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散户大厅 - 证券& 集体诉讼 - bonnie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45 次) 时间:2001-05-29 13:45:10 来源:bonnie (bonnie) 原创-非IT

和高朋认识是几年前的事。对参与中国股票市场的股民来说,五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历经熊尾、疯牛、猪市、新经济下的又一轮牛市……

(一)散户大厅
1996年4月,那时我是个入市9个月的新股民。9个月的时间里,天骥基金竟然从1.23跌至0.95元,跌破了票面值。以为就此成为惨痛的第一次教训不闻不问之时,4月底有朋友打来电话,天骥到了2.11元。我难以置信,这就是我股市里的头一次翻倍。恰巧这时已经确定考上研究生了,于是结束了打工历程,算作放假,投身股市,准备一直呆到9月开学。

股市里我感觉很糊涂,雾一片。4月底,一片利好,都说几年一次的大牛市开始了,五一刚放完假,大盘暴跌。广播里券商操盘手说大盘需要调整,前一阵涨幅较多,投资人也都累了,需要休息。我有些不解:谁累了,我不累啊,周围的人好象也不累啊,大盘继续涨吧。谁想大盘竟然盘了一个月。

股市里年轻人不多,有一个附近学院的高数老师,他是属兔的,一笑起来就象兔子。他做股票好象很聪明,有人向他请教时,他也愿意给别人讲,人缘很好,大家叫他“刘老师”。他们总说:“坐在前几排的老太太小媳妇,有事总问刘老师”。还有两个人,一个高个,另一个长得像姜昆,说话有一点结巴(1),他说他们原来是倒烟的。想起舅舅的话:“现在炒股的,最早都是倒电影票的那帮人,后来倒烟、倒汽油票…”。是啊,现在我也成了这伙的了。

我们所在的营业部地方很大,刚开张不久,人并不很多,大家很快就都见面熟了。可能是我完全学生样,他们每回见我都说“放假了?”

五月的盘整真难熬,苏物贸一会儿涨,一会儿跌,碰到高朋之前,前一阵的利润有一半都回去了。

那天,是盘整,股价几乎不动。无意中看见新来了个人,远远地站在最后面,穿得很整洁,白衬衫系在裤子里。几次看他,都是站在那,离大家远远的,总是那一两个姿势,几乎一动不动。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太夸张了吧,站那么远,有人就是要显出与众不同的样子。

连续几天,这个人都是中午来,下午收盘后走。

我注意到,有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总爱过去和他攀谈。他们看起来不是很熟,说话时不时冲着显示屏指一指,好象在谈论大盘。难道他是个高手?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对股票几乎一无所知,不如过去问问他,但该怎么开口呢?

那天下午,终于鼓起一些勇气,我沿着后面的玻璃向他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犹豫。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转过头,注视着我。我一紧张,脚步定在那儿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人就是高朋.

当我站在散户大厅中对股市一无所知的时候,高朋是最早带我上路的人。

高朋确实水平很高,至少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水平很高的。几乎每天我都会跑到他呆的最后排的大柱子那儿问他一些问题。开始是些入门的初级问题,比如:技术分析有用吗?按技术指标买卖这招怎么不灵?要不要听广播?消息有用吗?高朋说话声音不大,说话速度很快。有的问题他一两句回答了就不再说话,有的问题他愿意讲,会说上很长时间,并会指着显示屏给我举些例子。是他告诉了我技术分析很有用,基本面也要看,要听广播,那是消息的来源。再后来是他开始教我看一些技术指标,告诉我显示屏上的买卖比率怎么看,还有板块联动是怎么回事。

高朋说话时爱看着人的眼睛。所以每回他给我讲时,我都一边听一边侧看着显示屏。有一两回我看着他眼睛时,他也看着我,等我首先将目光移开时,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得意。

高朋常对我说“对的要知道怎么对的,错的要知道怎么错的”,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碰到他以前,周围的股民常提到,股市里很难有什么肯定的东西,任何事情似乎都是不可驾驭的,股市的格言是“股市里什么事都会发生”、“股市里只有赢家和输家,没有专家”,赢了是运气好,输了是背运。高朋却认为,股市操作的基础是判断,判断是要有依据的。如果判断错误了,一定要找出原因吸取教训。他认为股市是有规律可寻的。我很高兴地听到这一点,我欣慰高朋是知道规律的,我期待着掌握股市脉搏的那一天。那时候,生活很充实,白天听他讲,晚上回家看书。我为每天都能感到的进步而欢欣鼓舞。

(二)黑马、木马
黑马——爱使股份、上海石化
高朋告诉我他进了爱使股份和上海石化。此后没多久,申华实业猛涨,几天后爱使也飞涨,后来每天开盘时,总是先传来一阵惊叹,那是聚在申华、爱使显示屏前的人们在感慨一开盘申华就涨了多少、爱使涨了多少。之后,围观的人们才会慢慢散去看别的股票。

这样持续了几天。很快传来消息,有人收购申华。申华上午停牌后下午一开盘就立刻飞涨起来,价位很快就打高了。有人想到爱使这一阵也涨了不少,很可能也有收购题材,于是转而抢爱使。高朋站在那儿,有了一些兴致,给我讲:“申华、爱使、延中股本特别,每年都会传出收购题材,但没有一次收购成功的。主力是为了做每年一波的行情…”,我插嘴,“股本怎么特别啊?”高朋停了好几秒,才说了一句“全是流通股”,之后就什么也不说了。我为没听到的后面的大段话而惋惜,发现以后再也不能打断他的话。后来试了几次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就是不说了。

爱使之后是上海石化,上海石化从2.4起步,一口气拉到了4块钱。我诧异市场中连续的两个亮点都让高朋捕捉到了。高朋给我讲,上海石化每年都有1—2波行情,只要在低点进,至少会有30—40%的空间。他说他往年做上海石化从来没赔过。说到往年,我问他,以前熊市是什么样,高朋说“很难受。赚两三毛就赶快跑,之后跌得更低,等看看跌不动了,就再抢反弹”。高朋还提到,他在熊市中是赔钱的,这一阵行情好了,才赚回来。没想到高朋还会有赔钱的时候。老股民提到93—95年的熊市,都是用那种语气,想想95年底,我赶上的天骥跌破1元票面值,那只是个熊市的尾巴。“熊市”这个词在我心头罩上了一层阴影。

木马——鲁北化工

我进了鲁北化工,那是小陈推荐的。小陈重视的是股票基本面,他属于那种自学钻研的。他拿着厚厚的一叠资料给我看,分析鲁北化工的企业前景,“这么一个乡办企业,地方政府竟然这么鼓励它上市,又是环保工业,一年生产量达到…..”,我喜欢他这种有凭有据的分析,于是我们俩进去卧底了。用小陈的话讲,“庄家还没拉之前,咱们先进去,这样踏实”。

鲁北化工横了一个月盘,竟然从15元跌到13元左右了,我和小陈都备感惊讶,“大家都是15元左右的成本,谁会抛呢?”,小陈看着盘面疑惑不解。我俩相互安慰着,就象难兄难弟,同时下定决心跟庄家耗下去。

鲁北还是没动静,波澜不惊的,几乎没有买卖。大盘涨得那么热闹,却没我俩什么事。那天,我正在听高朋给我讲盘面,小陈从我身边走过,让我一会儿去找他。高朋讲了几句就停了,我知道他不想讲了,就去找小陈。扎到人堆里,小陈正看着鲁北那一行,他指着屏幕跟我说,你看,它的买价和卖价之间竟然差着3毛钱,成交价是卖价,并且就一手单子。也就是说,100股就能砸下它3毛钱,2个多百分点,而且破了三十日均线。这个价格停了半天了,一直没有成交。如果它跌破均线,庄家尾市再不收上去,图形就破坏了。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想去试着砸它一手,看看庄家动不动。”“好!”小陈去卖了,竟然一下砸下来了。快到尾市时,庄家大幅往下打。我和小陈虽然帐面有损失却止不住地乐,100股竟也做了一回庄。

四年后一次导师和我谈论股票走势时,导师笑着说,他曾经在散户厅听到有散户说“我去砸盘”,觉得很可笑,我立刻想到了小陈和我的那次“砸盘”。是啊,我也干过这种事,都是这么过来的。

营业部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加入的有老人、有年轻人,更多的还是中年人。我爸单位的总办秘书竟也来了。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千万别跟你爸说在这儿碰到我”。“放心吧,不会跟他们说的”,我答应。在家里,我是不提股票的。96年初的北京,提起股票,大家的第一联想是跳楼,第二联想是赌博。父母极力反对我炒股,苦口婆心地劝了我多次了,总认为我学坏了。那时侯,做股票还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96年5月以前入市的北京股民可能大多会有类似的感受。后来中证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提到在美国平均每个家庭中有2个参与股票交易,几乎全民炒股,我这才真正放了心。

(三)冲击800点
沪市冲击800点时,高朋提到了主力操作思路。那天大盘上攻800点,几度似乎要冲上去,却都震荡后返回了。800点是熊市中沪市的重要阻力位,每年一攻800点后大盘就狂泻不止,大家都把800点看作鸣金收兵的地方。散户厅中,众人都在谈论着这回的冲关,看着屏幕,期待着大牛市下市场能有所作为。高朋说:“这次主力操作很有耐心,在这震荡多次了,并不急于冲点位”。我没听懂,但也不敢问。高朋停了停,又说,“看样子今天不会冲,应该是明天,到时候该拉上海石化了,还有就是你注意一下马钢”。他看了我一下,知道我没听懂,就补充了几句,“冲关时拉大盘股,带动人气…”。“为什么大盘股就能带动人气啊?”这次高朋回答了,“大盘股参与的人多,价格又低,费不了多少资金量”。“主力是谁啊?”“是券商。”我是没太听懂,但是高朋的话让我隐约感觉到了隐藏在屏幕不断跳动数字后的那只手,正是那只手在画着大盘走势图上顺畅起伏的曲线,是那只手在引导着大盘冲关。

第二天,老远就听见营业部中人声鼎沸,以往在门口玩牌的一个都没有了,门口空空荡荡,散户厅中热闹非常。大家看着屏幕,都在高兴地谈论着什么。上海石化涨了,拉着斜线向上涨,大盘越过了800点。穿过拥挤的人群,在后面的大柱子那儿见到高朋,我说“果然象你说的那样!”高朋笑了,说:“这回你看见人气了吧”。

上海石化拉到5元了,市场上出现了许多介绍它的文章,相关传闻也不胫而走。我从没想到过上海竟然还有这么大型的一个企业具有这么旺盛的生命力。那天,中证报刊登了一大版介绍上海石化的文章,文章的最后部分明确提出,上海石化要上10元!找到高朋,我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高朋说行情可能差不多了,“如果三天内大盘能在800点之上站住,行情还有可能维续,否则的话,打算把石化卖了。石化再冲也就是几毛钱,冲到10元不太可能”。没想到高朋竟然打算卖掉在疯长的石化,更重要的是高朋认为快见顶了,而鲁北竟然还没有动静。鲁北化工究竟还是不是一只股票呀!这几天,散户厅中可能也就我和小陈最冷静,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能引起我们冲动的东西。我整天听高朋讲盘面,就跟我不在炒股似的,看都不看鲁北,它的价格我都能背出来,就差刻成铁牌子贴在显示屏上了。小陈则整天坐在鲁北前的椅子上,拿着自己画的K线图,百思不得其解。

大盘很快又跌回了780点,上海石化也跌了回来。跌的那天,显示屏上一水的绿数字,散户厅中静悄悄的。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今天是爱眼日,一片绿菜地”,有了些笑声,这才多了些声息。到了下午1:30,日线图上几笔单子将指数线砸得象从悬崖陡壁上跌落一般,大厅中立刻增加了恐慌性情绪,很多人急匆匆地直奔委托机,买卖显示屏上快速地显示着各笔抛单。2点,下挫略有缓和,然而随着2:30的逼近,气氛又紧张起来,厅里的几个老股民说每次的大幅下挫差不多都在下午2:30发生。当时间刚刚变到2:30,砸盘又开始了。这时大家似乎有些麻木了,没什么反应,看着指数一阶一阶地往下走,原来攻城拔地赢来的一个个城池全都那么不堪一击。后来,每当指数跌破一个重要点位,散户厅中都会发出一阵喝采。我也受感染地笑了…

大跌那天,高朋没来。

在大跌中,鲁北还是纹丝未动。

真不愧是大牛市,行情很快启稳,重拾升途。在大盘冲关之前,高朋来了。几天没见,我攒了一大堆问题,大多是关于那天大跌的,什么是谁在砸盘啊,怎么砸啊,砸盘时该怎么操作啊…最后问的问题是:“那天您怎么没来啊?”高朋笑了:“砸盘有什么好看的,股票全都在跌,现在才有的可看”,他指指屏幕,大盘在冲了。这次冲关,大家似乎都有些跃跃欲试的味道。高朋说:“800点真有可能成为底部了”。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大盘冲过了800点。经过7月11日那一跌,大牛市的新股民胆子更大、步子更快了。刘老师总结的“只要见大阴线就冲进去,至少有个10%”在我们的证券营业部深入人心。大家见了调整也不太害怕了,高涨时也不急于跑了。当时股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全国银行存款XXXX亿元,现在大牛市来了,国家又不断调低利率,银行存款会源源不断地流向股市。新股民进来要买股票,水涨船高,会把老股民买的股票越托越高。在这样一种说法的感染下,几乎人人满仓,期待着明后天的翻倍。高朋有时感慨:这些牛市进来的新股民,不知道熊市的厉害,没尝过大跌的味道,出生牛犊不怕虎,在大牛市里只知道买,也不知道卖,能挣足波段。倒是我们这些熊市过来的老股民,赚一点就跑,反倒不行。那时侯,确实有些前赴后继的味道,一个人如果说了他在某个股票上被套,会有人戏称“等我来拉盘,买它500股来救你”。

(四)大牛市中受挫
鲁北还是没动弹,不起也不落。我和小陈有点熬不住了,都卖了一些鲁北换成别的股票。我买了些马钢。高朋知道我买马钢后很高兴,他说“你就拿着吧,马钢这个点位低,没问题的”。

马钢涨了,几天内涨了20%。高朋现在开始拿马钢来举例了,讲拉升后的调整、对大盘指数的作用。我信服高朋,经常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向他那样、即使只有他一半的水平该多好。

马钢调整后继续拉升,大盘也冲过了850点,报上刊登股评文章撰写大牛市新高峰云云,广播里做分析的券商操盘手最常用的话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时,调整来了,一切打回原位。这次调整是高朋没有想到的。我的鲁北化工没有动静,马钢不过是回到了成本价。“这股票没事”,高朋安慰我。实际上那时侯,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尤其是钱在帐号里,买卖都是数字,有些感觉不到钱的概念。以后我才逐渐感觉到,那样不好,对金钱没有切肤之痛时不会有那么深刻的感触和强烈的动力。

股市里很多人都在这次调整中损失惨重。那天中午,我和小陈、刘老师都在大厅没走,本来约好一起去吃饭,但刘老师说他不想吃了。他的情绪不对头,我们都看出来了。他平时总是很高兴的样子,眼睛闪着光,就象迪斯尼的卡通人,碰到有趣的事就笑,嗓门大,从这头到那头都听得见。但是今天话都不多了。小陈劝他,原来他的彩虹前些日子涨了,本来是赚了,但高位又加仓,这次大跌中损失了不少。彩虹的河南庄太妖了,我所知道的碰过彩虹的人还没有在里面赚到钱的。

下午2点多的时候,刘老师过来跟我聊,他说他把彩虹全割了,“从头来,再挣回来”。我心里很佩服,“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聊了一会儿,他问我:“你和小陈是不是还在鲁北里”?说起鲁北,我们都笑了。他说:“你们俩真能熬,两个月了吧,我进去过,受不了它整日不动,就出来了”。“我们打算把庄熬出去”。“换只股票吧,我现在看好一只股票,河北华玉…”那时,行情好,大牛市入市的新股民多,跟风热情高,这种氛围下,券商做股票也敢做。最让散户佩服的券商是君安,君安坐庄有气魄,股票走势呈三次方曲线图加速上扬。那些日涨幅在20%以上的垃圾股,传言大多是君安做的。每天都有十几只股票疯长,再看看鲁北,确实很磨人。刘老师选的股票,大多很不错。他做股票很聪明,每天中午总有人围着他让他分析盘面走势,让他推荐股票。他推荐的股票大多涨得很好。过了几年等我进了券商后常想,如果股评人士都能向刘老师那么善、专为散户释疑就好了。

正在聊,刘老师一指大盘当日走势图,说:“我相信这就是拐点…”。“拐点”,真有职业特点。

(五)再回股市
要开学了,有些舍不得我们的证券营业部。

开学后,我老老实实地在学校待了两个星期。学校在北京的东边,离我们的营业部很远。学校里能接收股市行情,但管行情的信息系管理员太懒,上午不开,中午要睡午觉,下午两点才懒洋洋地把机器打开,从9:00到2:00的行情都显示为一条直线。“都什么年代了还睡午觉”,我心里不满,“2点,My god,行情都快结束了。学校真是养了一帮懒人”。第三个星期的时候,旷了半天课,我回股市了。

到股市已经1:30了,一进门,高个、小结巴他们就和我打招呼,“丫头,…”,就象老友重逢,开玩笑时说到点儿上了“旷课出来的吧”。高朋在,还是那个姿势站在那儿。我喜滋滋地走过去,这回他也满和气的,不象平时那样远也不是近也不是。回到股市感觉真好,有点回家的感觉。看看鲁北,还是那样,“正常”,它动了我倒要奇怪了。当天晚上回到学校,我马上将第一学期的课全部选定,一周的课表,除了4个上午无法选择外,其余不是在晚上就是在周末。哈,我可以天天去股市了。

再见高朋,感觉不一样了,有了在学校那两周,我开始担心有一天会找不到他了。他现在会时不时地说上一些轻松的话,我这才发现,他说话挺逗,但也够损的。高朋的头发软软的,记得有篇文章讲,头发软的人脾气好。我暗想,是,脾气好,说出一句就够受的。高朋笑的时候,头微向后仰,眼睛格外纯净,挺善良的。这一阵每天收盘后,我们一起走,一边走他一边继续讲,一直到车站。

秋天来了,四季中这是北京最美的季节。股市里的股民也多了,出现了好多新的面孔,国企改革的成果也反映到股市了。下午2点多钟,经常会有一些股民迅速离场,听他们说,单位的头儿定点来股市查,看谁上班时间在这里。当然更多的是下岗的。有6、7个三四十岁的女的像是一起的,她们总爱坐在正对着深圳04板块的显示屏前,大声谈着各个菜市场的价格特别是猪肉的价格。高个跟我说,她们是附近商店的下岗女工。股市里的老年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常常包里揣着中证报,手拿着笔记本,一收盘就开始抄显示屏上的数字。高朋有一次小声跟我说:“抄什么啊,中证报行情版上都有,报纸买了也不看”。我笑了,想:你倒是不顾忌,连老年人都说。高朋常说散户愚昧,所以经常赔钱。我有些不解,大家不都是散户吗。“千万别跟他们学,追涨杀跌的”,他的这句话我记住了,一直到今天都记忆深刻。

(六)9月行情,轧空券商
9月下旬,行情趋淡。往年到了这个时候,要准备冬眠了,股市的冬天没有行情。但到了9月底,两根大阳线一下将行情打起来了,紧接着几根小阳线轻而易举地将大盘拉过了前期高点,之后快速地冲过了心理阻力位900点。行情犹如平地起惊雷,连被套的散户也惊呆了。一根大阴线后,指数呈45度角快速攀升。原来空空荡荡的散户大厅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哪儿杀出来的资金?很快有人带来消息,有说是港资的,也有说是台资的,最让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几种消息中都提到:这些资金杀入做起这波行情,让国内这些券商都踏空了。

散户是相对于庄家而言的,长期作为庄家的对立面,散户对庄家特别是券商有着复杂的心情。没有庄家,股价不会腾空而起,但也是庄家,大肆洗盘、震仓、高位诱多、低位逼空,令散户损失惨重。此次券商踏空,我们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让你们前一阵放货、砸盘,没有国外资金那种飚升的勇气。国内的市场你们不做,自有人做。兴奋之余,有人提出了“轧空券商”的口号。大家也只是说出来开开心而已,谁都清楚,操纵大盘的只能是大资金,散户只能是跟风的。

那天,深市的一只垃圾股突然发力,几分钟内,就打到了10%以上。过了一会儿,有灵通人士提醒大家,这只股票不要跟风,不是正规军,不过是相隔不远的那个海通营业部里几个大户联手做的。众人哗然,刘老师笑了,他的大嗓门说,“咱们这儿也号称是北京第四大的证券营业部,不如咱们跟楼上的大户一起联手做一只股票。找一只小盘股,一二千万的资金就足够控盘了。坐庄的利润可要比跟庄大多了,风险也小啊。”刘老师跟楼上的几个大户很熟,平时常在一起聊,他的建议是满有诱惑力的。但有人立刻表示反对:“咱们这儿的大户最臭了,我经常看他们的成交显示,那么多的资金买的股票一只只都挺臭的。你看他们那天买的…”我这才明白,原来成交显示还有这个作用,难怪成交显示屏前经常有人一边看一边说小道消息。

等众人散去,我问刘老师:“坐庄的利润有多大?”“60%以上稳赚,经常有翻倍的。你看君安做的那几只垃圾股,4、5块钱起步,现在都十几块钱了。再说这稳赚啊,出不干净货可以等”,他停了一停接着说,“这和玩麻将差不多。只是玩麻将是四个人玩,谁赢谁的钱都知道,赢多了会觉得不好意思。玩股票不一样,参与的人多,赢的是谁的钱都不知道,更刺激。”刘老师总能把特别深奥的道理说得很浅显,尤其是能把做股票与其他赌博类的游戏相比较,让新股民一听就能明白了股市的精髓。“只可惜咱们这个营业部没庄”,刘老师摇摇头说,“象西四君安营业部,还有东二环华夏营业部,都是券商操盘,拉升时让楼下的大户散户跟风,大家都能赚钱…”坐庄、券商,对于散户来说是那么的具有诱惑力。

营业部里,人越来越多了,有时会有人来找高朋请教某只股票该如何操作。高朋虽然不是那种热情的人,却会平静地讲出他的看法,提出建议。高朋虽然不会有什么表情,却会很有耐心,只要对方发问,他就会回答,只要对方不走,他就也会站在原地。即使别人直接问他在做什么股票,高朋也会如实回答而不隐瞒。

高朋的一些朋友也常会来营业部找他问股票的事。一次来的是个女孩,他们看起来很熟,那女孩外向型的很热闹,有说有笑不时拉着高朋的衣袖指给他看某只股票。我远远走开了,想:可能是他的朋友,想:我还是将他当老师吧。“老师”,高朋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词。记得有一次我们边走边聊,我说:你总是教我,不如你当我老师吧。高朋的脸色沉了一下,之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你的老师”,‘老师’二字还加了重音。

也许是高朋反感社会上管什么人都称呼“老师”吧,就像前几年大家都称呼“师付”一样,可我却觉得不管是师生还是师徒,这种关系会稳定得多,不然如果高朋离开了这个营业部,北京这么大,我们可能再也无法见面,找也找不到。

那天,那女孩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走后,我就再没回到高朋那儿,第二天也一样。高朋看出来了,过来跟我谈一只股票,说完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犹豫着,想找个借口走开,刚一走,正碰上他跟我说话,我们两个都有些尴尬。我走回来,高朋犹豫了一会儿,跟我说:“昨天,那个女孩,她是我的一个朋友的爱人”,他说得很慢,我小心地听着他的每一个字。之后,他抬头稍稍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转过头来一边快速地低声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别多心”。我留在他身边不走了。

(七)书,书摊,摊主
KDJ、RSI、BOLL,这些指标我已经会用了,但总是用不好。我按邱一平的书上所写的进行操作,但经常是买的比卖的价位还高,刚买入就需要卖出,卖出没几天股票就象离弦的箭一样疯长。我问过高朋,但他也没怎么解释清楚,只是说“指标是辅助性的,不能只靠指标做出判断”。高朋也不是万能的,也许高朋也不是完全知道。我的一腔热情受挫了,学习指标的兴趣大减,开始怀疑股市里是不是真的有路。

那几天我情绪不高,到点就走,也很少问问题了。“什么都是辅助的,不就等于根本没有规律可寻吗?”那时听说别的证券营业部里有人用易经测股市,有人用第六感官。这些太悬了,真希望有谁能肯定地告诉我,这里面是有规律的,是不需要出家、学易经就能掌握的。那天同高朋一起走出营业部的门口时,高朋说:“咱们去书摊那儿看看,里面有几本书不错”。

营业部的门口是一个“书摊”,一个黑红脸的中年人每天把布摊在地上,在上面摆出大大小小的几十本书。高朋翻出了一本书,跟我说:“这书不错,可以看看”。

书写得很好,写书的用的是笔名,书一看就是地下印刷厂印的,作者介绍里也只是含混地说他是个操盘手。看书中的内容,很强烈地感觉到券商操作是很有章法的并且秘不外宣。书中所谈的庄家的吸货、拉升、震荡和出货等是我从没听说过的,但是写得很隐喻,让人看了也只是有个大致的概念(98年以后,情况有所转变,随着出书成了一种时尚,越来越多的股评家和操盘手立传,操作手法开始透明化)。1996年,那本书让我以及许多和我一样读过的散户意识到,与我们共舞的庄家是那样的思路清晰、操作规范并且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运作模式。是,高朋说得对,散户是因为愚昧才赔钱的,同券商相比,我们所知的太少了。也许只有进了券商,才能真正了解股市的奥秘。

经常去书摊转,跟摊主也慢慢熟了,他常给我推荐新书。摊主只卖书不炒股,他整天背着一麻袋书,附近几个营业部轮流跑。我们这儿常有人跟他开玩笑:“都到门口了,进来看看嘛,股票挣得快…”摊主每次都摇摇头:“不进去。你多买我几本书,你就挣得快了,我也挣得快了”。再后来,每天早上开盘大家往里走,摊主就站在那儿吆喝:“想富裕的买书啊,要致富先买书啊”,大家笑,都说向他这么有定力的不多。高个开玩笑说:“哪天如果摊主这么有定力的人也来炒股,行情八成就到头了”。

(八)券商,年底行情,害群之马东北电
96年知名的券商莫过于君安、深国投(现在的国信)和中经开了。君安、深国投是深市主力,中经开是沪市主力。他们有时同向操作,深沪齐升,更多时候反向操作,使资金流动呈跷跷板状。有时早市,深沪两地笔直拉出大阳线,众散户积极跟进捧场。下午2:30,两地联袂跳水,将散户活生生套住。T+1,当天买入的股票第二天才允许卖出,眼睁睁看着股票跌去20%也无能为力。幸好那时股市弹性极好,经常是大盘直线跌去将近20%,会立时有外围资金杀入抢反弹,几分钟内,指数就会由谷底直升上来,又成为正的百分之十几,愕然的众人这才又长舒一口气。大家常说:“有心脏病的可不能炒股”。券商是如此威武神勇,要是有一天能进券商就好了,我常想。

11月中,行情再次展开。无形的手为指数日线图上划上了高昂的头。从开盘到收市,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十几只涨幅20%以上的股票,多数股票的涨幅也在4%左右。环顾四周,96年初10元以下的垃圾股大多涨到了十一、二元。那天,不知哪个冒进的股评人士提出了“消灭10元以下的股票”这一口号,这倒是提醒了大家,还有什么股票是一直没涨的呢?

首先是川盐化,只有3元多,其次是黔凯涤,5元左右。大牛市一年了,川盐化2元起步涨到3元多,也算可以了,但它3元的价位与其他股票相比,实在是太便宜了。有许多人开始买川盐化,2个星期后,川盐化开涨,4元,5元,6元,川盐化竟然涨疯了,接着黔凯涤也冲到了10元。“川盐化封住了下行空间”、“深沪两地消灭了5元以下的股票”,媒体上一片感慨声。那一阵,炒中低价位股似乎成了一场全民战争。只要股评人士提到哪只股票还没怎么涨,券商、大户、散户就会蜂拥而上,将其价位托高。这是中国股市很少有的一段轰轰烈烈的时期。

随后,出现了东北电这只害群之马。

为什么总会有人做出一些极端的行动呢?从历史上看,极端的行动总会成为重大制裁行动的导火索…

那天下午,刚到股市,高朋就叫我看“东北电”。我愣住了,没看错吧,54%!天哪,大牛市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个股日涨幅最多也就20—30%,它疯了!

10分钟后,深市显示屏前“哄”的一声,全大厅的人都往那儿看,他们在惊呼东北电的涨幅。哦,76%!

东北电、吉林化工这两只股票股本特殊,流通盘很小而总股本很大,拉升很少的流通股就能带动整个大盘的指数,是庄家首选的控盘工具。

东北电持续地向上拉,每几秒钟涨一分,每分钟涨一个百分点。89%,92%,有人动心了,刷卡买东北电。

“要出事”,身边的一个老股民说,“这么涨绝对要出事!”

100%!所有的人都在看东北电,不安笼罩了整个大厅。指数在快速地攀升,与东北电同步。其他股票的交易瞬时减少了许多,能感觉到其他营业部,上海的、深圳的、东北的、四川的,全国的股民都在看这只股票。110%,120%,“这么涨有什么意义?”“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涨它一只股票,将大盘拉得这么高,这么涨有什么用?”有人表示不满。操纵市场,太明显了,这家机构肯定要被处罚了。东北电最高涨到137%,终盘报收109%。

当天下午广播时,介入股票市场多年的股评人士就分析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第二天,各大报纸同时出现“东北电这样的恶炒行为…”字眼。东北电以-10%开盘,相当于昨天涨幅87%时的价位,介入的股民多数被套。

(九)最后的涨升
东北电事件后,三大证券报上经常出现“恶炒”、“投机”、“泡沫”字眼,于是出现了一些争论。一派认为“管理层不希望股市步幅如此之大,应该慢牛常升”,“减少投机,扶持投资”;另一派认为“对股市的管理应以市场调控手段为主,减少行政干预”,“东北电是极少数,大盘整体依然健康”…争论声中,行情延续。

随着大盘的持续火爆,入市的新股民越来越多。每天开市时间,资金柜台前都会排起长龙,人们拿着支票、成捆的钞票、装满钞票的皮包前来开户。

客户多了,交易也开始不畅了。几次大盘的巨幅震荡中,散户大厅的刷卡机全部死机,无法委托,股票既卖不出也买不进,只能眼看着大盘狂泻。许多人向营业部提意见,说这简直就是关起门来打散户,营业部服务人员回复说是上交所线路故障。然而附近别的营业部交易都正常,有人产生了怀疑,去楼上查看,很快有了结论,原来是营业部将楼下散户厅的跑道掐了,5个跑道全部提供给了楼上的大户。众散户气愤,齐声要求经理下来当面质疑。严重抗议声中,有些散户索性涌到楼上去大户室委托了。

门口书摊的摊主进来做股票了。他一进来,很多人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还立刻围上了几个人给他速成扫盲。

一个周四的下午,刚进营业部大厅,迎面碰上摊主。他正黑红着脸、气哼哼地说:“不做了。什么股票啊,我不做了”。他的声音不小,很多人都在看他。有人小声说:不知谁那么缺德,给他推荐了600XXX,这几天正跌呢。

都在一个营业部,大家常说是有缘才聚到一起,相互之间大多很关照,很快有人为他请来了刘老师。刘老师不愧是教师出身,态度和蔼,问了他的亏损情况,安慰他别着急,答应带着他一起做。有刘老师给他推荐股票,大家都放心了,围着的人渐渐散去。

摊主跟着刘老师做了几个星期,损失弥补回来后,立刻不做了,依旧在门口卖书,一提起股票,他就会说:“都说赚得快,我看赔得更快,股票这东西不能碰”。

大厅里,人越聚越多,大家象蟮鱼一样钻来挤去。站在后面的大柱子那儿,前面是层层拥挤的人。站在后面,除了顶排的发展、马钢能看得见,其余看见的只是人头,人头。于是高朋和我坐到了屏幕前的椅子上。

我和高朋的股票都在07那屏,先是他的湖南海利,再翻屏就是鲁北化工了。这一阵,鲁北化工开始启动,先从13回到15,接着又拉到了17。小陈和我终于熬出成果了,确实感到有些欣慰(96年底暴跌后,鲁北化工逆市进入了长期上升通道,成了97、98年的大牛股,股价最高上涨至73元(折合为除权前价格)。鲁北化工再次让小陈和我感到吃惊,它竟然是一匹黑马!已经下马的我们看着它越跑越远)。

高朋也说鲁北化工是支好股票,同时他还看好整个的07板块。说这话的时候,是个行情火爆的下午,周围一片嘈杂。坐在第二排的椅子上,高朋给我讲着:“这07板块,里面很多都是金子。明后年的黑马多半会从这一屏中跑出来,包括你的鲁北化工”。我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喔,看冰熊哦!”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叹,很快引来几个人的回应:“哦!冰熊!”。我和高朋一齐向冰熊看,原来是冰熊那儿有一手4位数的单子成交,几百万。隔了半分钟,“喔,看黑豹哦!”还是那个声音。这次我没看黑豹,而是回头看声音的发源地,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一边和左右的人说笑,一边不时大声感叹两声,引得屏幕前的人左右来回看。股市里什么人都有,行情好时,能见到以各种方式表达喜悦之情的。

我看看高朋,他也在看那个人,没什么表情,然后回过头继续给我讲。在股市里,高朋总是很平静,不温不火的,没见过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跌宕起伏的股市里,有高朋在身边,会觉得很踏实。

一点半,指数开始节节盘升,快到两点的时候,就象吹起了冲锋号,深沪股市快速上冲,爬坡,爬出了一个陡峭的坡,上证指数逐步接近了1000点整数关口。许多人开始随着指数的攀升一起大声读着点位,就象火箭发射的倒计时,“997”,“998”,“999”,“1000点”!指数冲上了1000点,“哦——”,人群一阵欢呼。这时候,前排坐着的一位老大爷站起身,走到屏幕前,转过身来满面笑容地冲着大家说:“老汉今年我七十四,辛辛苦苦,为单位操劳几十年,每月只有四百块钱的生活费。还是咱共产党开的股市好,一个月就让我挣了两千多。我感谢共产党!感谢咱们股市!”他一边说,大家一边乐,他话音刚落,有人高声叫:“好!再来一段”。老大爷冲他们点点头,似乎又要开说了。

“北京真不愧是相声的发源地”,我一边笑一边想。这时高朋在我耳边说:“这个老头每次行情打高时都会来上这么一段,每次说完后,大盘很快就会跌下来。他本人也是多次被深深套住,到现在已经赔了几万进去了”。我的笑容僵住了,转过头看着高朋,他的样子很严肃:“今天又是这样,看来大盘又该跌了”。 相反理论确实具有震撼力,想起高朋说过的“散户因为盲目才乐观,因为愚昧而赔钱”,一片欢笑声中,我笑意全无,怅然若失地问:“难道大盘要跌了吗?”这个问题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高朋看看我,想了想,安慰说:“也许不会那么快”…

收盘了,大家拥挤着向门外走,我们也随着人流出来。12月了,天气却依然暖和,阳光透过树枝照在路面上,暖融融的。踏着树影,我们边走边聊。

快到车站了,脚步慢下来,高朋会在这里上车。“往前走走吧,阳光好,冬天,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高朋说。高朋似乎很喜欢冬天的阳光,喜欢在阳光下漫步,最近一段时间,他常这么说。到了我要拐弯的路口了,脚步又一次越走越慢。“我陪你从前面走吧”,我说。高朋笑了,说:“我陪你拐弯吧”。“真的”!我差点蹦起来。那段路很长,要走半个小时,又可以多聊一会儿了。

那一阵,阳光总是很充足。有时候我不禁想:“是真的很暖和,还是因为有高朋边走边讲、有火爆的股市叠创新高?”

“暖冬”,到了学校,听见广播里这样说。望着头上明亮的月空、望着闪烁的星星,高兴地想:暖冬,牛市。

大盘跌了,在老大爷演讲后的第三个交易日,那天下午上完课从广播中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不知鲁北怎么样了,不知大牛市会走多长,难道短短的9个月,牛市就要结束了?

调整之后,大盘再次上冲,不顾报纸头条的利空消息,不顾“风险加大”的股评言论。这时,沉寂已久的马钢突然发力,几天内从3元一直涨到了4.2。

之后的一天,是嘈杂的散户大厅中,大盘在高位尾市下滑。再后一天是周五,发展尾盘大幅下挫,放出了巨量,每一笔几乎都是四位数的单子成交在显示屏上,几百万…

(十)96年底跌停板
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交易所改变交易规则,设立涨跌停板限制,幅度10%。新闻联播播放这条消息时,我正和几个老股民在一起。其中一个立刻反应说:“看来大盘要跌了,周一即使跌停我也要走”。“会那么严重?”我心里打了个问号。多次看到大牛市橡皮筋一样上弹下跳的股市,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周一,大家到得都很早,竟然是跌停开盘!每只股票都被巨大的卖单封死在-10%的跌停板上。营业部里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盘面静悄悄的。

按照“时间优先、数量优先”的买卖规则,我们申报的卖单必然排在券商的后面,跑是跑不出去的。

10点半,众人看盘面没有任何变化,全盘僵住的跌停的数字,整个营业部没有一手卖单成交,许多人走了。我心存侥幸地等在那儿,直到收盘。

周二,依然是全盘跌停开市,又是沉默的一天,又是-10%。高朋依然没来。每次大跌后他才会来,有时甚至会等到二次探底后才露面。望着空空荡荡泛着绿光的散户大厅,真希望他在这儿。

周三,低开4%后开始反弹,收盘涨幅7%,但如果这个时候卖,意味着损失至少在20%以上。

周四,一切打回原地。

股民损失的是个人的积蓄。管理层虽然是从维护市场稳定、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的角度出发,采取了这一系列措施,但是这一跌,股民的损失是巨大的。如果动用行政手段,如果改变游戏规则,有没有可能事先设定一个期限呢。营业部里有人提议去市政府前游行,有人….正说着,刘老师他们来了,他们刚在人民大会堂听完朱总理的报告。刘老师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朱熔基说:‘有人讲现在的股市不是牛市,也不是熊市’,你们猜是什么市?”“猴市?”,“鹿市?”,有人猜,曾听说过这两种说法。“猪市!”刘老师说出这两个字,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哈”的一声全笑了。刘老师接着说:“朱熔基还说:‘这真是骂人都不吐脏字啊’”。人群中有人说:“朱熔基他知道啊,股民对他……”

朱熔基可以用幽默减缓大家对他的抵触情绪,然而股民用什么来弥补财产的损失呢?No Way.沪市周四后开始止跌,深市则继续又跌了两天。许多深市股票在K线图上留下了4—6个跌停板,损失达50%以上,我们管这叫“腰斩”。

(十一)出人命了
我们营业部有人跳楼了。是楼上的一个大户,刘老师、小陈他们都认识他。暴跌那几天,他经常坐在营业部门口。“我劝过他好几次,只要一提股票,他就眼泪汪汪的,精神状态是不行了”,刘老师说,“没想到还是这样了”。都说炒股的爱跳楼,都说93、94年那会儿股民寻短见的多,都说美国华尔街附近最高的大厦那儿有一景观,每逢股灾,就接连不断有人从楼顶坠落。这次,是发生在我身边。

“他这样不值得,人总要比钱值钱”,“同样被套,大家都在里面,一起扛嘛”,有人说。“他太脆弱了!”刘老师伤感但也有些气愤,“我劝了他半天他还是没有听进去。他如果是这样的心态,即使这回不跳,迟早也会跳”。

那几天,北京出了好几件事。除我们营业部外,东二环、长椿街那据说也有人跳楼。还有的是他们说的蓟门桥一个信用社的主任出走。他动用了公家一千多万资金炒股,全被跌停板封在里面,钱拿不出来,事情败露。

几年后,导师和我谈起这次暴跌时,也很伤感,他的一个好朋友也跳楼了。他那个朋友跟营业部透支做,在大跌中损失惨重。营业部强制性平仓,他不仅血本无归,还倒欠营业部200多万。这么多的一笔钱,他想自己还不完,连儿子也要跟着还,就跳楼了,人债两清。

两起跳楼的共同点是透支。高朋曾经跟我多次提到、反复叮咛,“做股票一定要拿自己的钱,千万不要用别人的钱,特别是不要借钱炒股”,他说这是多少老股民总结的血的教训。

此外还有一点,记得中证报在暴跌前后曾刊登了一则法律纠纷,大致是:一大户95年从营业部透支做股票,损失重大,营业部强制平仓。96年夏,该大户付诸法律,认为营业部强制平仓,非个人意愿买卖股票,要求法律解决。终裁为:营业部强制性平仓无效,按96年夏各股的收盘价计算价值,由营业部赔偿该大户。透支是违法的,因营业部透支行为而损失惨重,至少还有诉讼法律一条……

(十二)年底、年初
深沪止跌之后,高朋来了。那天一进营业部,就看见他站在那儿,两个人正围着他问,看见我来了,他冲我笑笑。等那两人问完,他走过来。“跌停,所以没来吧”,我说。他笑了:“那种盘面看着有什么意思。所以在家琢磨了一下以后怎么操作”,他看了一眼盘面,接着说,“别着急,涨跌停板嘛,以后股票就好炒了”。“哦?你可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人,他们好多人都说以后不好做了”。高朋笑着很轻松地说:“涨跌停板,股票齐涨齐跌。一只股票涨停了,想买买不到,只好去追其他的股票。齐涨齐跌,充分反映共同富裕。所以涨跌停板的作用就是实现共同富裕”。我笑了,他轻松的语气,一扫这几天阴郁的心情。每次跟高朋在一起,都会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正聊着,一个女的走过来,“小高”,她过来问该换什么股。高朋建议她不要换,解释了好一阵,她还是坚持问换哪一只。等她走了,高朋说:“说了半天,她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我想,但也感到有些不解,“换成更好的股票有什么不好呢”?

连续几天,大盘在低位平稳运行,不时有跌幅过深的个股反弹,很多人都忙不迭地抄这些上窜下跳的股票赚差价。高朋似乎很不同意我这个时候有所动作,他认为这个时候就该耐心等。

快到元旦了,那天高朋跟我说,他要去上海办事,去一个星期左右。“一个星期”,我心里想,时间不长。期末考试要到了,自己1月13日才能考完7门,需要2个星期,可能我来得比他更晚一周呢。犹豫了半天,最终没说出来,只“嗯”了一声。临收盘的时候,高朋有些担心地说:“明年可能会再炒一下钢铁股,之后也许就该熊市了”…

回学校了,复习的时候常想起他,不知他回来了没有。两天一门的考试,实在无法赶回去。

总算考完了,连续几天熬夜背书,终于又活过来了。那天上午一考完最后一门,黑着眼圈我立刻赶回了股市。

一进门,看见他站在那儿,心里挺高兴。快走到他身边时,忽然想到自己熬完夜跟鬼似的,从城市东边赶到这儿,一脸的灰。想了又想,趁他还没看到我,就又出来了。我不想给他留下这么个坏印象。

第二天去股市,他不在了。此后几天,他都没来。我着急了,这时候才想到,那天他告诉我要去上海一星期,可能就是怕我找不到他着急。考试那段我一直没来,他会不会也不好受呢?

每天去股市,站在大厅里,站在我们常站的地方,一想到他又没来,眼泪就开始打转。我有些不敢想,不敢想他可能不会再来,不敢想他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嘿,你哥呢?”小结巴从身边走过时问我。“什么我哥”?“就是老跟你站在一起的那个。你们总站一起,长得又挺像,我一直以为他是你哥呢”。我笑了笑,高朋要知道有人说他跟我长得像,只不定会说什么呢。

又过了两个星期,高朋还是没来。股市里我一直在走神,构想着他的出现和他的永不出现的各种结局。春节之前的一周,股市闭市了…

早上,正在修车,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站在门那,抬头一看,竟然是他。“那谁,那谁”,我几乎说不出话。他一回身看见我,也很惊讶,他依然那么亲切地看着我。我问:“你最近还炒股票吗”?他说:“啊,这几天在炒一些行业性股票,如……”我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炒这些股票,就几乎不去营业部了,在梦里,我这样想着。

记得有一个成语叫“恍若隔世”,这种感觉我头一次领教了。十几天了,高朋一直没来。跟他在一起时的感觉渐渐消失,记忆中他的样子逐渐模糊。唯一清晰而难以磨灭的,是他关注、亲切的目光,和他所喜爱的冬天明媚的阳光。“阳光下的高朋”,我这样想。

也许无论是什么,失去了才会更觉珍贵。独自站在我们常站的地方,左右是翘首看股票的人群,是略显拥挤的人流,在暴跌后尚未复苏的股市中,我感到失落。高朋对我竟会如此重要,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开始明白,高朋对我的意义并不全在于股市。

如果能见到高朋就好了,我常想,千万不要就此收尾,这样的结尾会始终让我遗憾的。

那段时间,梦特别多,梦的结局无非是又见到他了或是没见到。梦醒后无一例外是伤心。

过了一段时间,我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毕竟人生中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股市。

无论是输、是赢、是不输不赢,股市都具备着那么强的魔力。北大英语考研班的朱泰祺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们一个成功的秘诀,是他回顾自己走过的路而总结出来的,“让自己的兴趣爱好成为自己的工作”。他这句话对我震动很大。经常,我想:能在证券界工作就好了,整天接触的都会是股票,炒股就会成为了工作!

与高朋失散后不久,我碰到了一本好书——《股市趋势技术分析》。那本书全面阐述了技术分析的各种理论,是一本很好的入门书。正是在那本书中,我看到了高朋经常提起的那些我听不太懂的词,“缺口”、“颈线”、“突破”、“回补”。“股市是确有规律可寻的”,这是贯穿全书的宗旨…那本书为我空白如纸的股市知识增加了色彩,书中的许多内容常让我想起高朋对相应案例的分析,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才逐渐理解了高朋曾跟我说过的那些话。直到今天,看到一些盘面变化时,他的整段分析和他当时的神态就会随之浮现。

(十三)健康问题
春节过后两周,开市了,高朋还是没来。这时候,我认识了周晴。周晴是券商出身,她几乎是我们营业部唯一一个在96年底暴跌前全盘杀出的人。与周晴的接触是从97年2月的“健康问题”开始的。

开市后,我空仓。中午与小陈、刘老师他们一起聊天时认识了周晴,知道她也空仓。95、96年春节后开市都收了一根大阴线,不知这次历史会不会简单地重复。

上午,大盘平稳运行,看不出什么趋势,波澜不惊。下午,风云突变,指数逐波下探,最后演变成近乎垂直地下跌。实行涨跌停板后,新制度下的操盘特点还没有被掌握,稍有风吹草动就极易形成夺路而逃的趋势。

交易厅中有些慌乱,很多人快速地抢占刷卡机争相卖出。我拿着中证报数着一个个支撑被下滑的指数击破,季线、5日均线、10日均线,我有些高兴,也有些担心大盘再向节前那样稍一跌就快速拉起。20日均线、30日均线,眼看着指数击破这两个重要点位,想起了高朋那句话“技术派人士要出货了”。几分钟后,大盘跌至-5%。散户厅中,很多人惊呆了,大家都在抬头看指数图,之后人声鼎沸,大声地议论着。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是周晴,“我半仓了”,她说,“是个机会”。我愣了愣,没说出话来,感觉很吃惊。几分钟后,恐慌性的抛盘将大盘狂砸至跌停板。

96年底的那场大跌令我惊魂未定,那是我头一次领教涨跌停板的厉害。沪市3个跌停板、深市5个跌停板给我留下了“涨跌停板是连续的”这一深刻印象。此刻,我在想,这第一个板后,还会有几个板?要不要先买一部分?正想着,听到不远处“嘀”的一声,有人在刷卡,是周晴,“我满仓了”,操作完,她跟我说。

收盘了,4点的广播中说:今天是从香港那边传来消息,高层出现健康问题。传言立刻引发深市跳水,带动了沪市,随着跌势传言传至上海,致使两市跌停。

健康问题,是指邓小平同志的健康问题。94、95、96年都曾因此健康问题而引发大跌。今年面临香港“七一”回归,这一问题更显得尤为敏感。广播最后,股评人士提醒大家,这一传言已传过多次,高层风采尤在,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第二天,三大证券报辟谣。一开盘,两市跳空高开后强劲反弹。下午碰到周晴时,她已经清仓了。好漂亮的一个短线。

晚上5点的广播中,深国投证券分析师赵祥明说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话:“近日传言健康问题,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今日有关部门予以澄清,投资者也不必过于兴奋,事态的发展,还需密切关注消息面的变化”,口气很严肃…

早上来到营业部,发现众人早早地全来了,平日不常见的也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心想。

刘老师神采奕奕地站在那儿,看见我,乐了,说:“这回你抄着底了”。“什么?”我没明白。“你不知道啊,昨天半夜广播的,邓小平去世了,今天肯定跌停开盘!”刘老师嗓门还是那么大。听完这话,我立刻找刷卡机埋单去了。

开盘了,跌停开盘。9:30分一到,立刻冲天柱般放出巨量,发展、长虹几毛几毛地飞涨起来,短短几分钟内,指数从-10%打到了-3%。资金源源不断地涌入,每只股票都在飞涨。我埋的单子竟然只成交了300股。撤单,追,追那些跑得慢的股票。

只有两个字,“壮观”!场外巨大的资金滚滚涌入,每分钟、每秒钟,指数都在疯涨,大盘由绿变红的一霎那,大厅中一阵欢呼。

我简直是在追单,截单,速度太快了,看着指数图,我精疲力尽地摇了摇头:“Unbelievable”!我快速地思索着,这不完全是股市行为,肯定是有大资金护盘,这得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邓小平同志去世了,大盘应该作何反应呢?红盘不好吧,邓小平去世了,应该降半旗,大盘不跌停也可以,但至少半个跌停吧。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爸爸,他是从文革过来的,政治的事,他比我清楚。爸爸在上班,我问:“你知道了,邓小平去世了,大盘猛涨,现在都2%了,还在涨。您想想,从政治的角度考虑,今天该怎么收盘?不会是涨停板吧。总不能邓小平同志去世了,中国股市来了个涨停板,这算什么事嘛!是不是至少该跌一跌,表达一下我们沉重的心情?”爸爸在那边笑了:“涨停板有些不太好,不过红盘不错啊,说明国内稳定”。“至少该绿盘吧,红盘能致哀吗”?我因为没追到什么货,总希望大盘再跌下来。

中午聊天,刘老师感慨,他从95年就想到会有这一天,“我想,那一天我一定全盘杀入满仓,没想到是今天这样,追都追不上”…

那天尾市报收965.08点,比前收市略涨2.39点。举国哀悼之时,股民经历了一次难忘的涨升。

(十四)春来夏往
春天,四月,营业部门口的树叶绿了,在阳光的照射下,在微风中星星点点闪亮。

早上,快走到营业部门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晃,仔细看去,前面十几米的地方,一个背影,几分像,但又似乎不是。我连跑带蹦,几步跟上,在他身后叫了一声“高先生”。他愣了一下,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看到了他的侧面,我失望地低下头,“认错了”。抬起头准备道歉,眼前的他竟真有些像高朋,当看到那熟悉的眼神时,我吃惊地叫出了声:“啊!是你”。“是你!”他也很吃惊。竟然是他!春天,一切都复苏了,他又回来了!高朋有些变样了,或者说,几个月不见,记忆已经模糊,我确实有些忘了他长什么样了。是啊,我一直希望能有这一天,整个冬天我都在想:等到高朋回来了,他会发现我不是那么无知了,而我也可以听懂他的话了,我甚至能想象出,他会转过头来夸我:“哟,进步了”。

走进营业部,在后面的大柱子那儿待了一会儿,高朋似乎有什么事,犹豫着要走。我没说话,看着他,想:刚见着就又要走,以后还能见到吗?想:真的就一定现在就走吗?他看出来了,有点笑了,看看我,停了一会儿,但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得走了”。他拍拍我的手,就象哄小孩,又补充了一句:“过几天我还会来”。“再见”,我说,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听见了,冲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拥挤的人群中,他的身影闪了两闪就不见了。我愣了一会儿,也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五月,六月,行情hot得令人窒息。发展、长虹疯狂地涨停,大盘也随着两只指标股而触到了天际。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和高朋竟然会不说话了,我们因为误解而冷战。交易大厅中,他站这边,我站那边,互不出现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

七月一日,解放军跨过了罗湖桥,香港顺利回归。举国欢庆之时,股市收出了长下影的中阴线。中阴之后,是长达两个多月的连绵不断的阴跌和无力的反弹。

长期阴跌之后,深沪两地出现了地量,是自96年牛市以来的地量,日成交仅为二十几万。连续的地量引发了市场对底部的讨论,各方人士又一次形成了左、右、中三派:“地量之时即为地价”,“量在价之先,地量之后是地价”,“情况复杂,难以确定”…讨论声中,大盘缓慢而犹豫地下滑,逼近至年线附近,量也极度萎缩,再次创出了新低。

年线,这是深沪两市的生命线,牛、熊的分界线,牛市背景下,击破年线即意味着极好的进货时机。那么现在呢?自5月上旬下跌后,深沪两市一路下滑,至9月已整体缩水1/4,指标调到了底位,连续出现了地量,指数也逼近了年线,诸多方面似乎都支持着在年线附近形成一波反弹。也许这就是地价,也许即使现在不是,地价也会不远了。我决定进货。

进货那天高朋在,操作完刚一抬头,看见他朝我走了过来,离我只不到2米了。我吃了一惊,向后退了退,高朋见状停了一下,之后慢慢走到了我刚才站着的位置上,面冲着我。这时,一个人走过来,站在了我们中间,眺望着大盘,他们两个成了面对面的,有些尴尬,高朋慢慢转过了身去。站那看了一会儿,那个人走了。

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也许我该过去叫他一声‘高先生’,那样就和解了”,我想。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我想:他没变样,想:我也不想再这么僵下去了。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我在想:“过几天,还是过几天吧,等我把股票处理好了,一定过去和他说话”。

(十五)9月暴跌
恐慌,绿萦萦的交易大厅中只有恐慌。

我飞快地跑到了一台刷卡机前,“嘀”的一声,输入密码,“1”委托,不断在心里说,别敲错,一次成功。0561,卖出9000股,确认;600818,卖出15000股,确认。“委托已受理”。望着屏幕,苏物贸飞速地降了0.4元,4个百分点,只成交了500股,而上海永久,我的150手赫然显示在屏幕上。卖二:8.27元,21手,卖一:7.99元,150手。低打了0.28元,留出了富余空间。等待,没有任何买盘,平日成交就极度萎缩的上海永久,大跌之中终于出现了问题——没有买盘。8.27元的卖盘忽然撤了,紧接着挂出了300手的卖盘,7.98元,比我的低一分。我立刻撤单,7.89元卖出10手。单一敲出,停了几秒钟,有人再次敲出了7.88元300手。我突然意识到:糟了,被庄堵在里面了!下三档各有一手买盘,7.76元、7.70元、7.56元,300股也是出,一狠心,冲着7.50元卖出1000股,成交。庄家也立刻动作,跟我抢买盘。只有照着跌停打了,7.42元卖出7000股,确认。屏幕上醒目地显示出跌停处370手卖盘,那里有庄家卖的30000股。数量优先,我想我排在了他的后面。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庄家,跟我一个散户计较,我心里暗骂。

苏物贸此时也打到了跌停处,静悄悄,没买盘。大盘尚未跌停,我精挑细选的两只股票却率先跌停,真是莫大的讽刺。

几分钟后,大盘也跌停了。

-10%

整整一天,冷清的大厅里,靠着身后的墙,我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回家仔细琢磨,永久盘子这么小,每日的成交量不过十二三万,今天恐慌之下买盘稀少,我一下挂出一万多股的卖单太醒目,庄家岂肯放过。明天应300股、300股出。相比之下,苏物贸成交还算活跃,可事先分档埋单。

第二天集合竞价时间,我将所有单都埋好,只等引爆了。谁想一开盘,苏物贸跌停,永久跌停。几分钟后,大盘跌停。

一看跌停,大家就都走了,除我以外,空空荡荡的散户大厅,只有三五个人还在看。

-20%,站在那,脑海中空空一片,只留下这个数字。站在那,依然是双眼望着屏幕,依然是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一次,我被砸蒙了。

郁郁葱葱的绿色,大厅,身后的墙,我感觉腿有些发软。是不是不行了,是不是现在该回家?我暗想。

周晴走过来了,她可能看出我有些异样,“没事吧”,她问。“没事”,我的声音有些发干。她看着我,我勉强笑了笑,“跌得够厉害的”,这回声音还算正常。周晴说:“够狠的,估计最迟明天就会反弹”。

周晴回去看她的股票了。“反弹”,这个词重新燃起了我的一线希望。

晚上,舅舅打来了电话,他已经知道了大盘的情况,让我尽快全部清盘。“明年年初再入,那时肯定会是个低点”,他补充说。

“出,底部,怎么出”,我心里不住地想,“跌破了年线,今后几年会成为93、94年”?那几天,很多股评都说:“跌破之后,从颈线算,还要跌到700点”,“a浪之后将是最恐怖的c浪”,“熊来了…”

熊,高朋曾经用那种语气提到的熊,他在96年底预计的熊,真的来了。

政府救市了,几大证券报同时登出中央爱护股市、发展股市的言论,股评家也说:“中国的股市是不会崩盘的”。连绵阴跌之后的-20%,还不算崩盘?华尔街的崩盘不过-9%。

反弹了,略微的反弹,大盘涨了1%,全盘如死水一般静止,在底位漂浮,没有买盘,没有人气,苏物贸、永久更是没有任何反应。

临近中午,苏物贸终于涨回了3个百分点。我将股票悉数卖出,只留了200股永久在帐里(营业部规定,帐户中至少留一千元),万念俱灰,回到了家。

临近下午收盘,真正的反弹终于到了,苏物贸、永久各涨了7%。如果晚出半天,会少损失一万四。看着指数图,说不出的感受。

损失和先前的利润相抵后,净损失4万。四万,对于还在上学的我来说,是一个太大的数字。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我想起了那个96年底跳楼的大户,此刻,我才能真正感受那切肤之痛。就在这一刻,帐号里的数字不再是符号,而是一叠叠我交回舅舅手中的钞票。这一败,不仅牛市中两万的利润消失殆尽,更是四万的损失。不仅是暴跌前错误的满仓,更是暴跌后错误的平仓。“左右挨耳光”,这正是大家常说的最生动的词。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木然地走在街上,不时看到有说有笑的人们。他们有什么可高兴的呢。我还能笑得出吗?咧了咧嘴,发现北京的冬天竟是这么冷。

一周之后,我决定先把四万挣回来,其余的事,一边挣钱一边考虑。

去股市向周晴告别。这半年多来周晴一直悉心指点我。可惜这一战我惨败,要离开股市了,白让她费心了。

周晴站在那,还是那么充满活力。“我要离开股市了,一两年内可能不会回来了,来跟你告别”,我快速地说完。周晴看着我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只说了一声“噢”。我转身走了,趁自己还平静。

很快,我做起了兼职工作,校对、攒书、教课。一天13小时,一小时一万字,一万字6元。每天校到深夜,一边校一边计算收入,按上海永久的股价心算出股数。我依旧看好上海永久,我相信那个庄一定吃了很多货,不然盘面上不会几乎只剩下我们两个在交易。

那天,忍不住,回了股市,我看见了高朋。他在人群中,没远远站在后排。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灰,碰到我的目光,他低了低头。

他对我很重要,我犹豫了,也许应该直接走过去对他说:“嗳,你来了”,这样就会和解了,在最后离开股市之前。然而,这还有意义么?想到那四万元,四万的或有负债,这似乎成了我选择生存的前提。想了想,我走了,走出了营业部大门,感觉得到身后他的目光。

这是我跟高朋的最后一面。

做了半个月的校对,之后一家翻译公司招人,月薪3500。我算了一下,12个月就能补回那四万元。二话没说,进去做了。

远离了行情,远离了股市,是中英文的互换,是Java、Script的专业术语。每天,太阳西斜,迎着北风回家。

二个月过去了,公司决定给我们加薪。“做翻译也不错”,我想。

一天下午,经理让我去送稿,坐在出租车里,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出神地听着广播:“上证开盘1120.86点,最高1131.13点…”,熟悉的音乐之后,是蔡伟杰熟悉的声音。我的眼前一下模糊了,静止的血液开始了流动,那是我熟悉的生活,是我向往的生活。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离不开这一切。

又回到了股市,将兼职的薪水全部买了永久,200股200股买进的,怕惊动庄家(几个月后,永久借重组概念而翻番)。苏物贸的庄太厉害,几次都被它耍了,为了稳妥,决心不再碰它。

又见到了周晴,她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回来了”。

97年底那次大跌,据传是券商中只有君安空仓,大盘不跌,一直吃不到货,就在那天的关键点位上用巨量砸破了年线。形态破坏,引发技术派人士大举出货,进而引起大中散户仓皇出逃,最终引发恐慌性崩盘。

后来2000年4月,纳斯达克暴跌之后,诺贝尔奖金的获得者、XX基金的掌管人在3300点认赔出货、清算基金公司后,纳斯达克巨幅反弹,我立刻反应出,我们犯的是同一类错误:暴跌之后,完全崩溃,对市场、对自己失去信心,将货出在了地板上。

周晴的“等反弹”三个字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而且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96年底暴跌后,高朋一再强调要持股不动。

一个月后,在学校遇见了我的导师。那天头一次上他的课,导师才讲了几句话,我诧异地抬起头。他说话的风格竟与高朋如此相似!

导师不仅炒股,而且期货、外汇全做过,金融分析自成一套。我专心地跟从导师学习,不仅是他高超的分析思维能力,而且是他言谈举止间经常让我产生错觉,“是导师还是高朋”?错觉有很好的镇静效果,我度过了充实而又满足的一年半。

在这一年半中,市场进入了漫漫的熊市,下跌,反弹,下跌…许多股民深套其中,证券营业部空空荡荡,一些券商由于亏损而停止了动作,东南亚金融危机波及香港,百富勤大举出货,将B股市场推到了绝望的边缘。“空”,四处是“空”的氛围。有传言:XX券商证券分析师拍着桌子:证券法短期是利空,中期是利空,长期还是利空!…

99年初,我毕业了。尝尽了被庄家耍的滋味,我渴望进券商。长期做散户,对券商怀着敬佩的心情。看他们在盘面上兴风作浪、手法凶悍,真想进入券商,学到他们的思维方式,看懂他们的做盘语言,以后不再轻易上庄家的当,不再做愚昧的散户。同时,我也憧憬着进入券商后能够再次遇见高朋,也许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

(十六)遇到苏物贸的庄家
98年底、99年初,证券机构大整顿,都在缩编,没什么招员计划。忽闻两家券商招人,其中一家竟是96年做散户时就很仰慕的市场主力。几轮面试之后是总经理的面试谈话,是个女经理,年轻精干。一上来,她指了指厚厚的三摞简历,说在将近三百人里,他们选择了我们五个,祝贺我成为他们的一员。真希望谈话就此结束,我好找个地方轻松一下。谁知她继续说,想要我谈谈为什么要进券商,以前参与股票市场的经验和体会。我头一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捡这种话题让我说。千万别提伤心处,我再三告诫自己。停了好几秒,稳了稳情绪,一抬头碰上她期待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始说:“谈不上经验,可能更多的是教训”,想了想,这句话还行,没什么问题,业内人都知道无论是谁都会在市场里有这样那样的教训,“我曾经想过离开这个市场,因为受挫”,说这话时鼻子开始有些发酸,“嗯”,她立刻有所反应。我顿了顿,跟自己说千万别,再说一句话作个结尾就成了。感觉好点了我开始收尾,“可是我发现自己离不开它,就又回来了。”话还没说完,我就知道完了,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止也止不住。“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女经理连声说,立即起身去给我拿面巾纸……

回去后周晴问我:“你是觉得委屈吗?还是觉得进券商的愿望实现了?”想了想,我也有些困惑,“不清楚,但是好几回了,只要一提到离开那段,就鼻子发酸”。

虽然96年站在散户大厅中看着盘面时,就梦想着这一天。然而,我最终没去XXX。

第二天是另一家券商的面试,想感受一下不同券商的风格,我去了,谁想在那儿遇见了苏物贸的庄家!

我一到,出来一个宽头大耳、身材粗胖的人,别人叫他“殷老师”。“XXX”,他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你那最后一个字我还特意查了一下字典,怎么样,是发这个音吧”。“噢”,我不太喜欢跟人一见面就显出立时很熟的风格,也没多说话。

面试很简单,总经理坐在对面,殷老师主问,问的问题只要说个“是”或“不是”就成了。之后是介绍公司的大致情况,这时我诧异地听到,殷老师,他竟然是苏物贸的庄家!

“好啊,总算让我碰见你了!”我心里说,脑子里很乱,“苏物贸,害得我好苦!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庄家倒底有多大能耐”。

我被安排在研发部,由殷老师直接领导。

盘面中的庄家和现实中的人毕竟不一样。殷老师和善,也讲义气。我所见到的能够与他凶狠的盘面作风相符的,只有他的说话和写字。只要一提到股票炒作,殷老师立刻撤去他略带上海苏州风格的吐字,而换为两眼微眯,说话咬牙切齿,嗓门也陡然大起来,那神情象是要把谁活吞了。只有这时候,才能带出他的生长地——新疆的粗犷。

还有就是写字。做方案时,殷老师总是先把关键地方写好,再交给我们做。他写的方案,下面3张纸都会留下很重的印痕,而原版的纸上,更会留下多处笔尖划破纸的划痕。“老殷是有点西的”,背后大家常说。

中午吃完饭后,老殷喜欢跟我们聊天,一开始是讲炒苏物贸的事,后来是大伙请他推荐股票。殷老师笑着大声说:“我推荐的股票啊,涨起来能翻一倍,跌下去至少跌一半”。老殷推荐的股票,的确是出招凶狠,研发部的同事往往一进去就齐刷刷被深度套住,大家脸都绿了,后来才慢慢又涨起来。

三个星期很快就到了,我要去XXX了。心里很犹豫:一边是96年就许下的心愿,一边是害我甚深的庄家。考虑再三,决心留下来,知道那个跟头是怎么摔的,看看这个庄家到底是何许人也,应该是人生中更有意义的事,我想。

我留在了这家券商。

理想和现实至少有着1米的差距。

原来以为进了券商后,会碰上高朋。可业内开了这么多次会,一直也没有见到他。

我相信他依然在这个市场中。做了这行的人很少有愿意离开的,因为它是如此凝缩,如此刺激,蕴含智慧和勇气,充满惊险和激情。殷老师讲过,那年中经开和万国国债期货一场大战,异常惨烈。他那时在上海,加入了万国的空方。万国惨败,被收入申银,老殷输得身无分文,回到苏州养王八,当起了乡镇企业家。养鳖三个月,虽然赚钱但感觉这不是他的生活,于是重回期市。没钱做盘,就开始写期市评论,写稿攒稿费。那天说到这儿时,老殷笑了,说:“许多早期的期评家、股评家也是做盘做输了,又不想离开这个市场,就改作评论了”。

老殷竟然也有这么一段。我有些领悟到这就是市场。正象高朋当初说的“错要知道怎么错的”,是我的判断错了,操作错了,而不在于庄家是谁。“苏物贸”给我造成的伤痛到此为止了。

(十七)Toperson上的Sunny
新经济就象阿Q的”革命了”一样,一夜之间红遍了江南江北。随着”.com”的崛起,金融的血液–股市之中立即映射了互联网革命的身影。网络股脚踏连接不断的涨停板一飞冲天,股民逢网必扑,上市公司见网必收,一夜之间国内组建了近百家风险投资(VC),四动寻找网络项目,而收购装入炒作题材的券商也索性成立了VC部,将孵化项目过一手。在国内互联网市场踌躇、受管制之时,国内股市率先承载了新经济的震动、喧嚣和狂热。

然而市场却是牛短熊长。2000年4月Nasdaq暴跌,图表上清晰地显示着一轮升势的结束。

好在国内的股票市场相对独立,网络股引发国内股市深幅调整之后,扭困题材的大盘国企股全盘启动,将指数推过了2000点,创下十年来的天价。好在券商内互联网革命的成果犹在,除了网上交易外,券商中大多组建了各自的局域网,开盘时间,业内同行越来越多地在网上切磋技艺、交换看法。我们常用的一种软件叫做”网络互通机”——Toperson。

Toperson软件新出时,在线用户很少,就象95年8月我刚开始炒股的那个营业部。人少,不久大家就网上熟了。认识了一些网友,大多是券商里的同行,如操盘手weslley,还有原来兼职时投资咨询公司的同事无同,这回在toperson上遇到了。Toperson上也认识了一些股友,一个叫”手机”的,爱炒二线股,但似乎更爱MP3,共享目录里收集了200多首MP3,从齐秦到王菲,很全,也合我口味。每次手机一上线,我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并发下载他的MP3。后来在聊天室中碰到他时,他说我几次险些让他死机。在toperson上,大家常下载相互的股评文章看。

那天中午,来了一个人,没带任何共享文件,停留了十几分钟就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在toperson上,我感觉自己有些像鲨鱼。看到有新人进来,第一是想查出他/她的名字,就立刻把聊天室全打开,在那里守株待兔;第二是想搜到他/她的共享文件进行下载。而这个人是来了又走了,任何线索都没留下。

这人上toperson的时间是有规律的,12:45上网,1:00离开。无同说,也许这人也是做证券的。也许吧,但很多公司也都是1:00上班啊…直到那天,他下载了我的股评文章,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Sunny。我想Sunny的网上经验可能不很丰富。

如果是个网上闲游者,谁会看到”聊天室”几个字而从不进去看看?如果是个网上搜手,谁会看到MP3而没反应地走开?如果是个girl,名字结尾怎么会是-ny。应该说,我对Sunny的名字有好感,因为它让我想起了”阳光下的高朋”。

Sunny放了一些共享文件,看到他的共享文件中有股市评论,我下载来看,是篇关于大盘的看法。不会是错觉吧,他的口气有些像高朋。我清楚现在的股评大多会提到”主力”一词,我知道”缺口”、”颈线”、”回补”之类的词现在许多的散户也会说得头头是道,我明白在网上语气是无法说明任何问题的。然而,在心里我忍不住地想,”他是高朋吗”?

Sunny,这个名字太容易导致我幻想了。

然而网上毕竟是网上。记得98年我在网上认识的第一个网友是聊天室中一个叫Johnson的,他能同时跟四、五个人聊,击键速度好快。那时我打得太慢,又得琢磨半天才写一句,四通聊天室里除了他,没人愿意理我。总跟Johnson聊,知道了他在厦门,知道了他在做陶瓷生意,知道他刚大专毕业,知道他当时最大的愿望是去香港看看。我曾经问过Johnson,他总是聊,有没有跟网友见过当面聊? Johnson当时用一种很夸张的口气说”记住,网上就是网上!”后来在网上,一个叫apple的女孩只因为一次我帮她说了一句公道话,每次只要我一进”全球华人的网上聚会”的英文聊天室,她就一个劲地叫我。不得已,我换了名字登录,Apple却总能根据语气找到我。然而当我回答她:”你在找人么”的时候,她显得很失望。后来,我把Johnson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apple。总之,我认为,在网上寻人,十有八九会失望。就像追涨杀跌是股市操作禁忌一样,寻人也是网上冲浪的大忌。Sunny是Sunny,高朋是高朋,我再三对自己说。

11月初,指数再次冲过了2000点,之后越走越慢。在前期高点2114.52的面前,大盘似乎有些底气不足。聊天室里,说到大盘,大家都有些担心。那天正聊着,Sunny露面了。Sunny思考问题比较客观,思路清楚,那天我们聊到很晚。似乎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大家逐渐形成了习惯,一收盘就聚到toperson聊天室中交换看法。

写了一段股市评论,感觉压力太大,就停了下来。很快,手机打来电话问到了这件事,我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记得手机曾和我有过一次笔谈,是关于”程序员”的,我一直认为成为程序员是一件很光荣的事,”程序员”这三个字蕴含了多少新经济的科技含量,然而手机却不这么认为。他说程序员这工作极为枯燥、不能长干。说好听了,是一个好的程序员需要某种程度的变态,说难听了,这工作摧残人性。他说他最不爱听别人称他”程序员”,在他听来,这跟叫他”干活的”一样。所以我想了想,回答他说:”你曾经提到程序员的变态,做股评是另一种相似状态,整日寝食不安”…

聊天室中,碰到了Sunny,他也问到我股评中断的事。”每天写股评,太紧张了”,我说,”再说大盘在跌,也没什么好写的”。我停了停,接着写:”现在有些明白了那会儿XXX做了一阵股评后,脸都绿了,据说还惹上了不少仇家”。停了一会儿,Sunny回复:”所以写股评的人应该写出分析判断的过程,这样才有利于看股评的人作出自己独立的判断,看股评的人想看的并不是简单的一句判断涨升的话”。那天,我和Sunny聊了好一会儿,谈到了以前的股评广播,也谈到了现在”股评”已被列为第二大最不受欢迎的职业…

又开始写股评了,在toperson聊天室中碰到Sunny的时候,我常会问问他的意见。我同意Sunny的观点:炼丹术被称为化学的时候,才真正成为了一门科学,股评需要系统化、科学化,而不是”凭感觉”。

我要离开北京了,第一站会是温暖的亚热带。toperson上与各网友告别时,才知道几位朋友的生活都要出现一些变动。无同几个月后会去温哥华,Sunny和手机很快都要去上海了。toperson上几个月,大家几乎天天见面,以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日再聚。趁眼下都在北京,决定聚一次,地点定在北展。

走在熟悉的路上,向着北展走去,营业部在远处隐约可见,”看来他们对这一带也很熟悉”,我暗想。远远看见几个人站在那儿,似乎正在交谈。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迟疑着,辨认着,越走越近…他们开始向我这边看,他也转过身来,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他的表情、我的脚步都定住了……
  
阳光透过树枝照在路面上,暖融融的,又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全文完)

首发天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