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工的尴尬 - 已发表文章 - 王缉志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42 次) 时间:2000-08-05 21:18:48 来源:王缉志 (王缉志) 原创-IT

总工的尴尬
王缉志

一、主管开发的执行副总裁的尴尬

我在1984年从冶金部自动化所辞职,加入了刚创办的四通公司,主持开发了四通打字机,在刘韧著的《中关村问题》一书(www.liuren.com)中我已经讲了其过程;到了1992年,我又离开了自己参与创业的四通,再次辞职出来自己办公司,又经历了酸甜苦辣的创业过程。我谈谈自己的经历和体会,也许对想创办科技企业的科技人员可以有些启发。
四通初创阶段,我主持四通文字处理机的开发,但到MS-2403型号之后,我的权力就渐渐被剥夺了,原因是我对MS-2406的开发持有不同意见。名义上,我还是SOTEC的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SOTEC重要的会议仍然参加,但对打字机的开发我已经说了不算了。当时,我同科学院声学所谈合作,要利用他们的成果在打字机上加入语音输入功能,又和刘迎建(汉王集团创始人)谈合作,想把手写输入功能加到打字机中,另外和表形码输入法作者陈爱文谈合作,想把表形码装入打字机,但很快我发现,我和他们谈合作都是浪费时间,因为作为SOTEC“主管”开发的副总兼总工的我,和别人签的合同等于废纸一张,当陈爱文拿着合同去公司财务取支票时,被告之“总经理说的:这个合同不能算数。”更令我气愤的是,我由于担心该合同不被批准,在签合同之前已经在口头上得到了SOTEC总经理的同意。
于是1988年起,万总把我从开发打字机的中日合资的SOTEC调到了四通集团,主管集团的开发工作,SOTEC的职务虽然未撤消,但只剩下了名义,我不再过问打字机的开发工作了。到了集团,我新招聘了一些开发人员,又成立了集团开发部。
但是,经过后来的实践,我觉得集团开发部和整个集团是脱节的,这个问题体现在几方面:
首先,开发费用不落实。综观世界上的著名IT产业,都要从销售额中拿出5%到15%做开发费,当时四通集团的年销售额在2亿元左右,1%也有200万元,但我作为主管开发的执行副总裁,除了可以每月定一下开发人员的奖金外,每个开发项目,都要写报告经董事会批准才能拿到开发费,这样一年算下来,开发费用包括人员工资奖金在内约50万左右,只占销售额的0.25% 。每次开董事会或总裁会,只要谈到开发费,总是没有实质结果。我向公司要开发费,很象社会上的福利事业向企业拉赞助那样。而公司在广告费上的支出却不吝啬。所以开发部的日子还不如广告部好过。
其实,公司拿到的很多银行贷款都是打着开发产品的旗号,我们开发人员常常要为集团财务部门写项目可行性报告,以便去贷款。但是贷来的钱却用到了其他方面。
其次,开发部好象是集团的装饰品,它是悬空的。因为集团有很多所谓“实体”,叫做四通XX公司,他们都有自己的营业执照和资金帐号,他们和集团之间是投资和被投资的关系,他们有利润要向集团上缴一部分,但自己也有一定的自主权,说穿了,就是集团每个领导都有一块自留地。董事会这次开会,可能要讨论下属出租汽车公司的投资问题,下次开会又可能讨论某某房地产开发的问题。可是开发部没有自己的独立帐号,不是实体。我离开四通之后再回想起来,觉得我早就应该放弃开发部,也应该去搞一个实体。
那么开发部开发的产品由谁来销售呢?没有人销售。因为任何一个叫四通XX公司都不管,它的负责人会说,是谁让你开发这个产品的?卖新产品是要冒风险的,谁承担这个风险呢?因此,该XX公司如果高兴的话,宁愿自己成立一个下属的开发部,自己去解决开发经费,开发他愿意开发的产品。这样一来,集团下面各公司就出现了很多个小开发部,而集团的开发部也想成立一个销售部,以便卖自己研制的产品。大家可能没有听说过苹果电脑公司的开发部门要自己去卖苹果电脑吧?但我当时就面临这个问题。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这是因为集团公司的决策层大多数对技术是外行,每到开董事会决策开发项目时,我在向他们做可行性报告时都有对牛弹琴的感觉;说实在的,管出租汽车公司的领导更关心的是他自己的出租汽车公司;管房地产公司的更关心如何从集团得到买地的款……。因此,批给我开发费,也只是一种权力的平衡,似乎是说,这点钱给你折腾去吧。所以我们的开发项目好象是我带领开发人员自己做来玩的,我没有感到这些项目与公司的发展战略有什么关系。我在开发的时候就已经发愁有没有人去销售、如何销售了。这与四通刚成立时全公司上下一心做打字机项目有极大的不同。
第三,在四通打字机中,我和孙强都有技术专利,属于职务发明,按国家有关规定,我们个人应该可以提取一定比例的报酬,我和孙强计算过,觉得这笔报酬应当在数百万元左右。但是,我们向集团提了多次,集团领导层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后来提出,这笔报酬我们个人不要了,由集团提留之后今后作为给开发人员的奖金,由我来支配使用,以推动开发工作,就连这样的提议都未获批准。
在1992年当我想离开四通时,四通董事会的全体成员每人都发言挽留我,我就在会上说,我在打字机中有发明专利,我又是总设计师,打字机已经销售了十七万台,每台售价一万三千元,就算每台只给我10元,我也该有170万元,我希望董事会对此有个说法。结果大家沉默。我又说,按国家规定,应该给我专利的报酬,我只希望大家表个态:是否应该给报酬?至于给多少,是个需要计算的问题,可以以后再说。我说完后,大家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董事长沈国钧说了一句话:“要是给你,我们这些创业者又怎么算?”我很奇怪,给专利报酬和创业报酬是两回事呀!就算是在国营单位,专利发明人也可以按规定拿到专利报酬,何况四通在打字机上赚了这么多钱呢。说实在的,集团最高层领导对技术开发人员应得的报酬尚且这种态度,叫人如何不寒心!当时要不要离开四通,我心中很矛盾,但这次会议更坚定了我离开的决心。
上面说的,只是表现,产权不清问题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但也不是唯一原因。
但是,实体的头有着更实在的利益。且不说出租汽车公司的例子,就算是四通XX设备公司,假定它一台设备进价是1万元,它卖给中关村的另一家个体的公司(很可能就是该实体的头的妹夫开的公司)1万零5百元,而后者以每台1万2千5百元卖出去,你说利润哪里去了?最终的买主可能本来是到四通的门市部去谈买卖的,最后成交可能在这家小公司,而买主也拿到了回扣。这样一来,三方都有利。四通XX设备公司的年销售额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还有一点利润),可是这家小公司却实实在在拿到了利润中的大头。所以,四通也养肥了周围的很多小公司。
因此,尽管集团的总销售额很高,但也流走了很多利润,象一棵被蛀空了的大树。在这样的集团中,开发部好象只是集团高技术形象的象征。到了我离开四通的前一两年,我作为集团的主管开发的执行副总裁,平时很少有机会和总裁说得上话,到了下班以后,如果有事情要找总裁,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我想想,觉得除非坐享其成,否则这个执行副总裁当着也没意思。不光我是这样,其他很多领导干部也如此,一个集团的领导层到了如此状态,这个集团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

二、新产品开发的遗憾

我到了集团之后,集团开发部开始做英汉机器翻译系统的开发工作,四通做文字处理机开发之后做这个项目也顺理成章。当然,首先要做的基础工作是要建立电子英汉词典数据库。既然有电子介质的英汉词典数据,自然就想到可以开发掌上型的电子英汉词典了,所以我在1988年集团开发部刚成立的时候就提出要做类似后来“快译通”这样的产品。按当时的材料成本计算,每个要卖到1000元以上。当我提出这个开发动议时,很自然地遭到了反对,决策者们的观点很明确:“在书店买一本袖珍英汉词典只要2元,你这个要1000元,谁会要?”
过了一年之后,集团董事、香港四通的总经理王安时提出,应该开发电子词典,他向来是对市场很敏感的,可能他在香港已经感觉到了该产品的市场前景。于是这个开发项目被重新提了出来,在王安时的协调之下,我和老王到了日本,通过日本广岛贸易株式会社,四通和夏普公司在东京达成了合作开发电子词典的协议,计划由我带领集团开发部和夏普开始这个新产品的开发。在项目确定了之后,双方讨论具体开发工作的会议定在了1989年6月5日在北京和平宾馆举行,日本夏普的代表团在6月4日抵达北京之后,恰好遇到六四风波,预定的会议无法按时举行。然后,日本方面邀请我们到日本去搞开发,我们的出国手续也由于同样的原因未获批准。就这样,四通和夏普在电子词典上的合作未能进行。应该说,电子词典项目本来也应该为四通带来新的利润增长机会。
此外,还有一个开发项目,被我自己扼杀在萌芽阶段。那时候,寻呼机已经开始在市场上热销,我也有一个。我看着这个小东西,立刻想到可以做汉字的寻呼机。接下来我计算了一下,起码要把3755个常用一级汉字的字库放在里面,按当时的价格计算,一部这样的汉显寻呼机要卖到三四千元,我断定是不会有市场的。我哀叹:由于英语只有26个字母,可以使用这样方便的产品,而中国人却没有福气呀,谁叫我们有这么多的汉字呢!于是我就把开发汉显寻呼机的计划抛弃了。
现在回过头来看,无论是电子词典、还是汉显寻呼机,目前都很畅销,价格也很便宜。这说明了一个道理,开发新产品的时候,主要的着眼点是看该产品是否适应了社会上的需要,价格因素是次要的。如果它实用,随着市场的拓开和产量的增加,价格会迅速下降。半年前,我在做可视电话的可行性分析时就谈到,尽管目前一台可视电话的价格在五六千元,但过不了多久,其价格就可以作到三千元以下甚至更低。
在1991年,我们开发部和日本Roland公司合作,王岩担任开发组长、朱峰负责技术,花了40万元开发费和一年多的时间,开发成功了SDP-7数码钢琴,并做了十台样机,其中一台运到日本Roland公司总部去测试并得到了好评。在日本,数码钢琴的价格相当于普通钢琴的90%,参照国内市场上普通钢琴的价格,我们的琴计划卖八千元(成本在三千多元)。当时我们的观点是,一个1000人的单位,可能只买一两台四通打字机,但可能会买10台数码钢琴,因为前者的消费对象是单位,后者是家庭。数码钢琴有力度感、有纯正的钢琴音色、演奏的乐曲可以存储和重放,可以和电脑通过MIDI接口连接、无须调音、可以带耳机练琴而不影响他人,等等。这类产品在中国的市场上还没有国产品,进口的产品售价都在万元以上。我在1992年离开四通时,把该产品的生产权从四通买了出来,打算由新公司来生产,遗憾的是,我的新公司(创通公司)的合资方是新加坡的Creative公司,Roland公司与Creative公司在数字音乐技术上都是国际上的著名厂商,是竞争对手,Roland的董事长对我说,你既然已经选择了Creative,我就只好和你分手了。于是数码钢琴的项目就这样流产了。

三、再次创业的艰辛

我在1992年秋离开了四通,导火线是香港的王安时在6月11日开始挑起的公司领导层的权力斗争,这种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这次比较严重,我是站在老王这边的,我开始并没有打算离开四通,但随着斗争的发展,我觉得从情理上已经很难呆下去了,因为面子已经撕破,不走也得走了。整个内部斗争的过程在这里我就不说了,因为说来话长,说不清楚不如不说。
在我离开四通的同时,联想集团的倪光南也不再担任联想的总工程师,与此同时,新天地公司的总工程师、中文之星软件的开发主持人王志东(现任四通利方公司的总经理)也正准备离开新天地公司。王志东要离开新天地的时候正值我要离开四通之际,那时四通正在和他谈准备让他进入四通,这时,王志东夫妻和CCDOS中文平台的主设计师严援朝一起到我家,劝我不要离开四通,他们说他们正准备加入四通,并希望我能继续留下和他们一起做些新的项目。
我理解他们的用意,也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我把我在四通的各种遭遇和我对四通的看法无保留地向他们做了介绍,并说我已对四通彻底失去了信心。其实,王志东离开新天地的原因和我离开四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而严援朝也有类似的经历。后来,他们又请我吃饭,再次希望我留下,可是我决心已下,没有同意。
而正在这时,我一直和新加坡的Creative公司的总裁谢广成接触在谈合作,(我和谢是由李慧勤介绍认识的,李慧勤当时在Creative公司研制中文文字处理系统,她研制的汉神系统后来在国内有相当大的市场。)他得知我想离开四通后,表示他的公司正想在中国设点,于是我和他相约在东京会面,讨论成立合资公司的事,他承诺由我任总经理在北京创办以多媒体为主要项目的公司,规模是注册资金200万美元。那时Creative公司刚刚在美国上市,是新加坡第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他们公司的Sound Blaster声霸卡那时正在迅速占领世界市场。
一方面是我在四通不好呆下去了,一方面有世界知名的多媒体电脑公司要在华建立合资企业请我出任总经理,于是我决定离开四通。
也正在此时,王志东和严援朝加入四通,后来成立了四通利方公司。
我离开四通时,并没有得到什么报酬或补偿,我在四通办公时用的2401打字机被要了回去,我开的宝马轿车被骗了回去。所以,我是空着手从四通出来的。由于我没有资金,当时谢广成总裁答应我成立新公司时可以先不投入资金,而给我们购股权,等公司发展了之后,再用利润来回购自己的应占股份,这种做法叫做Stock Option。
王安时、张其春、王玉海和我四个副总裁一起辞职从四通出来,在1992年8月18日在北京丰台开发区成立了新四通。王安时没有介入新公司(这使我们三人都感到失望,因为我们四人中只有他是有资金能力的),由我当董事长兼总经理。
随后,与新加坡的合资公司相继成立,起名为北京创通多媒体电脑公司,“创”是Creative,“通”是新四通。注册资金200万美元,新四通占20%股份,中国大恒公司占10%股份,其余是Creative的,谢广成是董事长,由我任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李慧勤是董事,大恒公司的总裁张家林也是董事。
本来在我离开四通前,和谢广成说好我不出资金,先由他们垫上,以后从利润中补回。但等到合资公司成立之后要验资的时候,他们变卦了,谢说他们的董事会不同意这样做,要我必须实实在在拿40万美元的资金投入,否则他们就不干。已经到了这时候,我都从四通出来了,再倒退说不干也不是个办法,但是我真不知道该到那里去弄这40万美元?在四通的时候,我只管开发工作,翻开我的地址簿,里面没有任何金融界的人,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一周之内,我从一个素不相识的、被称为中国首富的一个姓牟的私营企业家那里,借来了相当于40万美元的人民币,过了入资关。如果不是他的慷慨帮助,我还不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呢。
在办创通之前,谢广成和我讨论过公司的发展计划,描述了一个如何在中国建立多媒体开发基地……等等的美好远景。但公司成立后,谢不管创通的事,他们公司指派了一位姓杨的先生过问我们的业务,而这时公司的方向变了,没有什么开发的计划,倒是首先要销售声霸卡,当时的声霸卡每块要售1000多元,要开拓市场很艰难,我从过去以搞开发为主,要改变为管销售,感到力不从心。
这倒没什么,更使人不舒服的是这位杨先生很看不起中国人,处处表现出不信任我们。当时和谢广成谈合作时的友好气氛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气氛,好在李慧勤还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说话。另一方面,当时想生产数码钢琴作为合资公司的产品,也由于Roland的不合作态度而作罢。
新加坡方面确实打过来140万美元到了合资公司的帐上,我们三方的资金共计200万美元一分不少都入了资,按说这个条件很好。但是接下来,Creative要我签一个假合同把70万美元以购买技术的名义打回去,我没同意,这显然不公平,如果要把资金抽走,我们三方都要按同样比例抽走。此外,我虽然是总经理,但在财务上我不能随便处置帐上的钱,公司开业不到半年,对方就派人来查帐,尽管我没有胡花公司的钱,但我拿了合资公司的一张20万美元存单到银行为新四通抵押贷款,这事先未请示他们,虽然在他们来查帐之前我已经将存单赎回,可是由于我手下的财会人员告密,我的总经理位子随即被新加坡方面派来的吴先生接替了。
由于在这里和Creative合作不好,我们新四通就退出了合资公司,只剩下了大恒公司占10%的股份。其实,这也只是导火线,因为本来他就是要全面控制这家公司,使它成为声霸卡在中国的一个批发部,公司成立之后,新加坡方面既没有输入什么新技术,也没有想搞开发的意思,我的总经理即使继续当下去,也只是为他销售声霸卡产品而已,这也不是我的长处。后来几年的实践也证明了这点,它卖声霸卡的利润都留到了他们国内,我离开四通时从公司带出了几个高级开发人员,后来先后都离开了创通公司,过了两年,大恒公司也撤出了。

四、四通答应给我创业股

到了1993年5月,四通正准备在香港上市,上市的时间定在8月。这时,四通董事长沈国钧找到我,希望我做些配合工作。原来,四通在上市前要由推荐其上市的证券公司对其所有的企业进行清理,理顺所有的产权关系。四通在香港有几家企业,虽然产权是属于四通所有,但当时是以私人名义注册的。名义上的所有者是6个人,有一个人占5%股份,其余的5个人各占19%,我是这5个人中之一。沈国钧说,为了理顺产权关系,这6个人都必须把自己的股权卖给四通,否则将影响到四通的上市准备工作。
这6个人中除我和王安时以外的其他4人还在四通,他们均以1元的象征性价格把在香港公司中的股份卖给了四通,因为我这时已经离开了四通,我就对沈说,我作为四通的创始人之一,四通对我也应该有个说法,否则我不能随便将香港的股份处理掉。
于是,由我和沈国钧协商起草了一份协议书,由四通的董事会全体成员在上面签了字,协议规定了两条:1. 承认我是四通的创始人,答应给我创业股,至于该给多少,沈说现在很难说得清,于是在协议书上写:我的创业股“和四通的其他董事享有同等待遇”。2. 我在四通文字处理机中的专利,按国家有关规定“应得到自己合理的报酬”,1993年12月31日前解决。这最后的时间限制,是王安时建议一定要写上的,老王说,不写上时间,他们肯定要赖帐的。
在得到了这纸承诺之后,我也签署了将我在香港公司中的股份无偿交给四通的协议。我当时的考虑是:1. 尽管我在那里占19%股份,但由于整个四通集团产权不清,因此并不意味着我就应该占有19%,这个问题应公正处理;2. 如果我坚持不签字,将影响四通股票在香港上市,对全体四通同人都不利。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自行决定和四通签协议,而应该请律师在法律上把关,以保证我的权益。
四通在当年8月按计划在香港上市了,到了这年年底,我找到了沈国钧,要求兑现协议的条款,第一次接触他说要研究一下再答复我,当我再次找到他时,显然他们已经研究过了,对我的答复是:1. 由于四通所有的董事都没有得到创业股,所以你也没有创业股,因为四通的股份里面根本就没有创业股一说;2. 专利报酬的问题另行考虑,需要计算。
我很生气,觉得受愚弄了,我立刻拨通了给北京市副市长胡昭广的电话,告诉他这一情况,他叫我把和四通的协议给他传真一份,我把协议传给了他,他在传真上加了一句话后转发给了四通:“既然答应了,就要说话算数。”
不过,副市长的批示也不起作用,过了一个月,已经到了第二年的年初,我又给胡市长打电话说,四通再不兑现,我要通过法律手段起诉四通了!胡市长说,对,应该运用法律手段。
我找了律师,在1994年4月30日向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诉讼,开始了漫长的法律处理过程。
我先后换过两次律师,每当律师接手我的案子时,都信心百倍地说,我们要主持正义,这个官司一定能打赢,但随着处理过程的深入,情形就不那么乐观了。关于我的股权问题,律师都觉得有难度。四通在给法院的答辩状中对此事的说法是:四通对承诺“现仍无异议”, “但作为创业者是否都将获得创业股却值得说明。创业股的提法,仅见于国家科委与国家体改委与1992年国科发改字第796号文,该文第十一条对高新技术企业股份制改造中存量资产部分量化问题作了原则规定。但实际上,高科技企业存量资产量化问题,一直未被国家主管机关最后认可,公司股份制改造和注册登记最终执行的是国家体改委颁布的《股份有限公司规范意见》。各高新技术企业在股份制改造过程中,也均无兑现创业股的先例,并且,四通集团的国内股份制改造也因种种原因搁置而没有进行,公司创始人也无一人通过任何方式获得过公司的创业股。被答辩人以5月13日集团公司董事会的承诺为由要求支付创业股,缺乏前提。”
相对而言,专利权益比较容易处理,所以律师建议先从专利权益入手。遗憾的是,当时在我和四通签协议时没有请律师,协议上用了专利报酬“按国家有关规定”的模糊说法,到了和四通对簿公堂时,找到国家的有关规定,发现规定上关于报酬的条款是针对国营企业的,而上面写着非国营企业可以参照此规定自行决定报酬。我的律师说,按理民营企业应给付不低于国营企业的报酬或更高,但四通的律师说,既然民营企业可以自行决定报酬,我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愿意不给也可以不给。
于是,看来简单的专利报酬问题也不简单。而且,由于现在的诉讼是由原告方举证,既然我要求四通按利润的比例给我专利报酬,我就必须提供四通这些年共获得了多少利润的证据。而我一个个人如何能得到这些证据呢?尽管我在四通时也是公司领导人,但是手里并没有财务方面的数据。当然,可以委托有关的财务公司去取证,我也打听了,但其收费是依照被取证单位的年销售额计算的,按四通的规模,我要得到利润的准确数据,需要先支付上百万元的取证费!如果我的专利报酬真能拿到数百万元,这个费用我来出也可以考虑,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从四通讨回多少报酬了,它是千方百计能拖就拖,能赖就赖。
通过很长时间的诉讼,我的专利报酬问题总算有了结果,虽然只是象征性的胜诉,但毕竟是胜诉了,我已经累了、也烦了。应当感谢北京专利局,他们也想了很多办法,才使该案有了结论。
尚未解决的是我在四通的股份问题,要想解决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这个问题上,王安时的情况比我就好得多,因为他是香港四通的总经理,有自己的一个实体,因此他离开四通的时候,香港四通买的写字楼、住房、汽车等他都带走了,分到了3千万港币以上的资产。

五、进入彩色印刷领域

从创通撤出之后,我不想再参与多媒体的领域和创通去有什么瓜葛,便进入彩色印刷领域。
当时,国外的彩色印刷进入了一个新时期。传统的用电分机分色的工艺让位给桌面排版系统,这是彩色印刷的一个革命时期。以前一台电分机要几十万美元,而一套用微机的彩色桌面印刷排版系统,只要几万美元,也就是说,扫描仪、电脑和照排机组成的系统就可以完成印刷厂电分车间的活,国外的很多城市,已经出现了很多称为“输出中心”的机构,我看到了一个新的市场机会。
北京桑瑞斯公司是首个引进这种新技术的公司,它的总经理孙立博博士有很优秀的电脑印刷技术,他们用Photoshop处理图象,用QuarkXPress及PageMaker排版,作出很好的彩色印刷品。北大方正虽说是在做彩色印刷,但Photoshop 和QuarkXPress等等优秀软件的性能,我感到还是比方正的产品更强些。我那时花钱买了照排机,装了Photoshop和QuarkXPress软件,采用了加拿大Top公司的PostScript中文字库,开始钻研彩色排版技术。
应该说,中国印刷界中的老一辈印刷专家那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彻底改变印刷设计和排版方式的革命风暴已经到来,我写了很多文章在印刷刊物上发表,指出即将会有很多输出中心出现在各城市,他们会采用桌面系统。桑瑞斯的总经理孙立博更是努力介绍很多新技术进来,和桑瑞斯不同的是他采用苹果机,我们采用PC机。
于是,新四通——这时已改名叫新宝石电脑公司,开始向全国推广用PC机做硬件平台,用Windows做软件平台的彩色桌面印刷系统。
现在回过头看,我在1993年就开始致力的彩色桌面印刷系统,方向没错,时机也对。彩色输出中心在全国各地到处可见,现在到书店去看,介绍使用技巧的书不下几十种,而我开始做这项目时,就是在香港也只有一种介绍Photoshop技术的书,国内多数人都没听说过。但是,我的公司却亏损了,几年下来,没有赚到钱,反而赔了钱。
为什么会赔钱呢?我总结有以下原因:
首先,我销售的彩色印刷系统的成本太高。我的系统中的所有软件,如Photoshop等等,都是从原国外厂商处买的正版软件。不但如此,我还曾经到加拿大的Corel公司的总部去过,签了一个在中国销售Corel软件的代理协议,并购买了一批正版软件来卖,结果是多数卖不出去。很快地,Photoshop和Corel软件的盗版光盘就出来了,我花了很多资金进口的Top字库也在盗版盘里随地可见。因此,我投在购买正版软件上的钱全部赔光。
而我销售的照排机,都是从正规的海关渠道缴税进口的,但我发现很多同类设备销售价格比我的成本还低得多,事后我才得知,它们多数在进关时偷漏了税款。再加上象北大方正这样的公司,进口时一次定货就几十台,而我公司资金有限,只能一台一台地买。这样在进价上也差了很多。
这样一来,我们的系统报价就比别人高很多,而且价格很难再降,其结果是用户到我这里谈系统集成方案,当方案确定之后,却到别人那里提货付款,我成了人家的免费咨询站。
其次,彩色印刷系统是系统集成项目,和用户签了合同后,用户通常只预付部分货款,等设备安装调试正常工作之后才付余款,而用户多数在系统安装完后给你挑出各种毛病来而不付剩下的款。所以往往做了半天没有赚着钱。
第三,我们公司从一开始就是没有资金,因此一切靠借款起步,但是我们作为民营企业又拿不到银行的正常利率的贷款,只好向企业去借高利贷,在1993-1994年期间,这种贷款利息高达年息30%,即使赚到了钱也被高的利息吞噬了。
第四,我没有注意勤俭节约,租了比较高级的写字楼,还买了汽车,没有量力而行,其实这些支出属于奢侈,在公司没有真正获得利润之前,这样做无疑是加大了自己的负担,这些费用一旦花出去,就没有影子了。虽然当时看公司很象样,有面子,但一旦公司亏损,债台高筑,最后也还是没面子。
在我刚离开四通的时候,有人说:你是爱迪生办公司,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非垮不可。我还在四通的时候,对公司领导人的很多做法看不惯,发现如果想拉拢政府官员,有很多巧妙的手段,如帮助安排其子女出国学习,给其夫人提供用车,给其情人提供在国外可以随意购物的信用卡等等。几年下来,我感到确实有很多事(如贿赂官员、偷税漏税)我干不来,在当前这种不规范的市场环境下,不得不甘拜下风。
此外,我们从四通出来的时候,有几十个部下跟着我们出来,现在分析起来,这也是很失策的。因为这样一来,公司就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一开始就有一群人要吃饭(其中部分人进入了创通公司,但还有一些人在新四通里),要你给他们发工资,因此,虽然我没有从四通带出一分钱,但我每个月要给新四通的职工发几万元以上的工资,既然他们跟着你走出了四通,你总不能不管他们的生活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要拿存单去为新四通抵押贷款。所以新公司在一开始,就已经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由于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好,我就开始想办法摆脱这种困境。我的困难还是在于资金,因为其它的原因可以想办法,做错了的可以下次改正,但没有资金公司就不能维持。但是,也有的人是有钱而找不到项目。在别人介绍下,我开始进入金融的圈子里和金融家打交道,金融家们果然很有钱,他们休息时在一起玩麻将,输赢一掷就是几万元。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我们很穷,穷得只剩下钱了。他们苦于找不到好项目。
我有很多想法和项目,他们有钱找不到项目,我们一拍即合。
1995年,德国海得堡公司推出了一种新型的数字彩色印刷机QuickMaster-DI,象我们平时电脑连接打印机一样,只要把这种印刷机和电脑相连,电脑的图文就可以在它那里印刷出来,这种印刷称为直接成象印刷(Direct Imaging)。这样一来,桌面排版系统后面连接这样一台印刷机,就已经构成了一个真正的彩色印刷厂了。从电脑排好版,只须15分钟,该印刷机就可以以每小时2万张的速度印刷彩色印品了。我在德国的杜塞尔多夫的世界印刷展览会上和海得堡公司谈判的同时,北大方正的肖建国教授也正在那里和海得堡公司谈在这种设备上的合作。
正因为看到了印刷数字化的意义,生产印刷机的海得堡公司收购了世界最著名的生产照排机的连诺海尔公司,印刷开始走入数字化和网络化时代。
我向一家信托投资公司推荐了这个项目,被他们接受了。于是,以这家公司在香港的财务公司和新宝石电脑公司合资,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彩色印刷公司。公司注册资金100万美元,他们占70%股份,我们占30%。我们以技术、人员和已有的照排机等设备入股。
我本来想当总经理,他们说,你岁数大了,做总工程师指导技术就行了。我说我总工程师当够了,我说在中国的大多数单位,总工程师都是无权的,我不愿当。最后定为他们当董事长,我当副董事长。他们委派了一个中年人来当总经理。
新的合资公司从德国订购了一台QuickMaster-DI数字印刷机,我很高兴地等待在新公司用这个亚洲第一台直接成象印刷机来做快速印刷业务,在这里我们抢了个第一。
新宝石电脑公司原有十多个人,这个新的总经理嫌多,他让我先对员工排队,把差的挑出来,于是我把稍差的员工辞退了,选了精干的人员进入新公司。可是,新来的总经理对业务是外行,也从来没有办过公司,他还要任用自己的亲信,用他的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天经地义的!”原来新宝石的技术骨干都看不起他,再加上他给的工资待遇还比原来的低,很快地新宝石原来的技术骨干都先后辞职不干了。
公司新招聘了一些技术人员,但遗憾的是这个总经理瞎指挥,我们做的彩色印刷的活都很差,很多问题不是技术问题,是管理问题。例如把第10页的图排到第11页上面去了,等等。反映出总经理的管理水平很差,还不会用人。我虽然说是技术指导,但总经理不听我的建议。我向投资方反映问题,要求撤换总经理,但没有结果。
因此,尽管进口了一台在当时是最先进的彩色数字直接成象印刷机,但公司做印刷品的质量不稳定,经营情况不佳。随后,这位总经理招聘来的骨干也逐渐离开了公司。一年半以后,该总经理终于被罢免。但是,公司不盈利,我们的30%股份也成了泡影,不但如此,新宝石公司的技术人员也散失了,尽管我和他们还有私人的友情来往,但公司却成了一个空壳。
我总结这次合作的失败,是因为双方对如何办科技企业事先根本没有共识,加上派来的总经理管理水平低,而我因为是小股东,没有发言权。

六、呼唤风险投资机制

我从四通出来已经7个年头了,虽然我的公司经历了很多挫折,我搞的项目也有的不成功,但我从未放弃对技术信息的跟踪,因此对技术发展的趋势始终十分了解。从1994年起我就开始上因特网,那时候还没有WWW,在网上要查询资料还要用Telnet键入很多UNIX的命令,以及要用Gopher等工具,直到现在用更先进的手段在网上冲浪……。
因此我仍然对新技术十分敏感,手里有很多项目可以搞,但是还是苦于没有资金。从四通出来之后,我曾经找过中国新技术投资创业公司,但他们正热衷于对房地产项目的投资,对我的科技项目不感兴趣。
后来我搞的彩色印刷项目,虽然有资金的支持,但我始终处于被动的地位,有劲儿使不上,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想,我有技术而没有资金,但搞新技术项目是要很多资金的,即使人家让我的技术占30%股份又怎样呢?还不是要听投资者的?再说,如果企业的利润是零的话,占30%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舆论在谈论知识经济,在探讨知本家(即以知识为本钱的人)和资本家的关系问题。回顾几年来的经历,我觉得知本家和资本家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在中国的科技企业里,知本家多数是当总工程师这样的职务,往往无决策权,对此我有以下体会:
1. 知本家由于对技术发展趋势很了解,他能够看到企业的发展方向,能预料到新的市场机会,也会意识到现在企业的危机,而资本家可能只看到当前的产品在赢利,而意识不到沿老路走下去的风险正在增大。知本家敢于创新,而资本家不敢冒风险。
2. 知本家能吸引一批懂技术的人一道工作,资本家在技术人员前面则没有威信;知本家是靠知识取得技术人员的尊敬,资本家是靠权力或金钱迫使技术人员服从。
3. 因为技术工作要求准确、实事求是,由此养成了知本家诚实的性格;因为企业生存的需要,要追求利润最大化,由此养成了资本家夸张、过分宣传以及为利益而钻政策空子以至不惜违规操作的作风。我举个例子,假设有个发明家发明了一种能治不治之症的新药,治疗的有效率是60%,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知本家和资本家都在卖这种药,知本家开的商店实事求是,而资本家开的商店则吹嘘说有效率是98%,其结果很可能是后者的销售好于前者。
4. 知本家把大部分精力用于技术,可能不善于管理或不善于理财;资本家善于理财,善于管理,但不善于辨别技术的真伪和高下。知本家要想管好企业,就要重新学习企业管理,并把主要精力转向企业的经营。
5. 如果知本家和资本家能真诚合作,企业会有很强的生命力;如果知本家在取得成就之后再学习成为风险投资家,他将前途无量。
我成功过,也失败过,我的失败是以数百万元为代价的,但失败的经验非常宝贵,它使我更成熟。我现在正在总结,虽然我仍然没有资金,但目前的风险投资热可能是我的一个新机遇,我梦想当风险投资家,我的出路之一是当风险投资家的顾问,而另一个出路是在别人的风险投资下再上新的项目。
我始终不灰心,我相信机遇永远是有的。

总工的尴尬 - 江之鲫 - 2000-08-07 14:46:48

王兄,您是IT界的前辈,您发表的系列创业的故事,我一直在看。当年的恩恩怨怨,后学们已不敢妄评,但字里行间,除了看到知识分子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商人之中的尴尬,我更读到了一个不惮剖析自己的勇者的心声。 大江东去,时代的风云已翻卷往日的尘沙,您还在潮头立着。是非成败,自有后人评说。您一直站在那里,迎着风,这本身已经是雕塑,浓缩、概括着一段历史。 您一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战友,我们好多人相信!

Re:总工的尴尬 - 牛角尖 - 2000-08-07 16:54:11

老江,我想起了一句歌词: 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在奔跑;后面的忘了

Re:总工的尴尬 - 浪子黑发 - 2000-08-08 10:18:48

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 孤独的飞鹰,总是越冷越高。 年轻的心中,什么事也难不到, 拿出豪情努力做到好! 就让这世界多一颗心, 就让这人间有一份情, 就让地球是一个家让我们在温暖中长大, 就让这世界多一颗心, 就让这人间有一座桥 燃烧所有冷漠的骄傲, 安静所有摇摆的灵魂, 激荡你我心中的热情, 跳动不停!

Re:总工的尴尬 - 浪子黑发 - 2000-08-08 10:34:43

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 孤独的飞鹰,总是越冷越高。 年轻的心中,什么事也难不到, 拿出豪情努力做到好! 就让这世界多一颗心, 就让这人间有一份情, 就让地球是一个家让我们在温暖中长大, 就让这世界多一颗心, 就让这人间有一座桥 燃烧所有冷漠的骄傲, 安静所有摇摆的灵魂, 激荡你我心中的热情, 跳动不停!

Re:总工的尴尬 - 牛角尖 - 2000-08-08 11:11:24

谢谢浪子黑发