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611 次) 时间：2001-05-18 23:10:52 来源：王晓红 (菩鲁) 原创-IT
一个网站的倒闭，已不再是新鲜的事件；但是，网站倒闭前，网站员工经历了怎样的”生离死别”却鲜有披露。本文算是一阕献给那些已在天堂里的网站的挽歌
天下网：情人节没有玫瑰送来送往
文/菩 鲁
4月20日，天下网（www.tiandown.com）终于关闭，没能挨过”互联网的冬天”。
在此之前，天下网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2月13日，情人节的前夜，天下网的首页突然换成了下面的内容：由于北京天下网讯科技有限公司资金严重短缺，虽然经过多方面积极的努力，但目前仍然没有结果。经公司研究决定,如果在最近一周时间内没有新资金介入，我们将无限期关闭本公司所属网站。
2月14日，情人节，几乎所有IT媒体都转载了这个消息。而在消息公布后的一周内，竟真的有一笔投资从天而降，天下网因此起死回生。可是，这次注入的资金仍是杯水车薪，天下网的起死回生并没有真正活过来，而只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刘峻：我养活大家的日子
现在，天下网行政经理刘峻最擅长的事情，应该是从铁公鸡身上拔出毛来扎毽子卖。没有这样一身借钱的功夫，他怎么养活得了大家？行政经理是不好当的，拆东墙补西墙不难，难的是他得去用无米之炊来养活一群人。
有报道说，天下网的八位创始人只走了两个，他们说错了，八个人是指我们的八位主管，真正的创始人，在那山穷水尽的日子里，一个都没有离开。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有工作，大家住在一起，每天窝在屋子里，就像巢里的小鸟等着大鸟回来一样，每天眼巴巴地等我回来，我回来了，就带着他们一群人去吃饭，好像是家长一样。公司在宣布关闭站点前的几个月里大家就都已经一贫如洗，那些日子一直如此，我们就像是一个家庭。
那时候我们甚至想，如果真的得不到投资，我们也会想尽办法把这个站点维持下去，就我们几个人，把服务器搬出来，放到一个可以免费托管的地方比如信息港之类。然后，就用我们几个人的力量，维持这个站点，用它来养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持着这个站点。感觉天下网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看着它萎缩死掉，是无法忍受的。
情人节前夜那个宣布关闭站点的网页是我做的。我们的网页高手们谁都不肯去把那样的话写出来。我从来都不做网页的，结果是我把那些话写好了，他们几个人看着那页面，评价说：”实在太难看了，就是死，也让我们死得漂亮一点好不好？”我没改，然后大家对着那个页面发了半天的呆，犹豫是不是真的要传到网上去。最后，一狠心，传上去了，几个人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回家，蒙头睡觉。可是不停地有人打电话来确认消息是不是真的，甚至有网友以为我们的网站被黑客给黑了，我们的困境没有人相信。也许因为我们在特别困难的日子里还一直坚持更新内容，从网页上看不到我们已经无力维持。这更让人无法忍受，我几乎想骂人了，可是还要强打精神去回应人们的关心。虽然对这一天早有准备，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还是很受不了。第二天2月14日，情人节，我们几个大男人，喝了闷酒，找茬发泄，再面面相觑，过了这辈子最难受的一个情人节。
现在，我们又没有办法运行下去了。我还是养活着大家，只不过，如今是用到处借债的方式。
马全治：曾经我很有信心
”软件天下”是天下网的招牌菜之一，马全治负责的就是这个板块，领导着自己和手下的一个”兵”。从天下网创办至今，马全治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我进门的时候，25岁的大小伙子正打电话给妈妈：”帮我把这个月的手机和电话费也交了吧！”我想笑，却没笑出来。
人们从网上看到我们贴出那份告示的时候，我们可以说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我们每个人都发动了个人所有的关系，去联系投资。记得当初创办天下网的时候我们找投资，只在网上给投资商的网站就发了一百多封商业计划书。这次，我们和投资商谈了几个月，都没有谈成，很多投资商都表示了意向但是都没能落实。
生活上我们就是凑合着过。公司好几个月没钱发工资，过年的时候，好多人都没有回家，也不能算是因为太热爱工作不回家，而是真的没有钱回去。那时候我们每天就是一大堆人挤在一套房子里，白天会到公司去工作，其余时间根本不出门，哪里也不去，因为连路费都出不起。当初创办网站的时候我们就只有一个特别简陋的办公环境，那时候是一个33.6的猫带四台机器上网，也不能算是办公环境了，就是一个住房，客厅里扔一大堆机器，客厅里睡的也是人，卧室里睡的也是人，到处扔的都是光盘什么的。我记得《新周刊》来采访的时候，拍的照片，高春辉的背景就是一个蒙着花被子睡觉的人。网站建起来了，刚过了几个月好日子，就又回到了当初赤贫的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我们甚至开玩笑说，干脆晚上在公司开网吧，高速上网，我们20台机器，每晚也可以赚千把块钱呢。
公司后来在首页贴出来那个东西，连我们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火，然后那么快地就能够重新活下来。当天所有有IT报道的网站都报道了天下网的事。我们本来已经要放弃努力了，就是觉得我们的站点要是真的死掉了，也不要像其他一些倒掉的站点一样静悄悄地就消失了，至少，对我们的网民负责吧，告诉大家我们要关掉了，有想下载的软件啊桌面啊什么的要赶快。当然也希望有其他的我们没有联系到的投资商可以看到，也许就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看来我们是对了，有些媒体说我们是炒作，可笑的是竟然还有其他的公司借我们来炒作他们自己，比如在网上说”已经与天下网联系投资事宜”之类。其实，就算我们炒作，也不会这样去炒啊！那时候，我们是真的不容易。
情人节那天，带着郁闷的心情在家里待了一天，晚上，还是约了一个女孩出去喝酒。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酒吧，那里很便宜，八元钱一扎的啤酒，在北京是很难找到这么便宜的地方的。又约了刘峻他们一班哥儿们出来。然后，就简单地因为喝了酒也浇不灭心里的那股邪火，自己人找茬打了一架。
现在，又是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不能说是习惯了，只是觉得可能是网络的大环境如此吧，我们虽然尽了力，可是既然没有办法，现在反倒平静了。
陈涛：只是想做点事情
”我们做得挺好的。”陈涛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显得很委屈。是的，他负责的”桌面天下”是很多网民的最爱，丰富而精彩，而其中很多精彩的桌面就是陈涛本人的作品。
我在天下网一直比较投入，因为都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较得心应手，和这些人之间也已经磨合了很久。我是学美术的，桌面天下给了我一个广阔的空间，现在做软件下载的网站很多，而软件下载站点是需要一定的基础去积累的，而且，能够吸引的网民也相对比较专业化，面比较窄。做桌面就不同，是普及型的东西，大家都可以看，不只是搞电脑的人，普通上网的人都会对这种可爱的桌面感兴趣。浏览量大，就有商业价值，所以我特别坚信我们能成功。我从来就没想到过走。因为站点是真的很好，我们的站点本身有内容，没钱只是暂时的困难，就算是卖，也一定会有人买。
到去年的11月底12月份开始，公司就出现了资金危机，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人主动离开，在此期间公司裁员一半。这也不应该算是裁员，因为当时已经做出了明确的通知，如果大家愿意留下来可以留下，如果不愿意，也可以自己找工作。从12月份开始，一直到3月份，公司留下的员工基本都会来上班，虽然时间可能不稳定，甚至会到一两点钟才过来，但基本都会来。那时候已经根本没有钱发工资，可是大家还会到公司来，真的很难得。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公司到底能不能撑下去啊！
我在刚知道公司没有钱了的时候心里很难受，因为自己觉得我们不是没做好，做得挺好的，只是生不逢时，毕竟我们的网站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如果，我们只是做得很一般，那么这个站点死了也就算了，可是我们已经有一定知名度，口碑也很好了。无论从内容上还是形式上我们都很有自己的特色，也真的投注了太多心血在里面，当时我们的心理就是只要站点的服务器还能撑一天，我们就要认真地做一天，只要网民们还能访问到天下网，就会看到天下网每天都在更新。而且那时候感觉要更新的东西好像特别多，有时候甚至比我们正在发展的时候还要多，当时总是去找一些好的东西放到我们的网站里，潜意识里总想着，如果现在不做好，也许以后就没得做了。贴出告示那几天我们的访问量大得惊人，也许是许多网友都觉得如果不赶紧把我们的一些好东西下载，以后也许就找不到了。
贴那张告示的时候，我就站在刘峻身后，看着他这个不懂页面的人，也许是从潜意识里把那种无奈和挣扎就用那种触目惊心的页面表现了出来，惨烈的大字，刺得我眼睛都痛。
高春辉：”高春辉闭门思过中”
几度悲喜，天下网的金字招牌、创始人”中国第一网民”高春辉变得很消极。他的儿子满月的那天，收到了几十包”纸尿裤”，不知道到现在用完了没有。
1月26日，老婆生孩子。此前，我也就是等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医生护士围前忙后，孩子理所当然地生下来，然后把一个小脸皱巴巴的小生命抱给我了。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样子像个小老头儿。孩子一哭，我们也分不清是饿了还是尿了，理所当然地就把丈母娘给接到家里伺候月子。网站的事，我就只好自己在肚子里憋着。
情人节没过，网站的那个页面贴出来后，我发现从那个页面缺少一个进入网站其他页面的链接，就要他们制作了一个，然后，就不敢上网了。借口老婆生孩子，我每天就躲在家里，偶尔偷偷地上网看看，都是隐身登陆，名字也改了，叫”等待东山再起的高春辉”。即便隐身上线，还是有很多人发消息来，特别是一些记者，总是执著地问这问那，我就只能假装自己不在，一言不发。
后来，拿到了一笔资金，那笔钱可以让我们暂时维持网站的运营。儿子满月的时候我也就和朋友们小小地庆祝了一下。那时毕竟心情好了很多，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大伙要”婴儿纸尿裤”作贺礼。大家都知道天下网又活下来了，外界都猜测这个投钱来的是谁。我们就成了热点，隔三岔五的就有电视台来录像啊，记者采访啊什么的。连大厦的门卫都知道我们，对面公司的前台小姐常常说，看着这么个又小又破的公司，还总有人采访？更滑稽的是电视台录像的时候，想要取几个公司的镜头，我们公司甚至连挂钟都没有，大家从电视上看到的那几株绿色植物啊，墙上的钟啊，都是在物业公司的办公室拍的，借的人家的景。而我们的公司，就是不大的一间办公室，一大堆人弯在自己的电脑桌前盯着显示器在干活。
没有人知道，我们只拿到了勉强够维持一个月的运营费用。和其他的员工一样，我们都只补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接着投资给我们的公司本身的经营也出现了问题，自顾不暇，就更别说继续支持我们。现在，我甚至不能解聘员工，因为一旦解聘，就需要支付所欠的工资，而我们根本就没有钱来付，一切，只等着公司关闭后的财产清算了。
我买房子是借的父母的钱，到现在已经半年没有什么称得上是收入的钱拿回家，老婆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孩子会在饿的时候哭，尿了要换尿布。现在我已经骑虎难下，房子的月供等费用加上家用，我如果赚不到8000块是没有办法承受的。老婆说我是”陷入低谷的金领”，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低谷呢？公司解散后，如果你在网上看到我，名字也许已经是”高春辉闭门思过中”……
张莉：已经习惯了上班不给钱
做行政的小女孩张莉轻巧地微笑着，说：就当我在天下网军训了半年吧！
2000年11月我到的天下网，做行政工作。结果是第一个月开始，就没有钱发工资。当时就是觉得这个网站不错，特别是同事之间的那种融洽的气氛，让人不忍心离开，就一直坚持了下来。我家在北京，所以就不存在生存的问题，家里有时候会问起工资的事，我就随便搪塞过去。工作几年了，也有一点积蓄，就先用着，也不是特别艰难。就是有时候手头会感觉有点紧，那就减少些不必要的花费就是了。
我到天下网工作，学到的最大经验就是：我比较擅长对付讨债的人。公司欠着各种名目的大大小小的债权人各样的债务，小到办公用的纸笔，大到办公室的租金，我们都能拖就拖，当人家打电话来或亲自来要账，我已经不那么尴尬，并且从容应对，各样的费用更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了。
到2月份的时候，我的工资已经欠了三个月，然后在网上宣布即将关闭的消息，我们自己是不惊奇的，只是觉得很无奈。14日是情人节，和往常的情人节一样，收到了巧克力和玫瑰花，然后去逛街。男朋友终于小心翼翼地提起了网站的事，试探说是不是我可以换一个工作，我忍着没有和他争执，轻轻地把话题转了过去。
然后，网站就又拿到了一些维持下去的费用，我们补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我做行政的，工资还不到2000元，然后一直到现在，就没有再发过钱。反正是已经干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上班不给钱。有时候想，有好多公司的 员工因为晚发了几天的工资就要滋事，我是不是太老实了？或许，以后如果换了工作，到了新公司，每个月按时发薪，我没准还会不适应呢！
（《中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