蒙住脑袋的窃匪,所以,才开始接触隐面者的人,一般都会很注意地看看他的手或口袋,发现并无凶器,才放下心。
  隐面者与人交谈的方式,可以打一个比喻。在大海深处的有一种细长条的鱼,它的古怪之处在于,它的尾部形状颜色都极像它的头,而且有一个酷似眼睛的黑圈。据说,这古怪的用处是令袭击者看不清它要从哪边游走,陷入迷惑,它再从容溜走。
  隐面者说话也有着这样两个一模一样的方向,一个通向是,一个通向非。让你也陷入迷惑,弄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和隐面者交谈,就像同一团雾气交谈,就算谈了一下午,也回忆不起谈了些什么。因此,性急的人往往冒起火来,这使得隐面者更加惊慌,完全有可能把接下去说出的话弄出四个方向甚至八个方向来。
所以有人干脆说,要隐面者说清楚一句话,比叫他吞下一根鱼刺还要困难。
其实有些话,翻译过来也很简单,比如隐面者说:“刚才我和附近有房产的人商量一个短期合作的事,还在磋商中,还在磋商中。”实际上他刚才是想在一个有宿舍的老同学那里借宿一晚。
  隐面者的才能就是如此,他是一个使用模糊语言的高手,交流的时候,别人是想方设法把问题变得简单,而他习惯的是把一个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在一个问题即将水落石出的时候,他一个情不自禁的急转身,又把问题带到更复杂的地方。
  这出自本能的自我保护,甚至可能有违隐面者的初衷。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隐面人鼓足了勇气,和他暗恋的姑娘进行了一次交谈,准备彻底表达自己的爱情。
  交谈之后,那姑娘又惶恐又迷惑地对别人说,我没想到他对我竟有着如此多的误会和恶感。

 

炸弹制造者

由于对他人的秘密有着无法控制的热情,优秀的炸弹制造者都有着一双可以无限伸长的耳朵,所以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听到隔壁的事情。
他们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耳朵却在匍匐着警惕地在过道上穿行,为了获得最好的接收效果,它们就像最先进的自动追踪雷达一样,一边接收,一边自动调整着角度和方向。
从这个角度看,炸弹制造者算不算特异功能者?
这类特异功能者自古就有,当那位古人脱口而出地喊道:“隔墙有耳”的时候,他实际上就是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一只悄悄接近他的脚背的耳朵。
炸弹制造者都有着很强的分析能力,他们知道如何把各不相干的材料按某个比例混和在一起,做成炸药。找一个不容疑的道理做外壳,再随便找一段趣事做引线,一个绝妙的炸弹就做成了。
第二天,是炸弹制造者最兴奋的时候,他满脸胀红地从一个办公室跑向另一个办公室,在人们的嘴唇和耳朵之间挂满了大同小异的炸弹。
  你先别笑他,在每一幢办公大楼里,其实都不像它的表面那样平静,每一个人都是有意无意的炸弹制造者。
各式各样的炸弹在穿过楼道和墙壁,它们爆炸的声音是听不见的,在无声无形中,有些人一辈子的努力和梦想就变成了碎片。
当然,在生活中也完全可能有另外的情形,炸弹的爆炸并没有起来那种耸人听闻的效果,它们只是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喜剧性场面,为过分庸常的机关生活带来一点点生趣。
在哈哈的笑声中,炸弹制造者不动声色地在心里也笑着。爆炸的效果惊天动地也罢,微不足道也罢,既没有人让他承担后果,也没有人为他献上花环。炸弹制造者叹了口气,他始终只能当个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