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 拂尘网恋 - 阮洪森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0 次) 时间:2001-07-06 18:26:55 来源:阮洪森 (鸭屁股) 原创-非IT

只有爱情就够了

  三流小作家胡宏感到自己老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人”,没有冲动,没有激情,也没有东西可写。能写点儿东西是他唯一的骄傲。如今这点儿骄傲的资本也没了,夜里醒来,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而又没有一星半点儿灵感,无奈和悲哀象茫茫无际的大水淹没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自寻烦恼还是三十多岁男人的通病。然而同学刘师东的一个电话后发生的事情又使他认识到自己原来很年轻。
  刘师东是那种一睁开眼就要引人注目的人,不管惹人笑话还是让人惊叹,只要引起反应就行。上学时如此,毕业都十年多了,除了肚子大了好几号外,人竟然还是那时的版面。胡宏他们同学中在机关混的有六七个人,隔三岔五要寻理由聚聚,每次都由刘师东联系,他自称是同学会秘书长。胡宏没有酒量,又烦喝酒时被人逼得走投无路,一接李师东的电话就盘算托词。可是这回却不是喝酒。文化局响应市委号召,要准备一台大型文艺晚会,庆祝建国50周年。胡宏作为本市著名青年作家,郑重特聘为文学总编辑总策划。胡宏打断刘师东没排完的“总”,说你要我干什么,说吧。他对刘师东向来不用讲客气的。刘师东说你要写一首四五分钟的朗诵诗,主题是颂扬三代领导集体。还要为各节目之间写衔接词。胡宏最怕写这种东西,连连推辞。刘师东仿佛没有听见,说周末六点凤城酒楼见。啪地扣了电话。
  刘师东说话向来夸张,他说周末用,未必周末就真用。可是胡宏认真惯了,既然没有推辞下来,牙膏还是要挤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象得了狂犬病,踱来踱去大半个晚上,只写出了“春天的故事/让我们从冬天说起”而后,就象饿了三天肚子又吃了泻药,什么东西也挤不出来了。他愤愤地把纸揉成两团,还表达不尽他的坏情绪,又推开窗户狠狠扔到黑暗里。诗没写成,坏情绪却缠上了他,看着暖气片也不顺眼了。
  周末胡宏六点准时赶到凤城酒楼,人已经全了。刘师东夸张地热情着迎上来,向大家介绍说:这是著名青年作家胡宏同志,山东省最年轻的作协会员,已经发表几百万字,《小说月报》经常选载他的小说。明知刘师东的赞扬是廉价的,但胡宏依然有些激动,毕竟能写小说的人全市也没有几个,在《小说月报》上选载更是不易。胡宏一激动就笨嘴拙舌,象俗话说的茶壶里煮饺子,连谦虚的话也找不到,只是诚恳的向大家点头。“作家”象副极不般配的奇装异服,使他举止受措。又象穿了棉衣游泳,极想酣畅淋漓,却总是拖泥带水。
  那欢声笑语的一桌人,是宣传部社会活动科科长,电视台文艺部主任,广播台业务部主任,歌舞团的副团长,文艺创作室的主任,还有文化局的办公室主任及酒楼小姐。小姐自称姓李,刘师东说是李世民的后裔。胡宏对刘师东说你要的朗诵词我还没写出来,我觉得……刘师东说下周末一定要拿出来,我等着你的米下锅。大家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今天主要恭贺刘局长高升。胡宏说好啊刘师东,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刘师东说那文还没正式下呢。下一周,我请客。
  大家正在乱说,门一开,进来一位很有气质的女孩。胡宏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见了漂亮的女孩子还是情不自禁的发窘,连正眼看也不能。他匆匆扫了一眼,觉得那女孩子有些面熟。刘师东介绍说:我的外甥女,夏雪莲,未来图书馆馆长。胡宏心里一动。只听那女孩子说:小舅,你就别不管长幼都胡吹一气了。突然叫到:胡老师,还是你呀!刘师东说,怎么,胡宏你教过雪莲?那这一桌没一个外人了。雪莲是胡宏毕业后的第一级学生,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最讨胡宏喜欢的女学生。 
  胡宏就在那一瞬间每一个细胞都恢复了活力。
  大家开始喝酒,李世民的后裔李小姐坐在主宾与胡宏之间。胡宏因为有学生在场,当然更要为人师表。大家就没他那么装模作样,借了种种机会和小姐亲近,小姐自然识风情,摇曳生姿,半推半就。刘师东最是潇洒风流,说你们真是荒废了小姐的才智。来来来,燕子,坐到我身边来,咱亲热亲热。顺手拖过一把椅子,再顺手把过来上酒的燕子小姐搂到椅子上说:今天你的重点,就是这位作家先生,你要首先劝上两杯酒。接下去的节目过会儿再说。燕子小姐说我最敬佩作家了,不用刘局长说,我也要敬酒的。
  小姐站在胡宏身边说,作家哥哥,我敬你一杯。胡宏很客气地说我酒量不行,对不住了。刘师东说燕子你装模作样干什么,端起酒来,再不行搂住脖子灌,这该不用我教你。燕子小姐果真弯下腰,说作家哥哥给个面子吧。那两个饱满而有些松软的乳房就贴到胡宏肩上。胡宏象给火烧了尾巴尖,把小姐向后一推,在地上划一条无形的鸿沟说,你不超过这道砖缝,我还有可能喝,你就是过来一寸,我也不喝了。一桌的人都感到了尴尬,胡宏在瞬间也意识到了。刘师东说小燕子不行,你不是亲热一点吗?男人没有不喜欢小姐亲密的。有些人是心里想当婊子,又想立碑坊--他一定是用词失当了,事后胡宏那么想过。但无论如何,这词太恶毒了些。胡宏的火腾的就起来了,他忍了几钞钟,终于敲着桌子说:想立牌坊的婊子,至少她心里多少还有些正常人伦!总比彻头彻尾的婊子要多少接近“人”这个字。他那时的神情举止,极象唐国强饰演的庸正皇帝,训斥跪在太和殿前的贪官污吏。立时静得鸦雀无声。他这种纯理论的话题确实也没人能得当地接下来。打破僵局的是雪莲,她说你们讨论的问题太深奥了。刘师东也反应了过来,说我用词不当,我要和儿子一块上二年级学造句。我认罚一杯。爽快地喝干杯中酒,说欠意尽在此酒中。接下来刘师东给大家讲“祖国、党、社会、人民”的笑话。说得满桌大笑。但好象正上演着喜剧,主角接到母病危之类的电报,尽管脸上堆出笑,气氛是再也不行了。
  胡宏喝酒是没兴致,走当然更不合适。这时雪莲站起来说,老师,咱跳舞吧。胡宏说跳舞我是真的不会。雪莲说,我教你。语气诚恳而又不容置疑。胡宏现在真有些后悔不会跳舞了。雪莲一边和胡宏说话,一边教他最简单的步法,一来二去就配合得很好了。但胡宏还有些窘迫,仿佛雪莲是他的老师,他倒是学生。既想作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刻薄话形容他并非完全失当。从内心里,胡宏某些时候是羡慕刘师东他们这种活法的,但他作茧自缚,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竟成了现在的样子,敏感,容易受伤害;冲动,容易伤害别人;虚伪,一到公众场合就端起某种不同常人的架子。对了,在公众场合,他始终就象一个提了满满一筐鸡蛋的孩子,小心翼翼,不敢接近别人,又怕别人太近了自己。雪莲说,老师,你还在生气吗?胡宏说,我生什么气,要生,只能生我自己的气,好好的气氛让我破坏了。雪莲摇着头,说:不,你不应该生自己的气。我喜欢你那时的表现。那才更有男人味。胡宏听到雪莲用了“男人”一词,一瞬间,他的心头闪过一缕火焰,他抚着雪莲温热肩背的手指不禁有些颤抖。
  到了十点多大家作鸟兽状散。胡宏握着刘师东的手说:师东,好好的气氛让我给破坏了,真对不住。刘师东大咧咧地说:不是我说你,胡宏你太见外了,咱们是什么关系?就是撕掉了耳朵也不会上心里去的,这才叫同学。同学如夫妻嘛。胡宏心里轻松了许多,真诚地说:我性格不行,真要好好向你学习。刘师东拉开车门,象侍应生似的弯腰作个请的姿势,关上车门后又想起来,敲着玻璃说:下周末一定拿出稿子来,我等着你的米。
  回家躺在床上,胡宏毫无睡意,脑子里全是雪莲的影子。“这样更有男人味。”胡宏希望这话里有着别样的意思。

  星期二上班,胡宏还没坐稳屁股,电话就响起来了,接起来,是个女的,找“胡老师”。胡宏愣了一下,说我姓胡。那边咯咯笑起来,说我是雪莲呀胡老师。胡宏一听就莫名的激动,竟然象当年远远看到初恋的同桌。雪莲说胡老师,朗诵诗你写好了吗?我可等着呢。胡宏说我老了,写不出那种热情激动的东西了。雪莲说:你要写不出来,那谁还写得出来? 放下电话,他心里涌起创作的冲动,许多热情澎湃的句子冒了出来,心态犹如年轻了十几岁,恨不得拿起笔来就写。仿佛他心里有个尘封了许久的才华仓库,一旦打开便文思泉涌。打开它的当然是雪莲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胡宏早早赶到研究所,从微机里输出《春天的故事》,朗诵一遍,自我感觉很好,想象了雪莲朗诵的情形,定然引起满堂掌声。上班后请了去医院的假,找了辆车直接去了文化馆。雪莲正巧要出门,穿了背带牛仔裙,脚上是白色运动鞋,青春得不得了。她看到胡宏,就叫着跑过来了,那条长辫子在身后左右摇曳着,更是青春活力的最好注脚。胡宏的心口突然象被火灼了又象被利器刺中了,剧烈地莫名地疼痛着,雪莲跑到他面前时,还没有缓过气来。他说我要去医院,顺便给你捎过来了。雪莲接过了,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怎么了,你感冒了?语气十分担心。胡宏说没什么没什么。雪莲说那就到我房间里坐坐,我给你烧咖啡。胡宏说哪来的咖啡?雪莲说正宗巴西咖啡豆,纯天然饮品。说这话时一幅影视里纯情女孩的神情。可是谎已经撒了,胡宏只好说改日吧。车调头时看到雪莲攥着他的诗稿反背到身后,另一只手在脸前齐耳处摇着告别,优雅,潇洒。
  星期四下午,雪莲打过电话来,说她找了个地方,晚上先练练,让胡宏过去指导。胡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放下雪莲的电话,立即往家里拨了电话,告诉文燕晚上他们加班。雪莲在文化馆东面十字路口等胡宏。胡宏说找个地方吃饭吧。雪莲说找什么地方,这里不是挺好吗?说着指指路边一个挨一个的露天烧烤。胡宏说:太不卫生啦,再说,也太不象样了。雪莲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别太信专家的话。两人真就在小吃摊前坐下来,那种有扶手的塑料椅子,坐着倒也很舒服。雪莲端起扎啤说老师我敬你,先喝为敬。碰得杯子啪的一声响,然后喝了一大口,象个野小子一般,与那天晚上相见时的端庄判若两人。见胡宏在那里发呆,说:老师,你怎么不喝?胡宏说:雪莲,怎么你和那晚上时大不一样?雪莲说:咳,那晚上那么多人,装模作样罢。现在露出我的本来面目了。在老师面前,我有什么好装的。胡宏说:你那晚上看上去也很好。雪莲说那老师是说我今晚这样不好了?胡宏说:不不不,你今晚上也很好。雪莲咯咯笑了,说:老师,你脸红了。你给我们上课讲错了话时就脸红的。
  雪莲找的那个地方是华新大厦五楼的练歌房。对这种练歌房胡宏是第一次来,但它们暖昧的名声是早知道的。雪莲显然和女老板熟,下命令似的让给安排个清静房间。老板安排他们去最东边的房间。房间大概有十五六平米,北面摆了一套家庭影院,四周贴墙全是沙发,单人的双人的,向你表达着特别的含意。在雪莲关上房门一刹那,胡宏心头一阵慌乱,竟有些手足无措。雪莲说:我先读一遍吧。
  雪莲朗诵得很好,大大出乎胡宏的预料。当然胡宏还是在一些地方提出了意见。雪莲建议两个人合作,胡宏连连摇手说不不不,我老了,读不出效果来了。再说,就这一个话筒。雪莲说我用完了递给你。试了一遍,胡宏的感觉找到了,两人真是珠联璧合。因为只有一支话筒,你递给我我递给你,两人就离得很近,雪莲吹出的气息飘浮在胡宏腮颊上,胡宏的胳膊有几次触到了雪莲的胸脯。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他躺下久久睡不着,黑暗里闪烁着雪莲那动人的目光。含意也许单纯,但是那样的让人激动。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胡宏的预料,事后他都有种恍如梦境的感觉。
  那天是星期二,中午他们没什么具体事儿,分管他们的主任也出了发。大家就象摘了笼头的牲口,无拘无束地拉闲呱扯闲片。胡宏突然想起来何不去雪莲那里找几本书看看?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没找车,打了“摩的”直接去了图书馆。胡宏赶到时,雪莲正在埋头填书签。胡宏说我还以为你早下班了呢。雪莲连忙站起来,说:领导怕我们闲着,给找活儿了,让把书签再重新填一遍。胡宏说你坐下忙吧,我进去随便翻翻。其实这地方叫图书文物馆更合适,里面最新的书也是五年前的。胡宏在一排旧杂志里发现了文革时期的《文学评论》,那特殊的语言思维习惯,一看还挺有意思。
  天热了,在书架里更是密不透风。胡宏渴得厉害,最后憋不住了,可是雪莲的暖瓶里是空的。雪莲突然想起来说:胡老师,我给你煮咖啡吧。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能总是说说算了。胡宏说算了吧,大热的天,喝咖啡不更热?雪莲说:就象冬天吃西瓜,别有滋味呢。走吧走吧。不容分说,锁了门拉着胡宏去了她的宿舍。
  雪莲的宿舍在文化馆老办公楼的顶层,整层楼上只有雪莲一个住,又正是上班时间,其它楼层也没有任何人声。雪莲的房子并不宽敞,里面也没有多少值钱的摆设。但那毕竟是女孩子的闺房,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那是她青春的气息日积月累熏陶的结果,那是一种让人心潮起伏的气氛。雪莲拿出一只小电热锅,把一种黑褐色的绿豆大小的东西放进水里,通了电煮起来。而后,雪莲敞开门,站在门口梳理起她的一头乌发。她那么轻轻的一甩时,就如那位女明星的广告一样靓丽动人,不,比那女明星还要动人,雪莲的清纯是明星无法表演出来的。因为正站在阳光里,雪莲优美的曲线便流畅地展现在胡宏眼前。胡宏全身的血液沸腾了,但他终于克制了自己。背对着他的雪莲说话了:你给我把头发扎起来吧。她没叫老师,没带任何其它的称呼。胡宏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了,笨拙地把她的头发缕成一把,接过她递过的带一朵玉兰花的橡皮筋。那时候雪莲转过身来,已经淌了一脸泪。她轻轻的把脸贴在胡宏的胸脯上,喃喃地说:老师,你知道吗,这一天我整整盼了十一年。读四年级那年,你还记得有一次在办公室里你轻轻的拍过我的头吗?我转过身泪就下来了。我爸很早就没了,那时候,我真盼你就是爸爸,就想让你抱抱我。胡宏在雪莲期盼的注视里,轻轻地吻下去,吻了两唇咸咸的泪。
  有一段时间两个人的头脑里都是空白。谁也不记得是如何一步步进展下来。只记得两人同时在惊涛骇浪里燃烧。他们清醒过来时,咖啡已经沸腾了很长时间,一屋的蒸汽。两人浑身都让汗湿透了,雪莲的乌发散乱地粘在脸颊上,胸脯上,更加衬托了她的青春勃发。胡宏深深地吻了她,说:雪莲,我要娶你。雪莲仿佛有些意外似的,说:我可没这么想过。胡宏的理解是她不想让他心头有压力。但,这是他最坚决的决定,也是他此时最想对她说的话。
  晚上回家,妻子文燕已经做好饭菜等着他下班,儿子瑶瑶脖子里围上餐巾,但没有妈妈的允许没敢乱动。人在失去什么的时候才感受到它的珍贵,这样平淡却温馨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五年,日复一日,几乎已经无视它的存在。这一切,他真能狠下心来舍弃吗?如此,这对善良的母子何以为生?然而,一想到雪莲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那一脸的泪(他的唇间仿佛还留着她泪水的咸涩),他就知道离婚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个时机和时间问题。

  周末晚上,胡宏如约到了陶然居,人已经基本全了,只差了胡宏和雪莲。胡宏和雪莲几乎是一前一后进的房间,就象约好了似的,胡宏有些心虚,只怕精明的刘师东看出了文章。胡宏是做贼心虚罢了,刘师东哪有心思留意他两人的事情,一把把胡宏拉到走廊,又把雪莲叫了出来。刘师东用了五六分钟介绍坐在主宾位置的高凡--组织部副部长的小儿子。雪莲不耐烦了,说你让我们知道他姓甚至名谁不就是了,何必这么罗索,我们总不至于要三跪六拜九叩首吧?刘师东正色说:雪莲你别乱打岔,你要真想调到电视台,这人你就别小瞧了。雪莲说你的朋友我哪敢小瞧,你简单介绍不就完了,他对你有多重要,和我们说干嘛?刘师东说:我说当然有理由。又转身对胡宏说:是这样的老同学。这个高凡平常也喜欢写点东西,当然与你没法比。可是,他写了一首春天的故事,想在晚会上朗诵。论水平……胡宏一听明白了,说:用他的就是了。我的文章又不是名家大作,原本我也写不好这种东西,也不愿写这种东西。其实他心里的火快把心肝烧焦了。刘师东算什么东西?想巴结高凡,别说请他写诗,干什么都行!可是一开始就别让我胡宏写啊!这是拿着当猴耍呢!雪莲也生气了,说:胡老师写的我都读熟了,要换稿,你连人也换好了。刘师东说:好外甥闺女,算我求你怎么样?你老师都不再说什么了,你哪来的这么多话?
  高凡并没有一般高干子弟的嚣涨,可是他那种居高临下礼先下士的谦让同样让胡宏不舒服,他高凡不就是老子是副部长吗?还没伟大到应该那么谦虚的程度!文章没被用的醋意,加上高凡的过度谦虚,在胡宏心中形成难以消化的块垒,不仅淤塞了胸腔,也填满了胃口。太过于以高凡为中心,不免大家都有受冷落的感觉,气氛不好,九点多就结束了。刘师东要送胡宏,胡宏坚辞。这里离胡宏的家并不多远,而且才九点,他宁愿在街上走走。他走了一会儿,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是雪莲。两人并不同路,显然她是躲过了众人又追上来的。她说:你去我那里行吗?暗淡的灯光下她的眼睛里是一种让人无力拒绝的明亮。他几乎没让雪莲感觉到他心里的犹豫就答应了。其实,他不也是求之不得吗?
  有了前一次,胡宏就没了曾为人师的那份拘谨,两个人进了房间,几乎是同时要求着对方。胡宏对自己迸发出的激情和活力感到惊讶,雪莲积极地呼应着,而且她有那么多的小把戏,让胡宏欲罢不能。胡宏没想到这件事会做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境界。尽管他不止一次在小说中描写过,但那纯粹是纸上谈兵。两个人整整一夜没有真正地睡着过,仿佛第二天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一样,贪婪地一次次登上峰巅。胡宏明白了自己一直感到生活中缺少的东西,就是他与雪莲这样的激情。他觉得自己从此怕是再也离不开这个散发着体香的女孩。他把雪莲抱到怀里,让她象一只小猫一样的蜷着。他说:雪莲,我一定会娶你的。但是,你要耐心等一等。我想把事情自理得平静一些,起码不要影响了目前的工作。雪莲说: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你离婚,真的从来没想过。胡宏说:可是我想啊。
  
  吃罢晚饭,胡宏对文燕说:你收拾完了,我有件事对你说。他的郑重让文燕有些惊讶。望着她茫然的眼神,胡宏有了片刻的犹豫,但还是没有任何铺垫地对她说了。就像蹩脚电视剧的镜头,文燕手里的盘子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摔碎了。胡宏的心也给摔碎了一般。说真的,他真的不想伤害文燕。但他更舍不得雪莲。
  第二天,办公室里没人,胡宏正要给雪莲打电话,雪莲的电话却打过来了。原来刘师东要请高凡商量一下稿子的事。“商量什么呀,无非是套套近乎吧。你也来吧,我已经给我舅说过了。要说改稿子,你最有发言权。”胡宏不假思索的说:不不,我不去,他谦虚得实在让人难受。雪莲说:人家要是很傲慢呢?你就更不高兴了吧。你总得让人家有种存在方式啊。不过,你来吧,认识一下这人,对你将来起码没坏处。你们机关里,不知有多少人想套近乎套不上呢。胡宏说:谁愿套谁套去吧。雪莲,咱不说这事了。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我给她说了。我的意思,就是我一无所有了,婚还是要离的。她知道我的脾气,她知道我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雪莲打断了胡宏的话,说:老师,我真的没有那么想过,我真的从没有奢望过什么。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晚上回家,闷声吃罢饭,胡宏问文燕:你想过了吗?文燕没好气的说:我没那些闲心。你爹病得很厉害,你哥中午来找你,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也没等上你。你要还有点良心,就先回去看看你爹吧。胡宏立时心虚的很。
  上个月回家时,老爹就吃了饭总是吐,以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胡宏开了些药托人捎了回去。他本来记着要打电话问问的,可是后来遇到了雪莲,就失魂落魄没心没肺了。仔细一算, 竟然有四十天没回家了,而且是在他老人家病后。
  第二天一大早,胡宏买了一只烧鸡去车站搭车回家。胡宏回到家见到老爹,大吃一惊,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用皮包骨头是最恰当的形容。母亲说:五,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爹天天念叨你。老爹正在输液。胡宏攥住他的指骨尽露的手,心里无比羞愧。老爹睁眼看他一眼,说:回来了?又闭上了眼,过了会儿说:你们忙,天天往家跑啥?母亲说:五,你爹糊涂了。说着泪就下来了。可是老爹竟然听到这话了,说:我没胡涂。你怎么不把瑶瑶带来,我想他了。胡宏的心就又被戳了一下。
  下午,老爹清醒过来了,一声接一声地喊痛。医生来看了,把胡宏兄弟姐妹们叫到一边说:老人家胃癌是准了。现在这针药已经不管用了。这把年纪,这把身体,做手术什么的连想也不用想,让老人少受点疼就是了。然后吩咐胡宏马上回城买强痛定和杜冷丁。胡宏回城托人开出杜冷丁,又匆匆去了图书馆一趟。可是没找到雪莲,图书馆的人说中午一十点出去后一直没回来。
   下面的日子,老爹唯一的需要就是杜冷丁。文燕和儿子瑶瑶也来了,伴老爹这盏灯熬干最后的一滴油。文燕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和胡宏的危机,或者说胡宏带给她的伤害,丝毫没有流露出来。老爹似乎已经没有痛苦了,从来不喊一声疼,只是半夜里会嚷着要去菜园里看看。
  老爹是三天后去世的,烧了三日纸,文燕和瑶瑶先回城了,胡宏还要再过几天,把有关事情处理完。
  胡宏回城直接去了办公室。同事们知道他父亲去世,都来安慰一番。快下班时,胡宏被所长叫去了。他以为所长也是说些安慰话的。可是话说完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让胡宏想不到的是文燕竟然把事情捅到所长这里来了。“离了婚,我没有能力把孩子养大。要离,那就谁也别想安宁。”所长把文燕的话复述了,说:这件事情你处理不好,不要说你家属不让,所里也会严肃处理的。公务员条例有明确规定的。胡宏当时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大不了不就是没了工作吗?
  这件事情他不会处理好的。所长要的处理好是马上与“女方”(文燕和所长都不知道胡宏生活中有个雪莲,但他们断定有个“女方”)断了往来了。那可能吗?胡宏有些赌气地当下就去了图书馆。图书馆早就下班,他就直接去了雪莲的宿舍。宿舍里也没人。他下楼时遇到了一个中年妇女,她说雪莲和男朋友去爬泰山了。胡宏仿佛被五雷轰顶。
  胡宏努力掩饰着自己,但他知道自己快要垮下来了。现在唯一的支撑是他还没见到雪莲,消息或许有假。下午一下班他就去了图书馆,当然,雪莲仍然没有回来。他一直等到十一点,还没有雪莲的影子。胡宏身心俱倦,垂头丧气走回家。文燕还没睡,正给睡着的儿子扇着扇子。她背对着胡宏,说:前天你的一个女学生来过,知道瑶瑶爷爷去世了,送来了一百块钱。她叫雪莲。胡宏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把杯子摔到地上,吼道:你都给她说了什么?文燕被吼蒙了,但她很快明白雪莲是什么人了。但天地良心,她绝对没想到雪莲就是那个让她恨透了的女人,除了表示感谢,她什么也没对雪莲说。胡宏说:我真是小看了你。不过,我对你说明白,别说没了工作,就是把我枪毙了,我也要离婚。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文燕也冷冷一笑:离就离,没了谁地球也照样转。
  第二天胡宏没有上班。他又去了图书馆,雪莲依然没有上班。他就在图书馆对门的蓄储所里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十一点多,一辆现代在图书馆门口停下来,从里面出来的人果然证实了胡宏不祥的预感。是雪莲。胡宏一直追到宿舍楼下才追到雪莲。雪莲被胡宏的神情吓了一跳,说:老师你怎么了?胡宏说:雪莲,你去哪了?雪莲支吾说:我,我回家了。胡宏说你是不是跟人逛泰山去了?雪莲愣了愣,说:老师,我放下东西,咱出去说话。望着穿了那身背带裙的雪莲飞跑着上楼的身影,胡宏的心一阵阵的疼。雪莲没有否认他的问题,那么,她真的是跟人去爬泰山了,而且是一天一夜,什么事儿发生不了呢?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快餐城,胡宏点了一大堆菜。然后坐下来等菜的时候,四目相对,预料到就要失去对面这个捉去了他魂儿的女孩子,胡宏的胸腔里就象被掏空了一样。胡宏说:昨天我等到你很晚,后来有人说你和男朋友爬泰山去了。雪莲说:别听他们瞎说。我是爬泰山去了,可不是男朋友。是我们的几个同学来了,突然发神经,要去爬泰山。胡宏稍稍放了心,说:雪莲,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定和要离婚。雪莲说:老师,我说过许多次了,我没有这样的奢望。而且,也不现实。你想想你的工作环境允许你有半点儿差错吗?胡宏说:我想好了,就是没了工作,我也要离婚。今天我们所长已经找我谈过了。雪莲大吃一惊说:老师,千万不要再想离什么婚了。这代价太高了。最后,雪莲说:让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吧。过几天我会给你电话。但这几天,无论如何你要好好工作。你想想,真没了工作你干什么去?
  工作没了就没了,只是胡宏的冲动罢了。雪莲的话不得不让他重视,没了工作,他真的能干什么呢?连吃饭也成问题的时候,爱情不更是奢侈品了吗?因此胡宏在等待雪莲电话的几天里,一切都谨谨慎慎。
  一天快下班时,胡宏接到了雪莲的电话。她说:老师,我要结婚了。没有任何铺垫,让胡宏措手不及。胡宏问:谁。雪莲说:高凡。高凡?半个月前,雪莲不是还和自己一样讨厌他吗?胡宏问:雪莲, 为什么?雪莲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
  两人如约在忘情水茶楼相见。胡宏问:雪莲,你是真心喜欢他吗?雪莲轻轻地摇摇头,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说:老师,我对爱情和婚姻的理解也许和你不一样。爱情与婚姻有着很大的不同。爱情失去了,我们个人承受着刻骨的疼;婚姻失败了,除了个人,还要绑上孩子甚至父母受伤。因而,比较而言,情可移,而家不可破。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奢求什么。我和高凡的婚姻可以说没有爱情吧。可是爱情在婚姻里能维持多久呢。我们看到的,听到的,或者将来要经历的,是伴随着柴米油盐,爱情在锅碗瓢盆中淹没了。比如说你们的婚姻,以我观察,开始的时候你们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爱情。可是……这话如一支无处可躲避的利箭刺了胡宏一下。雪莲说:忠于家庭, 对不危及家庭的婚外情给予宽容,也许这是解决婚姻和爱情矛盾的不得已的选择。胡宏感到面前的雪莲有些陌生。雪莲看着胡宏怪异的表情,说:老师,你不要把我理解为随便的女孩子。真正的爱情是生命中的黄金。老师,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我生命里的黄金。说这话时,雪莲的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泪雾。我说过,我做你的学生时就好想让你抱抱我。那种感觉一直伴着我。你不知道,一想到我要和别人同床共枕,我的心就疼。胡宏已经有些醉了,握住雪莲的手说:雪莲,那我们结婚吧。我想好了,我什么也不在意,没了工作没了什么我也不怕。雪莲说:你可以不怕,可是你的孩子你们双方的父母所受的伤害你能替得了吗?老师,我们都现实些好吗?和谁结婚,也夺不走我对你的感情。以后你就是……我也会的。胡宏已经有些醉态了,攥住雪莲的手,恳求说:雪莲,我不想那样,我想要的是完整的你。
  雪莲站起来说:老师,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十几分钟后,文燕带着儿子瑶瑶出现在他的面前。瑶瑶蹦着拍着小手喊:爸爸喝醉了,爸爸红脸了。胡宏说:你怎么来了?文燕说:是雪莲打电话让我来的。人家已经走了。人家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你要是还有点男人的尊严,就跟我回家吧。
  说罢,文燕转身而去 。

  大概三个月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风平浪静。然而半夜醒来的时候,他会突然想到雪莲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会突然有利箭穿心的痉挛。
  有一天正上班,他突然接到了雪莲的电话。雪莲主持“走近清远”的节目,广受赞誉。她说近期想拍一段齐长城的节目,要有历史内涵,要有哲学思维,脚本请胡宏撰写。下班后,她在电视台等胡宏去策划一下。“老师,你可一定答应呀!”
  胡宏握着话筒,久久地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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