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40 次) 时间:2000-06-20 23:01:56 来源:初夏 (chuxia) 原创-IT
无政府主义者属意外死亡 左派艺术家属意中死亡
[说明]《无政府主义者属意外死亡 左派艺术家属意中死亡》是黄纪苏同志创作
的戏剧剧本。这个剧本从意大利游吟诗人达里奥. 福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
死亡》出发,作了相关问题的更为广泛和深刻的探讨。剧情完全是新创的,与达剧
无关。但是,关于正义与邪恶,关于穷人与富人,关于人性与奴性,关于生产与分
配等等诸多在现代社会更为突出而又被帝国主义集团及其帮凶、走狗们竭尽所能歪
曲、掩盖的矛盾,是每一个真正具有良知和革命精神的文艺工作者无法回避的共同
主题。如果说,黄纪苏同志和达里奥. 福有什么共通的地方,这就是他们的共通之
处。不论是在意大利,还是在中国;不论是在中世纪,还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前夜,
一切人民的作家总是因为压迫和奴役生活在同一个血缘家族里,都是因为不屈和反
抗战斗在同一条战壕里。
一九九八年秋天,在北京儿童艺术剧场上演的托名达里奥. 福的《一个无政府
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的话剧就是依据的黄纪苏同志创作的这个剧本。现在,我们全
文刊登如下,以飨因特网上的读者。
无政府主义者属意外死亡
左派艺术家属意中死亡
编剧:黄纪苏
序幕
惊红骇绿的标语、大小字报横七竖八地贴满剧场,火药味刺鼻,不过用的净是
些读不懂的文字如西夏文、土火罗文,以及片言只语的汉文“联合起来”、“砸烂”、
“万炮”、“火烧”“油炸”“全无敌”之类。漫画也多为变了形的。(以上可由
演职人员拎着浆糊桶用扫帚当场刷贴,也可事先贴好在那里)
甲乙二说唱人各弹一吉它从舞台两侧登场,唱着“人生一台戏”之类的老调,
缓缓来到舞台中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台上台下、演的看的、虚的实的、
真的假的这些艺人们的日常话头。少不了发些牢骚,例如,老跑龙套不行,左邻右
舍的大人孩子都不把你当个正经人看待,当明星也不好,天南海北什么瘪三都用臭
意念来浑身上下地摸你。到后来他们又老王卖瓜,说在一个你是你、我是我、谁不
关心谁、谁也不理解谁的世界里,也就是演员这路人,能用自己的嘴抒别人的情而
不收劳务费,让别人的魂附自己的体而不必交房租。
乙:(拍拍甲的胸脯问)那你今晚代表哪个?
甲:是意大利某剧院的小丑演员,叫达里奥·福。(指指乙的便便大腹问)你呢?
乙:世界大舞台的主持人、历史连续剧的总监制(说到此处俨然进入了角色)、那
个达什么的老板。(经甲纠正)达里奥·福。既然也是这个行道的,想必是空
长了一副皮囊,装着些乱七八糟的别人–我(稍回到演员的身份)也是一样。
(以下一段甲乙此说彼应,语速加快)
甲:(拍胸脯)代表吃不饱饭的
乙:(拍胸脯)代表抽油去脂的
甲:(拍胸脯)娶不起老婆的
乙:(拍胸脯)急需补肾的
甲:(拍胸脯)有理没处讲的
乙:(拍胸脯)买断电视频道的
甲:(拍胸脯)有冤没处伸的
乙:(拍胸脯)警车开路的
甲:(拍胸脯)八口人住一间屋的
乙:(拍胸脯)一个人住八套房的
甲:(拍胸脯)为交学费祖孙三代背一夏天沙子的
乙:(拍胸脯)孩子上英国小学法国中学美国大学的
甲:(拍胸脯)上有老下有小前有灾后有病可偏偏又让下岗的
乙:(拍胸脯)性按摩金盆洗脚不太过瘾正驾着宝马去寻寻觅觅的
甲:(拍胸脯)属马属牛由人驱使属羊属鸡凭人宰割属蝼属蚁任人践踏的
乙:(拍胸脯)屠一城人卷一国人诓一世人他想怎么就怎么做什么就什么的
甲:(拍胸脯)弱的小的苦的惨的穷的困的卑的贱的低的下的(被乙止住)
乙:你那都在小数点后面我是前面的
甲:这么说,你我是黑白不混淆、水火不相容了!
乙:穷人和富人,也许。戏子和老板可不是这种关系。
甲:达里奥·福不是你说的那种戏子。
乙:还能是哪种!心里社会主义,脑袋向左看齐,刷点革命标语,跟美国斗斗嘴皮。
甲:他如今可是占领了这个剧院。
乙:罢工——嫌钱少了?
甲:演出《无政府主义者属意外死亡》,揭露你们腐败、残暴、伪诈、什马东西。
乙:我还以为又要闹巴黎公社十月革命呢,差点冒汗。(手打莲蓬环顾剧场),这
些废话都是他写的?戏子绕来绕去不过演戏,闹去闹来还是没戏。来来来,把
灯都给我打开,幕拉开,让他们敞开了演!(二人将幕拉向两边,并分坐在左
右台角)
第一幕
舞台无他物,只有房顶上吊下一根绳索拴着一沙袋,正秋千似地左右摇荡,吸
引了观众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几分钟后摆动停止,警察局长上场,围着沙袋悠游三
圈,酒足饭饱地拍拍沙袋。
局长:不多不少摆了十五分钟。这家伙,比电子石英钟好,不用换电池;比日晷强,
不用等靠太阳,放地窖里都报时;比沙漏醒目,催人奋进。时不时还哭哭啼
啼的,警察局就需要这种生物型闹钟。小子这会儿不吭声了,这玩艺儿摇篮
似的,就是催眠。
(警长风风火火冲入,扑向沙袋一通老拳,末了还泰森似地咬了几口,踢上
两脚)
警长:越想越火,气死我了。贪污抢劫贩毒卖淫杀人放火,你干什么我都不拦着,
就是搞这无政府还他们主义我绝不答应!(指点着沙袋)你是克谁呢?(转
身冲局长)他们要是得了势,第一拨回家的就得是咱们!那警察再就业能干
什么呀?熊猫不许打,老虎不许打,黑天鹅不许打,白狐狸不许打,一不小
心就打死只珍稀保护动物触犯刑律,哪儿像是草民可以闭着眼睛打了白打。
难道要让咱们跟猫抢饭碗,成天埋伏在洞口捉拿老鼠不成?我他娘的--
(又扑过去,被局长拦住)
局长:行了行了,该干吗干吗去。(胡鲁着沙袋)打疼了吧,叔叔是恨你不走正道,
为娘我(以上三字用小曲儿哼出)给孩子按摩按摩。(半蹲下用屁股在沙袋
上有韵律地磨磨蹭蹭,换上唐山一带的口音,指点着剧场里的标语阴阳怪气
地念了一段顺口溜。如能配上不三不四的音乐则效果更佳)
闹啥人类大同耶
这天下还不都是人家的
歇着吧你个小嗓儿小喇叭
口儿小的叫不过口儿大的
腿儿长的先富一步到明儿个
腿儿短的奔五代十国嘎悠着
跟定了有钱有势的没亏儿吃(掏出什么放嘴里)
美国带来的糖豆它甜着呢
(改普通话)哎,这屁股怎么冰凉冰凉的?(转身弯腰仔细打量了沙袋一番)
这小子早没气了,主义者这么不经折腾,主义靠谁养活呢?
(警长拎着一副拳击手套上)
警长:不捶死这日的我心里不踏实,晚上做梦都得是失业变丧家犬满街流浪一身癞
痢。(抓裆挠背)
局长:(盯着警长)他已经死了。
警长:死了?好哇!可惜了可我这副手套白买了。
局长:(继续盯着警长,幽幽地)没白买,开发票了吗?
警长:(掏出发票递给局长)给报?
局长:想什么呢?这是证据。
警长:什么证据?
局长:打死人的证据。
警长:(有些乱了手脚)咱们打死他的证据?
局长:你打死他的证据。
警长:(急红白脸)可是您发的话而且先动的手啊!
局长:照你的意思,他的死是咱俩合股,我控股?
警长:我占小头。
局长:(慢声细语)咱俩签过字的股份合作协议书你有么?
警长:没--有(如半萎的阴茎,全无先前的气势)
局长:(激昂起来)你这也叫警察?不等无政府主义闹成了就应该滚下岗!知道什
么叫证据不?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对于警察,记住喽,证据证据再证据!
(拍拍警长愁云惨雾的脸蛋儿)傻小子,瞧给你吓的,首长能出卖你么?说
句交心的话:瞅着你爱憎分明的立场,我心里甭提多喜欢了,真想代表全世
界的富人认你当干儿子给压岁钱。不是要你打死人的证据,更不是要我打死
人的证据,要的是那个小兔崽子在押期间什么暴病不治啦什么犯神经病自杀
啦总之是不赖你不赖我不赖警察不赖政府不赖国家的证据!
警长:(风风火火欲出)我这就去找!
局长:你这是去哪儿找呀?是去街上撵小蜜呀还是到农村抓蝈蝈?(指着自己太阳
穴)开动脑筋在这儿找!别显得跟四条腿儿动物似的老也不进化!
(二人备着手在舞台上踱去踱来,作冥思苦索状。舞台转暗,依稀可见局长
不时做摇头否定的动作;警长正着走了倒着走、横着走,仍不见灵感至,便
肩起沙袋走。这段时间留给说唱人,听他们关于人、百姓、阶级、生命、真
实之类的议论,全不必拘泥于剧情。几分钟后,不必等说唱人的话讲完,便
听得台上一声暴叫“有喽”!接着是吱呀开窗声,随之重物落地声。舞台灯
亮,只见警长两袖清风打着喷嚏从舞台黑暗处走出,一副超额完成任务的样
子来到局长面前)
警长:齐活了。
局长:人呢?
警长:(胸有成竹)自杀了!
局长:怎么自杀的?
警长:跳楼自杀的?
局长:干吗跳楼自杀?
警长:(得意)为罪跳楼自杀。
局长:畏罪?(上下打量警长)“畏”字儿怎么写?
警长:不就是“人不为己”的“为”么。这小子为犯罪连命都不要,整个一他妈亡
命徒!
局长:(叹息不置)社会治安只能靠些文盲来维持了!“畏惧”的“畏”,懂吗,
就是害怕!
警长:没错!就是这意思!这帮孙子,别看嘴上一套儿一套儿的,见了警察撒丫子
比刘易斯还快!属麻雀的,打一只飞九只。怕死着呢!
局长:就不怕跳楼,属麻雀的喜欢滑翔?
警长:这–(语塞)
局长:(沉思)人死了,是事实。从楼上掉下去的,也是事实。不是咱们推的,就
更是事实了。至于是被电风扇吹出去的,还是追赶苍蝇忘了悬崖勒马,还是
坐在窗台上逗鸟一时想入非非–(心疼地望着警长)这又得开动脑筋认真
想想了。你,这回用头想别用肩膀想。
(二人瞑目呆立良久)
警长:(冲局长)有了吗?(过了一会儿望望台下,凑到局长耳旁)还没有?好像
有观众要退票了。
局长:我这阵子脑供血有点问题,主意倒是乱哄哄有不少,都是缺胳膊短腿的。
警长:不要紧,我那天逮住一个打黑工的中国学生,说是什么老子的八十四代孙,
教了我一种“正气灌顶术”,说什么都治。要不给您试试?(用巴掌轻拍其
脑顶)有点想法了?(见其不语)人家说了,气感不强就得逐渐加量。(重
拍)
局长:住手!那小子你把他放了?
警长:放了。
局长:下次别放。
警长:按说那小子不会吧?除了您,没人敢寒碜我呀。要不您给我来来,我也低血
糖。对了对了,要求手心对准脑心。
局长:拉倒吧,东方的玩艺都靠不住,还得发掘本民族的优秀遗产。这么着吧,我
给你试试莫索里尼搞的一个偏方,保证把你脑血糖搞上去。(将警长一扫荡
腿撂倒,用绳子套住脚腕吊起作圆周以及垂直上下运动)有动静了么?
警长:别了别了!顶不住了!快不行了–哎,(挑起大拇指)高!高!真他妈高!
这回这主意没治了!
(局长忙将他放下)
局长:真的开窍了?
警长:(颇自得)真的假不了!
局长:说说看。
警长:(卖弄)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要把没这么回事变成有这么回事,把不是这
么回事变成就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怎么说来着,“文艺创作”,换句
话说,就是得编戏!
局长:你空(第四声)了半天空就空出这点东西?我还不知道得无中生有么?这不
是吃保胎药、打催产素、做刨腹产、喝鲫鱼汤怎么也生不出来么?谁让咱是
老爷们的!
警长:咱们当然不行了!我从来就是光会听故事不会讲故事,老想蒙人一次可老是
被人蒙。我是这么想的:咱这地方什么样人请他他敢不到呀,找个编书演戏
的铐进来让他帮咱整不就得了,(申请专利似地)您看这主意–
局长:这小子,就欠天天挂房梁上!提犯人!(幕落)
(这段时间留给说唱人)
第二幕
第一场
幕起,舞台上依旧是那根绳索,只是其下端挽成一环。局长站在不远的地方。
随着一阵急促的京剧小锣点,一个犯人歪头侧脸曲腿倒着京剧碎步,被警长提着耳
朵横行着上场,来到绳索前。按着惊心动魄的锣声,犯人围绳索一步一颤地顺、逆
时各走了两圈,然后在结束一切的长锣声中挂面下锅丝地瘫软在地。
警长:我去接桶水。
局长:(不屑)等会儿还得拖地?
警长:(用脚踢犯人)起来起来!(犯人没动静),又他妈玩儿完一个!
局长:(蹲下,和声细语)想活不,还有机会?。
犯人:(兀地坐起)可以不吊死我?
局长:(拿着绳索)可以吊死,(说着将绳环放大)也可以不吊死,就看你钻圈功
夫的好坏了。
犯人:(忙不迭)钻圈是咱演员的基本功,我在戏剧学院跟沈林博士学了一年的英
式钻法!
局长:钻个看看。
(犯人从绳环中钻来跳去,果然身手不凡)
警长:我一直不服,演员不就是敢当众亲嘴么,就至于拿那么多钱?!看来还真冤
枉他们了。
犯人:(谦逊)如今功夫差远了,这几年除了钻斯坦尼、布莱希特的牛角尖,就是
演奸夫钻床底下。
局长:犯什么事进来的?
犯人:好像什么事都没犯。
局长:就是说什么事都犯了。(指着绳索)想将功折罪不?
犯人:我会钻火圈,还能学羊叫,您二位可以省下孩子的马戏票钱自己买烟抽。
局长:嘴儿怪甜的。我也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让你在局子里发挥专长,帮我们排
一出戏,你小子乐不?
犯人:排戏!?
局长:(指着绳索)道具都是现成的。
警长:知道是什么吗?
犯人:(思忖着)不是套脖子的绞索也不是羊钻的圈儿–莫不是一种新刑具,抡着
犯人满天飞舞?打晕了犯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可要是转晕了,那还不是有的
说没有的也说!
警长:这建议不错!
局长:别老想着自己是犯人,你如今是导演。这圈儿代表窗户。
犯人:您是要排实验戏剧?(开始忘乎所以,文人相轻)我一直看不上那帮先锋派,
舞台上摆十个八个电视、一堆破纸盒子,说旧货店不是旧货店,废品站不是
废品站,如今还有砌水池子的,又不表现抗洪,都哪儿跟哪儿呀,说到底是
现实主义功力不够。
局长:我听明白你说什么了。不过咱这可是排跳楼自杀,是先锋一点儿钻这边的圈
儿呢,还是现实一点而跳那边的窗户,你看着办。
犯人:当然钻这边这个了!跳那边那个是庸俗现实主义,早被我们扬弃了。(专家
主人翁似地)场景是有了,可人物、动机、基本剧情您是不是给介绍一下?
警长:都齐了就不缺你了!
局长:(示意警长少罗嗦)事情很简单: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在这屋里呆着呆着不想
活了,从窗户跳了出去。至于怎么跳的、为什么跳,这事儿就承包给你了。
(阴阴地)他跳正确了,你就不用(嘴朝黑处努)跳了。
犯人:当时有谁在场?
局长:这个吗,(指警长)他–
警长:我站在局长旁边,反正他走哪儿我跟哪儿。
犯人:(做思想状)这么着(将二人拢在一块比划了一通,然后一起走入舞台黑暗
处。片刻后三人复出,局长走在头里,犯人双手提着裤子,跌跌撞撞,警长
一手抡着犯人的腰带,一手推搡着他。)
警长:蹲着!(犯人在绳索附近蹲下)还挺会挑地儿的,就那儿光线好。墙犄角去!
犯人:(带夸张动作的京剧念白)凭,凭,凭凭凭什么如此待我?
警长:(京丑)就凭您老在我手心里啊!
犯人:(捧心悲愤状)还我裤腰带!
警长:(北京地痞腔)我让你光屁股!
犯人:(摔头发,理想主义学生腔)我要站着做人!
警长:我让你钻裆!
犯人:(豫剧腔,带斩钉截铁的动作)
生命诚宝贵
自由价更高
若为尊严故
二者皆可抛!
(说罢一跃而起,纵身投环)太牛逼了!
局长:我看你这不是拍戏,倒是伸冤啊。嫌我们警察没善待你们是不是?
犯人:您没明白我的导演意图。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全是空中楼阁,这帮人全都
是天国公民。老百姓如今不跟他们瞎耽误功夫了,全都丢掉幻想,睁只眼闭
只眼做人了。既然屎里生尿里长,根本就不动得道成仙的念头,现实一点,
随意一点,在蛆里混个个儿大的就得了。您作为警察收缴他的裤腰带就怎么
了?让他蹲着,头脑更贴近现实一点儿,又有什么不对的?世界是什么德性
不清楚,人生ABC“忍”也没学会,这种人死了白死,没人可怜。
警长:理儿虽说不错,这么粗野,女郎看了肯定不喜欢。
局长:而且太业余。
犯人:很好嘛!
局长:不行。
犯人:我看不错。
警长:换个强点儿的!
犯人:导演中心制!
警长:警察是爸爸!!
局长:(冲犯人语重心长)舞台上,是听你的,可舞台在哪儿呀,在警察局里,所
以你得听我的,警察局在哪儿呀,(指指圈外)在这世界上,所以,咱们都
得(指说唱人乙)听他的!
犯人:(说得很“间离”,引导观众从从“小戏”过渡到“大戏”)可世界又被编
进了一场戏,所以还得听–听编剧人达里奥·福的!
局长、警长:(指说唱人乙)听他的!
犯人:(指达里奥·福)听他的!
(三人来到舞台前部加入说唱人甲乙,身后灯暗。以下对话速度徐缓,显得
心平气和,是一种讨论的气氛,与第一幕甲乙急管繁弦的对话有所不同。)
说唱人甲:不是听我的,(摊开手)听听良心的。
(众人化作捧心西施,蹙眉而去)
说唱人乙:也别听我的,(手插进裤兜)听听利益的。
(众人纷纷来聚,齐叫:听钱包还会有错!)
说唱人甲:听听思想的,省得浑浑噩噩。
(众人大眼瞪小眼原地打转)
说唱人乙:听听本能的,以免异想天开。
(众人脚下生根)
说唱人甲:听听理想的,理想指导现实。
(众人打呼噜)
说唱人乙:听听规律的,昨天决定明天。
(众人或爬行或膝行或步行,皆轻车熟路)
说唱人甲:听听平等的,谁都不想低人一等。
(爬的跪的说“有道理”,站了起来)
说唱人乙:听听差别的,谁都想高人一等。
(众人叫“讲得好”,互相比个头–往往把对方的头顶比到自己的肚脐)
说唱人甲:听听正义的,正义纠正世界。
(众人神情慵懒,麻木不仁)
说唱人乙:听听雄心的,雄心创造世界。
(犯人欲实施艺术裸奔,被警长局长坚决取缔)
说唱人甲:听听马克思的,千头万绪就一句话
(众人躲空袭似地抱头)
说唱人乙:听听弗洛伊德的,其实也不复杂–
(众人手指裤裆,齐声道:听裆的,跟鸟走!)
说唱人甲:听听耶苏的,同情弱者的人有福了。
(众人作蔫头耷脑钉十字架相)
说唱人乙:听听尼采的,历史踏着尸骨前进。
(局长、警长说:穷骨头只能铺路)。
说唱人甲:听听被地雷炸没了腿的,即便他说不出什么。
(众人模仿期期艾艾的底层群众)
说唱人乙:听听卖地雷成为巨富的,他说的不一定就错。
(众人模仿美国政客脱口秀)
说唱人甲:(指着向隅而立的犯人)听听午夜街角那个丈夫的,他在等自己老婆,
做着别人老婆。父亲退休金没着落,孩子学杂费须筹措,又找不到别的
工作。生活应该是这样的么?
说唱人乙:(指着随绳索上下起伏的警长)听听酒楼包间里人和人的,上面的男人
多支出一点,下面的女人多收入一点。人人都是商品,事事都是贸易,
只要买的开心卖的同意。市场不应该是这样的么?
说唱人甲:听听被风吹的被雨打的被烟熏的被火烤的被土埋的,那都是真的。
(众人捏着鼻子呛咳)
说唱人乙:听听歌厅唱的舞厅跳的小剧场排的大剧院演的太庙里隆重推出的,那才
是美的。
(众人有些困倦)
说唱人甲:听听波黑难民营的,听听柬埔寨难民营的,听听卢旺达难民营的,听听
科索沃难民营的,世界怎么了?
说唱人乙:听听东京股市的,听听伦敦股市的,听听纽约股市的,听听法兰克福股
市的,地球还在转!
警长:他们还在说。
局长:我都听腻了。
犯人:(冲二说唱人)是听你们的还是听我们的?该倒班了吧!
第二幕
第二场
局长盘腿侧坐在舞台中央。警长做开门动作,一甩下巴示意犯人进来。犯人一
脸威仪上,站在门口昂然环顾四周。警长一时忘戏,推搡了犯人一把。
犯人:瞎扒拉什么?
警长:呦,对了。
犯人:重来!
(二人下。警长上,做开门动作。犯人上,警长向他敬礼,一派文明执勤的
模样)
警长:这边请。
局长:(伸手示意)无先生,请。
犯人:谢谢(盘腿与局长对坐)
局长:这次请你来,是要谈谈银行的那起爆炸案。你知道一共死伤七十多人。
犯人:你说的爆炸案跟我毫无关系。
警长:您还别急着一推三六五!
局长:关系不能说一点也没有吧。
犯人:拿得出我涉嫌的证据么?
警长:拿得出你没涉嫌的证据么?
犯人:凭什么我拿--拿就拿!爆炸的时候我正和胡同里的大爷杀棋呢,而且已经
杀了六个钟头没挪窝。他能作证。
局长:老头多大了?
犯人:六十,刚退休。
局长:那他作的证不算数。
犯人:为什么?
局长:老不中用了,不然干吗退休呀。
犯人:腿脚可能软点儿,脑子不糊涂。
局长:不糊涂一盘棋下六个钟头?年轻有为的俩钟头不见分晓,就得胡鲁棋盘。
犯人:老而弥坚、老当益壮的社会上有的是。
警长:那也得看是谁了!跟您棋逢对手的那位我想也就一苦力吧。这种老帮cei,
我老远就躲着走,哎呦那老皮儿老肉儿老掉牙老末咔吃眼的,看着都扎眼!
几十年如一日蹬板儿车撮煤渣(三声)子,回家吸溜一碗儿热汤面赶紧上炕
睡觉,这种人能比骡子马明灵光到哪儿去呀。什么叫“作证”他懂吗?整个
一社会的累赘!要依我的意思,别散的哪儿哪儿都是,修一小区圈起来,后
门直通火葬场,到时候上道进炉一条龙–
犯人:你有爸爸吗?
警长:(如同火上加油)我骂的就是老丫挺的!洗了裤子等着干的主儿,楞是要娶
媳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还非得生儿育女克隆一道。征求我同意了么?
把我留避孕套里扔垃圾,且比生贫民窟强呀。我着他惹他了!如今让我养老?
门儿都没有!也得闹清楚谁该谁谁欠谁呀!您小屋里凑合卧着吧啊。发他盒
扑克自己拉大车就够仁义道德的了。也就(指犯人)你这样的傻逼呵呵陪他
马走日象飞田。我只希望他自觉点儿,董事点儿,别他妈活起来没完没了。
犯人:(由衷地)你要是苏哈托洛克菲勒的私生子那该多好啊!要不你就是?
警长:那怎么可能呢?这事我说了不算,(看看天,然后左右环顾,末了指着说唱
人乙)
得他说了才算。
犯人:在这儿(指点着舞台,一派成人美事的红娘相),我说了算,你此时此刻就
是他们的亲儿子。
警长:演一回戏?过次瘾!(即刻进入角色,那神情仿佛秃和尚堕入锦阵花营,作
毛片中闭目呻吟状)
犯人:咱们有这个便利。
局长:(从戏中戏角色一跃而出,将警长推到一边,奋身挤入佳境)那感情是好!
(放慢)我也是苦孩子出身,回回在富人区巡逻,脑子里老是一遍一编地做
这样一篇作文《我的爸爸》:
(滑稽模仿童声)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忙最忙的人,我在电视里看到他的时
候比在家里的时候多。我特别羡慕别的孩子能骑在爸爸的脖子上。为这事我
恨我爸爸。我不喜欢这样的爸爸。
(换成年世故腔)后来我明白了毛孩子懂个屁。小时候骑人脖子随便哪个叔
叔爸爸都行,长大了再想骑人脖子就非得有这样的爸爸戳着不可。我在街上
杀人了,警察给我拷进来,局长一听说我爸,连忙松绑,赔礼道歉,送我回
家(轻车熟路地演亲身经历:点头哈腰搀着犯人的胳膊,并为其掸裤子上的
土)。当官,我爸是三级长征火箭蹭蹭地给我往上送;经商,我爸(表演掷
弹动作)举起我朝那最大的一堆钱哐铛(做投掷)–一扔一准儿。这样的老
爷子,我打心眼儿里希望他一点一点(表演一尺走十步)地老;要老也行,
您就给我没完没了地老–千万别老出句号来。维他命,(快速)ABCDEFG
(表演往犯人嘴里放)。(冲警长)人参汤,一杯哪儿够要一盆–不是一脸
盆是一澡盆!(与警长将犯人兜头抄腿抱起平放地上)老爸您别急多泡会儿,
我给您念《一千零一夜》。(从警长手里接过传给犯人)施尔康、青春保、
磷酸钙、深海鱼油、伟哥、金兰鲨–伟哥?不行不行,这危险还是我来吧!
(忙从犯人手里夺,犯人不撒手,一阵争抢)给我给我,您现在需要的是松
不是紧,是软不是硬,我给您放部冰上芭蕾,一般性地活活血得了。(犯人
拂袖而去,换一情境)您去哪儿–巴黎?怎么去–飞机?飞机可不行,出事
就是死!(表演)来来来--这边坐火车。火车出轨还能有口气儿。(又进
入了出事的情境,吩咐犯人–此时的医生)还有一口气?太好了,想尽一切
办法让它不绝如缕!需要插多少管子尽管插,安乐死没门儿!(吩咐警长–
此时的死党)你这边抓紧了!(冲正在做心脏起搏动作的犯人)坚持!坚持!
再坚持!(冲正在做捆载动作的警长低声焦急地催促)快!快!快!(犯人
开始倒计时:10!9!8!7!6!……局长拽着绳子从舞台中央向左侧边助跑
边问警长)黄金运过去了!?珠宝运过去了!?文物运过去了!?国库基本
空了?(局长在犯人5!4!3!2!1!声中从舞台左端悠向右端,警长牵着
他的裤腿也一路奔腾过去)–到美国喽!
第二幕
第三场
犯人站在舞台中央绳索前。局长和警长横躺竖卧在地上,仍在黄梁梦中,不
时翻个身登登腿,嘴里喃喃的“曼哈顿”、“大西洋赌城”之类。
(犯人推警长)
警长:(坐起,睡眼惺忪)怎么是你呀?刚刚还是梦露女士呢!(复躺倒寻梦女
士于梦中)
(犯人推局长)
局长:(坐起,喜出望外)真的是你呀,这下好了!刚才梦里有个蝙蝠侠要把我
引渡回国,我都瘫了!
犯人:咱们得接着往下走了。
局长:(站起身,用脚踹警长)醒醒!醒醒!(冲犯人)咱们刚才到哪儿块儿了?
犯人:跟我下棋的退休工人得老年性痴呆说话不算数了。
局长:后来呢?
犯人:(所答非所问)后来–接着跟别人下棋呗。
局长:我说的是咱们后来。
犯人:后来--我就跟爆炸案牵连上了。
局长:(尚未进入角色)炸弹真是你放的?
犯人:不是。
局长:(已进入角色)不可能不是吧,你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犯人:反正不是。
局长:(站起,围着犯人转悠了三圈)我可告诉你,你的同志,也许应该叫战友
吧,就是那个跳霹雳舞的瘸腿儿,他可是统-统-招-供-了。
犯人:(捂胸口作遭致命一击状,然后凄厉一声)同志变节了!理想破灭喽!
(说罢站起身跌跌撞撞奔绳索去)
局长:停!停!
(犯人兀地停住,倒带子一般退回原地坐好。犯人的动作应参考京剧动作
设计,跑去、退回应一致,这样有助于渲染“编造事实”的主题,不徒噱
头。)
局长:这块儿得添点儿东西,理由太不充分了。(冲警长)你,打起点儿精神!
(开始重复至)你的同志加战友可一五一十全招了。(冲警长努嘴)
(犯人捂胸口作受震动动状开始小幅度左右摇摆)
警长:你是打算从严一点儿呢,还是从宽一点儿?严点儿的有枪毙和电椅;(犯
人摆幅不变)宽点儿的呢,不过是下岗失业拿块席子跪立交桥上管小丫头
叫大姐小伙子叫叔叔。
犯人:(摆幅骤然加大加剧,随后一声嚎啕)还活什么劲呦!(即刻变得癫狂起
来,爬起身向绳索跑去–动作设计思路同前,中途停止,回身对警长)不
怕人说你们搞骗供,诚心把犯人往绝路上逼?
警长:跑你的!
(犯人跳窗跳到空中时,又被局长叫住,犯人套在绳圈上悠悠荡荡)
局长:(冲警长)你不懂!(指犯人)还是他有道理。
警长:哪国警察不这么干呀,要不然怎么破案哪。这理儿到哪儿都敢讲!
局长:你脚上的鞋几号的?
警长:41的。
局长:你小子的眼界,我看顶多42的。咱们除了要摘(第二声)清自己,还要为
全体警察以至整个政府国家考虑一个公众形象问题,别让人以为咱们警察
队伍就地取材,招的净是牢里的流氓诈骗犯。(冲犯人)胆子再大一点,
思想再解放一点,人情味儿再浓一点。
犯人:从审讯到跳楼这之间的空隙太小了,只插得进竹签儿钉子逼供信这些带尖
儿的,“人(叉开腿做人字状)情味”如云似雾的它哪儿盛得下呀。
局长:那我就多给你几个钟头,时间咱有的是。
犯人:(指观众)不知道他们有没有。
第二幕
第四场
舞台灯光甚是温馨,说浪漫也不为过。绳索牵藤挂草一溜青翠,绳圈更装饰
得花团锦簇。局长、警长、犯人正对顶角似地弯腰欲击掌,就像大战前的排球队
员。警长搞小动作与犯人对调了位置。掌声响过,一警花上,自是英姿飒爽,花
气袭人。
局长:(冲警花)我俩是没词儿了,找你来做做这小兄弟儿的思想工作。(冲警
长)你不用紧张,她是这儿的政治指导员,(逗猫似的)论生理年龄比你
小,论社会年龄比你大,说姐姐也是她,说妹妹也是她,要不跟先跟她说
说心里话儿?
警花:(俯身冲警长)你好!
警长:(呆傻少年相)嗯。
警花:你叫什么名字?
警长:奄
警花:多大年纪了?
警长:嘛。
警花:是哪儿的人啊?
警长:呢。
警花:什么血型?
警长:叭。
警花:是什么星座?
警长:咪。
警花:有什么爱好?
警长:哞。
警花:(冲局长和犯人)看来思想包袱还挺重的,看他都说的什么呀?
犯人:他那是念佛。
警花、局长:念佛?
犯人:对付我这样的警察要高呼革命口号,对付您那样的警察要默诵六字真言。
您跟人性论里应外合,快把他攻下来了。
(警花蹲下身一手搭在警长肩头,一手托着他的手臂,现慈爱圣母相。
造型上应强调一种母子姐弟而不是男女的关系。此时二说唱人开始弹起
吉它,曲极深婉,声极浪漫。二人缓缓站起,仿佛头上是云霓,脚下是
五线谱,且诗且行,载歌载舞,谈话声时高时低,吉光片羽。舞步设计
以行为主,最好慢动作,极力外化二人的推心置腹、心灵沟通。)
(以下警长与犯人类似双簧–由犯人替警长出声,享受同女性促膝的温
馨,摈弃噱头的成分,渲染一种权力关系。犯人可直接加入进来与警花、
警长成三人行,警花居中。)
······
犯人:你不认为我们是把世界当作积木摆?
警花:其实我也喜欢把生活当成曲子哼。
······
犯人:真想不到,警察原来很通情达理。
警花:警察也是人,有人的优点和缺点。
······
犯人:我们搞理想主义,是为所有人好。
警花:他们叫你来,是为同一个主题
······
犯人:(站到一边)小弟我形单影只,像海上的一座孤礁。
警花:(握紧警长的双手)咱们手拉起手,便是一个岛群。
······
犯人:(跟上来)历史的长夜真的会过去么?
警花:去做点燃朝霞的人。
······
警花:我的心吹进一阵风–
犯人:我的心飘起一面旗–
警花:风化作乐–
犯人:旗变成歌–
(二人开始用《欢乐颂》曲调唱《无政府主义之歌》)
在海洋中漂泊
在大地上流浪
身边没有亲人
心中只有理想
普天之下是我们的国籍
无拘无束是我们的法律
一样的心情一样的思想
一切人类成兄弟
(三人手挽手同舞共唱,自是一幅如梦如幻的动人滑稽场面。局长在一旁拍手
叫好)
第二幕
第五场
接前场。局长鼓掌。绳索依旧披红挂绿,但灯光不复温馨。警长局长随便聊
天。犯人落寞独行。
局长:(颇兴奋,故意弄点方音,重在抒情,地方不限,东北也罢)没想到咱这
家伙真感人,我都快掉泪儿了。好啊,好!
警花:局长,没事儿我回伙房干活去了。
局长:平时爱看言情作品、小女子散文,关键时刻就用上了吧,下次还得找你。
警花:(指警长)跟这位首长说说,下次手指头别那么欠,也忒不文明了。(下)
局长:放心吧,这机会下次没他的了。(冲犯人)你这回整的确实不错,把咱们
的形象搞上去了。
警长:他也合适呀!咱们的形象上去了,他也就省着挨哼(读hen)的了。都已经
这样这样(模仿体贴抚慰)了,还怎么这样这样(模仿拳打脚踢)呀。
局长:我今天总结出一条经验:你们这帮成天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的调皮捣蛋鬼,
只要管理得当,归口归得准确,就一定能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赶明儿跟
联合国建议建议,把世界笔会什么的都划归国际刑警组织领导,作家艺术家
的住宿由各国监狱统一解决,那世界可得比歌里唱的强多了!(对于以上的
话,说唱人应有所表示,以警察小儿之见反衬资本主义社会对艺术家的宽宏
大量--这是构成本剧中心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不过(大人物似地笔锋一
转),楼你还得给我跳呦!怎么着跳肚里打好草稿了?
(犯人此前一直围着绳索转悠,此时正闭着眼睛瞎子似地在空气中摸索)
警长:嘿,干吗呐!
局长:(制止警长)别叫!没看他正构思呢?咱到一边让大师清静清静。
警长:相儿大了,我们楼上一诗人也是每天晚上在屋里鬼哭狼嚎的。
(两人坐到一边。犯人继续巫师拿鬼似地在舞台上东抓一下,西耧一把,甚
至猫着腰小跑,仿佛老太太追鸡。总之,要把他搅尽脑汁搜索枯肠的内心过
程外化为夸张的形体动作。随后犯人拿出一叠卡片,偶有发见,便如获至宝
一般记下,又心烦意乱地抛弃。警长和局长将卡片拾起,两颗头挤在一起念)
“追打苍蝇到窗口,未能悬崖勒马”
警长:真臭!
局长:我早就这么说过。
警长:跟人学!
“今夜星光灿烂,脚下一时踩空。”
警长:谁没事看星星呀,看也不坐窗台上看呀。我这辈子就是找女朋友那阵子看过
两回星星–她不让我看她里头,我傻呆着没事只好看上头。
“叠小飞机飞呀飞,一时想入非非。”
局长:这不是路子呀。
“跟指导员楼上看风景,想再下楼看楼上看风景的指
导员。”
警长:好容易囚(第三声)一块了,跑什么劲的,更不至于跳楼啊?
“陷入了阐释的怪圈。”
(两人面面相觑)
“西西弗斯的徒劳。”
(更是糊涂)
“无中生有难,颠倒黑白更难。”
警长:嫌活儿不好?
“帮凶可耻。但,演剧光荣!”
警长:丫有气!
“光荣还是耻辱?思想家的心灵关照,艺术家的自我拷问。”
“局长–”
警长:说到您了!
“–主体化了强势主流群体遮蔽弱势个体世界新质的言说的错位解构
生存终极关怀倾向母题话语”
警长:都他妈密码。(又拾起一张卡片)
“傻逼--”
局长:这回肯定说你。
“–当下反题化应激反应颠覆现代性焦虑的D线效应凸现前演性统合
反弹晚生代的此在私人生活语境的位移”
警长:用外文议论我?
局长:没错,听发音有点儿像中文。
“坐牢是儿子,帮凶是孙子。”
“姓孙比人小三辈儿,姓儿也比姓孙强。”
警长:还不服!
“你是孙子!”
警长:我得问问臭小字骂谁呢!(站起身走过去,从犯人手中抓过刚写完的一张)
“我是(重读)孙子怎么了!”
警长:这孙子有志气!
第二幕
第六场
场景接前。
警长:还是没戏?
犯人:戏不太大。
警长:学校里没学过。
犯人:全都用不上。
局长:刚才那段儿(模仿走太空步作温情状)就挺不赖的,怎么这楼就没法跳了?
犯人:人往高处走点子多着呢,往低处走有几个想得通的?这弯儿不好转–
局长:(接犯人话茬儿)也得给我转!(悠扬而阴狠)既然承包了,就不能违约
嘛。(一声丧鼓)需要什么,尽管说话。(见犯人怵然惶然)我们是想不
出来办法,但有的是办法让别人想出办法。(又一声丧鼓,犯人一屁股坐
到地上)他(指警长)的脑瓜儿,那哪儿叫脑瓜儿呀,(摆弄绳索)弄这
上头鼓球了一阵儿不也就开窍了?(丧锣铛铛敲响)
犯人:(从地上挣起)别别别,我有了!(弯腰转动身体将头顶瞄准绳环)
局长:(对警长)立竿见影吧!
警长:跟我那口子似的,安眠药一到手就打呼噜。
犯人:(抬头,很技术性地)不对。(重新转动身子头顶瞄准舞台黑暗处即实际
窗子的方向,登登登小跑奔去。动作要夸张,譬如跑的动作要慢,脚跟落
地要重,不妨小脚老太太跑路的光景)
警长、局长:往哪儿去?!(警长健步追上,一把抓住犯人的裤腰带薅了回来)
局长:你是要以身殉职呀。
警长:丫死都敢想,一主意楞他妈想不出来!
犯人:(手托腮帮子蹲地上,良久)得来点儿大麻海洛因什么的。
局长:你们搞艺术的也用得着它?
犯人:不是“用得着”,如今的艺术全都指着它了。
局长:(从兜里掏出一纸包)有意思,看来大伙的心思都走一块儿去了。(将毒
品递给犯人)
犯人:(犯人接过毒品端详了一阵)有了。
局长、警长:光看就有了?为什么跳楼想出来了?
犯人:还用得着想?毒品就是理由!
局长、警长:(豁然开朗)对呀,毒品就是理由!小子吸毒来着!!
犯人:来上两口这玩艺儿,别说跳楼了,登天都合情合理!(侃侃而谈)还甭什
么武装暴动社会改良/百年树人绿化荒山/早睡早起晚恋晚婚/宏观调控动态
平衡(以上一气呵成但注意韵脚),多种点儿大麻不就得了,多直截了当呀!
(将鼻子插入纸包,摇头摆尾全身心吸入,并从鞋里或其他什么地方麻利地
摸出一包毒品递给局长、警长)吸我的,跟大麻主义者、海洛因的信徒不用
罗嗦,一点就通。(局长、警长接过,用鼻子一扫而尽,三人恍兮忽兮,各
做了一两个古怪的动作,便一起痴人说梦。以下说白应在声调、呼吸、表情
等各个方面有所探索,不要像通常的酒后狂言。)
犯人:(给了警长一记耳光)当老总确实随心所欲,出手大方。
警长:哎哟喂,黑玛丽的小金手!(忙将“她”的手泽从脸上倒腾到手上,再从手
上运送到唇上)当红灯区区长常有这种油水。(扇局长左脸)癞蛤蟆,滚!
局长:(递过右脸,笑容可掬)谁让咱是耶苏救世主呢。(作领袖亲民状,朝犯人
挥手)向群众致敬!
犯人:(首长下基层似地用双手去握警长的手)做人民公仆!
警长:(挽住犯人手臂,又拉过来局长)姐妹们联合起来!(将局长、犯人向两边
推开)还别争风吃醋,这是阿拉伯王宫,我想宠谁就宠谁!
犯人:(指着警长的鼻子)对金融大亨就这态度?我可是炒了泰国炒韩国!
警长:(看着观众席屈指计算)二十乘四十等于八百,再除以两性得四百,四百个
小老婆一天一换减去三百六十五,还剩三十五个出门左拐,(指东华门故宫
方向)先到冷宫待岗去,等我忙里偷闲去看你们!
局长:(一腿套进绳环,一脚蹬地,在舞台上作圆周滑翔,起伏有时)一步一个脚
印–一步一个台阶–副部级……常务副部级–正部级……还是正部级–精简
机构先别急–能上能下……这不又提了一级–能下能上–哎呦我的妈-怎么
成了副科级!一定是燃料不够了。(下来将毒品大吸特吸)
犯人:(平躺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蹭)……灵车缓缓向西向西……行进在深秋的风
里……一人去万人哭……哀思漫天雨……
警长:都那么乖,就不好玩儿了。(用大拇哥指自己)西西里黑帮热爱他,哥伦比
亚毒贩子敬仰他,拉斯维加赌场老板崇拜他。你该掐掐,该挠挠,不就一黑
猫警长么?
犯人:(盘腿坐在地上,用手绕自我一周划地为牢)文化精英、自由主义思想家的
使命就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从爪哇到哈佛,我觅得一字:脱;从西方到
东方,我悟出一义:dui!
警长:对,dui!黑猫警长要dui得山河一片黑!
局长:对,dui!世界领袖要dui得各国找不着北!
说唱人乙:(冲说唱人甲)达里奥·福,一块儿玩玩去?(拿起针管要为甲注射)
只当是体验生活嘛。
说唱人甲:(嗤之以鼻)这就够体验的了!
说唱人乙:(捋胳膊挽袖子给自己注射)那我就不让了。(浑身从脚跟儿一路往上
抽搐)我宣布:(指说唱人甲)这位达里奥·福先生中毒太深,精神失
常,患了阶级斗争偏执狂,帝国主义妄想狂,是个不折不扣的意识形态
中心主义者,地道道的共产主义发烧友!哪儿有什么剥削压迫呀!哪儿
有什么金融寡头呀!全都是阴谋家煽动老百姓编出的现代神话!分析时
代的听众、解魅时代的观众,是不会上当受骗的!
(与此同时,在舞台上,三人将达里奥·福推来搡去,发怪声,做怪脸,
踢屁股,胡鲁脑瓢儿,不一而足)
警长:我宣布:所有机动非机动车辆飞机轮船轧马路的让道慢行,老子要兜风!
说乙:我宣布:世界现代化,现代西方化,西方美国化,人类一体化,都跟我接轨!
犯人:我宣布:好莱坞文化大学五洲四海分校开学典礼现在开始,少年班首先入场!
局长:我宣布:古往今来是是非非大法庭总法官判决如下:发射爱国者导弹!
警长:我宣布:一加一等于九!
犯人:我宣布:人加人不是人!
局长:我宣布:不许瞎子搞盯梢!
警长:我宣布:不许聋子搞窃听!
犯人:我宣布:不许哑巴传闲话!
警长:我宣布:不许雏妓强奸嫖客!
说乙:我宣布:不许穷人剥削富人!
……:我宣布:为骗子犯案!
……:我宣布:为强盗正名!
……:我宣布:…………(以下根据需要任意铺陈)
(舞台转暗,三人在后台泛来的弱光中影影绰绰,热烈而无声,使人仿佛月
下闻鬼歌听鬼语而不见鬼形。明暗虽乱却阴阳势隔。满台弥漫着一种神乎其
神莫名其妙的气氛。最后舞台全暗,只有绳索像一轮圆月,悬在空空荡荡之
中。)
第二幕
第七场
追光先照警长,他无端地赤了膊穿着没膝大衩手摇蒲扇;再照局长,瑟缩在棉
裤棉袄中,老地主似的;再照犯人,穿着一身运动服,脚蹬跑鞋,肩上还挂了一双
运动鞋。随后舞台灯亮。
局长:(看见警长,然后上下左右摸索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啦!?
警长:(看见局长,然后上下左右打量自己,发现自己竞拿把扇子,连忙扔掉)哎,
哎,这是怎么搞的?!
局长、警长:(二人同时看见犯人)你怎么这身儿打扮?
犯人:(莫名其妙)我也纳闷呀?
局长、警长、犯人:(三人站一派东张西望,看见了绳环被拧成了麻花)哎!
局长:咋–
警长:成–
犯人:那样了?
局长:(一把攥住犯人的大腿里联施行大葱卷烙饼)有感觉不?(犯人疼得只有倒
吸凉气的份儿)是真的–(看了看警长)忘告诉你了,你爸昨天咽气了。
(观察警长的反应)
警长:真的?!(又惊又喜)
局长:不是真的。
警长:假的?您蒙我干吗呀?
局长:是真的,这,这(指人、绳索等),所有这些全是真的!
警长:真的假不了,可惜就老头咽气是假的。
局长:先别管这些了,咱们抓紧时间把戏再过一遍,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怕夜长
梦多。(他们将戏重新演过,因是简写本,动作似应设计成一种无句无逗的
动作流,从警长开门让犯人进来一直演到犯人地面向绳索斩钉截铁地站住。)
犯人:(指着绳索)那玩意儿怎么办?
(局长冲警长一努嘴。局长跑过去将麻花恢复成圆圈。忽然连连打喷嚏)
警长:不好了,这个月份谁家敞窗户啊?
(局长一震,一声锣)
犯人:你们抽烟凶不?
警长:我蹭烟,局长戒烟,哪儿来烟儿抽!
犯人:会不会是小股厄尔尼诺流蹿犯溜门撬锁进了这间屋子?
局长:(一直犯楞,此时将棉袄一咧,转圈踢腿跺脚,动作很京剧)我就是热!
犯人:(十分犬儒)那就继-续-跳!哎–就没人出来挽留一下,眼睁睁看着我归
西?!(局长和警长一震,又一声锣。他们然后门将、后卫似地站到绳索前。
犯人左冲右突,警长先做铲球拦截动作,后索性为之保驾护航。最后犯人瞄
准了绳环欲长驱直入。以上动作设计不能照搬足球动作,应有所变形才是)
局长:(对警长)我方便一下就来。(走开)
警长:(一副里急后重的样子尾随而下,边解皮带)实在憋不住了!(走开)
(此时绳子无端升高,犯人因人矮,勉强扒住绳子,在空中打秋千。局长将
警长排挤在身边匆匆赶回,见状泄气)
警长:(拿出卷尺跑入舞台暗处又跑出)窗台一米七五!
犯人:(幸灾乐祸)本人一米六八!
局长:(冲警长)麻袋–那个姓无的呢,也量量去!
警长:别量了,肯定没有跳高运动员的身量。
局长:(情急中扇了警长一耳贴子)去底下垫着去!
(警长走到绳索下单腿跪好,准备作跳板。犯人走过去帮他摆出一个犯瞌睡
的姿势,随即退后几步加助跑冲了过去。当脚踏警长时,正酣声如雷的警长
惨叫着肩头一歪,将犯人摔下。两人坐在地上痛定思痛)
犯人:我的鞋第一次钉铁掌。
犯人:我也是头一回当人梯。
局长:(无奈地加入进来坐在地上,愣了一阵冲犯人)这也是“先锋”派儿?
犯人:更准确地说是“荒诞主义”。
局长:这最关键的一段戏没排好,荒诞大发了,把咱们都荒诞进去了。我看你功夫
不够。你戏剧学院是毕业还是肄业?
犯人:(鸣冤叫屈)我读完了!
局长:上的本科还是大专?
犯人:(惭愧)成人进修班。
局长:(冲警长指犯人高声道)这号的能管用么!去,把他的师傅–“沈”什么来
着–抓来!
犯人:(因自尊心受伤而忿忿)您就是把我师傅的师傅莎士比亚铐来也编不出别的
样!一个没权没势的在押犯,不先锋,怎么能成这儿的嘉宾,同样,这位嘉
宾,不荒诞得一塌糊涂,怎么会跳楼呢!
局长:(自说自话)看这劲儿,这戏只能这么演了?也太假了,就不能跟真的似?
犯人:(苦口婆心)假的真不了哇!要不就再试试魔幻现实主义?
局长:一听这名儿就快快打住吧!(来回踱步,陷入沉思,然后屈原天问似地)你
说,咱们执行的是什么?
警长:“公务”啊。
局长:执行公务时受了伤怎么算?
警长:(堂倌般悠扬)公-伤-啊!
局长:执行公务时出了差错算什么?
警长:“公差”呀–(冲犯人)有这么一说吧?
犯人:我数学不好,好像有这么个词儿。
局长:什么“好像”,就是这么回事!(越发激昂)那我再问问,哪家狼狗咬伤了
人让狗劳教三年?哪国子弹打死了人判子弹死缓两年?
犯人:好像真有些国家这么干过?
警长:都他们是富傻了的国家!
局长:(继续发问)咱们--(走近警长)你(重读)是谁?
警长:(聪明伶俐)就是那子弹。
局长:我又是谁?
警长:(难以启齿)让我想想–
局长:还甭他妈打马虎眼儿,就是狼狗!我为谁看家护院呀?你为谁东奔西蹿呀?
(指说唱人乙)还不是为他嘛!还有(指观众席上A处)那个吆五喝六像个
人物的;(指观众席上B处)那个不明不白成了富翁的;(指观众席上C处)
那个堂而皇之为太子的;(指观众席上D处)那个珠光宝气当小妾的;(指
观众席上E处)再加上那个朝思暮想往他们里头钻(指警长)跟他似的,一
心一意往他们边上蹭(伸大姆哥指自己的)跟我似的。咱们浅一脚深一脚
巡逻,青一块紫一块出击,不都是为他们(指点着观众席)有一搭没一搭
闲扯,睁一眼闭一眼看戏。不是咱们发现一处管涌堵住一处管涌,看见一
只蚂蚁碾死一只蚂蚁,由着革命决岸溃堤,他们能有戏唱吗?他们能有戏
看吗?(哽咽,随后孤寡老人、失爱儿童般地蹲在地上)这会儿一个个没
事人似的看我们的笑话!
警长:没错,就是,我们(读m)他们是为谁呀,立功还立出不是来了!你(蛮不
讲理地抓住犯人的衣襟),今儿非得给我掰扯清楚喽!
犯人:这事儿肯定不能怪你们,照我们作家思想家看,你们–咱们--本人什么
都不是,拆开了不过一堆筋头八脑外加半缸血水。不错,动手的是你们,
可教唆的是他们。
警长、局长:(眼巴巴看着犯人)谁们?
犯人:说得远一点儿,山顶洞人;说得近一点儿,你们家人;说得唯物一点儿,
日食月食;说得唯心一点儿,孟子荀子;说得学术一点,文化制度;说得
通俗一点儿,街坊邻居;说得辩证一点儿,是受害人;说得周全一点儿,
除作案人;说得痛快一点儿,都是别人。
警长:除了“近点儿”的老婆孩子会受牵连,其他的都八竿子打不着,谁也不会
替我坐牢、给我送饭。
局长:我有个主意,既然先锋荒诞行不通,干脆咱们回到现实主义,(从舞台上
拾起拳击手套)就从(指警长)他的这副拳击手套重新演起,手套的发票
还在我这儿呢。
(模兜)
警长:演也得从您那一脚开始呀!
局长:我哪一脚?有发票存根么?
警长:您可不能把我卖了呀!
局长:那还把我卖了?
警长:您别光想自己呀!
局长:还让我想着别人?
(局长背着手在舞台上昂首阔步,警长要饭专业户似地粘着他喋喋不休。
说唱人乙指使小工将幕拉上,幕布上写着“无政府主义者属意外死亡”说
唱人乙唱歌,解释世界的规则以及看待事物的方法。说唱人甲唱同一题目
而反其意。并含嘲带讽地祝贺说唱人乙为一出荒唐剧提供了一个不荒唐的
收场。说唱人乙则由衷地向说唱人甲即达里奥·福反祝贺,说他的戏别出
心裁,有亦真亦幻之妙、提神醒脑之功,实为中世纪弄臣为君王插科打浑
传统的现代版本。其作则艺苑奇葩,势必遍演天下;其人则文坛国手,理
应声名隆显。说唱人乙亲切地扶着说唱人甲的肩下。)
第三幕
舞台上依旧悬着那根绳索,此时金灿灿的。一队男女正按文明国度的规矩距
绳两米盘腿坐着,或孜孜写作,或沉思默想,或昏昏欲睡。
甲:(西服革履,外汇黑市油子似地伸头探脑从舞台一侧上,冲坐在农村铺盖卷
上的乙)都是等着(朝绳索努嘴)摘取文艺皇冠诺贝尔奖的?哪儿是队尾?
乙:(朝绳绳索示意)你就排我后边。(淡淡地)打哪儿来呀?
甲:大清帝国。
乙:嗯–(思忖)老字号,(熟门熟道似的)他们今年不一定认这个。
甲:不应该吧?我原来一直注册的是“现代主义”–后来还升级成“后现代主义。”
我是听人嚷嚷“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不才赶紧变戏,小说里的人物一
律跟三言二拍统一口径。(十分自信)我要拉空就没人跟趟儿了。您呢,(上
下打量乙)看您这架式,是死磕–
乙:未来派。
甲:以不变应万变,是不是有点儿–?
乙:我就这么呆这儿,在评委耳根子底下吟诗作赋,聊家长里短,时候长了,铁杵
磨成针。
甲:这招我得参考参考,我现在的媳妇当初就是这么泡到手的。
(此时一老一少从舞台另一侧上,来到甲乙面前搭讪起来)
老:(四川口音,有声有色地对甲乙等人)让一让,让一让,你们还年轻,无所谓!
我开始耍笔杆的时候,你们的爸爸妈妈都还在青梅竹马。我走了大半辈子的弯
路,等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恶才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晚喽,手脚不听话
喽,恶也恶不出啥子名堂来喽!只好托命一支笔,为小说家言。我到这里来,
是向资本主义谢罪的,哪个要他啥子钱嘛!
甲:大爷钱要是真的不重要,那您就赶紧回家抱孙子去。谢什么罪呀,多栽培出几
个小黄世仁才叫亡羊补牢呢!(一惊一咋,冲小)你个小小年纪,戳这儿干吗?
还不听爷爷的话,赶紧家去,先把小保姆挤兑成白毛女,再练小说也算有生活
呀。
小:我替别人领奖。
甲乙等:替谁?
小:我爷爷的爷爷。听说当年人家给他奖,他嫌是资本家的钱脏不要!这种给钱不
要的傻子,资本家干吗把钱给他呀,直接拨到我名下不好么?就差这笔钱,否
则我别墅住上了,好车开上了,名牌穿上了,美妞泡上了,富豪俱乐部进去了,
哪儿至于买站票看《杜兰朵》呀,听得糊了糊涂不说还猴(第一声)累的。
(此时队伍起了骚动。甲乙等忙奔将过去。一匹文坛黑马和他匪里匪气的哥们
儿正在嘶鸣:“旧号作废喽!重新站队喽!”队列的第一二名报以痛斥,同时
告诫第三四名站稳立场,不受蛊惑)
第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文艺圣地!想玷污是怎么着?
黑马:玷污?爷爷要占领!
第一:(哭笑不得)知道文艺是怎么回事么?魏尔伦的诗读过么?乔姆斯基的语言
学–
黑马:你,还有什么他妈的什么斯基耶夫,统统给我滚一边儿去!如今的天下是谁
的,懂吗?老-百-姓-的!老百姓爱看什么,懂吗?丰-乳-肥-臀!说
白了:老百姓要乐儿,我们要钱!
第一:要开文艺妓院去闹市区找临街的铺面,到书摊儿电视电影上开去,我们这儿
山高月小,空气稀薄,气都喘不过来,根本不具备三陪的条件,更别说特殊
服务了。瞧你选址就没选对地方!
黑马:摊儿上只能出土娼,我们如今要创名妓,非这儿不可!
第一:名妓我们通常只供应外宾和少数业余外宾,像现代诗、先锋画、实验话剧、
高雅–
黑马:少废话!重新排队喽!!
第一:(振臂)誓死捍卫文艺的高雅纯洁性!(让第二三四挽臂)团结一致!绝不
动摇!(冲甲乙老少)你们赶紧站进去!(甲乙老少未动,而第三第四开始
首鼠两端,黑白眼珠在眼眶里翻江倒海,队列像九江的堤岸颤颤巍巍。)
哥们:(捏住第一的腮帮子)跟我喘气?看我一直太斯文了是不是?哥哥道儿上下
来的还没见过这个?(黑马拿出一摞毛票向空中投撒,人群大乱。甲乙老少
等健步上前握了黑马的手,表示拥护新秩序,列了前茅;第四名抓紧归顺在
第三名之前;第二名和第三名你追我赶着弃暗投明;第一名废然长叹:“高
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末了只好排在最后,不时高声提醒前面:“人跟人
挨紧了,再不许夹塞儿了!”这时一阵警车鸣笛声,局长、警长拎警棍上,
精神饱满,仿佛刚出了氧巴。)
局长:都挤这儿干什么?散开点儿!
黑马:(一副店小二相给局长上烟)抽烟抽烟。
局长:(接过烟递给警长,警长将烟夹耳朵上)
警长:(打量黑马)瞧你小子眼熟,不捣腾毛片,又跑这堆儿里混来了?
黑马:哎呦是您–恩师呀!(油嘴滑舌中含着世故精明)我就羡慕您那职业,这不
也是帮着文坛维持维持治安么。(恶声恶气地冲同人)都立正站齐了,不许
出噪音!
局长:等会儿是一年一度的授奖仪式,诺贝尔奖要发给达里奥·福先生–
(众人哗然,黑马带头吹匪哨。其他人或悲忿填胸,噎得话都说不出;或拍
手称快说他都当上了,我也就快了;或以为戏子饮誉日,文豪蒙羞时,因而
当众撅笔,不一而足。以上动作设计,应写意而非描形,极端漫画化)
黑马:总得有个先来后到,我排第一个儿呀!
局长:你第一?(指点众人)把队伍给我解散喽,围成圆圈,(众人除黑马略不情
愿外都欣然尊命,围着绳索站成圆圈)达里奥·福是第一,其他人,都是第
末!听着,大家该鼓掌鼓掌,该欢呼欢呼,如果有捣乱的–
警长:电棍的伺候!
局长:咱们走。(下)
警长:(顺手薅住黑马哥们儿的后脖领子)跟我走。
黑马:(忙劝阻)别别别,这位是文坛新秀–
警长:商场惯偷,走!
黑马:(望着哥们儿瘪三一样的背影)真给文化人跌份!
(舞台转暗,唯余绳索。追光照说唱人乙和说唱人甲来到前台)
说唱人甲:戏剧应该是警报。
说唱人乙:好创意!文艺大交响中来声警报,肯定比砸水缸敲土簸箕出彩儿呢!
说唱人甲:戏剧应该是野狼。
说唱人乙:可以!都在造野生动物园,京叭贵夫人大家都玩腻了。
说唱人甲:戏剧应该是砒霜。
说唱人乙:基本同意!(大人对孩子循循善诱的口气)换成罂粟,一个意思,而且
特别提味儿。
说唱人甲:应该是炸药。
说唱人乙:没问题!只要不出文艺圈,怎么炸都是礼花。
说唱人甲:戏剧应是人民的事业。
说唱人乙:这个,话看怎么说了。(十分诚恳)对人民,当然是人民事业。对戏剧
家,它只能是个人事业了。
说唱人甲:(指着绳索)又是功名利禄那一套?
说唱人乙:“那一套”!瞧您说的,达里奥·福先生,请好好看看,(如歌如诗)
这月光下,千万条银闪闪的江河,转向西,弯向东,绕过山,穿过谷,
不舍昼夜。它们汨汨地前往哪儿?隆隆地奔向哪儿?浩浩地归入哪儿?
大海,大海是它们的唯一的选择。再好好想想,这世界上,无数五颜六
色的男女,他们眉开眼笑在看什么?喋喋不休在说什么?辗转反侧在想
什么?起早贪黑在忙什么?走南闯北在找什么?谨小慎微在谋什么?丧
心病狂在抢什么?就是那几样东西呀。那是人的宿命。躲也躲不开。
说唱人甲:谁说偏得那样?为什么不能换个别样?
说唱人乙:可以可以,舞台上怎么都可以。我理解你的情怀,尊重你的追求。不过
别忘了,你是一天到晚泡在戏里,不妨把假的当成真的,虚的当成实的,
没门的当成有戏的。可你应对(指观众)台下的尤其是年轻人负责。所
以,再演一段儿戏外的你。让他们明白,无产阶级的戏剧不排斥资产阶
级的奖励,世界的运转自有它不变的前提。你可以听听同行们的意见。
(追光照第一援索而上–突出“爬”的动作,停在半空变节者、过来人
似地向普天下的达里奥·福,所有旧世界的怀疑者喊话)
第一:达里奥·福,这世道也就算可以了。还甭嫌资本主义这个那个,咱革命来革
命去还不得那个这个。哪有什么正义呀,今儿是你排前边他排后边,明儿是
你排后边他排前边。革命不过是重新排队,重新发号!(灯暗)
第二:(爬)达里奥·福,这世道坏,坏就对了!不坏你写什么呀?不写你干什么
呀?不干你是什么呀?不是你活什么呀?(灯暗)
第三:(爬)达里奥·福,都是文人咱不说外行话,有副对联送给你:
资产阶级社会,你骂也是它,不骂也是它,骂了白骂;
诺贝尔文学奖,你拿也是它,不拿也是它,干吗不拿?(灯暗)
第四:(爬)达里奥·福,出你的名吧!发你的家吧!盈你的利吧!演你的戏吧!
(灯暗)
黑马:(爬)达里奥·福,您不就一码字儿的么?说句不中听的话:人家是谁你是
谁?别赏脸不要脸呀! (灯暗)
甲:(爬)达里奥·福,“无产阶级作家”这牌号看来我也得用用,您还没注册商
标吧?(灯暗)干吗干吗嘿,我还有话呢!(灯亮)当“无产阶级作家”不会
真的无产吧?(灯暗)
乙:(爬)达里奥·福,我揣摩着,你是不是始终如一地玩行为艺术?歇一次罢。
(灯暗)
小:(爬)达里奥·福,这钱不干净,我帮您接着,
老:(爬)达里奥·福,老伙计,我坚持不了好久,我们长话短说:我要是浪子回
头,早点儿为文学而文学,现在就不是–(不支滑下,嚎啕)这个位置喽!
(灯暗)
犯人:(爬)达里奥·福,潇洒走一回,跟他们玩回荒诞的!
(满场灯大亮。圆圈一字展开,向达里奥·福逼来,众人有节奏地一遍又一
遍高叫:“达里奥·福来呀!达里奥·福来呀!”同时又围成圆,将达里奥·
福收在当中。圆圈伴着诺贝尔发奖仪式乐曲向绳索移去。达里奥·福在绳索
下逆时针自转,众人绕着他顺时针公转,有节奏地一遍又一遍高叫:“达里
奥·福爬呀!达里奥·福爬呀!”警长、局长上并敲边鼓:“趁早呆圈儿里
别出来,出来没你好果子吃!”可为众人设计一套关于爬–整个阶级社会生
活原则–的集体舞。幕在舞蹈中徐徐拉上)
尾声
幕拉开,舞台同第一幕第一场开始:仍是那根绳索吊着沙袋在空中左右摇荡。
音乐起,沉重而悠长。待沙袋停摆,演员上台谢幕,分列在沙袋两旁。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