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好吗 - 文字人生 - 李然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51 次) 时间:2001-07-02 03:15:13 来源:李然 (李然) 原创-非IT

我那天试着走到天桥上,脚下的车流很急,我的身体像是倾斜的,不住地摇晃,一阵阵地眩晕,想吐。
我有恐高症,从来不敢尝试两米以上的高度。像我这样的人,他们说,只适合爬行,连坐双层巴士的命都没有。
我想他们说得有道理,所以自己一直老实地遵守贴近地面的原则,从没有产生过站到别人头顶上的念头。
只是那天例外。
我爬上了天桥,不过爬到一半的时候腿就发抖了。他们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真是非常地没有出息,打小就总是在到处寻找人行横道,有的时候连地下通道都不敢下。
但是那天我只能爬上这座天桥,最近的路口在一千米之外,远得几乎看不到。
我敢说,这条平坦得可以溜冰的快速路的建设者们并不完全清楚高度的含义,不知道在游乐园的观览车下面,有些人永远只是旁观者,如果硬要把他们放到那东西的顶端,他们可怜的心脏就会难过地涨破喉咙。
然而,我必须马上到公路对面去。
如果要考验自己的心脏,我完全不用这样,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考验过一次,成绩是不及格。那天我不但只能两腿颤抖地站在天桥的中央一动不动,而且在被人抢救下来之后哇哇地吐了救命恩人一身。

那天,你像我们说好的那样,拿着报纸在公路旁等我,我来了,只是走错了方向,到了马路的这一边。我想过去,但这条快速路是封闭的,防护栏有一人多高。你在那边对我打着手势,意思是让我站着别动,你从天桥过来。
你刚刚转身的时候,一辆大客车呼啸而过,卷起的气浪吹乱了你的长发,遮住了眼睛。你马上用手去整理,这时,报纸掉了,随着气浪飘向辅路。
那一刻,我的心紧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定会马上去跑过去捡。
昨天晚上你在电话里说,你收集了所有登着我的文章的报纸,你说这些东西对我有用。
你果然跑过去了,任我在这里大声地喊叫,而你就像是沉到了水里,完全听不到我在岸上的声音。
一辆经过的轿车在你身边划出一道尖利的声音,随后是更加尖利的叫骂,接着,汽车飞快地转过一个从容的角度,开走了。而你从始至终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任凭身体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张撕破的报纸。
我已经冲到了天桥阶梯的中央,那一刻似乎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思考,只有视觉依然在发挥着作用。我用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盯着那边的,你的扭曲成一团的身体。
如果我继续描述自己那时对于高度的宿命恐惧可能是极端可耻的,事实上,我对自己的咒骂更多一点,责怪自己的双腿为什么一再地拒绝支撑身体,为什么一离开土地就失去了胆量。
不过,我可以感觉到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优美的嘴角平静地、缓缓地、小溪似的绽开着一朵动人的玫瑰花。
一刹那,周围似乎丢失了声音,五彩斑斓的车流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旋涡,大地向我扑面而来。

我躺在床上,一位长着兔牙的护士说了一句“别动”就走了。旁边一位同样躺在床上的人猎奇似地看着我,好像在努力使自己接受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兄弟,怎么过天桥也会摔成脑震荡,没睡醒吧。
我用双手撑着床站了起来,手腕好像扭伤了,骨头裂了似的痛,头也很不对劲,隐隐作痛,同时又感觉空荡荡的,里面的东西似乎全没了。
我晃晃悠悠地走出这扇挂着“观察室”牌子的门,本能地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抢救室”,我想这是我要找的地方。在我刚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门开了,我的心马上收缩得紧紧的,被推出来的人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单。
家属,家属在吗?跟出来的医生问。没人回答。看着我呆呆地盯着病床不动,医生拍拍我的肩膀。别太难过,毕竟八十的人了,扛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不容易了。
我的心头一热,转过身开始在众人的疑惑中逐个房间地搜寻。
抢救室外面座位上的一位中年妇女已经掩面泣不成声。
你不是那个和出车祸的女孩一起被送来的吗!兔牙护士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在找她是吗?
我的头一阵猛点。
你先看东西还是先看人。

我终于看到她了。在一小时之前我们还被一座天桥,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无情地分隔着,我仿佛用一个世纪也走不到她的面前。而现在,我可以握着她的手,从容地端详她美丽的脸庞,她此时安静得就像是冬天里冻住的夜空。
这些是她的东西,你是她的亲属吗,要叫亲属来。
没有报纸,那些可恶的东西一定被碾成了碎片。
有一封短信,她写的。
“今天我很高兴,街道上的人不再象以前那样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我们看了,我知道那样每次都会让你很不舒服。不过先别责怪我好吗,我答应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这样做。因为只要你拉着我的手,就总是那么地安全,我就会放心地走到任何地方。
另外,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一点是:不戴助听器的话,我会显得更漂亮一点。”

By Eric
200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