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40 次) 时间:2001-05-31 01:42:58 来源:郭文 (黑水杀手) 原创-非IT
姐姐的17岁
那年我12岁,姐姐17。
国军207师从俺的山村–辽宁的东部山区路过,看不到头尾的兵队整整走了7天7夜。
史猎户在后山上下的野猪夹子夹住了一只老虎,狂暴的咆哮声传遍群山,几天后声音才慢慢减弱下来,老虎死了。全村的孩子集聚在史猎户家,每人分到了一块老虎肉。
王家小三从县城回来,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白球鞋,全村人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脚上,嘴里啧啧的发出:“看,球鞋,白球鞋!”
我刚刚从村里的小学毕业,全村只有我一个学生考上了县里的初中,张先生兴奋得满脸放光。
从河北闯关东的爹爹身躯高大,大手象小蒲扇一样,却养不了全家,山河秀美,农活繁重,看着一贫如洗的家,我一筹莫展。
我上学的事情,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父母一个大字不识,他们对上学的理解就是能不请别人来念信就足够了,其余的再也不需要,因此他们坚决拒绝让我继续读书。
即使后来电视台播放了关于我的专题片,文革时代的春节,那时候我画的年画(那时只能画年画)挂在父母的家里,他们也还是不大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爹娘,一直不肯原谅我去读书的爹娘,后来却供我上学的爹娘!
我正在山里和父母种庄稼,张先生突然来到了地里,父母非常惶恐,他们很少和读书人打交道。
张先生只说了很短的几句话,却改变了我的一生。
俺17岁的姐姐一夜没睡,天快亮时,纺出了2斤麻线,父亲去集上卖了两斗苞米和俺姐纺的麻线,第2天我拿着全家仅有的2块钱去了县里的中学。
县中学离俺的村庄有7、8十里山路,俺和邻村的几个同学每天都要走个来回,还要躲避山路上的狼、长虫,有一次,俺在山路上遇到一条蛇–俗称野鸡脖子,足足追了我一里路,一直到现在俺还怕蛇,直到一年后住进学校的宿舍。
姐姐当时和一些姐妹已经参加了民兵队,当时林彪将军麾下的武工队(应该是土改工作队)夜里在这里活动,白天则是国民党的天下。
武工队的队长是个没文化的湖北红军,有个队员叫石俊麟,是个初中生,小伙长得比较酷,喜欢和村里的女孩子们来往。
问题出来了,因为他不是和一个,而是和很多个女孩子都好,包括俺的姐姐,俺姐姐当时是周围十里八村闻名的美女,从俺村到县城的80多里山路上错落的10几个村庄里,几乎村村有干爹娘,还有好几个干兄弟,还有个已经订了婚的准女婿。
孕育了罕王怒尔哈赤的大山(老罕王和怒尔哈赤出生的山村,建的第一座山城,离俺的家乡只有几十里山路),13副盔甲建立满清王朝的大山,居住着满、朝、汉族的大山,有灵性的大山,青山绿水,深山密林,河水奔涌,山里的山珍、映山红、金达莱,密林里的狼虫虎豹、狍子、野猪,巨流河里的鱼和啦咕(应该是河蟹)养育着山里的姑娘,你可以想象,于是灾难降临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多角恋爱激怒了大部分女孩子(可能不包括俺姐姐,俺的想象)。
不知道为了什么,有7、8个女孩子(包括俺姐姐,为什么她也去了呢?)去找了武工队长,反映这个队员生活作风有问题,确实有点问题,队长火冒三丈,竟然把他给枪毙了。
女孩子们非常害怕,他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没想到会有人为此而送命,他们只想教训教训他而已。
战争–辽沈战役不久就结束了。
在清理战争中出现的问题时,上级发现了这件事。武工队长被撤了职,殃及池鱼,大部分告状的姑娘也坐了一年共产党的监狱。
事情并没有结束。
姐姐出了监狱,一直在家里呆着。神思恍惚,不仅仅是她,其余的女孩子也都有点不对劲。
不久,姐姐得了一场莫名的重病,短短几天,就奄奄一息了。
按山里的风俗,俺爹娘把绊脚索(其实就是一条绳子)给姐姐套在双脚上了,黄表纸蒙在了姐姐的脸上,棺材也请耿木匠打好了,只等一咽气就出殡。
姐姐的准丈夫,是村里的殷实人家的儿子,对俺姐好,他不肯这样眼睁睁看着俺姐姐走,就自己去请来了邻村的大萨满。
大萨满夜里来到俺家,姐姐躺在炕上,萨满站在屋地中央,院子里有很多乡亲,萨满全身披挂,院里点了一堆篝火,嘴里狐言乱语、念念有词,突然他指着姐姐,大喊一声:“原来是你,石俊麟,你给我出来。”
大萨满话音未落,只见俺姐姐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从屋里朝院门一路狂奔了足有20多米,刚跑到门口,就摔倒在地上。
大山里的女孩,俺17岁的姐姐,你一定有一个埋藏在心底,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青春秘密,你也曾有过17岁少女的梦吗?
你一定内心异常复杂,你一定自己给不了自己一个解释,你一定自己给不了自己一个解脱,你永远无法解脱,你一定无法排解内心的歉疚,你愧疚,你难受,你失望,你郁闷吗?
你一定是受不了如此剧烈的刺激,你一定是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你才彻底崩溃的吗?
为什么石俊麟的死会让你也死了一回?为什么从此你再不肯走出大山?为什么从此你每天都要上山?只有在大山里你才能得到解脱吗?
姐姐的病就此好了,从此和别人一样。
一年后,姐姐结了婚。
结婚不久,姐夫在山里遇到一条黄色的小蛇,善良英俊的姐夫莫名其妙打死了这条小蛇,结果是姐夫的全身变得浮肿,一动都不能动,一年多才好,脸上、身上却长满了奇怪的疙瘩和黄色的斑点,从山里闻名的帅小伙变成了卡西莫多。
生儿育女,姐姐和姐夫现在已经70多了。
姐姐性格爽直,姐姐快人快语,姐姐说话象打机关枪,姐姐身材苗条。
姐姐现在体重不到40公斤,瘦小单薄,如山里的老精灵,却每年夏天还上山采松蘑,一天两次,上午上山,中午回家做完饭,下午还上山,日头落了才回家,采松蘑的年收入为600元人民币,可供老两口一年的花销,村里的年轻媳妇、姑娘上山也撵不上她老人家,他们背地里都叫她“老蘑婆”。
(在去山里给俺爷爷奶奶上坟的600里山路上,俺60多岁的父亲,某校的教师,给我讲了他姐姐的故事,我也在山里见到了俺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