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76 次) 时间：2001-06-20 06:29:49 来源：尚爱兰 (尚爱兰) 原创-IT
网事一桩
我的网络生活，如果老实交代的话，百分之八十，在混BBS。
混BBS之前，混了一个来月的聊天室。聊天最初的几天，让人说不出的厌恶，似乎混进了老鼠群，在恶臭扑鼻中嘈嘈切切。网络就是这样？不该啊！我对网络过分浪漫的期待，和眼前的事实严重冲突。心里灰得很。我不说话，也不走，似乎等不到网恋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这个难度比较大，因为聊天的人，不是热线的工作人员，就是大学生。正当我点“离开”的一刹那，网恋它就被我逮到了！
那个人，一进来就跟我说话。我说，我不跟年轻的聊，他说，我不年轻，35了。我一听，喝！有戏！赶紧转到私聊。接下来，简直叫我心花怒放。跟审问叛徒差不多，他每问必答。叫什么，哪里的，做什么，挣多少，前妻和儿子，上司和同事。我中了很多网文的毒，私下觉得这样不大对劲，“指南”上说要运用很多狡诈的小手段，套狼泡妞才能得手。套到这一步，按说得花500个小时以上啊。但是我的每一句心口不一的弯弯绕，他都用斩截的话来回应，恰好是我希望得到的答案。
我说；你不要对我有什么幻想。
他说：幻想是很容易实现的。
我说；我挺满足的，什么也不需要了。
他说；你需要，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
很像国外的爱情电影上，男女主人公的对白。貌似漫不经心，其实意味深长。是另一种方式的挑逗和调情。这个人说话，出奇地机敏，直率，而且谦和有礼。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能接住对方的话外音，不容易。我又特别认这种假深沉的文艺腔。按照剧情，下面不可能不进展下去，否则，不是明摆着浪费精心设计的对白吗？
我说：留个地址吧。–指南上又说，这就是网恋关键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他说：行！极其痛快地给出了八行不同的联系方式。满屏都是。确保在任何时候，都能找到他。他说：够了吧？我大喜过望。连忙说：够了够了。
他说：想不想看我的照片？我发给你。
我说：啊好！不过我的信箱还没装上，我还不会弄。
他说：那你去弄，我等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第一次聊天，就强烈要求发照片给我，却不要求我发照片给他。这是什么精神？这是舍己为人的共产主义精神啊！我手忙脚乱地翻出电信局发的手册，感谢程序的简单，几分钟就弄好了。收到一张巨大的照片，花了八分钟才抹开。数码相机照的。每个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此平凡的一张脸，穿着廉价的汗湿的衬衣，却能勇敢地表现自己，这个人得有多大的自信和自负啊。
看完了。我想他在等我的评价。我很紧张地说：和我想象的一样，我喜欢。
他说，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房间？我马上拍下来发给你。
的确是即时拍的。有照片上的时间标记为证。是个单身男人的房间，乱得难以理解，因为我看到一双白色的棉袜子，放在茶几上，一头搭进口杯里。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聊天。
他说：我有两个奇怪，要问问。我说；你说。
他说：第一，你聊天，你的丈夫居然不干涉你？我说；他不在家。
他说：第二，这么晚聊天，你明天怎么上班？我说：我不用上班。放假。
我说；我也有个奇怪，要问问。他说：你问。
我说：单身男人有很多烦恼吧。他说：习惯了。有时候有人送上门来。
我说：你是花花公子？ 他说：我只是懂得怎么跟不同的女人交往。
我说：请你只跟我一个人聊。他说；我一直在这样做。
这一次，聊了两个小时，时间不算长。但是双方都是单刀直入的人，不兜圈子，所以获取的信息量比较大。我好象兼具心理疾病患者和心理治疗医生的双重身份。不过渐渐地，我只剩下前一种身份，后一种身份被他做去了：“不要问做事有什么用。”“你不可能每种好处都想得到。”“不要埋怨环境，要靠个人奋斗，我是个好例子。”于是，我听到一段令人感动和难以置信的历史：从讨饭娃到出人头地的个人奋斗史。我偶尔“恩”“哦”“？”打几个简单的字，表示我没有掉线。最后，我忽然烦躁地说：行了，我不要你来教！
我对他做了个总结性评价：你是个内心强大的人。我从来不用负面的词总结某个人，对他，更是往好的方面夸大了一下。
我说：我们还联系吗？
他说：当然，打电话吧。我打给你，你可以省些钱。
但是他一直没有打。有一天夜里二点，他打电话过来。劈头就说：“你旁边有人吗？”我说：“NO。”他说：“我刚刚开车回来。”我说：“你没出什么事吧？”他说：“没事，小事故，没有人死 。”
几乎都是他在说，我不十分明白他在说什么，好象是合同纠纷之类工作的压力，没头没脑，主要是没有细节，粗粗地说些自己对付棘手问题的能力，以及巨大的工作量。比如：“我现在文件堆了一尺，得一个一个地核对”之类。他也知道，我不懂这些东西。他的声音很低沉，隔一会儿就叹着气说：“唉，其实人……”空发一点感慨，好象被“强大”和“脆弱”的内心两面夹攻。说一会儿，就不放心地问一句：“你说是不是？”我就说，是啊。他说：“太打扰你了吧？”我就说，没事你说吧。几乎聊了两个小时，最后我轻声打断他；今天就这样吧好不好？他立刻开朗和爽快地说：“好，就这样！再见！”
几天后，在聊天列表上看见他，正在“潜水”，我说：“忙着泡妞呢？”
他说：“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聊天室谁不是脚踩五六只船啊？遇到了打个招呼，算是礼貌。没想到是这种反映！他也许是怕我有心纠缠他。我要有心纠缠，这就能躲过去啦？我那时和网管聊得很熟了，我问：一个名字有没有可能被两个人注册？网管说：这绝对不可能！
我立刻就把网管的话转过去给他看。然后就“离开”了。半分种后，我又换个名字进来，他不在了。
我一点都没耽搁，立刻拨电话过去，拨号上网的用户，上网的时候，电话一定是占线的，既然下网了，电话一定能打通，果然一拨就通，但是没人接。我十分愚蠢地赌上了气，按照他说的好几个联系电话，一个一个地拨过去。也叫了传呼。
传呼回过来了。不过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说：“我是他老婆。”
我说：“他不是离婚了吗？”
她说：“他是这么说的？”
我怕带出麻烦，连忙帮他遮掩：“也没说，我自己猜的。”
她说：“我一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是说，我一点也不妖冶，不足以勾引住男人。她说：“不要紧，我跟你聊聊，我这些话不知道跟谁说。你千万别告诉他，我给你打过电话。”她的声音十分年轻，而且直率得吓人，说了不少他们交往的事情，以及现在遇到的感情困难，甚至说到他们的性生活。我一直非常奇怪的是，凡是我认识的男人，他们的老婆一律比他们更正常更端正。相比之下，她们的丈夫，繁杂多了。她说他惯常撒谎，给她造成了无数次的烦恼。我说：“没有那么糟糕吧？”因为他说过的个人经历和生活背景，和他妻子现在的叙述，大部分吻合。最后她哭了起来：“我们有过一段特别美好的日子，不过以后不会有了。”我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她一下子高兴起来：“是吗？”
她再一次叮嘱：“千万不要告诉他，我给你打过电话。”我说：“哦。你干吗那么怕他！”
一个多月以后，再去那个聊天室，物是人非。列表上的名单，比原先多了两倍，居然没有一个我认识的。看他们聊天的内容，我只有鄙夷地冷笑。好象改邪归正现在蒸蒸日上的妇女，打窑子门前走过，完全忘了自己从前也那样胡呲瞎混过。当然我要更恶劣，因为我是已婚妇女。我的网名被别人注册了。这个地方，一个月不来聊天。名字就被自动注销。我查查他的名字，也被注销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把他的网名注册了，换了密码。大概是不愿意他再用这个名字进去。
我不进聊天室的直接原因，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更加诱人的处所，叫BBS，那个地方很偏僻，进入的路径繁复，去的人不多。我发现了一个极具煽动性的，叫人热血沸腾的口号：
“我虽然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BBS的半年生涯，直接导致了我后来生活状态的重大改变。这种改变，也许正是应对当时在聊天室里他说过的话：“你不能什么好处都想得到。”所以我必须放弃一部分让人比较难受的生活。也许和这几句话也有点关系：“不要问做事有什么用。”“不要埋怨环境”。这个生活中也许满嘴谎言的人，在深入聊天的初始，每句话都是很认真的。说了几句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明白的绝对真理而已，不知怎么，那时听来很温暖，也让人精神一震。也许我守侯在聊天室，就是为了等待和制造一桩事情，哪怕只有半桩。有时候，人实在需要一件切实的“事情”来改变自己。
后来我的文章攒了几篇，在书屋收了个文集，出文集，在网上实在是不值一提的笑谈。而且他对文学的事，明确表示过，一点也不感兴趣。不过我还是打电话给他，让他去看看。打宿舍的电话，他已经搬走了。打公司的电话，他已经离职了。我问：“为什么？”那边的人因为是跟陌生人对话，很谨慎地说了一星半点。我相信是跟他深夜叹气的合同纠纷有关。我说：“他去哪里了？”那边说：“不清楚。”就挂了。
再后来，我的电脑中毒，两次重装系统，他在我的电脑里留的信息，抹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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