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48 次) 时间：2001-06-18 18:45:34 来源：苦歌 (苦歌) 转载
你的生命与病毒有关
王 强（计算机安全第5期）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六日的早晨，对远航网的网管至尊宝来说是个不平常日子的开始。起床准备刷牙时他发现牙膏已经所剩无几，只穿着内裤的至尊宝突然打了个冷战，一团很古怪的担忧之气从小腹深处袅袅上升，自口鼻喷薄而出——“阿嚏”——至尊宝模模糊糊的觉得可能买不起牙膏的日子快来了。
猩猩在卧室里长长哼了一声：“靠，几点了……”至尊宝没吭声，用力榨出了最后一坨牙膏。
至尊宝前脚跨出房门时，BP机响了，他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是公司的号码，老板的姓。“他妈的，今天我还没迟到！”至尊宝低声骂了一句老板。抬腿回身锁上了门。
五分钟后，至尊宝狼狈的跑了回来－－月票忘了。
一
远航网的老板李树波在良运写字楼1309室里团团转。几个编辑也在，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愣着。至尊宝进来时，李树波正掐灭了第五根烟屁。
“怎么才来！一会两个董事就来看网站的演示，你看看怎么回事，他们电脑全坏了，那几台没敢开机。你这个CTO赶快收拾好，10点就得看了，我那台CEO用的笔记本也坏了。”
“啊啊，没问题。”至尊宝心里骂着，催什么命，我提前一分钟来还唧唧歪歪。至尊宝很烦老板李树波动不动就说自己CEO如何如何，至尊宝CTO如何如何，并且嘲笑不习惯这种CXO叫法的人是农民，其实至尊宝知道李CEO和自己一样也是农村考上大学出来的孩子，这更让至尊宝受不了。
至尊宝懒懒的在一个早班mm编辑旁坐下，“什么毛病？”
mm：“早上开机以后，突然死机了，再就起不来了”
启动啊，小毛病，至尊宝随手按下了机箱电源，没反应。
“小于的也是。”
至尊宝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几号？”没等mm回答，他已经脱口而出“26号！”
至尊宝长吸了口气，这下可麻烦大了。
“我们启动了好几次，你看现在还是这样。”
“行了，我知道了，哪些机器还没开，告诉后来的别动。”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四点，至尊宝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很简单，无非是茶杯、几张光盘、几本书而已。
小纸箱子装好了，至尊宝起身四顾找胶带时，看见一个编辑姓王的mm正看着自己。
王mm的脸突然胀红了。
“留个联系方式吧。”王mm递过来一张纸，纸上写着自己的呼机号，夹着圆珠笔，准备了半天的样子。
“我的传呼马上要换了，算了。”至尊宝笑了笑，接过纸看了一眼就塞进了纸箱里。
“你看到胶带了么？”
二
至尊宝抱着纸箱在路边的一座花坛边坐下来，点了一颗烟。他看看呼机上的时间，差两分钟五点半。下班的行人呼啸来去，或步行或骑车或坐公交车。有阳光从西边楼群的间隙里漏出，行人的脸、路灯柱、楼房、汽车……被镀上了温暖的金黄色。至尊宝抬头看看，天空还是凉凉的青色，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很美，似乎自己每天下班时从未看过。
“春天快来了吧，今年五一有时间回家了。”至尊宝对自己说。
抽完了烟，至尊宝抱着纸箱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有两站地就到家了。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晚上九点半，门哐当一声，猩猩闯了进来。
“这下好了，明天就能兑现加班费了，老板够他妈可以的，三个月才兑现一次！”
至尊宝躺在床上抽着烟，没吭声。
“房租解决了，去了房租一千五，还能剩一千五。有钱了！”
至尊宝淡淡的说“我今天也拿回了三千块。”
猩猩兴奋的扑过来“提前开饷了，还有奖金了？”
“我被炒了”
“什么？！”
“今天CIH发作，我没做预防，公司机器全废了。投钱的财主对网站很不满。”
“…………”
“………………”
“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在大连呆了，想上南方看看，也是个机会。”
“靠！”
“这房子你看怎么办？你找个人租吧，我五一回家，再出来就去南方了。”
猩猩沉默了一会儿。
“靠，你起来，我去拎几瓶啤酒，慢慢商量。”
三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九日下午，至尊宝叼着烟站在两节车厢之间，看窗外初春的景色在远方飞逝，实在不知道该对家里的父母说些什么。如果不是那个台湾疯子的病毒，现在我绝对不会在这咣当咣当声里晃晃悠悠。至尊宝感到有点滑稽，一个苟且在杀毒软件下的几行代码就这样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大学生回乡是件大事，尽管这大学生三年前就不是学生了，但村长还是来喝了口茶。父母勉强收下了他带回来的三千块钱，没怎么详细问他现在工作的事，这多少让至尊宝稍稍心宽了些，也有一点点的失望。他知道父母是想知道的，不过看着他们的眼神，至尊宝实在说不出什么，除了还好还好什么的废话。他发现父母的眼神居然带那么点害怕的眼神。网络、电脑、融资、路由、病毒……那么多新鲜的词语现在与这个村庄无关，与这个现在作为儿子的人无关。
“至小宝五一回来么？”
“他不知道你回来，他有课。”
“他给家写信了么？”
“我给你找找，今年有一封——他爹，小宝的信在哪呐？”
至尊宝翻着弟弟的信，那信写得和自己的没什么区别，问家里好、报报平安、家里勿念、二老保重，诸如此类，只有此类。
也不知这小子今年能不能考上他自己非报不可的计算机系。
“春小麦好么？”
“挺好。”
…………沉默
“去年的白条子报了么？”
“报了有一半吧。”
…………沉默
四
一九九九年五月三日上午，至尊宝坐在南下的火车上，无所事事，随意翻着一本《汇编与病毒》。
“您，您是研究电脑的么？”
至尊宝抬头，发现是斜对面座位的一个约莫20岁左右的姑娘，短发，很瘦，看穿着象是刚从农村出来的打工妹。
“啊，我是搞网络的。”至尊宝把书递过去“这是计算机最基本的语言。”
那姑娘有点紧张，她不知所措的接过书。“汇编，我自学过一点点。”她紧盯着书“这太高深了。”
至尊宝来了兴趣。“您在哪里工作？”
姑娘还是埋着头“我原来在长远县乡下的一个希望小学教书。”
“啊。好啊。教电脑么？”
姑娘抬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教语文和算术，学校有几台捐赠的电脑，放那儿没人用，我就偷偷学了点东西。”
至尊宝问：“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南方找个工作，打工。现在可能不是时候了。”
“为什么不当老师了”
姑娘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26号那天电脑坏了，校长说是我弄坏的，把我开除了。”
“哈哈哈……哈哈哈……”至尊宝突然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笑了好久，笑出了眼泪。
一九九九年五月五日早晨，姑娘收拾行李下了火车，至尊宝默默看着她挪到了车厢门口，他忽然拿起那本《汇编与病毒》冲了出去。
“这本书送给你。”
“不不，不好意思！”
“好好看看，学电脑有前途！拿着吧，这书我看了好几遍了。”不由分说，至尊宝把书塞给了那个瘦弱的姑娘。
火车又开动了，至尊宝站在两节车厢之间，看着南方陌生的新鲜的大地在窗外轻轻颤抖，他贪婪的吸着缝隙里吹进的微暖的风，不觉烟头已烧疼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