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71 次) 时间：2001-07-11 19:04:56 来源：羽扬 (petriv) 原创-非IT
在中国人的概念中，君主总是与大权独揽，与专制联系在一起的，君主们的统治被称为封建专制统治，伴随着几千年中华文明史的还有一部充满着血腥与威权的中华专制史，也许，专制本身就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吧。在中国专制到了极点的清朝，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做到，但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却真正做到了1，上至一品要员、王宫大臣，下至平头百姓，包衣奴才在皇帝面前都要服服帖帖的自称为奴才，专制最终绝对化，中华文明也开始衰败了。
西方的大小君主们，除了沙皇可以稍稍和中国皇帝相比外，恐怕都没有中国皇帝的好运气，也许他们心中会默默的羡慕的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估计还不敢说出来）。这就是文明的差异。
自从罗马帝国在自我的腐朽2中灭亡之后，欧洲便呈现出一片混乱的景象。在世俗世界，没有一个日耳曼贵族可以取得欧洲大陆的绝对权力。法兰克人查理曼曾经尝试着一统江山，他暂时性的取得了成功，被教皇加冕为大帝，但在他死后没有几年，他的帝国就被分成了三块，后来分别称为法兰西、德意志于意大利，而众所周知意大利与德意志又进一步分裂为几百个小邦，一直到19世纪才完成了统一。埋葬了罗马帝国的日耳曼人们因为部落林立，谁也征服不了谁，最终不得不面对欧洲永远的分裂3。每一个国家内部也都是由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统治的，谁也不服谁，国王实在利益对抗与妥协中由贵族们选举出来的担任和事老的角色4，如果有人告诉一位伯爵，他眼前的这位国王陛下是天子，他会笑掉大牙的。
如果说欧洲还有权威了话，那只有藏在罗马宫殿里的教皇可以配的上这个称号。基督教这个在罗马帝国时期曾经长期备受压迫，一直伴随着左脸被抽完之后把右脸伸出去让别人揍的受虐经历，最终竟然依靠着教徒们顽固的信仰和以德服人充满悲剧色彩的传教与保教最终征服了完全没有了理想，精神极度空虚的罗马人，成为了罗马帝国的国教，从而有机会编出君士坦丁大帝赐土的谎言5。紧接着又征服刚刚从林子里出来，五大三粗的日耳曼人纯朴的心灵，把整个欧洲的思想置于了罗马的教会的掌握之中。耶稣的继承者们制造了牢固的十字架，把所有的欧洲人的心灵都牢牢地钉住，没有人可以摆脱，倒霉的国王们也不能例外，所以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会因为对抗教皇的威权被威胁开除教籍之后不得不像狗一样乞求教皇的宽恕，大老远的翻越阿尔卑斯山，光着脚在卡诺莎城堡门前的雪地里整整三天，为的是吻一下教皇的脚丫子，重新回到上帝的子民中间6。因为基督教告诉人们，所有的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所以教士们可以自豪地告诉人们，因为他们离上帝最近，他们比其它的人，哪怕是国王也更平等。
中世纪的欧洲就是这样，中世纪的君主就是这样。他们一方面要在教皇的权威面前小心翼翼，一方面又要在大大小小的公爵面前谦虚谨慎，他们都是君主的制约。君主轻易不能得罪任何一方。在欧陆西海岸的海岛上的英格兰也是如此，诺曼底公爵威廉趁英格兰混乱征服了这里，但是熟知中国人反抗异族征服历史的我们知道，任何征服者都不可能彻底征服一个民族而没有一点妥协，威廉公爵在成为国王之后还是同英格兰的新旧贵族们达成了妥协，毕竟贵族们的支持才是国王权力的基础。虽然这里天高教皇远，天主教廷的影响力在这里还不能充分发挥，英格兰的国王还是处于弱势，最后甚至在1215年还不得不在贵族们的压力下签订了一个丧权丢面子的大宪章。这就是国王的遭遇啊。在中国，皇帝是司法审判的最后一级，是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英国的国王也想涉足这一领域，却被法官明捧暗贬的教训了一通，一直也没有取得审判的权力，司法居然保持了一定的法官的独立与专业化。所以在英格兰虽然很早就出现了民族国家，但是君主的权力较欧洲却相对较小一些。
因为各个贵族们都不可能单靠一个家族的力量取得一国的统治权，但是又都有可能成为国王，所以贵族们难免成为国王们的掣肘，再加上前面提到的教会拥有控制人们心灵的巨大权力，所以欧洲各国的权力无不是出于各种分立与制衡的状态之下，君主并不是一个多么厉害，威严的角色。
欧洲的君主真正同专制结合起来是后来的事情，法兰西有位自称“太阳王”的亨利14陛下是典型的欧洲式的专制统治，与他同时起中国是处在大清国的康熙皇帝治下。他的专制的基础是前辈们在同教皇的斗争中取得的。德意志人在同教皇的斗争中失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是比较淳朴、厚道的民族，真心实意的信仰上帝，而贵族们又缺乏成熟的政治眼光，互相猜疑，大多出身与意大利贵族家庭的教皇却有着意大利人特有的狡诈，所以可以欺负一下老实人，取得胜利。法国人则不同，一方面，他们有着普通日耳曼人的野蛮与粗暴，又兼有罗马人留下来的阴险狡诈的文明人的特点7，所以教皇们就吃了苦头，法国国王腓力甚至派了一群恶棍去绑架，以至将当时80多岁的老教皇吓死，自作主张选举了一个傀儡担任教皇，在一个叫阿维农的地方把教廷控制了很久，让天主教会威严扫地。最终，教会对国王们的制约慢慢的消失了，教会很难再对世俗世界施加影响。法国国王打败了欧洲最强大的教皇，取得了宝贵的专制地位。北欧的一些国王和德意志的几个诸侯甚至改宗了新教，脱离的教皇的势力范围。在教会的败退中，各个欧洲国家都先后时间不等的进入了国王专制的时期，各个贵族们虽然仍然可以给国王找一些麻烦，英国的议会的力量一直都不怎么小，但是因为君主失去了教会的掣肘，压力也小了许多。所以，欧洲逐渐开始了国王的时代8。到了亨利14的时候，君主的权力就已经非常大了。但是亨利国王的专制权力同康熙大帝以及他后来的那个被一群吃饱了饭的，没有受过君主专制之苦的导演们捧为完人的雍正王朝时代的那个专制魔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9，他根本没有权力任意的将一个知识分子或是贵族的家族（这两者在东西方一般都是等同的）全部屠杀掉，没有权力禁止人们说话。在法国专制最厉害的时期居然产生了启蒙运动，一群文人骚客通过各种方式抨击现行的社会制度，他们也毫无办法，甚至有的国王十分尊敬伏尔泰这样的法国思想家，而这样的抨击朝纲的人在同时期的中国是肯定要被加上谋反谋逆得罪名诛灭九族的，而且死了之后这些人到了现代也被一伙导演编了个剧本，斥责为反对雍正改革的保守派，真是天大的冤枉。
即便是这样的专制，国王们也没有保持多久，那个时候各国普遍奉行重商主义，海盗被视为具有商业开拓精神的英雄，一群没有多少地位的资本家的力量强大了起来。而在英国，心眼活的贵族们开始了资本家的经营方式，利用暴力赶跑了自己土地上的啬夫10，以被后人骂的代价，换来了大笔财富。正是这些人成为了君主权力的新的制衡力量。不久，在英国刚愎自用的查理国王宣扬君权神授，解散国会之后，这些人的势力代表英国国会的议员们开始了对国王的战争，并且在1649年砍掉了国王的脑袋。过了一个世纪，法国国王的脑袋也被法国的资本家们砍了下来，经过了反复之后，专制便早早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当然欧洲大陆其他国家的革命并没有危害专制君主的权力，尤其是德意志，这个地区在统一之后君主的力量一直很强大，二十世纪的大危机后更有了极权主义的希特勒上台祸害世界，不过从总的来看，欧洲的历史上一直也没有中国式的专制。君主给人的印象是他每天都想获得更多专制的权力，每天都因为权力的制衡而失望而归。他们只能感叹自己投错了胎，没有生在中国帝王家。
如果我们在想想欧洲思想家们关于政体的划分，他们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新意的划分方式曾经让我在学习西方政治法律思想史的时候感叹西方书呆子们想象力的乏味。这些学者们总是依据统治者人数的多少来划分政体，一人统治，数人统治，众人统治，他们并不以人数多少来划分政体的优劣，许多人甚至更加倾向于君主一人的统治11，他们划分政体优劣的标准是统治者是否为国为民，如果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即使众人之治的民主国家也会被认为是暴民的统治，一人之治便是暴君了。欧洲思想家们的划分倒是比较的客观，这恐怕也同他们从来没有受过中国式的君主一人专制之苦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他们也可以同君主妥协，接受立宪君主的统治，倒是我们这些遥远的中国人却瞎着急一会说他们的革命不彻底，一会批判他们资产阶级的劣根性与软弱性，不过这恐怕也和我们吃够了专制君主的苦，不了解别国国情所致。
现代欧洲的君主们已经脱离了所有专制的习气，成了欧洲的文物式的宝贝。比方说英国的王室，他们一方面是英国国家的象征，一方面又给了英国人足够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养活了《太阳报》这样的无聊小报，并且向世界充分显示了现代西方社会的言论自由，有了教训别人的资本，还培养出了戴安娜王妃这样的媒体英雄，骗取了无数善男信女的眼泪。其他国家的君主也大多老实本分，给国民做一些表率，比利时的国王据说还常上街散散步显示其亲民的风度。
西方的君主们就是这样，一直也没有过够专制的瘾，他们遭遇的各种掣肘的权力为了后来西方的法治社会、三权分立打下了基础，没有君主们坎坷的专制经历，也就不会有现代的君主立宪、司法独立等民主制度，如果要研究西方人的法律制度，为中国所用，了解这段历史恐怕还是必要的，否则，我们这个有着悠久真正的专制的基础的中国的改革恐怕又会有一些南桔北枳的悲剧。
1臣字的本意便是奴隶，中国古代的大臣长期以来至少他们在表面上并不能说是皇帝的奴才，魏晋时期士卒的地位甚至在理论山可以高过了皇帝，自从唐朝末年盐贩子黄巢的起义彻底消灭的士族之后，大臣们的地位便开始下降，直到清朝，大臣最终在自我的称呼上彻底的明确了他们的奴才的身份。所以我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2 这些罗马人确实腐朽的可以，他们的宴会只追求排场而不管食物的味道，为了能够不停的狂吃狂饮，罗马人常常用羽毛刺激喉咙，将吃进胃里的食物吐出来，然后继续吃喝。这种呕了再吃，吃了再呕的技巧在当时被看作一种令人羡慕的本领。除此之外还有不可避免的大面积的淫乱与道德败坏，古罗马人开疆扩土时期所依靠的简朴的生活方式与纯洁的心灵已经被极度的享乐主义彻底抛弃。
3 虽然现在欧洲联盟的存在使欧洲朝向了统一的方向发展，但是至少在现在看来这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4 例如德意志的许多公爵与伯爵被称为选侯，他们有资格选举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也有可能被选举成为皇帝。其他欧洲国家的君主的产生方式也是类似，基本上都是各个诸侯公推某个贵族家族当国王，很少有一个国家是由某个英勇善战的君主统一起来的。而且欧洲各国混乱的贵族之间的联姻常常造成复杂的继承关系，一个贵族可以继承另外一个国家的国王的位置，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说例外，最典型的恐怕就是东部的沙皇了，他们的祖先是莫斯科公国的大公，一直善于拍蒙古统治者的马屁，捞到了许多好处，从而增强了实力，消灭了许多小的公国，最终打败了蒙古人，成为俄罗斯的统治者，所以沙皇靠自己家族的力量打下了江山，说话自然也就有力，完成了专制的伟业，并且进一步将自己神化，由各种亡命徒组成的桀骜不驯的哥萨克人也许有不同的宗教信仰，但相同的是他们都铁心的忠于沙皇，历来为了沙皇的利益卖命。沙皇的地位更加近似于中国的帝王而有别于中西欧的君主。
5 法兰克国王“矮子”丕平曾经把拉文那总督区赠送给罗马天主教会，这块土地成为了教皇国，教会觉得丕平的面子不够大，于是就编造出了这片土地是赫赫有名罗马君士坦丁大帝赠送给教会的礼物。这个故事被收入了《艾西多尔文献.》之中，结果在文艺复兴时期，学者罗伦佐·瓦拉通过科学的推理和大量的史事证据证明了这是伪作，令教会反而更加没有面子。不过历史上的君士坦丁大帝确实是基督教的有力支持者，他在313年与帝国东部的皇帝（罗马已经分裂）颁布了著名的“米兰敕令”，宣布了绝对的信仰自由，给了基督教合法的地位，并且在在位时期大力推动基督教的发展，在临死之前还接受洗礼，成为了基督徒。这显然给了教会制造谎言的机会。
6 当时的皇帝亨利四世同教皇格丽高利七世争夺德意志境内主教的任免权，教皇通过瓦解、离间等手段勾结了一些德意志的贵族与主教，威胁要开出亨利皇帝的教籍，当时皇帝的力量不如教皇和他的盟友们。而开除教籍意味着他将被逐出基督教世界，他成为皇帝的合法性丧失，连生存都可能成为问题，那时的欧洲可是绝对没有宗教信仰自由与宽容的。所以他不得不跑到了教皇逗留的卡诺莎城堡，批着一条毯子，光着脚站在城堡外的雪地里，连续站了三天，痛哭流涕的样子，乞求教皇宽恕。当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亨利曾经取得过胜利，敢跑了教皇，但是后来教皇还是最终取得了在德意志德任命主教的权力，在同皇帝的斗争中占了上风。
7 罗马人在法国人生活的高卢地区经营了很久，高卢地区难免会保留许多罗马人的影响。
8 微软公司著名的电脑游戏《帝国时代II》描绘的就是这一段时期的历史，游戏的副标题就叫“age of kings”，国王的时代。
9 雍正皇帝确实作了一些事，但是这不能抵消他大兴文字狱的专制统治的罪恶，他的成就也还是比不上前任的康熙与后世的乾隆，导演们对这个专制暴君的讴歌在雍正的时代都估计会被士人们鄙视，至于老百姓的态度，从民间一直流传的雍正修改康熙遗诏的传说就可以看出。中国人对皇帝是看中他的正统出身的，如果老百姓真的拥护雍正皇帝，即使他是真的改了遗诏，也会编出一些可以体现雍正正统出身的善意谎言。在我看来，百姓也许同情的是那些被雍正杀了全家的直脖子士人们，儒士毕竟在古代中国老百姓中受着特殊的尊敬。更多的我就不说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秦晖先生的文章《“戏说乾隆”与胡说雍正》
10即 serf，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在他的名著《资本主义宇二十一世纪》中拒绝称这些人为农奴，按照发音译出了这么一个词，我倒是十分佩服，于是在这里也采用了这个词。
11 启蒙运动时期的思想家孟德斯鸠就持这种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