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9 次) 时间:2001-07-03 19:40:08 来源:李然 (李然) 原创-非IT
潘岳,13岁时随父母移民美国,1986年回国进入北大中文系,毕业后回美国继续学习工作。
1995年再次回国,先后在外研社、中华读书报、博库网站、中央编译局工作,生活一直处在无奈
的动荡之中
和潘岳谈话很简单,她总是把很难的事用简单而轻松的话讲出来,让你觉得那没什么,是最正
常不过的事了……
回国的念头一直没有消失
父母决定去美国的时候我才13岁,脑子里没有一点崇洋媚外的念头,纯粹的一个小姑娘,觉得
中国挺好的,在这里干什么心里都踏实,所以闹着要留下来。
大人当然不会由着我的性子来,但也没有摆出专政的架势。老爸使出了缓兵之计:现在听他
的,高中毕业以后才可以自己作决定。
我只有服从的份儿。
我想我是一个想法执着而简单的人,也许当时喜欢呆在中国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理由的念头,但
它却留在我的心里,一直没有消失。
高中毕业之前我对老爸说我要到中国上大学,老爸很生气,他想象不出是什么使我对中国恋恋
不舍,放着平稳的路不走,非要想当然。
头脑简单。这也许是老爸最想教训我的话。
高中毕业之后我考上了加州大学海洋生物系,也算是一向想当然的我做的一件比较实际的事,
因为在美国,理工科比较吃香;父母也像吃了一粒定心丸,以为大学都考上了,十有八九就会留下
来。
但我却依然回到了中国。老爸也终于知道,我不是说着玩玩儿的。
我的目标是北大中文系。
这对我来说又是一次想当然,但是又得逞了。
最初我的打算是先复习一到两年,然后再参加统一的高考,但这条路的确十分辛苦。
我也没有放弃向北大申请的机会,希望能根据我的情况直接录取。虽然申请的过程艰辛,但结
果是令人兴奋的:由于我在美国高中的成绩很好,北大中文系同意对我单独进行考试,合格后可以
直接入学。
这种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听说以后也没有再出现。
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那可能是我认为最快乐的事。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其实有些孤僻,经
常一个人在家里念书,老爸出国时带了好几箱子的书,都被我看完了。这在事实上起到了两种作
用:一是使我一直保留要回中国的念头;另外,我的中文水平也得以提高。
后一点帮助我进入了北大中文系,在那里我还遇到了我的先生。
我心里知道父母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但他们有言在先,所以也不去进行事实上的干涉。这让我
感到舒服,也让我的想当然屡屡获得实践机会。这其间有一段时间例外,就是我上大三的时候。
那一年发生了“89学潮”。
父母在美国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其中以传闻和猜测居多,比如中国要限制公民自由,甚至
传出美中要断交的消息。
他们对身在北大的我紧张异常,几乎是天天催促我放弃学业回美国,任我怎么解释也没用。
“先回来再说”,他们决定使用一次家长权威。
为了让他们放心,大三的暑假,我终于买机票回去了,不过目的是说服他们同意我继续在北大
的学业。
当然,我又成功了,前提是毕业后回美国念书。
其实,那时候中国的大学生正处在出国潮中,似乎整个校园弥漫着的都是英语的味道,人人都
在为出国奔忙,留下的人在别人眼里仿佛就是不思进取的象征。而从表面上看,我“出国”是最容
易的,只要买一张机票就行。因此没有人认为我会留在中国,甚至连我自己也一度这样想。
班主任也在那时推了我一下。他在毕业分配之前问我:“去美国,是吧。”我点了点头。于是
分配工作的计划中,我的那一行就理所当然地被删了下去。
一张广告又把我送回中国
毕业之后,我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和我的先生结婚。但我们必须忍受分居的不便。
那时在美国的生活非常混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我在以前上高中的加
里学校当数学助教,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念书,学英国文学和法语,偶尔还要回中国。有点像无头的
苍蝇,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94年,先生也以家属的身份到了美国,在夜校学习。那时候我正在加州州立大学读比较文学和
广告,一年后的一次机会把我们又送回了中国。
那天,我象平常一样走在大学的校园里,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张广告,内容是征集一名领队,参
加95年在北京举办的世界妇女大会。我觉得这个工作非我莫属,马上去应征。
借着这次机会,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和先生一起回到了中国。等到会议结束之后,我
们让自己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我们在丰台西站附近租了一间房子,那里的房租比较便宜,400块一个月。条件没什么可要求
的,没有煤气,也没有热水器;交通也很不便利,只有541路汽车可以坐,每隔一个小时开一班,
晚上8点之后就没车了。
最困难的还不是这些。我发现我在中国竟然找不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因为我即不是包分配的大
学生,也不算留学归国人员,勉强可以算是归国华侨。但一提到归国华侨,十有八九是花白头发、
叶落归根的爷爷奶奶,象我这样年富力强的,还真让人为难。
于是,回国一年,一份工作也没有。
其间,也有几家单位想要我,但待遇让人无法接受,比如400块一个月,还要求天天坐班。
一年之后,我的中英文水平终于打动了外研社的领导,答应让我干一两年之后“转正”。当
时,我有一种农民式的朴素的喜悦,擦着汗水,眯着眼睛,仿佛可以看到金灿灿的收成了。
我以一种应届大学毕业生的激情和干劲一头扎进了外研社的大楼,做图书编辑,策划,整天忙
得只会傻乐。后来,我又开始作《中华读书报》国际文化版的主编,每月出8个版。
我像一个饥饿的人渴望粮食一样地渴望工作,从来没有法定休息日。
早晨,我收拾行头准备工作,偶尔看到镜中的自己,早已不再是北大中文系的那个女孩儿,青
春就在我的环顾侧盼中慢慢流失。
我最风光的时候可能是主持全国大学英语辩论赛,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积累的东西得到了恰如
其分的发挥,我甚至觉得以前的波折都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些小玩笑。我当时很忐忑地想:没准儿
这样干下去很快就会“转正” 了。
可是令我无法转正的原因也正是这次辩论赛。
按照事先的安排,主持完复赛我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决赛由英国驻华大使夫人主持。但是,
我们社长临时把他的评委差使交给了我,不知道是他临阵退缩还是组织对我无限信任,反正我是名
不正言不顺地接过社长的枪,坐到了决赛的评委席上。
决赛的结果是北京外国语大学获得了亚军,而决赛的间接结果是:北外的领导大光其火,接受
批评的自然是比赛的主办者——北外的下级单位——外研社。
当时的评委有七位,其中三位是北外的老师,三位是其他学校的英语教师,前者的票投给自己
的领导,后者的票投给了冠军,而使北外落败的那一票,自然就来自另一位评委——头脑简单、只
知道公平竞争那一套的——我。
领导放出话来,我也就别指望“那什么”了……
尝试着把工作和事业分开
希望没有了的时候,人就会想要逃生。
我发现外研社大楼的走廊没有尽头,没有窗户,只有一条下楼的楼梯。
我又回家了,心里有被捅了一刀的感觉。
就这么耗着吧,我想。
后来,我经朋友介绍到博库网站干了两个月,没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很闲,没什么事可做,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想事情。
老爸还是时不时地叫我回去,朋友们还是时不时地问我为什么回来。
同班同学出去的没一个回来,还有两个嫁给了老外。
在美国的时候,特别关注中国的事,尤其是中国的作家、作品,《读书》上文章也很喜欢。其
实英国文学也很好,可是在情感上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而中国的东西,即使是一张纸,也和你有
着不可言喻的关系,那种感觉很好。
很多留学生,在美国也过得不错,但给我的感觉只是在单纯地谋生,这种情感上的空白让我难
过。
我只想在中国,虽然中国也有不好的地方,一些东西让我难以忍受。其实我的想法还是很简
单:过普通人的生活,在一个公平合理的机制下好好干。我想这算不上是“想当然”。有时候我真
羡慕那些国家干部,当然有些无可奈何。
一个月前我到了中央编译局。那儿的情况不景气,那的一位领导听说我正在家耗着,叫我
去。
我去了,开始尝试着把工作和事业分离开。有时候,工作是别人的,事业是自己的。我有翻译
好的书想出版,还要继续翻译下去。
我出版的第一本书是和先生一起译的,89年春天在北大的校园里开始,作品是莫里森的《宠
儿》,我们又花了6年时间改了无数次。因为是纯文学作品,开始没有出版社感兴趣。95年这本书
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身价就不同了。
96年,它终于被放到了书店的货架上,我和先生知道这个孩子有多好。
我还有一本法语的《小王子》,也译完了,等着出呢。出版社一点也不着急,拖了好几年,现
在看来得去催催了,虽然不习惯干涉别人的工作,没办法。出版社也需要好的机制。
老爸经常说我头脑简单,没有计划好自己的路;现在有时候看到孩子在身边哭,才意识到自己
快到中年,也该好好计划一下了。
不过我还是希望过自己喜欢的那种生活,有人把它叫做坚持理想,或者叫“想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